思辨録輯要 (四庫全書本)/全覽2

全覽1 思辨録輯要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一
  太倉陸世儀撰
  諸儒類明儒
  洪武初多明理之儒皆宋元之遺也宋景濓劉文成陶姑孰皆分儒之一脉者也然而文成為優矣景濓多可少否有體而無用學問亦雜姑孰則長者而已文成有體有用天姿明徹卓然不惑于二氏天説二篇直窺見理氣源頭幾幾乎入宋人之室然而文成未嘗講學也未嘗自謂儒者也天姿而已矣使文成得師友之𫝊加以學問之功其顔孟之流歟
  劉文成天姿更勝王文成劉未嘗講學而不惑二氏王終身講學而出入二氏之中以是知其不及也其用處則王聰明劉劈實若使為相劉則鞠躬盡瘁有孔明之風王則張良李鄴侯也
  劉文成一生出處行事亦無可疵皆與道暗合欲不謂之儒不得也雖嘗事元復事明然其心事則一以救民為主非愛功名也其詩集中有長歌續短歌一首具見心事予于詩鑑論斷中頗發明之
  劉文成以功名掩其學術然予謂伊吕當此時亦不過如此聖賢學問原主于行道救民非必沾沾講貫如王文成于寜濠軍旅時亦與門人講學而後謂之儒者也今人但知以天文術數推文成而不知其事事皆合于儒
  劉文成與孔明極相似然先主取劉璋先儒以為此孔明之失所以不得為純王若文成則一無可疵議
  劉文成著郁離子無一語不是盱衡當世然所見頗近謂救時之才則可以云王佐似當再進一籌方正學則井田封建大有王佐氣象但猶未練達其行周官處俱未得緩急輕重之宜竒士當老其才之語此眞正學對針乃當建文之時其才猶未老何耶
  方正學人品學術後世無不敬服但削奪諸王一節人頗以為疑以為以董仲舒之才而建晁錯之策不無類于申韓也及讀遜志齋全集中有勉學詩其間多言當時削奪諸王傷殘骨肉非天理人心之正且曰安得申韓氏化為古伊周是當時削奪之謀孝孺之所深不欲也特以職為講官軍國之務非其所得而主而啓沃之際仁柔之主亦未必能轉黄齊之謀此其所以不白于後世乎予于詩鑑中亦特表明之
  孝孺十族何妨之語似為過激為忠臣而不得為醇儒以此曰此際應之當何如曰當云忠義臣之職刑罰君之事後世自有公論
  懿文賢太子也監國憂勞幾二十年孝孺久侍太子有相知之素以太子仁厚之質而又歴練老成使天假之年主臣相得則成康之治可幾而天命不齊致兹乖舛豈所謂殺運未除耶
  明初儒者多從許魯齋一𣲖來故曹月川語録絶似許魯齋其躬行亦相似以此知儒者寜可行過乎言質過乎文
  如月川方可謂之眞教官方可坐明倫堂方可稱為師表
  夜行燭一書雖不𫝊然只此便是喻親于道
  吳康齋學問雖未見卓然然當時詆排亦太過總是盛名難居以風氣初開故也嘉隆之際雖妄行妄言之徒無不自以為聖賢世亦以之為聖賢矣
  吳康齋見耕耘者曰只此便是贊化育此語非有得者不能道
  吳康齋之聘李文達為相周旋其事然文達古忀雜録不載康齋事其所許理學惟薛大理葢文清時為大理卿也則康齋之不厭衆望可知然文達所録止及人之長而不及人之短足見此公相度其于尹直度量相越不啻天淵矣
  薛文清理學亦自許魯齋一𣲖來故其語録絶似許魯齋而其録中贊許魯齋亦不遺餘力總之行過乎言質過乎文故當時之人一無遺議其誠足以動人也論語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文清諸人有焉
  薛文清云敬天當自敬吾心始不能敬其心而謂敬天者妄也儀自丁丑志學之初作格致編以自考即以敬天為入徳之門而曰敬天者敬其心也敬其心如敬天則學無不誠而天人可一矣先生之言可謂先得我心
  文清云為學只是學天理人倫外此便非學予作格致編亦一從天理人倫做起葢前此曽行了凡功過格覺得都是分外故也
  予自庚辰初見得理一分殊四字受用不盡以為天地萬物萬事無一處無理一分殊自謂獨得之秘及讀整菴先生困知記語若合符節今讀文清語録亦如之又宋金履祥誨其門人許謙亦言天地間道理只理一分殊乃知道理至極處先賢開發必無餘蘊所争者工夫至與不至識與不識耳
  文清得力静處多故其語録多論道體之言
  文清只是一誠更無他做作故其被難能使王振爨下之人亦涕泣而救之
  白沙被召而出人多以為非張汝弼作詩譏之云多少髙人眠不着鷄鳴催入紫薇班此譏之者非也君臣之義不可廢况當有道之時正宜相助為理豈可但以不應詔為髙乎此以論隠士則可非所論於有道之儒也白沙當日召之即起使之就試禮部則辭其出其歸俱無可議但白沙原無甚學問未可語治平授以檢討而使之歸正可以成其髙
  君命召而不出孔孟時無此學問自光武子陵而後人始以不出為髙要之非經常之道也但學者須自審又須相時不然又恐為終南捷徑耳
  胡敬齋與陳白沙俱學于康齋康齋以程朱為宗故敬齋白沙俱以敬為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詩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陽説敬不離口示我入徳方是也至後來自成一家始以自然為宗敬齋則始終一敬字做成
  胡敬齋以墨䙑入公庭為時所知遂以布衣召主白鹿此亦盛世事也予常親至白鹿祠廟書院猶存具文師生則閴無人矣問之土人云洞生猶有四十餘大約為進學科舉添增地耳講學則絶響久矣為之憮然
  湛甘泉陳白沙之徒也書院生徒幾遍天下故講學之風盛于甘泉然學鮮實得徒皮毛耳
  甘泉隨處體認天理之説即所謂隨事精察也亦無甚不是處而陽明謂求之于外此是陽明認錯然甘泉却未見體認之實讀全集可見
  湛甘泉心性四勿圖説今刻白鹿洞亦無甚異只是不必大凡圖之為用所謂立象以盡意也天下萬世俱未之知而又無可舉示故筆而為圖若心性四勿之説則昔賢論之甚詳何必為圖且圖孰有過於周子太極圖者人極心性已全具于太極圖不于此發明而又另為圖説直是畵蛇添足
  錫山學脉開自龜山然在今時則邵文莊為開山祖文莊事親最孝至今邑中之紳多以孝著者亦文莊有以風之也
  文莊之生在陳白沙之後而稍前于王陽明一時講學之風已盛公喜道學而未嘗標道學之目不喜假道學而未嘗辭道學之名循循勉勉為所當為而已此薛文清一𣲖也後輩所極當效法
  願為眞士夫不願為假道學此文莊平生得力語由此充之為君相者為眞君相為士民者為眞士民一眞而天下之事畢矣眞即中庸所謂誠也彼以坦率簡易為眞者淺之乎言眞矣
  文莊生平尤得力于文章葢學于西涯西涯亦以衣鉢門生期之也其所著日格子亦似左國
  蔡虚齋是一儒者不聚徒黨而日潛心理道有薛文清之風生平居官自督學而擢祭酒能克舉其職四書易經二䝉引篤信朱子居然黄勉齋畢竟成𢎞時風氣未漓所以有此人物
  虚齋篤信朱子䝉引于朱註一字不茍似乎太過然予觀宋元以來諸儒凡為朱學者大抵如此故制行亦卓然不茍此朱學之所以為無𡚁也
  陽明自言少與友人為朱子格物之學指庭前竹樹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嘆聖人决不可學予曰此禪家㕘竹篦子法非朱子格物之説也陽明自錯乃以尤朱子何耶
  陽明致良知三字尚不妨獨無善無惡謂之性有善有惡謂之意知善知惡是致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語宗㫖未妥不但無善無惡句未妥即為善去惡句此是修身如何謂之格物
  整庵困知記專為陽明而作是時陽明良知之説遍天下乂改大學古本抑朱崇陸天下靡然向風故整庵起而論正之其開卷數章即首以心性儒釋為辨葢為此也是時陽明之徒盛故先生之學反為所掩然精意所存不可磨滅至今有識之士皆能尊而信之有以夫
  陽明工夫甚少初官京師與湛甘泉講道不過隨聲附和耳及居黔三載始覺有得而才氣太盛遽樹良知之幟繼又有寧籓之變廓清平定煞費心力功名一建後來遂無日不在軍旅中雖到處時時講學實不過聰明用事也所以一生只説得良知二字至於二氏之學却于少時用工過來所以時時逗漏亦是熟處難忘耳整庵則四十志道八十三而卒四十餘年體認之功不可謂不深矣又一生履歴皆在清華遇亦足以佐之其造詣純粹有以也
  整庵與朱子未達一間處只是心性理氣然心性猶可通若理氣則自不識理先于氣之㫖而反以朱子為猶隔一膜是整庵欠聰明處也
  魏莊渠先生見地極髙卓極端正然氣象稍廹促當時為陽明所掩
  莊渠雖講學而不聚徒但勤職事是薛文清一𣲖其見地似更勝文清但其氣象則有玉與水晶之别
  莊渠論心性理氣處絶無差錯是其見地清徹論郊社大禮亦好
  莊渠之學無𫝊人以不樹宗旨不立門户故也當時歸震川鄭若曾皆先生之壻大好人物而震川則留意文章若曾則勞心經濟不能嗣先生𫝊殊為可惜然震川以文章名世其道理純粹實得之于先生若曾因倭變故汲汲為籌海圖編亦得先生經濟之一節總見先生之學為其實不為其名也視學徒之盛而反以敗壞其師𫝊者果孰為勝耶
  龍溪論性曰性者萬物無漏之眞體形生以後假合為身又曰父母未生前本無汚染有何修証天自信天地自信地有言皆是謗六經亦葛籐齒是一把骨耳是兩片皮更從何處着言與聴又曰㘞地一聲不知此身在何處此類是打合釋氏論死生曰常無欲以觀其妙未發之中也常有欲以觀其竅已發之和也萬物芸芸以觀其復愼獨也不睹不聞本體萬物戒懼愼獨工夫火𠉀又以日魂為良知月魄為法象此類是打合道家一生伎倆不過如此一部語録不過如此欲奔走三教者竊此數語足矣故世俗小聰明人最喜之
  心齋之學雖粗然以一不識字灶丁而能如此却是豪傑有氣魄鼔動得人故當時泰州一𣲖亦盛然接引者多是布衣又多死非命如顔山農鄧豁渠何心隠之屬亦學問粗疎一徃不顧之所致也
  薛方山人物亦好當時不肯附于講學亦見講學者之流風日下耳續綱目亦甚好
  海剛峰人多以氣節目之非也予讀其全集知剛峰是眞能學聖賢者其學一以不欺為主而力行之勇尤不可及已能透誠意關矣昔儒稱誠意為人鬼關若過得此關便是聖賢地位人物非氣節二字所能名也其過當處是正心工夫尚有未盡格物致知工夫尚有未到
  心性開明之人最易疎濶觀剛峰一生自南平教諭以至為知縣為司官御史為巡撫無一處不留心民隠其章程條教析極秋毫至今可為師法氣剛而心細所以為不可及以視萬厯天啓間氣節諸公葢天淵矣
