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辨録輯要 (四庫全書本)/卷30

卷二十九 思辨録輯要 卷三十 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
  太倉陸世儀撰
  諸儒類宋至元
  宋有周子孔顔之繼起程朱諸子之開先孟子之流亞也自秦漢以後士之聰明才智者皆入於黄老禪宗矣子周子起契性命之㣲於大易接孔顔之學於一誠以太極人極發明天人之蘊使天下後世曉然知千五百年以上孔顔之為道如此非周子之功而誰之功乎故愚謂秦漢而後儒者雖多然至周子則直是另一開闢論其道直繼孔顔論其功比於孟子即謂之亞聖可也
  或問儒者之論皆以周子繼孔孟而子獨以周子繼孔顔得無過歟曰以周子繼孔孟此以世數言也若論學問則周子實繼孔顔觀通書中所述自孔子外三稱顔子則可知學問之所自矣
  先儒言孔子如玉孟子如水晶此最善形容聖賢氣象若顔周則非水晶也溫潤而栗已同於玉但於孔子微有大小之分耳
  周子之於孟子可相伯仲未可分差等孟子才大周子心細其為亞聖則一也
  孟子之後無𫝊人周子之後却得程朱接續以後便源源不竭非力量有不同時為之也戰國時聰明才辨之人皆為縱横之流引入勢利矣誰能為此迂濶之學若周子時宋方全盛而人才又莫多於此時故遂得程朱其人也
  昔人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謂其能闢楊墨也若周子則太極人極説得最分明使二氏不能窮人以暗尤為不動聲色功豈在孟子下
  周子之學渾是一誠字故通書首章即曰誠者聖人之本二章曰聖誠而已矣三章曰誠無為幾善惡四章曰誠神幾曰聖人都是一誠字誠者天之道也非聖人之流亞近於生知者乎
  只不由師𫝊黙契道妙八字便是生知即太極一圖或謂得之陳摶种放穆修或謂得之鶴林寺僧夀渥皆二氏無稽之言謬引為已重也太極圖全從易出予别有論
  道統最重聞知聞知者無師傳而有開闢之功者也周子去孔顔千五百年而特起如此豈非聞知
  二程之學本於周子或謂伊川作明道行狀言明道得不傳之學於遺經不言周子此不善讀書者也明道自言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定性書即周子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静之㫖至伊川則顔子所好何學論惟人得其秀而最靈皆周子太極圖之言也豈得云不本於周子所謂得不𫝊之學於遺經者大抵聖賢之人一經指㸃他自會去尋頭路讀書終不然只守定這幾句師説亦不善學者矣
  大程與周子後儒徃徃竝稱然大程以天資而言則近於周而勝於朱以事功而言則開先之力固讓於周而啓後之勞亦遜於朱也
  二程之學人推大程然大程實是天資勝其所行自無窒碍若學問則次程儘有深入處不易及也横渠集中亦推次程然行處却毎有窒碍
  朱光庭謂明道得聖人之誠此言雖似少過然亦庶幾近之明道平生論新法及待介甫最為得冝只是胸中廓然大公功不必己出名不必己成惟以朝廷天下為心故能如此他人不能也同為君子而有化與未化之分只在此處看
  明道請修學校劄子與伊川看詳學校文公貢舉私議皆論學校然語其等第則伊川不如文公文公不如明道葢伊川文公不過就近代而言明道則通於三代矣
  明道論十事亦近於三代與王荆公上神宗書相似而實不同若使見諸事業隆古之風可復惜乎神宗舍此而就彼亦有宋之不幸也
  程子定性書在鄠時作年甚少朱子言其一篇之中無下手處予謂於此可見明道天資髙近於生知下語自不用氣力也
  明道實聞性與天道葢其得力於太極圖者深耳惟得力於太極圖者深故雖有善惡皆天理之言而不可謂之不知天有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之語而不可謂之不知性
  人或以三黨之説為伊川咎者非也人除是不講學講學則必有徒與有徒與則人必忌之不惟小人忌之君子亦忌之雖孔孟所不免但君子不黨則存乎立心耳次程氣質近隘不如大程世以其學術近方來蜀黨之誚宜矣至於明道則待人接物渾是和氣宜乎與世無尤然當時李定何正臣亦劾其學術迂濶趨向僻異何歟總之士憎多口不可以黨為伊川累
  伊川隘邵堯夫不恭然兩人之學過夷惠逺矣予嘗嘆三代而後人多吝以聖人之稱與人此亦其一也