  世俗之人必以聚徒講學為儒者非也為儒不過為聖賢而已剛峰事事學古念念不欺為户部主事時有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眞能付死生於度外雖聖門之子路何以加焉
  羅念庵雖講良知而能深知王門之𡚁特是時狂瀾方倒不能力救耳
  講學之風至嘉隆之末萬厯之初而𡚁極凡諸老相聚専拈四無掉弄機鋒閒話過日其失更不止如晉室之清譚矣海門周汝登當時推為宗主著聖學宗傳自以為得心宗之正講無善無惡之㫖于南都許敬庵聞而疑之作九諦相難汝登作九解以解之敬庵之學于時獨為純正然所得亦淺一杯水豈能救一車薪之火哉
  吾儒之有心宗猶釋氏之有禪宗心宗之名葢仿禪宗而立者也禪宗起于達摩教外别傳不立文字心宗起于象山六經註我我註六經其言若出於一
  達摩教外别傳不立文字然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大旨亦無甚異自五宗起而棒喝機鋒無所不至故亡達摩之學者禪宗也象山六經註我我註六經然八字着脚必為聖賢立身亦無甚錯自心宗起而猖狂妄行靡所不為故亡象山之學者心宗也
  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古人作聖根基只一畏字雖以生知之聖亦必奉此一字以為安身立命之基堯之欽明舜之恭己湯之聖敬日躋文之小心翼翼皆是道也自心宗之學起而動云一切放下動云直下承當使學者人人心粗膽大人人足髙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昔東坡云何時打破這敬字愚謂心宗此時已打破敬字了也打破敬字只為斷送却一個畏字
  為心宗之學者必侮聖蔑賢為禪宗之學者必呵佛罵祖彼于祖宗且如此而何有于身心世界只為㫁送這畏字所謂小人而無忌憚也
  或問大學首言明徳中庸首言率性孟子言盡心知性今以心宗為非然則講學不當論心耶曰講學安得不論心吾所不足于心宗者正以論心而反失其心讀大學中庸孟子之言而不得其原本也大學言明徳而八條目先之以格物中庸言率性而尊徳性必道問學孟子言盡心知性而工夫必由集義養氣然則學者欲識本心㫁㫁非學問不可而心宗動曰忽然有省動曰言下有省至格物則以為格去物欲學問二字竟置不講其究不至認知覺為性眞不止毫釐千里不可不辨之于早也
  志學一章是孔子一生學問得力始末根由最是有頭有尾吾人所當觀法然開口便説一學字直至七十方説個從心所欲不踰矩則知七十以前雖孔子也未便敢説從心今心宗之家不論初學只一槩與他説心將他與知與能處指㸃出以為此便是性天全體其人亦自以為有得便手舞足蹈多見其不知量也
  尚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他説個心字何等謹懼何嘗如近日之心宗説心直是全無忌憚
  眞西山有心經政經其心經皆輯四書五經及諸儒語録中之言心者此方是心學若近日之心宗則直是談宗非談心矣
  心是活物須與他個規矩纔可入道古人所謂心法也只此一個字心宗家所最不樂聞他動説無法無法二字不知陷害多少後生在
  心法法字即聖人不踰矩矩字聖人至七十可以從心矣然猶説不踰矩則知聖人終身只行得一矩字以聖人終身之所行者而吾人一旦欲舉而廢之且欲出於其上謬哉殆哉
  君子無適也無莫也可謂無法矣然曰義之與比則正有深于法者在心宗喜説無法其意葢欲破適莫一班人也然適莫未破而義已先决裂矣
  三教合一之説自龍溪大决籓籬而後世林三教之徒遂肆為無狀甚至立廟塑三教之像釋伽居中老子居左以吾夫子為儒童菩薩塑西像而處其末座縉紳名家亦安然信之奉之噫有王者作吾知兩觀之誅不待時日也
  林三教即林兆恩著心聖直提分艮背行庭二心法教初學之士念三教先生四字初從口念而至于背之腔子裏久之念念皆背便是入聖其顚狂無狀可謂極矣
  三教合一之説若粗粗看去未有不以為然者予少時亦每有此想自丁丑用力於斯道之後日漸將二氏來比並始知二氏之于吾道相去天淵實有強之而不能合者非欲䕶持吾道而漫為此闢異端之論也世人不察羣奉其説只是不曾用力于吾道耳
  顧涇陽先生當三王之學之後特起無師承能以性善之旨破無善無惡之説小心二字塞無忌憚之門横砥頺流亦可謂豪傑之士其文章論理論事俱極爽快如并刀哀梨直是聰明絶俗
  涇陽一生崇正闢邪之學俱見于朱子二大辨前後序中
  涇陽言無可無不可是孔子小心處此開闢救世語當時學術波靡皆以鄉愿同流合汚之實托孔子無可無不可之名要而言之只是無忌憚只是膽大故涇陽㸃出小心二字見得孔子此處全是時中稱斤估兩直是分毫差移不得豈得以縱心任意為無可無不可也此等語眞是有功世道
  涇陽學術人不多議議者大約以門户少之所謂門户者東林講㑹是也講㑹非盛世之事亦非衰世之事盛世不必為講㑹衰世不宜為講㑹徒以太盛則忌生忌生則釁起太多則雜雜則間生涇陽于此不無少欠知幾也然講學固非衰世事忌講學豈反為盛世事耶予過東林舊址常有詩云鄉黨程朱聊自淑朝廷洛蜀已相猜忠良既逐奸邪盡宗社旋隨黨錮灰啓禎之間令人深慨
  天下事是認眞人做當涇陽剏東林書院時同志雖多然徹始徹終認眞到底惟以此事為安身立命者髙忠憲一人而已朱子有云此事不是𢬵生捨命向前如何得成就
  或以忠憲為偏于氣節者非也聖賢立身行事只是因時而起豈有一定之成格當商之末微子豈欲去箕子豈欲奴比干豈欲諫而死時為之也忠憲之氣節亦因乎時而已于學問何加損哉
  予嘗聞友人述前輩之言以鄒南臯為狂髙忠憲為狷馮少墟為中行而未見少墟著述近得其集見辨學録論儒釋之辨極其精晰其餘皆平正切實立身進退俱無可議中行之言不虚也
  關中之學大抵皆重躬行如涇野呂先生其語録有體有用平正切實亦文清之𣲖也
  啓禎以後講學諸公相繼淪没惟山隂劉念臺先生為碩果壬午之冬吾婁張受先先生相約同徃不果行癸巳武林胡彦逺來始知西安有葉静逺得念臺之傳已而静逺不逺千里而至始知先生之學本于許敬庵故所得者正惜未讀語録之全也
  念臺人譜編是為接引初學而設俾得躬行實踐極是妙法予丙子年自為格致編以天理人欲分善過而主之以敬作考徳課業二録與同志數人互相考核者數年大槩亦與此同
  予嘗有言大儒决不立宗旨譬之醫家其大醫國手無科不精無方不備無藥不用豈有執一海上方而沾沾以語人曰此方之外别無藥近之譚宗旨者皆海上竒方也豈曰不能治病然而淺矣小矣陳幾亭云聖人有無宗之宗隨問隨答極平常乃極變化聞者各隨所入而總會于本心之中與提宗之家步步照顧而適成繁複者相懸也幾亭可謂知大儒之説矣乃世每喜言宗旨者何譬之人欲學醫問于大醫須讀書數年旁有人曰吾有竒方旦夕便稱國手則無不趨之矣而不知終為大醫所哂也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二
  太倉陸世儀撰
  異學類
  昨偶看老莊識破他學問根蒂人多以為老子性隂莊子性傲故其學如此又不知大道故流為偏僻非也兩人皆絶世聰明且與孔孟同時文武流風未逺豈有不知大道之理只是他脚跟不定志氣不堅為世界所轉移便要使乖老子是周衰時人正道已行不得孔子所謂道大莫容也他便收斂韜蔵以退為進所謂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也其謙冲儉嗇處全是一團機心故曰無為而無不為又曰以無事取天下所以其流為申韓老子是蔵形匿影的申韓申韓是出頭露靣的老子若莊子則其時全不可為矣若要為便做申韓他又不屑做儒又行不得而又不甘自處于諸儒之下故其言惝怳自恣謂諸儒為賤儒而曰聖人不死大盗不止要絶類離羣更出聖人諸儒之上不曰天下不可為而曰我不屑為要之俱是使乖俱是為世界所轉另尋一頭路透出孔孟則决不如此
  禪門常言歴刦不壊如何是歴刦不壊只不為世界所轉便是若孔孟便是歴刦不壊其餘若老莊之流則歴刦便壊了
  孔孟知其不可而為之者也莊子知其不可而不為者也老子知其不可而以無為為之者也
  老莊之學體用俱非不可以治身心并不可以治天下國家葢老子雖名清淨其實隂毒莊子則全無拘束純是放曠所謂不可以治身心者也若以治天下國家則老子之學非流為申韓慘刻則必流為王莽曹操狐媚以取天下莊子之學則魏晉之風流而已
  若老子之學得行王莽之流必借以行其奸馮道之流必借以葢其醜
  莊生才氣大其意便欲蔑裂行檢揮斥儒術𡚁之所極不但是魏晉風流凡東坡放縱一流人都是人知蘇氏之學出于縱横而不知其放恣之習原于莊子也
  異端雖多未有敢顯然非聖者惟莊子則曰聖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後來禪門呵佛罵祖之開山
  莊子多偽篇其盗跖等篇亦偽筆也文氣全不似莊子葢假托以盗毁聖之辭乃世人不知樂其辭之快而不覺自居于盗跖後世東坡之流皆是也
  孟子闢楊墨而不闢老莊葢老子是闇蔵不露的莊子亦不過自放于方外惟楊墨則是欲行其道于天下故孟子特辭而闢之
  莊列本楊朱之學故其書多引用其語看來天地間只是愛為我的人多不但清譚放廢之流即偏于退隠之人亦是也不但草衣木食之流即權謀功利之人亦是也總之只是自私自利
  楊朱之學亦自老子出來葢其學愛占便宜也老子是悄然占便宜楊朱是明白地占便宜申韓之占便宜則更自惡狠了
  墨子願太大行太苦由其願大故後世以孔墨並稱由其行苦故當時之人亦少有𫝊其學者所謂逃墨必歸于楊亦行苦而難學之一証也
  墨子之學似非隨世界轉移然于為人工夫上太過一分亦是趨世情之好即論語或人所謂以徳報怨之類也若聖人則止是平心而行無過不及
  問楊朱多流𡚁墨子却未見流𡚁曰戰國時俠烈之士即墨子之流𡚁也其究至于為一人報仇而皮面抉眼燔妻子沉七族嗚呼甚哉又奚止摩頂放踵而利天下乎
  孔子生平未嘗輕易罵人惟于鄉愿則曰徳之賊又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若深恨之者葢天下惟此等人最能亂徳孟子非之無舉一章最説得痛快學者須于此處辨得分明方可入道
  世間只是庸俗人多鄉愿者庸俗人中之最巧者也隨風轉舵以取悦于人胸中更無把柄且自謂得計而反笑狂狷一班其所謂愿者非眞愿也外為愿慤以欺庸衆而取譽也故孟子曰奄然媚於世
  人做鄉愿討多少便宜坐受世俗之譽而反笑傲聖賢譏彈聖賢雖聖賢亦無如之何若不是孔孟當年説破至今猶没法處置
  生斯世也為斯世也鄉愿胸中只有這個學問
  從來楊墨俱成個世界惟鄉愿都不成世界故古今以來無鄉愿之學葢其志原小其力量亦小只哄動得幾個鄉人一遇有識之士其伎倆即窮矣聖人所以惡之者葢天地間惟庸衆人多被他一哄便都不肯入堯舜之道
  鄉愿胸中只八個字取悦庸衆忌嫉君子取悦庸衆已是不是更加以忌嫉君子必至無所不為此等人在朝廷則亂朝廷在鄉黨則亂鄉黨而世方且羣哄而稱祝之曰此方是眞聖賢方是眞君子至於禍世而猶不知所謂甘口鼠也豈特馮道胡廣凡庸常乖巧之善人皆鄉愿也馮道胡廣其著者耳
  問老莊之學無用反不如管韓申商似有實際可以治國曰若論實際老子更勝諸子他更做得不露形迹史記老子贊所謂虛無因應變化無窮也其所以不及吾儒者只是此心畧有邪正之分若諸子之實際則只是粗迹
  管韓申商四家之中管子近正他猶有周官法度之遺意其用意病處在寄軍令三字不然竟是周官法度矣
  管子書大半多假又非一筆疑後人雜採偽撰以足成之只内政分鄉國語所載者已足見管子之全
  申韓商三子之學雖有實際然茍行其術必至殺身而後已
  蘇秦張儀只是弄口角更不成甚學術比管韓申商又低當時六國之君已不成其為君所以茍且就功名之流窺破情實只是揣摹事情恫疑恐喝以出其金玉錦繡即秦用張儀亦非全藉其力治耕治戰自有商鞅諸人只用他在外走動虚張聲勢
  問孫子兵法何如曰此非王道之正王道兵法見於書之步伐止齊及周禮伍兩卒旅軍師之制後世李靖兵法及明戚繼光練兵紀效近之若孫子只是兵家術數然後世人心詭譎若欲用兵則雖儒者以王道為本亦不可不窮術數之變葢知彼知己而後能克敵也要之此只是一家之學茍有人能乎此亦可為國家一將之用非比老莊申商以學術亂天下也
  問荀子或以為儒或以為異端何如曰荀子純粹不及孟子力量不及楊墨徒以性惡禮偽之言取譏於後世雖其書畧有可取之語不足道也
  問昔人荀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並稱莫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之學與荀子同否曰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只是文人更無實際其太𤣥經只是模擬易經揀難的説以驚世釣名然描頭刻角畵虎不成不必羙新而後知其不濟也
  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亦是學黄老故其言曰老子之言道徳吾有取焉然老子却有實際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只是學其語言而已一遇王莽便手脚多亂成甚老子之學
  問李悝盡地力諸家何如曰此實用之學但只是一支一節如孫子一類孫子是兵家此是農家然兵家尚有詭譎農家則全是實用後世凡談農田水利之學者皆悝之流也孟子惡之只為闢草萊任土地全是養戰士以争城争地故以為罪之次若只是教民耕種如漢趙過諸人有何不可
  凡古之専家𠆸術如天文形勝兵農水利醫藥種樹隂陽伎巧之類皆儒者所不廢但當以正用之耳
  問黄石公如何曰黄石其人不可攷素書三畧俱屬贋作大約老子之徒兵家者流耳
  凡學術之岐盡出於周秦之時其變態已極矣至後世則惟有祖述更無特創者雖釋道二家起于周秦之後然二家不過是老莊特變換其作法耳
  先君少時曾授儀以儒家養生訣云于鄒學師屏上得之其言曰動静必敬心火斯定寵辱不驚肝木以寜飲食有節脾土不洩沉黙寡言肺金乃全澹然無欲腎水自足其言極平易極精微極簡要極周匝通于大道絶勝導引諸家
  導引之術不得其正亦能害生予親見學導引者或腹内作聲或臍中出氣或吐血發狂種種不一非習學旁門則不能禁欲也學養生者宜知之
  問世稱神仙果有之乎曰此亦不足為竒山妖木魅竊日月之精華亦能變幻而况人乎但此非正道故朱子詩曰但恐違天理偷生詎能安
  問聖人何以不為神仙曰聖人非不能為不屑為耳葢神仙只是獨行之士如佛家所謂自了漢若堯舜禹湯自有躋一世于長生之術豈肯自私自利昔伊川答董五經詩云至誠通聖藥通神逺寄衰翁濟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時還解夀斯民此詩意思殊妙
  神仙亦未必能長生只是比世人年夀為多耳此即朱子室中火爐之説也所以在漢則稱鍾離權王方平在唐則稱張果老呂嵓司馬承禎在宋則稱陳摶董五經在明則稱周顚仙張三丰冷謙之屬以後則不稱矣大約亦只是一時也葢其人必稟氣特異稟性特髙而又處于深山不涉人世則自能如此
  問釋氏有不見可欲使心不動之語與程子四箴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其㫖同異曰不同問如何曰本原各異程子之制外以安内所謂遏人欲存天理也釋氏則屏去外物使此心空空不動而已朱子所謂空喚省主人翁者是也
  佛氏之説處處去得只欠一理字今整庵云楞伽四卷並無一理字亦可以証予説之不謬又朱子云禪家最怕人説理字
  釋氏之説只是充不去充去便互相矛盾即如五倫乃天下之達道釋氏于夫婦生育令其㫁絶是五倫俱息也至于禽魚鳥獸之屬又愛䕶保息螻蟻不損使充其説是天下皆無一人而禽獸充塞天地不成一個世界
  釋氏矛盾處如何曰釋氏離而父子矣却有師徒去而宗族矣却有師兄弟舍而室廬墳墓矣却有庵寺塔院以富貴為糠粃矣而必求宰官䕶法以錢財為塵垢矣而見人則募化禁人夫婦之道則人種絶矣異類則聴其蕃畜百年之後天地間不皆盡為異類乎絶腥血之食可謂得好生之仁矣于此身則割之以呞鷹捨之以喂虎不輕軀體而重禽獸乎凡此矛盾之類不可勝舉舉其一二智者可以思過半矣
  一友人盛稱釋子戒行之精予曰去而君臣離而父子更有甚戒行在友人爽然大笑
  聖人之道上之為帝王下之為臣庶大而天地細而萬物無不各有當然之則並育並行不害不悖若釋氏則成一世外之民道理都移動不得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二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三
  太倉陸世儀撰
  經子類
  天下古今之書文冗亂極矣有王者起必當釐正而大焚之焚書正所以存書也孔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亦是焚書之意
  友人有言古本大學之妙者予曰儀于大學只讀得聖經于聖經只讀得三節在明明徳一節明明徳于天下一節修身為本一節三節中又只讀得在明明徳一節今本古本尚未暇辨
  只格物二字古今尚有許多人未讀得在説甚今本古本
  古書最多㫁簡錯簡必以古本為是者非也古書最多脱畧必以今本之經𫝊分明字字註釋為是者亦非也章句之分自二程及朱子已自不同豈可執一為據吾輩讀書只是得其大意可以為身心之資耳若必拘拘分章分句辨古辨今反落第二義
  大學語學中庸語道又簡易又周匝又精微又平實直是㸃水不漏學者看得此二書透則可無他岐之惑矣
  孟子道理極平正然議論却有機鋒或直折或接引處處皆有作用如王何必曰利及仲尼之徒無道桓文此直折之類也賢者而後樂此及愛牛好貨好色此接引之類也雖是聖賢實具有英雄作用亦是資稟及時勢如此
  四書自程朱以後被嘉隆時一班纎儒解壊直弄得不成道理聖人復起必將正兩觀之誅
  只隂陽兩畫天地萬物之理盡矣全部易經已和盤托出矣未審讀者能信得及否
  伏羲大横圖只是把竒偶二畫一左一右一直叠起至第三畫却天然是乾一兑二離三震四㢲五坎六艮七坤八至第六畫又天然是乾在乾之第一卦兑在兑之第二卦離在離之第三卦震在震之第四卦至坤則在坤之第八卦眞是竒特若把來從中折看却畫畫都是對待
  大圓圖只是把大横圖劈中分開左右圏轉大方圖亦只是把大横圖分作八層一直叠起絶無分毫做作不費分毫氣力然與天地四時却無不𦙑合决非聖人不能作或謂得之于陳摶葢陳摶亦有徳而隠者非後世道家者流也
  伏羲大横圖與周子太極圖雖則兩様其實一意兩儀無論矣五行即四象也成男成女即八卦也萬物化生即六十四卦
  乾坤為易之門故四聖人于乾坤二卦各極其精神看得乾坤兩卦透餘卦不必言矣學者不可不細心着眼
  天地間只是隂陽隂陽只是對待原無偏輕偏重伏羲畫卦亦是如此至文周繫辭孔子贊易便有無限扶陽抑隂之心此所謂參贊裁成也誠看乾坤兩卦文周于乾之卦爻辭何等乾圓潔浄明白正大至坤則便増許多周折許多警戒孔子于乾之彖象文言何等張皇贊羙反覆咏嘆至坤則寥寥數言惟勉之以從乾而已葢伏羲之易先天之易也先天之易未嘗不具後天之用而畫卦以體為主則卦自當如此文王之易後天之易也後天之易未嘗不本先天之體而繫辭以用為主則辭自當如此非但道理即世變亦然故曰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若使乾坤兩卦語語皆作對待一部易經豈不死煞
  元亨利貞决當作四平看想得文王繫乾象時胸中只是静蕩蕩地以言乎天則為有道之天以言乎君則為聖神之君以言乎人則為至誠之人何須丁寧何須告誡朱子必利在正固然後可以保其終是慮占者未必皆至誠之人故下一轉語此亦子服惠伯對南蒯之意于彖辭未必無補也然此自是辭外意須是將文王彖辭四平解過然後將己意另作一轉始得
  朱子以利字作虚字看此因後六十三卦中未嘗以利字單行也然元字亦未嘗單行于此可見文王之意决不欲以乾卦等夷于六十三卦
  六龍之中惟躍亢兩爻最難處故聖人論躍亢兩爻亦特妙
  進無咎註作可以進而不必進者非葢朱子是慮後世有操莽懿溫之流故為此敬愼之言不知乾之六爻皆為聖人九四乃聖禹湯武之倫非操莽懿溫也陽城南河及觀兵孟津等類皆是躍其欲進者皆非富天下之公心也其欲退者則惟恐來世以台為口實也所以夫子諒其隠鍳其心恐其避世俗之小嫌而廢天下之大義故决然以進之一字定其志堅其膽豈以操莽懿溫作勸進表乎孔孟以後從無人識此義待小人太寛待君子太嚴徃徃議論繁苛甚于束濕使君子坐失機㑹不能展動分毫亦主持世道者之過也