  經筵是人主莫大事從來視屬具文惟伊川能克稱其職上太皇太后及經筵三札眞可為古今作則彼以坐講為嫌者俗儒之見諛臣之習講官坐講所以重聖人所以重道非以自夸大也晩近君臣佞佛膜拜僧徒不以為耻一聞儒官坐講輒羣然争執為不可雖賢者亦然不知何以顚倒悖謬若斯極也
  伊川上仁宗書大槩頗似治安策猶未免少年氣但所見不同便能置身三代髙視叔季儒者所以不同於縱横也
  性即理也一語朱子謂為伊川獨造非也亦即祖述周子太極圖之意理在天地為太極理在吾心為人極故曰性即理也然此語從未經人道即謂之獨造亦宜
  伊川言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者也南軒云伊川此處小錯未發之中衆人之常性寂然不動聖人之道心予謂伊川言不錯衆人未發之中與聖人寂然不動之時亦無差别但少戒懼耳
  伊川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語説得最好朱子以為太深無捉摸恐亦為初學言之耳
  或問堯夫約明道伊川看花明道去伊川不去堯夫曰吾輩看花與别人不同伊川只不去如何曰皆是也問伊川若去則如何曰亦是也問若非伊川如何曰去也未是住也未是
  宋仁宗時有同時開闢三人周濓溪張横渠邵堯夫二程雖同時極盛然却有師傳家教
  横渠之學於體用處俱見大本大源如西銘萬物一體之學也井田封建萬世治平之要也
  横渠與安石同時安石新法以周禮為説横渠極喜周禮召對時亦以漸復三代為説神宗將大用之此際若有一毫茍且必將迎合執政同行新法矣又或圭角未融必至動色相争如程子所謂新法之禍吾黨激成矣横渠獨曰朝廷將大有為天下之士願與下風若與人為善則孰敢不盡如教玉人雕琢則宜有不用命者矣語和而介非學養之邃豈能及此
  古人虚心誠朴無一念自是無一念欺人如横渠講易關中二程來過相與論易遂自撤其臯比曰吾不如也二程亦不以為嫌此是古人虚心誠朴處近代儒者各立宗㫖各分門戸互相標榜互相詆排以視古人眞堪愧死
  或有言横渠文難讀者誠然然自是人不肯讀耳昔朱子與蔡季通諸人登雲谷山半塗大雨通身皆濕到得地頭因思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遂命季通諸人各解此二句已亦作二句解後來遂作西銘註又朱子常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如朱子季通則天下自無難書矣己不肯讀而謂古人書難讀恐為古人所笑也
  横渠於天文頗欠明白其言地有升降是四游儀之説諸儒皆知其非至於天左旋處其中者順之稍遲則反右以為七政亦左旋朱子極取其説然以天象通體大槩及保章靈臺兩家合觀則此説亦非予嘗有辨此不悉載其若地氣乘機左旋使恒星河漢因北為南日月因天隠現等語則又是天不動而地動者殊不可解此皆強探力索太過之病
  横渠論閏曰閏餘生于朔不盡周天之氣一語最簡而盡
  封建井田二者帝王致治之本三代而下能言其意者惟張子然欲行封建井田非先復古學校令學者人人知三代之治人人知封建井田之法而又斟酌變通於古今之間未可漫言復也
  周子好稱顔子横渠好稱孟子亦其資禀相近處横渠學問于諸子中最為艱苦其理窟中自道一篇語語眞切學者茍能如此不患不至聖賢地位
  讀堯夫無名公傳直是開闢以來一人漢之四皓有其樂矣而無其時唐虞之巢許有其時矣而無其學未可與隠逸之流同日道也
  予問言夏康節百原山中静坐時心體如何曰湛然虚明又問工夫如何言夏未答予曰會得一部皇極經世
  言夏問堯夫易數如何便能前知予曰此只是心虚故如伊川言董山人前知亦是心虚也曰二程盛稱堯夫經濟若使堯夫得行其志易數更能前知否曰此恐未能問如何曰堯夫前知亦只是心清無事專精易數耳若使遭時遇主便有許多事業在精神命脉都發洩在事業上如何更能專精易數曰然則堯夫而遇反不如不遇乎曰不然堯夫而遇則以事業為易數堯夫不遇則以易數為事業總只一般無有優劣
  又問堯夫既能前知何必更假易數曰凡人前知只是心清堯夫在百原山夜不就席者數年此心已仝太虚矣然猶溷迹洛陽與世俗酬對故雖前知猶不能不假易數若如董山人謝絶人事竟處山中清虚之極則前知亦不假易數矣然此終非君子所貴故當時程朱諸子竝不言其前知
  如臯吳白耳曰堯夫豪邁然其學問却自敦篤虚静中來故豪邁而不敬者有矣未有能敬而不豪邁者予曰識得此意方知程朱不是腐儒