  或問天徳如何不可為首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一節止是贊乾元見元之能包四徳而統天也文義甚明如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始而即亨有始而即有亨非于元之外别有亨也利貞者性情也利貞即元之性情于此而見非元之外别有利貞也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故人以元亨利貞分四徳竝看而不知亨利貞皆元也元之徳豈不大矣哉然而元之大一乾之大也故又曰大哉乾乎剛徤中正純粹精也惟乾元之徳如此其大故六爻之發揮不過旁通其情時乘御天如天之雲行雨施而天下即平矣文義甚明文氣甚貫註中板板分註亨利貞為失之矣
  文言説潛龍一爻往往以行字相許如曰樂則行之日可見之行也葢有能行之徳而後蔵故謂之潛龍所謂舍之則蔵也與漫然隠逸之士不同
  潛龍非只隠遯便可稱潛龍須看一龍字其中便有大學問在文言曰龍徳而隠者也又曰君子以成徳為行日可見之行也説個龍徳又説個成徳則知非聖人不能當龍非龍徳不能當潛今之潛者誰乎今之潛而龍者又誰乎
  讀潛龍不可只作隠逸𫝊看過隠逸只是髙尚所謂爵禄可辭者耳潛龍則用之則行舍之則蔵非遯世不見知之聖人不足以當之知此則雖屈原陶潛亦瞠乎其後許由巢父云乎
  士君子當潛時最當學問亦最好學問此所處寥落則心思愈加静專故也或曰世亂恐無安静也又多衣食之累奈何曰念及此則一刻安静即當一刻學問矣衣食之憂又其次者
  潛龍有不終潛之學問著述是也不得于今則得于後不行于天下則行于萬世我何為不豫哉
  亢不獨處富貴極盛之地有亢即處潛亦有亢事太激名太重是也儉徳避難知幾其神乎
  括囊無咎無譽亦處潛一法其不及潛龍者遜其徳也抑亦可以為次矣
  以乾觀坤則坤直是純隂之世矣然全卦中不見此意只于六四一爻見之以四當外卦之首重隂之始也故文言曰天地閉賢人隠
  履卦卦辭曰履虎尾則知履之為卦亦與危機相近矣然初二兩爻一曰素履徃無咎一曰履道坦坦幽人貞吉則知當履之時能與上逺則危機亦淺
  遯之為卦只二隂侵長聖人便以遯為名便要君子退避此履霜堅冰之意也然難進易退之義亦于此可見
  初六遯尾有厲九二係遯有厲則知遯必貴先必貴决然象又曰逺小人不惡而嚴則當遯之時而清濁太分亦危機所伏也不先不後不激不隨庶幾得之
  不惡而嚴四字最可味惡則有進而與争之意争則激激則傷新法之禍吾黨激成不獨君子受其害天下且受其害矣嚴則惟逺之已耳君子茍能退步小人㫁不敢犯亦㫁不忍犯
  明夷彖曰利艱貞晦其明也葢世道既當明夷若文明外見將來物忌故利用晦然大象又曰用晦而明六五小象又曰明不可息葢明雖晦于外不可息于内混迹庸衆所謂晦也專心聖賢所謂明也吾身雖廢吾心不可不治庶幾明夷之㫖乎
  外柔順三字最妙處難而柔順則不與逆鱗攖决不至于犯難矣然所謂柔順者葢理當柔順者也或臣子之于君父或聖賢之于狂暴或迹處草野而無綱常之責或身任絶學而有道統之寄如是者可以柔順不然在職死職在官死官臨難毋茍免順受其正書識之矣若皆以柔順自居得無脂韋之誚乎
  困與遯與明夷不同遯之時禍機尚逺地步儘寛明夷之時雖災害切身然尚容人計較兢兢業業患猶可免若困時則直是無所復之令人動轉不得此時而更營心計較則私意叢起必至皇惑失措將來脚跟必站不定大象一言説得好君子以致命遂志若曰此時之命惟有致之而已若夫志則必不可不遂隨寓而安無入不自得死忠死孝取義成仁皆此念為之故吾以為學者必有此念而後可以處明夷而後可以處遯
  節至于苦便是有意立節若有意立節則此時便非貞矣不可貞言苦節非貞不可以之為貞也聖賢立節只是理應如此初未嘗矯餙即至捐生死難亦不過從容就義未嘗有所謂苦也
  初九不出户庭無咎九二不出門庭凶同處節時然當節而節則無咎不當節而節則凶乃知聖人初未嘗有心于節也時為之耳使稍有可通聖人决不蹈失時之譏也此二爻宜與潛龍樂則行之憂則違之二句參看
  坤彖較乾彖便有許多言語然一以貫之只是從陽二字
  乃終有慶註謂反之西南而有慶非也謂之喪朋則喪其類而從陽矣故終有慶
  乾文言釋元亨利貞自元而亨而利而貞意主于元坤文言釋元亨利貞自貞而利而亨而元意主于貞此處便有乾以君之坤以藏之之别
  易稱卜筮之書聖人所以前民用至于君子則有無待于卜筮者易之吉凶不過决于理之是非民不知理故聖人教以卜筮君子明理理之所是則趨之理之所非則避之死生利害固有不計者今人動謂易為趨吉避凶之書至以卜筮為智巧規避之事試玩易辭占何嘗有一毫規避
  昔朱子稱周禮為周公運用天理爛熟之書予于易亦謂是四聖人天理爛熟之書若目為智巧規避則一團人欲矣
  易經是格物窮理之極功
  舜光問伏羲既有八卦次序矣文王何以又有八卦次序也曰伏羲八卦次序是未有八卦逐漸生出乃天地絪縕萬物化醇也文王八卦次序是已有八卦交互索來乃男女搆精萬物化生也
  易經吉凶兩字只是論是與不是若是即仗節死義遺逸阨窮俱是吉若不是即為君為相福夀康寜亦是凶也
  易經中貞凶二字最妙葢正至不可行處而必欲固守其正則雖正亦凶矣邦無道危言危行是也巽以行權其惟君子乎此二字當與亢龍有悔一爻同看
  讀貞凶貞吝四字則知大人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與言必信行必果硜硜小人之别
  自易書以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之太元關朗之洞極司馬光之潛虚與康節之皇極經世皆擬易者也然太元之八十一首洞極之七十二象潛虚之五十二行皆穿鑿無本若康節則原用易數其自一一而之八八皆易卦之本數也故左之右之無不宜之
  康節以嵗月日辰推成元會運世乍思之似乎杜撰然却是已然之跡孟子所謂茍求其故千嵗之日至可坐而致之也即其上推世運堯舜之治恰在中天則此書之數信非偶然矣
  昔賢謂康節之學遇物皆成四片葢因其元㑹運世嵗月日辰日月星辰水火土石皆以四為數故也其實康節所分動静各四則原是八數彼此相因不出十六十六而天地之道畢不過兩八數也昔賢又謂康節之學是加一倍法葢謂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也其實兩八數亦是加一倍
  皇極經世書性理書所載乃蔡西山經世指要葢因康節之子伯溫所著一元消長圖而推衍之非康節之全書也若欲究康節之學必須讀其全書讀全書而更閲指要則全書之意燦然矣然此是另一種學問學之即不通知亦不妨葢欲精究之恐反有舉一廢百之慮觀當時二程同時朱子相去不逺俱不肯汲于邵子之學意可知矣
  康節曰上古聖人皆有易今之易文王之易也故曰周易今讀皇極經世竟是康節一部易以元㑹運世嵗月日辰盡天地之終始以日月星辰水火土石盡天地之體用以暑寒晝夜風雨霜露盡天地之變化以性情形體走飛草木盡萬物之感應以皇帝王伯易詩書春秋盡聖賢之事業大矣至矣豈不能與天地凖彌綸天地之道乎
  伏羲易卦圖自太極而分隂陽自隂陽而分老少四象自老少四象而分八卦乾為天坤為地不過一隂陽而已康節圖則自不動不静之間而分動静動生隂陽静生剛柔隂陽剛柔各生太少此則與易有别康節葢以動屬天道而隂陽者天之氣静屬地道而剛柔者地之質故也然繫辭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則康節之圖之意原自易書中出來蔡西山曰康節之學雖作用不同而其實則伏羲所畫之卦㫖哉言矣
  邵子觀物内外篇俱是玩心髙明讀之眞見得虚空劈塞皆道
  或問朱子云康節雨化物之走風化物之飛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此説是否朱子曰想只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將去康節書中此類甚多如云星為晝辰為夜暑變物之性寒變物之情晝變物之形夜變物之體之類皆不可解皆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將去其所以沛然成書者原他見得個天地始終大局是完完全全故于中細小之物合之而無不合即不合而亦無不合也
  皇極經世之蘊發明於觀物内外篇其間有極精奥者諸儒所不能道也據伯溫云外篇門弟子所記今觀其文若出一手非門弟子所能記也趙氏震以為如易之有繫辭信哉
  通書西銘當列于四書五經之亞使學者熟讀
  五經四書格人此心之理靈樞素問格人此身之理人一身之理尚不能格何以云格物
  靈樞素問非周秦間人不能作其文字直如三代鼎彛古色班駁不可辨識其論理亦非尋常人所能到古人之心通造化如此
  董子書只天人三䇿可觀其繁露頗涉䜟緯且文氣亦與天人䇿不同疑是假書
  正䝉書中雖有一二欠自然語然却多開闢處凡天地隂陽鬼神律厯幻𣺌難知之理皆能精思刻論發諸儒之所未發其有功于吾道不淺學者不可不讀
  儀禮經𫝊通解相傅為文公之書其續集則黄直卿所輯也然觀其大槩猶似禮經類書所引白虎通左𫝊國語諸家似亦太雜且以儀禮為經是貴其可遵行也而所補鄉國王朝之禮雜採諸書體格不一竊疑此書非已成之書當是文公命門弟子所輯欲加筆削勒成一家言耳日來静坐觀禮頗識得制禮源頭以為禮必有提綱必有儀節必有圖説必有疏義四者備而後可以為禮書葢有提綱則便于記誦有儀節則便于演習圖説備則按紙可識其文疏義明則開卷即通其㫖凡輯禮書决當以此為凖
  郝楚望九經解大抵以别出手眼為髙然其中識見亦儘有開闢不可及處未可忽易但論經處多援引佛經互証雖名為闢佛其實推墨附儒也縁楚望曾習釋學故議論便顚倒縱横大約三王之餘卓吾之次耳此書後必有喜之者其力量亦甚可畏吾黨學問有暇當取而論正之
  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好竒而不自量作太𤣥以凖易所謂小有才未知聖人之大道也宋之司馬公可謂君子矣而乃作潛虚以擬太𤣥何哉其亦格致之功有未盡乎卒至訓格物為扞禦外物有以也
  混古始天易錢塘田藝蘅所撰因太極之説而謬為元極靈極太極少極與夫動静三才之圖文極淺鄙而髙自誇詡詆斥濓溪可謂無忌憚之小人矣初學未知太極本然之妙或有因其淺鄙而喜之者要之熟讀通書見得周子原圖實落處自不為所惑也
  管東溟論乾龍義大約欲救正姚江泰州一𣲖後學奪其囂而與之静似矣而乃以為飛龍禪于見龍見龍禪于惕龍是何言與欲挽狂瀾之倒而更以其身為狂瀾可乎至于剽竊二氏推墨附儒三教合一之説昌言無忌一時横議之風猶可想見講學之𡚁遂至于此禍亦烈矣
  王可大象緯新篇語俱平實至論嵗差以為天道原自不齊久之必差必隨時考驗以合于天乃為至當語甚有理不知堯夫差法何以冠絶古今也
  吳繼仕樂經源流主國朝李文利律吕元聲之説以黄鍾為三寸九分謂其聲極清而徴羽為極濁其説之是非予不敢知但以古人候氣之説推之黄鍾候冬至之氣其入地最深則黄鍾之管似宜比諸律為獨長不得反為極短也又單穆公謂大不踰宮細不過羽然則宫聲之大自古而然而文利繼仕獨謂其聲為清而細予不敢信
  予初未知樂然竊謬謂律起于聲國語伶州鳩曰古之神瞽考中聲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鍾此律起于聲之一証也故予謂古人定黄鍾之宫皆以耳齊之有聲而後有噐有噐而後有數非以數定噐以噐制聲也古人之法自源而流今人之法自流而源源流倒置古樂之不可復無足怪矣何柏齋樂律管見黄鍾九寸之説同于西山而又以為九分為寸與西山十分為寸之説異其説鑿鑿亦成一家然樂律非可以空言争西山律吕之學雖文公亦以為精當而制而用之音節不調乃思更制而不果柏齋之説豈亦嘗制而用之耶柏齋之言曰惜予未精于音不能盡得其妙然則管見之所言者非音耶非音而又何以言樂也故愚以謂樂不知音而強争于噐數者皆説夢也
  李資乾太和元音似涉泛濫然樂原本大槩不甚相逺林兆恩歌學解詩四句分作春夏秋冬又毎字分作春夏秋冬以聲開放為春夏聲收歛為秋冬夫字有隂陽聲有輕重調有清濁節有疾徐安得比而同之乎今世歌法大約如此宜乎與古歌絶不相類也
  林兆恩禮射圖説大約彷古似亦可行然愚謂古人行禮所為可貴者非謂其一依圖説確然不移也亦謂古人遇事處處皆有秩序皆有儀文耳儀禮所載不過冩出一個規模舉止以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為變通者如三加之辭禮有明文而趙文子之冠見于諸卿諸卿皆有朂辭燕射之法禮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執弓而請惟不失禮意而不泥禮迹故能行之久逺而無𡚁也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禮則喧囂錯亂畧無威儀一行古禮則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蘆了無生趣非木偶則俳優矣古禮之不復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論之
  代藩讀書録以己意銓釋六經語孟大約出入禪學如解易終萬物始萬物莫甚乎艮句乃云即動處求心了不可得又云動起静不滅動止静不止静既無止息動亦無所起又云性體之中無見無不見無聞無不聞無知無不知無覺無不覺俱實實用禪語
  世𫝊李翶文章全學退之復性書凖韓愈之原道也今予讀其書雖未能醇乎其醇如宋之周程張朱然居唐之時舉世憒憒而翺獨沾沾于此亦可謂中行獨復之君子矣至觀其全集如平賦書與從弟正辭書及答開元寺僧書若時時存心于斯道者較之韓愈似更進焉今韓愈已配食兩廡而翺猶沒沒或亦後人所當加之意乎翺之所得較宋末諸儒當道學開明之後者也其聞斯道也易翺居道學未明之先者也其志斯道也難且觀其復性書所載當羣言淆亂之時而所推尊引用者不過學庸語孟與夫繫辭之文而已夫學庸語孟之文當時尚未顯也而翺之所見已能及此則豈猶夫人者乎愚故曰翺之學似尤勝退之也
  金壇于鑑中説以大學八條目分明誠體用敷衍成説大㫖亦無甚悖謬然立言輕重不倫詳畧無序似屬依傍非出沛然
  宋潛溪邃言劉括蒼郁離子王華川巵辭皆留心世道之言然而潛溪括蒼勝矣潛溪責蕭何入關不收秦秘書而收戸口圖籍便是宰輔見識括蒼以招安之説為勸天下作亂以井田為亂後可復以徳政刑威為救弊之本便是佐命見識
  方正學先生直有堯舜君民之意其所設施皆欲法周官侯城雜誡所記徃徃見於言表然建文之初興革太鋭卒有靖難之禍豈天不欲復三代之盛耶愚觀建文興革之始不先天下大勢而汲汲於官府宫闕之名號則正學雖志古治似猶見其細而未能見其大也太祖常曰此竒士當老其才豈當此時其才猶未老歟
  近思雜問永嘉陳埴所撰其言純粹中正近世學者罕有其比惜未覩其全與未悉其出處行事當細訪之耳即陳潛室
  王龍溪南遊會紀句句是禪字字是禪昌言三教絶無避忌以至老子莊子都打合作一家四書六經不知撇向何處嗚呼龍溪不足責矣天泉証道而遂以龍溪為回賜以上人物使之流𡚁至此則陽明先生不得辭其責也陽明嘗曰我在南京時尚有個鄉愿意思在今則實實信得是個聖門狂者以龍溪為回賜以上人其猶有鄉愿之意耶
  予自十七八時讀楊復所時文便批評他是禪學今讀秣陵紀聞其所謂禪固不待言而明也至于紀録體式亦語語抄襲禪門語録公案不意當時狂瀾之倒至于如此
  三山麗澤録黄遵巖之所為請正于王龍溪也當時荆川遵巖亦好個人物却被龍溪弄壊
  予聞之友人云龍溪行不顧言居鄉頗貪鄙未審當時何以能信從如此由今觀之亦只是互相掉弄和閧過日彼此俱無實見也
  鄭善夫經世要談亦雜釋老然其中亦頗有可取者如學問貴包荒及防身若禦敵一跌則全軍敗沒皆名言也
  郁天民辨傳習録疑義言言切當天民與陽明同邑而能不為其所汨是亦實學之士矣
  天泉宗㫖四言在陽明己自露出破綻至龍溪四無之語則是文人口頭聰明語絶無意義雖禪宗之有得者亦不取也其流𡚁之害至萬厯時凡諸老會講專拈四無掉弄機鋒閒話過日其禍葢不止如王衍之清談矣萬厯之末人心委頓馴至大亂其明驗也九解之作出海門汝登周氏時海門講天泉無善無惡之㫖於南都許敬庵聞而疑之作九諦相難海門又作九解以解之夫九解之説海門固非矣敬庵九諦初無卓見又烏能相難乎亦徒為角口而已
  鄭端簡自言不知學其所作古言出入頗多大約論史論事處便明白至論理處則貿貿亦未及研精故也
  海昌王文禄作求志編葢忿嫉當世無留心民事者故有見輒書意欲見諸施行亦可謂有心世道者矣其言閣輔欲治天下必先諮訪凡出差官俱要所過地方人才風俗官吏賢否揭帖凡有入京士民必虚心諮訪以合多者為公吏部以此法求御史御史以此法周知三司府縣誠為良法使得此等數十人亦可以修政立事矣
  陳幾亭集有汪登原理學經濟編序稱登原此編語理學則以平實救虚無語經濟則以墾荒救聚斂此亦熹宗朝一人物也惜乎未見其書又云汪公嘗試屯于天津初試收榖萬石次冬遂得六萬石後為大司徒欲大行屯政以衆議不合遂去位則汪公誠人物也識之當徐覔其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四
  太倉陸世儀撰
  史籍類
  凡作史志書須詳于紀𫝊如天文地理輿服兵制之類不但志要詳圖亦要詳後人方有憑據也今之作史不惟于志書太畧如南北史之類并其志而無之使一時之典章事實俱無所考又何以為史乎文中子曰史之失也其于遷固乎記繁而志寡此言眞千古確論亦千古絶識
  吳白耳謂非經學爛熟天理爛熟未可與觀史予謂此語無人知道葢近世讀書人粗淺毎謂史粗於經不知史與經何别春秋綱目即史也以其可與訓世故謂之經然則非具春秋綱目之心胸豈可與讀史乎乃學者槩以班馬當之陋矣
  史家志與紀𫝊是兩項志以紀一代之法紀𫝊以紀一代之人物與事此不可偏輕重者也然志之一事較紀𫝊為更難葢紀𫝊不過即其人之行事紀其善惡志則如天文地理禮樂兵刑之類非學問淹博者不能歴觀全史大約皆詳於紀𫝊而畧於志即如史記之八書前漢之十志後漢之八志皆繁簡失倫去取任意莫大於兵政賦役而三史俱不載莫無益於封禪而史記獨載之世之談史者津津以史漢之文筆為言彼文章家固無論大儒如程朱亦僅譏其是非之謬而已及乎後世志之荒畧也固宜
  作史之體記宜簡志宜備記則惟取國家大政事大征伐及國家關係大臣與夫當世人才之善惡足以勸戒者其餘則畧之志則如天文地理禮樂兵刑河渠賦役官職藝文之類每一志為一部擇專家之精於此者撰輯成書書不厭詳其有辭不能通者則益之以圖葢志中如天文地理禮樂兵政河渠之類俱不可無圖而志皆闕之萬世而下何以考信任史官之責者其尚念諸
  史文失實最多然褒貶失實後世猶為可辨至於紀事失實則不可考矣甚矣史官得人之難
  世人多愛史記予亦素愛之以其善入人情也今復讀之甚不喜葢其言憤懣不平大非中和之㫖世人好之亦只是情欲之私勝悦史記之先得我心耳能正其心則乖戾之言自不能入
  綱目雖稱朱子所作然朱子止是作義例其書則諸門人分任其間恐尚多舛誤及未合義理處即書法與提綱互有不同此汪克寛所以有考異之作讀者須細細考閲以義理自斟酌之不可止據成説也
  周赧王五十八年綱目書秦太子之子異人自趙逃歸下分註吕不韋邯鄲姬事按此為以吕易嬴一大關係提綱内未經標出而書法發明俱未之及豈以此事為𫝊疑耶果爾則分註亦當有𫝊疑之説不應鑿鑿如是若果眞則當書曰秦太子異人納吕不韋邯鄲姬自秦逃歸不應闕然也
  晉地今之山西表裏山河為東諸侯屏蔽故力能制秦者惟晉自三家分晉魏失河西秦始得蠶食山東卒併天下尹起莘綱目發明謂王澤之斬自秦併天下始秦併天下自三家分晉始其言可謂當矣
  凡民誰不當恤而尹鐸之于晉陽乃以繭絲保障為請此如馮煖之于孟嘗為趙氏營三窟耳非實心為民也
  魏惠王史記六國表云三十六年薨時周顯王三十五年也子襄王十六年薨哀王二十三年薨汲冢竹書紀年惠王三十六年改元稱一年後十六年薨司馬氏以世本有襄王無哀王且竹書魏史所記必得其眞遂從魏書綱目亦因之按孟子晉國天下一章後即接襄王今按東敗于齊是顯王二十八年事西喪地于秦是二十九年事惟南辱楚若作昭陽戰敗事則在顯王四十六年為魏王既薨十一年後事然古史荒畧焉知顯王三十五年前不尚有與楚戰敗之事乎改元之説戰國亦無不應魏獨改元也愚以為魏之紀年尚當從史記為是
  秦敗三晉撤東周之屏蔽矣而周更賜以命服自免之䇿何其卑哉
  衛鞅未變法之前秦亦未嘗有善政雖不善而無法以持之則雖惡而不至于極至變法一立而秦政之惡毒流後世矣此鞅所以為千古罪人也歟
  刑名與黄老同學足知申韓出于黄老
  六國合從當攻秦不當待秦攻葢攻秦則氣鋭而勢聚待秦攻則氣懈而勢散成敗勝負皆由于此蘇秦非不知之而其志止于富貴相印得而蘇秦之願畢矣何暇圖秦
  魏伐韓齊伐魏以救韓魏伐趙齊伐魏以救趙看二以字俱所以著齊孫臏用兵之法以見用謀用術非仁義之師如文王遏密者比所謂春秋無義戰也
  樂毅伐齊獨莒即墨未下人䜛于昭王昭王置酒大㑹讓言者而斬之封樂毅為齊王此眞將將之法即使樂毅果叛處之之法亦不過如此漢髙帝之于韓信必待張良躡足然後封為齊王其不逮燕昭逺矣
  儀秦皆縱横而秦稍勝然儀能強秦而秦不能振六國者秦有君而六國無君也
  秦太后幸嫪毐生二子事敗而又為亂始皇夷嫪毐遷母于雍以茅焦之諌王自駕徃迎太后予謂太后得罪宗祧焦不必諌王亦不必迎綱目不書徃迎意可見矣
  䇿士成功多通姬妾如鄭袖如姬及秦王幸姬之類技倆不過如此
  治兵之法齊以技魏以力秦以功技力猶試于虚而功則試之于實矣安得不強
  安陵君縮髙辭令未嘗不善然安陵受封于魏則魏宗國也况當是時秦強魏弱秦能併魏魏不能併秦安陵縮髙安得佐秦而拒魏以春秋誅心之法論之安陵縮髙實以強弱為向背非眞執守信義也
  五徳終始之説最無謂始于鄒衍用于秦而歴代多相沿取用何其愚也
  戰國之末天下鬬爭吞併習以成風非大反其習無以為治此時雖有聖人起亦必將改封建為郡縣因時制宜不得膠執古法也秦之速亡自由強暴不由郡縣
  戰國末處士横議已極異端蠭起非焚禁亦無以遏其勢但不當并及三代詩書耳此李斯所以得罪萬世也世云始皇坑儒恐此時被坑者亦無人可稱儒者魯仲連一狂生耳尚義不帝秦而欲赴東海况為眞儒而尚甘處咸陽耶○因坑儒而逐扶蘇因逐扶蘇而失天下天意昭然可見
  陳勝之起天下無人而力又弱故耳餘欲立六國後所以自樹黨益秦敵也項梁之興天下自立者衆矣而力又非不足何藉于楚後而乃為此楚懐王之舉藉令羽竟成事則此懐王者將何所置之耶始謀不善卒有弑殺之禍反貽沛公以口實世謂范增智吾不知也明太祖始起欲設小明王御座劉誠意不肯曰此牧䜿耳奉之何為其識見超于增萬萬矣
  漢髙為義帝發喪然于太公則曰幸分我一杯羮狙詐之人其言前後不相䝉如此使當時項羽竟烹太公漢髙事立敗矣即幸而不敗不知漢髙復何顔立於天下
  商鞅徙木冒頓射愛姬名馬趙髙指鹿為馬總之同一術數此皆所謂申韓也
  前坑秦卒後又屠咸陽項羽即都關中亦斷無久長之理韓生徒饒舌耳
  觀韓信一人人厭之少年辱之市人笑之居項梁麾下無所知名以䇿干羽羽不用亡楚歸漢未知名坐斬幸遇滕公與語而悦似得遇知己矣然未之竒至與蕭何語何竒之而後得為大將嗚呼負天下才者知己豈易得哉
  漢王約信越擊楚不至張良勸王以土地封二人此亦一時權宜之計所以然者縁當時君臣皆以功名相合未嘗眞以伐暴救民為心也
  酈生下齊亦韓信破趙之力也漢王寧不知而必與一䜿儒爭功乎蒯徹眞隘人
  每讀史至漢髙殺功臣未嘗不深惡之以為漢髙隂鷙忌刻同於越勾踐由今觀之亦誠是不得已葢漢髙君臣本以智術合非有道徳仁義之素又共逐秦鹿髙材㨗足者先得之非素定君臣之分其氣各不相下特屈于智耳韓彭既殺之後猶有拔劒繫柱者則其先可知也故漢髙之殺功臣雖漢髙之忍然亦諸將有以致之是以為功臣者貴早識天命
  漢朝只張子房能見幾明决善全君臣之際然亦是以智術用事非能以誠格君也
  君臣之間以誠感乃以誠應漢髙雖英明然天資刻薄以嫚罵為常道徳仁義之人正其所深惡而痛絶也使當世果有王者之佐想望而却走亦烏能以誠格之哉
  漢家應做事尚多參一遵何約束日飲醇酒非也然參亦自料不如何惠帝不如髙帝雖有所為終不出蕭何上耳又當時吕后用事非惟力不能為時亦不可為也
  平勃素以安劉氏自許今必待陸賈言然後交驩則知兩人皆富貴之徒實未嘗存心為劉氏且觀其交驩必用金錢則兩人之鄙可知幸諸吕皆庸人天祚劉氏不然吾知其危矣
  晁錯之術純是管商且入粟拜爵啟後世賣官鬻爵之𡚁不可為訓然其意欲損貧民賦并赦農民租則甚可嘉
  文帝除肉刑茍充此心可復三代乃不聘禮儒臣詳講教法興修禮義而止除肉刑亦可謂不知本務者矣
  戾太子之事司馬公歸咎武帝使太子自通賔客其議論甚正然是時太子得罪非賔客之故至江充急持之時奸黨四布即有佳賔客亦無能為矣
  七國僭侈無制不能以禮格以徳感而區區以削臨之技亦窮矣而削之無漸同時開釁徒為天下藉口耳讀此益令人致慨於遜國靖難之間
  矯制發粟此非汲黯之能實漢法寛大及武帝好賢之所致也試問後世能復為此否
  漢刺史行郡以六條問事其一為強宗豪右其五皆察二千石故為職要今之行郡者且下及負販矣惟利是圖何治之能為
  霍光但謹愼耳日磾則有識有斷能處大事故後能以功名終
  假衛太子雋不疑引經斷義送詔獄昔人謂其斷獄是也其引經非也愚謂斷獄亦非從容審辨眞偽自得何必遽然送獄設太子果眞不將重傷武帝之心耶
  霍光既廢長立少則當愼擇賢良昌邑無道不在今日乃貿貿立之貿貿廢之社稷無恙亦云幸耳
  充國老謀深算其用兵有王者氣象非衛霍輩所及也余嘗言充國頗似武侯其便宜十二事計慮深密文章精妙亦可與出師之表並𫝊
  順决流以觀水勢此亦治河一法但當徙居民之當水衝者如止坐觀則非䇿矣
  髙祖豁達大度然其中正自有權畧縯學髙祖太過焉得不為賊所中
  光武近王漢髙純霸
  文吏為害人猶知之清吏無益人不能知非見其大者未可與語史言文吏習氣謾亷吏清在一己無益百姓自是確論
  漢時儒者原無大學識特以髙名要譽耳故往往以不出為髙出則遂喪其實
  處黨人之中而怨禄不及者郭泰也處黨人之外而免于評論者申屠蟠也二人殆未易優劣
  治流民及流㓂初起皆當用楊賜所言宜勅刺史簡别流民䕶歸本郡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
  操誅孔融史文諛操抑融然融實昩保身之理葢此時勢已不可為矣潔身而去其庶幾乎
  吳雖僻處一隅然周瑜魯肅吕䝉陸遜人才輩出權皆能撫而用之安得不霸一方
  周瑜稱魯肅忠烈可以代己然瑜勸權拘備肅勸權借備荆州非兩人之計有得失葢瑜之才力足以并蜀而圖操則備之雄才瑜所忌也瑜死肅不過守成而已非與備併力則操且不可禦故兩人之䇿不同要之各審已而量力也
  操既破張魯蜀中乘勝可克然操自鄴趨漢中已二千餘里陽平險峻操心竊悔幸而得之兵衆已敝又欲逺圖巴蜀倘劉備死戰於内重險隔絶糧運不繼張魯之衆反覆於漢中孫權之兵猝臨於江上奸雄立朝人心側目蕭墻之變未可知也論者以操不圖蜀為失䇿亦未知老瞞心事耳
  據温公之意亦未嘗帝魏特以紀年故用其年號遂因而帝之書辭多用魏紀未免失之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如受禪一叚亦不必詳悉若此且羙多刺少
  觀司馬公論一統列國之分前一叚議論亦得然既有一統列國之分則紀年之法當一統時則用一統年號當列國時則但書甲子而諸國年號皆分註其下便不失紀事之實何至挿入魏宋齊梁而啓後人紛紛議論乎
  曹丕簒漢天下同嫉而吳蜀搆難置之不問雖先主之急於報私仇然實自吕䝉襲荆州始故吾謂丕之簒漢權與有力焉
  祈山在長安之西幾七百里而魏之應兵如期而至攻猶不克况于逕冲長安徼倖棄城邀功萬一此必不得之數也世乃以孔明為不用延䇿何其謬乎
  三年之喪天下通喪况貴為天子曾不得比庶人于情安乎晉武除服哀毁可謂不世之主而晉諸臣斷斷不欲無非謂其不便于己耳不知嗣君與臣民原自不同是當以差等議為定制使萬世可遵而守豈可以此而廢彼惜乎古今來無建此議者
  王彌卑言以誘石勒輒為勒所圖石勒卑言以誘王浚浚輒為勒所併在知與不知耳英雄成事只是細心
  桓温能襲成都而不能守兵力不足且畏北趙乘虚急于歸故也若再留成都一日足以集事不必再煩周撫之師矣
  中原降將止一姚襄可用若御之得其道未必非恢復之機乃殷浩以庸奴馭之殊可惜也
  謝安殷浩俱虚名之士相去無幾其一成一敗亦有幸有不幸耳肥水之捷天也非人也
  堅平生不喜殺人雖反者亦皆宥之今殺姜協姚萇慮其及己矣此其所以反也可為刑賞失中之戒
  檀道濟立功如此而以威名疑而殺之則當時才能之臣孰肯以功名自保哉非臣弑君則君殺臣其簒相尋宜也
  髙允眞理學經濟終史冊不可多得
  髙允生平人品學問無一事不合中庸幾幾乎大賢以上矣
  魏行均田其意甚善然不得要領其法頗繁又桑田為世業使得買賣則仍為私田矣故不久而遂𡚁唐祖其法制未盡故也
  文帝魏之聖主髙允魏之至人視南朝君臣葢天壤矣當時天象亦應北魏可見天亦眷之
  十二律管分寸難明陳仲儒欲于凖之中弦畫分寸以定十二聲法最簡便然必黄鍾既定乃可為中弦之則
  蘇綽才徳近于聖賢惜乎未聞大道使遇程朱其所成當未可量
  蘇綽才似管仲而心術勝之後人以其生于北國每抑置勿道眞矮人之見
  世民雀鼠谷之戰此之謂苦戰死戰非胆識智力俱絶人者斷斷不能
  世人總為禍福二字所愚傅奕疏請除佛法推勘至此無遁情矣
  唐太宗以治之隆替為不由禮樂固非然杜淹以為止由禮樂亦非也堯舜率天下以咸英韶濩而民皆樂陳齊率天下以伴侣曲玉樹後庭花而民皆怨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矣故議禮樂者必以誠為本
  太宗大徴天下名儒為學官此治天下第一要事惜乎時無眞儒
  勾駁省便四字太府妙訣凡理財者宜知之然非精敏之才不能也
  兵不解便當有兵患唐籓鎭之禍皆兵不解所致也代宗時抗命者容忍入朝者誅戮所以釀成籓鎭之禍李晟眞大臣較之郭李似更為縝密
  李泌擊騾軍步步伏隘故能以少擊衆觀其用兵之妙幾不復遜孔明
  朝廷茍存心利民何事不可為即如陸贄疏云耗其九而存其一葢以江淮之米合運漕之僦直率斗米為錢三百五十而京師米價斗止三十七錢也朝廷每循常例漫不經心民生物力耗于無謂者多矣
  李徳裕為西川節度作籌邊圖日召老于軍旅習邊事者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逺近未逾月皆若身嘗涉歴予謂凡人臣有地方邊事之責者皆當如是
  髙仁厚出軍六日五賊皆平葢平民為盗非賊能脅之實官軍驅之耳負寃二字千古同病惜乎明季無髙仁厚卒致喪國
  律管用竹律凖用絲絲聲易定竹聲難定故也然必絲聲與竹聲相合乃可
  周世宗者不但聰明英武而知人愛民動得大體又御世無幾而所為皆有經世之意葢仁智勇兼之者也愚謂三代而下人主中當以世宗為第一
  宋興先贈死節後封功臣得帝王大畧
  太宗好讀書而讀太平御覧殊不得致治之要徒負虚名耳
  知聲莫如歌工知器莫如鑄工知理莫如儒者故愚謂王者作樂莫如使歌工審音鑄工鑄器儒者察理而揆以中正庶或得之如仁宗時李照與胡瑗強所不知徒為工人所笑
  荆公萬言書一生學問盡見于此其書幾萬餘言大約以立法任人為主而歸重于陶冶人才大意俱本孟子若與正人君子和同斟酌而力行之不惟不至于亂兼可大治後來𡚁病在起手不講學校而講財利舍衆君子而謀于衆小人自悖其書之所言非此書之言有不善也
  先王之法先于教養安石先以泉府為言亦此意也但先王之世人才衆多生養之道未備故當先富後教今則利孔已悉所患者人心不古不可與復三代之舊耳决當自學校做起安石入手遂謬安得不壊
  安石與明道之學同本周官但安石先理財明道先學校安石得其末明道得其本此為天壤耳明道有言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以行周官法度善哉斯言安石心體未純要之即知重學校亦不能致治也
  方田法即横渠經界之意其法未嘗不善自安石與衆小人行之遂千古以為詬厲矣
  按古法方千步當得田萬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為畝故得田四十一頃零古法徑而寡失今法繁而多𡚁欲行方田當先復古畝
  劉幾言律主于人聲不以尺度強合器數最得制樂之大㫖但未知幾之所謂人聲者何如耳恐非州鳩師曠未易言也
  宋最多君子然君子多不和安石在朝則攻安石司馬光在朝又與司馬争論至如哲宗時羣賢濟濟可謂盛矣而又各立黨安得不積漸以至于亡
  程頥貶涪州渡江遭風而心存誠敬亦孔子迅雷風烈必變之義
  宋之亡非道學之罪宋之後亡則道學之功也
  救荒借粟于富人亦不可虧富人之息斯為可繼之道專務摧抑富人者非也王大中免徭為息庶幾近之
  虞伯生經濟之學竟有三代氣象惜乎生非其時耳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五
  太倉陸世儀撰
  史籍類
  通書向以為未全之書今讀其前二十卷首尾辭意連絡其篇章次第俱有意非未全之書也二十一卷後似稍未連貫然意思亦俱一片如所引諸卦俱與圖説意連屬葢有得於圖而以諸卦証之非泛説諸卦也雖有散逸似亦不多
  西銘文字便有做作不似太極通書自然純粹又精微又易簡
  周子曰文所以載道也蘇子瞻曰文者貫道之器只一貫字載字便相去天壤此通與蔽之分
  周子曰天下勢而已矣一部廿一史只如此看去讀二程子書親切莫如文集文集皆二程手筆煌煌著作平生盡見次則經解經解猶當日手筆也遺書次經解外書又次遺書葢遺書雜出門弟子手筆外書則并出外人也
  問伊川語録中有茂叔窮禪客一語不知何解曰此必茂叔與禪客語曾窮詰之而禪客不能對故伊川述之學者聞之然不能悉記其語故止記此一語也當時周子之語必煞有不同惜乎風氣初開時無學者不能悉記
  朱子集中如大學中庸詩集𫝊序資治通鑑序皆極大文字不可不讀
  宋世有幾篇大文字皆數萬言非有才力人不能作蘇氏父子王荆公及朱子諸封事是也東坡文字頗為朱子所貶荆公遭際神宗力行新法卒至顚覆而不悟朱子封事皆切實易行而竟不得行可慨也夫
  只皇極辨一篇便見朱子有功于書經不淺諸儒議論以皇訓大以極訓中是何等解
  朱子語録中冠婚喪祭皆淺近切實可行所謂禮以時為大也伊川所論便太泥古如以尸為必當立影神為必不可用皆太拘
  馬一龍農説不特析理之精而文辭之妙亦幾與靈樞素問同科矣格物之功至于如此亦農家之聖也
  吕覽審時任地辨土三篇眞精于農田之言無一語非實用而文字亦精絶考工以後僅見此矣
  讀海剛峰集無一句閒言語此眞躬行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者今之聞人一行不修而詩文累尺見之豈不可愧
  劉誠意古文似勝宋景濓能見大意不詭隨時俗為浮屠文皆有分寸此大家正𣲖也景濓則多詭隨矣文辭亦多潦倒拖㳫處然誠意古文不多景濓則褎然成一大家葢誠意在元不得志入明朝又以功烈見景濓則居翰林天下之文皆歸之此所以不得不推景濓也
  宋景濓一代儒宗然其文大半為浮屠氏作自以為淹貫釋典然而學術為不純矣不特非孔孟之門牆抑亦倒韓歐之門戸八大家一脉宋景濓決其防矣
  治要録即治譜又參以諸家雜説而成書者向來亦頗喜此等書今觀之覺得零碎委𤨏絶無一頭腦處三代而下治天下多以條例此亦條例之類也纔落條例便已舉一漏萬不成模様
  文章之失其始于左氏乎漓上古道徳之眞開後世浮華之漸辭達之㫖于斯漸逺矣
  涇陽上王相國一書似乎太驟曉人者似不當如此也其文章亦似水晶少温潤之氣大抵此處須要至誠至誠則能動物矣不然程伯子所謂吾黨激成恐不免也寤言寐言題目亦太竒竒則便有客氣此亦學問未純未大也然寤言中亦儘有説得着處
  正嘉時講學家多憑筆舌故昔人謂龍溪筆近溪舌今讀涇陽劄記其瀾翻倜儻明白透快不特二溪且直逼陽明矣雖然以視薛胡則就其瀾翻倜儻明白透快處覺元氣愈薄矣
  莊渠周禮沿革極有好議論惜未成書
  本草綱目眞窮理盡性之書直察到鳥獸草木性情無一不窮極其奥非聖人其孰能與于斯然有個一貫道理不過隂陽五行而已聲色臭味不過就二五分别將去
  素問書雖未必果出軒岐然非聖人不能作即其文字亦周秦以後人所未易及
  黄帝岐伯皆託名也常怪古人有如此學問而不自顯其名必託名于古聖何也葢世俗皆尋常人不如此則書不𫝊古人亦欲𫝊其書而已名之顯不顯非所計也
  友人郁儀臣天性中和孝友與予交二十年如一日近更從事斯道反身有得則書之名省躬録予讀之純然不雜其間更多至言可味者如曰文勝質者徳不進名過實者怨必及又曰福不可邀謙而獲安禍不可避正始免辱又曰欲求此心之安先須識理之是皆有道君子之言世俗非無聰明文秀然使之執筆學作道理語則罅陋百出反之躬而無諸己也以此知學問非可剽竊然亦有數十年從事學問而不能道一語下筆輒非者豈天資固殊歟抑學問原非實有諸己也吾為之慨然
  郁儀臣曰禍福無常有時守正而得福有時違正而得福守正得福者自安違正得福者自危有時守正而得禍有時違正而得禍守正得禍者無悔違正得禍者多悔此誠君子之言今之人未嘗不云禍福無常而往往借禍福之言以文其鄙陋只是好義之心不勝其欲利之心耳如見肺肝亦何益哉
  王周臣書屋中書警語二右曰事無了期丢過去予曰也看是甚麽事左曰心有動處放下來予曰也看是甚麽心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哀樂情也淫與傷則情之過者也由此觀之則詩以言情喜怒哀樂無非詩過中失正則非三百之㫖耳漢魏以後而有不失于溫柔敦厚之㫖者吾不敢以為非詩
  雅與鄭之分只是正與淫之别其要處只就志與辭觀之而已有志辭俱雅者有志雅辭鄭者有志鄭辭雅者有志辭俱鄭者志辭俱雅關雎鹿鳴清廟諸作是也志雅辭鄭鄭衛諸風之類是也若志鄭辭雅及志辭俱鄭則三百篇無之後世比比皆是矣然亦有辭鄭而志雅者唐宋諸人諷刺諸作是也有志辭俱雅者淵明田園諸什子羙北征諸篇是也誰謂刪後必無詩哉
  聖人以詩立經垂訓教人繕性以平其躁而宣其滯故曰詩以道性情又曰溫柔敦厚詩教也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故學詩即學道惟知道者為能知詩此義不明辭人墨客以風雲月露嬉笑怒罵為詩則詩徒為誨淫侮世之資耳古人亦何取于詩而為之故不知三百篇之㫖者必不可以為詩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漢唐以後詩何啻千萬然亦一言以蔽之曰思多邪而已
  嚴滄浪以禪喻詩以理為詩障然則三百篇之詩禪乎理乎以為禪則非聖人刪詩之本意以為理則滄浪且以為非詩矣此等議論而後人乃奉之以為金科玉律悲夫
  滄浪又謂三百篇不可與詩等夫謂不可與詩等者謂三百篇為勝乎謂三百篇為非乎謂三百篇為非滄浪恐無此膽謂三百篇為勝則為詩者安可不追踪三百篇而岐而二之也總之詩自三百篇後陶淵明杜子羙外無知詩者而滄浪又以聲瞽之夫妄登壇坫使後人胥為聲瞽可嘆也
  雅頌登歌音貴疏越語尚肅雍漢郊廟歌如練時日天馬華爗爗之類創為三言長短參差則音節煩促非所謂希聲矣辭句幽僻險怪則如梵唄巫覡非所謂肅雝大雅矣乃後世反以為髙古轉相倣傚至今不改辭人之無識如此
  正樂乃聖人之事秦廢先王之禮樂漢髙又不事詩書魯兩生不肯應召而漢武乃以宦者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協律豈宦者之事乎官匪其人而以製樂乃創為新聲詭調艱深隠語雜以敎坊方言演為樂府聲辭相雜殊無意義且險僻幽怪竟如梵呪楚些豈特巴人下里至今耳食者詫為髙竒仿其音借其目謂為古樂府體眞堪噴飯
  詩以聲為主而聲又倚于辭辭簡則音希然太簡則反促辭舒則音緩然太舒則又靡曼風雅諸什皆四言聲辭得中不疾不徐所以為雅三百篇後惟五言古為近漢始為三言比于促矣七言絶句其亦辭之舒者乎故唐樂府多取之律則聲調為複歌行則已放長短句詩餘則入于靡曼變而為曲調則靡曼之極矣總由辭句之長短中來也故聲辭之雅當以四言五言為主
  三百篇中亦有三言者如風之江有汜之子歸周頌之於緝熈單厥心魯頌之振振鷺鷺于飛是也其五七言句亦偶一二見然非其本然體格其本然體格只是四言
  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此千古聖賢説詩説樂之本也詩所以言志無志非詩也此一個志字須合着思無邪三字為妙若有邪便不是志今之詩俱無志即有佳者亦不過流連光景而已根本已非更説甚枝葉
  詩言志何以曰歌永言葢詩者有韻之言有韻便可咏歌咏歌則其聲長故曰歌永言聲依永然人聲無一定之凖或髙或下或清或濁無法以齊一之則不和故聖人又制六律以為之節而被之金石此詩樂之原本也凡有韻者無不可歌凡可歌者無不可入樂故聖人刪詩正樂只是正其詩之辭辭即所謂志也論語思無邪是言其辭樂而不淫亦是言其辭興觀羣怨亦是言其辭辭在則聲在矣乃鄭康成謂三百篇皆得聲而得詩其餘則得詩而不得聲眞是説夢
  朱晦菴嘗欲取史𫝊所載古歌謠韻語彚為一集以續詩而未果元人劉坦之用其意采漢魏以下樂府辭上媵三百謂為風雅翼愚謂采詩必拘樂府固非即槩取辭意之近古者以模仿三百亦叔敖優孟也晦菴曰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只胸中着思無邪三字便無詩不可續豈必拘拘然亦步亦趨徒為形似而已耶
  語云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禮者身之所由也故知其政樂者心之所好也故知其徳今人所為詩亦是心聲其所好在是其徳在是矣誦其詩豈不可知其人耶
  詩本性情關風化先王以詩觀成古風敦朴故溫厚和平後世辭人輕浮淺躁故其詩謔浪笑傲聞樂知徳居然可見風俗日壊人心日薄何以為詩
  記曰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剛毅則非溫柔之㫖淫亂則非敦厚之義漢唐以後詩其能免于二者之失者誰乎然剛毅之失猶勝淫亂
  漢魏人以情境為詩六朝人以辭彩為詩唐人以名利筌蹄為詩限聲偶襲套格如今之八股時文時文不離經𫝊而無禆于名理近體不離歌咏而無關于性情
  古詩十九首不知誰氏之作觀其辭氣大約宦遊失意而有感于友朋之詩其辭慷慨而藴藉哀怨不廹大有風人之意葢去古未逺也
  漢魏詩大抵非無因而作故讀其詩猶可藉以論其人論其世至六朝及唐詩則無因而作者多矣無可借以論人論世故後來選詩者遂有氣格聲調諸名色亦不得不如是也
  嚴滄浪謂詩有别趣非關理也天下豈有理外之趣乎若理外之趣則淫佚流蕩而已矣何以為詩總之滄浪不識理字以理為呆板無趣之物故云然然則三百篇俱非俊物也此等語言何異毒藥而至今學詩者家絃戸誦豈惟滄浪不識理字天下人皆不識理字
  四言如漢韋孟諷諌詩何必減三百論者以曹瞞短歌行方之此由之瑟也去風雅隔一層
  左太冲曰詩者咏其所志也升髙能賦者頌其所志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玉巵無當雖寳弗用此論卓不可易漢魏而下僅聞此語
  溫柔敦厚四字詩家宗印不可易也今之為詩者風流嘲謔專反此四字此所謂輕薄也烏足貴乎
  商周雅頌朝廟之歌象功昭徳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盛羙故能合洽神人格于上下垂典則為經制漢以後郊廟之歌但言鬼神祥瑞竒怪幽𣺌之談無關典要至于朝享多采里巷謳謠如江南可采蓮烏生十五子白頭吟之類奏之金石被之管絃甚無謂也古樂干戚羽籥之舞後世易以魚龍角觝之戱恣淫巧供歡笑先王美善之意于斯蕩然矣
  三百篇之詩亦多取里巷謳謠然古者公卿獻詩耆艾備之而後王斟酌焉其敬且愼如此而聲詩猶有濫者孔子取而刪之如衛風諸淫詩皆載衛為狄所滅之因故存之以為鍳戒采蓮白頭吟之類豈亦有鍳戒之意耶至于子夜讀曲等類尤為淫濫後人不知古人作詩本意但欲模彷音節不知何取于詩
  漢郊祀等歌大抵彷楚辭九歌而變其體然九歌清逺流麗漢歌煩促結濇九歌志在慕君而寓意于神故纒綿悽楚彌覺可誦漢歌專媚鬼神措辭恍忽讀之意興索然
  詩文之道惟取雅正讀六經可見易之㫖逺辭文筮辭也盤誥之佶屈告民之語雜方言也外此無不平正者三百篇詩何等平正而漢樂府乃為此怪僻之語辭賦家好竒弔詭耳食附會謂漢樂府郊祀等歌為絶唱轉相祖述此不過不能解其辭而又不敢斥其非故反謬附為知音耳此與禪家不能為平正之語而故為隠語儒者不能解禪家之隠語又不敢斥其非而反贊嘆希有謬附知音同為千古之蔽
  古登歌不雜鼔吹示肅清也雅頌詩辭惟鋪陳祖宗功徳配天安民之意故登歌之時使人敬而聴之不敢淆雜後世歌吹雜奏繁響急節非奏格無言之義實自漢樂府作之俑也
  漢樂府出于唐山夫人及李延年之流故全不足法晉樂府出于傅𤣥曹毗張華王珣荀朂諸人多用四言故其詩儘有典則可追風雅者然祖宗本無功徳可述更不如漢辭雖典則亦何足云
  詩學本非二自漢制鼔吹鐃歌等曲而樂與詩遂分豈知凡有韻之言可歌者無不可入樂乎唐李白蜀道難杜甫無家别等作歌行也而謂之樂府李白清平調王昌齡塞上吟七言絶也而亦謂之樂府則知凡詩皆可歌凡可歌者無不可入樂矣後人分詩樂為二作詩者又分樂府與詩為二不惟不知樂又豈足為知詩者乎
  嚴滄浪髙廷禮輩分唐詩為初中盛晩以為晩不如中中不如初盛此非篤論也凡詩只是隨其人為盛衰耳有其人則有其詩無其人則無其詩如初唐推沈宋沈宋之為人何如者其詩亦殊無氣骨中唐如韓愈白居易韋應物詩皆有識而藴藉得三百篇意㫖豈反出沈宋下盛唐之妙全在李杜晩唐自是無人物稱雄如李義山輩皆風流浪子耳趙畋韓偓稍勝然憂讒畏譏氣已先怯何能為詩賢者如聶夷中張道古又困于下位即有詩何由𫝊故不論人論世而論詩論詩又不論志而論辭總之不知詩者也
  程伊川曰穿花蛺蝶深深見㸃水蜻蜓款款飛如此閒言語道他則甚此言使今之詩家聞之未有不大笑者也然詩三百篇未有一句是閒言語識得此意方可讀詩方可作詩如今之作詩者專以閒言語為主奈何笑伊川
  初唐之風天下宗沈宋沈宋宗徐庾而實宗上官昭容有一陳子昻頗知作詩之㫖而當時不知崇尚悲夫
  一時浮華之盛莫甚初唐君臣宮府之間幾無限制所以終有禄山之禍昔人稱牆有茨諸篇為載衛為狄所滅之因此即是也
  選詩必欲人與詩合詩與事合乃可入選不然詩雖佳皆偽言也
  鄭樵論樂府曰得詩而得聲者列之三百篇謂之風雅頌得詩而不得聲者則置之謂之逸詩今之樂府章句雖存聲樂無用此欺人之論不通之甚者也夫聲詩原自相合如今之詞曲皆然未有曲淫而聲正亦未有曲正而聲淫者今以聲詞判而為二而歸重于聲此欺人于不可知而謬為要𣺌精微之説也昔宋時陳體仁亦有此論朱子非之有云詩之作本以言志而已方其詩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樂也以聲依永以律和聲則樂乃為詩而作非詩為樂而作其言最為原本
  凡聲皆可譜辭凡辭皆可入曲明于音律者皆知之非有要𣺌之㫖其故為𤣥微皆儒者不知而妄言也
  明道説詩只㸃綴地念過便令人意解此是明道善開發人處今讀其解詩益知親承之妙也
  今人論詩多有以唐宋分優劣者見識抑何卑陋詩何有唐宋亦互有得失耳得三百篇之意者即為佳詩失三百篇之意者即為謬詩何論唐宋也但唐詩多寫景宋詩多談理所分者此耳然唐詩未嘗不言理宋詩未嘗不寫景予意欲選唐人宋詩宋人唐詩以破當世之成見病未得暇也
  邵堯夫擊壤吟前無古後無今其意思直接三百篇特辭句間有率意者耳然其獨造處直是不可及
  堯夫詩胸次極妙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使讀之者如遊羲皇以上作堯夫詩固未易讀堯夫詩亦未易也
  堯夫自序擊壤録云詩者情之所發也情有二謂身也時也身則一身之休戚時則一時之否泰伸尼刪詩十去其九葢垂訓之道善惡明著者存焉耳近世詩人窮慼則職于怨憝榮達則專于淫佚身之休戚發于喜怒時之否泰出于愛惡不以天下大義為言故大率溺于情好也可謂極得論詩根本今之詩人知此㫖者寡矣又焉得謂之詩乎
  堯夫序云所作不限聲律不沿愛惡不立固必不希名譽如鑑之應形如鐘之應聲其或經道之餘因閒觀時因静照物因時起志因物寓言因志發詠因言成詩因詠成聲因詩成音是故哀而未嘗傷樂而未嘗浮嗚呼堯夫可謂善于自道者矣
  詩人自唐五百年至邵康節康節至今又五百年敢道無一人是豪傑只為個個被沈約詩韻縛定沈約韻是吳韻本不合中原之聲一時作詩之家崇尚唐詩遂并其韻而崇尚之至洪武正韻出已經釐正而猶不悟則甚矣詩人之無識無胆也康節起直任天機縱横無礙不但韻不得而拘即從來詩體亦不得而拘謂之風流人豪豈不信然
  康節詩畵吟云詩者人之志言者心之聲不有風雅頌何由知功名不有賦比興何由知廢興又曰既有虞舜歌豈無臯陶𢋫既有仲尼刪豈無季札聴必欲樂天下捨詩安足憑得吾之緒餘自可致昇平他直把詩作際天際地一事豈止篇章辭句而已乎觀此則康節作詩本領可知
  唐人詩康節做得康節詩唐人做不得康節詩五言如浪雪暑猶在橋虹晴不收栁隔髙城逺花藏舊院深乾坤今嵗月唐漢舊山川洗竹留新笋翻書得舊編七言如梅梢帶雪微微折水脉連冰湱湱鳴烟樹盡歸秋色裏人家常在水聲中園林葉盡鳥未散道路風多人更稀行人莫動憑欄興無限英雄浪白頭此皆唐人佳詩也其他得意句五言如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面時欲知花爛漫須是葉離披静裏乾坤大閒中日月長若未通天地焉能了死生七言如事到悟來全偶爾天教閒處豈徒然天下有名難避世胸中無物漫居山美酒飲教微醉後好花看到半開時施為欲似千鈞弩磨礪當如百錬金全由學問中出唐人能道隻字否至如乾坤觀物先天冬至等吟有益學問打乖首尾等吟有益性情王公金帛一等十分等吟有關人心世道直舉之不能盡
  劉誠意詩無一語風雲月露但憂時閔世之言極得古人詩言志之㫖樂府辭尤妙可謂杜陵以後一人也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