  康節之學以觀乎周子似有未及然康節以此數學上推天道下推人事無不驗者則以康節之數俱自胸中流出眞是全體太極也後人雖欲學康節數安能如康節之心體
  張子純乎儒者也邵子儒而術者也然以正䝉經世二書觀之正䝉于源頭上尚欠清楚經世則頗見大意如云道為天地之本天地為萬物之本又曰天地之道盡之於物矣天地萬物之道盡之於人矣以聖人與昊天為一道而曰昊天以時授民聖人以經法天專歸重於仲尼以為能盡三才之道此豈術數之士所可及
  康節作用好若見之施行恐當絶勝諸儒其言曰茍有命世之人繼世而興焉雖民俗極壊三變而帝道可舉此非空言他實有作用處
  經世書言天下之數出乎理違乎理則入於術此康節之數所以為古今獨絶也
  周子通書好言顔子邵子經世書中好言孟子留侯王通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皆好言其似我者
  周子通書多言禮樂邵子經世書極言天地人之道而不及禮樂于此亦可見邵子之學未至極純粹處猶有豪傑氣在此朱子所以謂之風流人豪也
  朱子一生精力專在集註至今家絃戸誦歴萬世而無斁後世淺學之士往往詆其筆力不佳此眞坐井觀天也朱子與人論註釋體言不可自作文字自作文字則觀者貪看文字并正文之意而忘之此朱子以大賢以上之資而能為初學小子存心故心愈小而功愈大也試讀朱子文集其筆力何如者而輕為議論耶
  朱子一生學問守定述而不作一句當時周有通書張有西銘二程亦有定性書易傳朱子則專為註釋葢三代以後詩書禮樂散亡已極孔子不得不以刪定為功漢唐以後經書雖有箋疏而蕪穢尤甚朱子不得不以註釋為功此卓有定見非漫學孔子述而不作也
  陸象山少時讀至宇宙二字曰宇宙二字是已分内事便見自任的意思朱子三嵗問天之上何物便見窮理的意思
  鵞湖之㑹朱陸異同之辨古今聚訟不必更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其波但讀兩家年譜所記朱子則有謙謹求益之心象山不無矜髙揮斥之意此則後人所未知耳
  人言朱子酷好註釋雖楚辭亦為之註似為得已不知此時黨禍方興正人君子流離竄逐朱子憂時特切因托楚辭以見意豈得已哉學者不讀書不能窺見古人微意未可輕議古人也
  朱子生平註釋四書五經曾無晷刻之暇而又自著文集百卷不知如何有許多精力然亦是在野時多居官日少故成就愈大乃知仕於外者僅九考立朝纔四十日未可為不幸也
  道學之譏愈盛則愈大葢君子小人不竝立也周子之時如草木在甲知之者惟二三君子世固莫得而譏也二程子徒與漸盛攻者漸多至朱子則更盛矣所以劉三傑姚愈之徒至有偽黨變為逆黨窺伺神器圖為不軌之言當時方正之士稍以儒名者至無所容其身而朱子日與諸生講學不休或勸其謝遣生徒笑而不答至今千載而下朱子爼豆學宫子孫世受恩澤而所謂姚劉之徒者三尺童子聞名而唾罵之然則為朱子者何畏為姚劉之徒者亦何益哉
  當侂胄禁偽學時朱子從游之士特立不顧者屏伏巖穴依阿㢲懦者更名他師甚至變易衣冠狎遊市井以自别其非黨此所謂水落石出也附聲逐影之徒雖多亦何為哉
  程子在經筵先定坐講之理正其本也朱子在經筵一循時例為之兆也兆足以行而不行此光宗之世不同于神宗之世也
  朱子論天文勝于横渠二程然尚有未透曉處葢儒者之于天文但當曉其大畧自不能及專家然亦不必如專家也
  朱子論鬼神平實近人若程張則竟以隂陽為鬼神矣朱子註太極圖陸子從而詆之不惟不知太極圖亦以周子為近代人而忽之也非朱子如此表章周子之書烏能傳至今日只此便是聖人心事
  朱子于五經中惟易最為研窮詩次之書又次之禮與春秋未嘗屬筆然儀禮經傳集解雖非全書亦見一班矣又語類中論禮及春秋處最通逹最正大則知論禮而拘論春秋而鑿者皆朱子所不取也
  二程子得周子太極圖不以示人只自受用朱子却註釋以解諄諄教人非二程之秘不肯傳也性與天道人所難聞傳之適以滋惑也朱子一註太極圖便有陸子静許多議論夫子静時賢尚不可與語性天况中人以下乎甚矣性天之難聞也然畢竟朱子之功大若無此一番則百世而下至今不識太極也
  陸子静直是壁立萬仭聞其風者可以亷頑立懦尤善鼔舞聰明人故聰明人亦喜趨之若下稍肯教人讀書其學豈遜朱子
  只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四語便分明見到天下歸仁氣象予丁丑初學道時悟得敬字為心法見滿街人都是這個心心都是這個理只無這個法在亦子静之意也
  予讀性理思陸象山直與王安石同病不過一好髙自是好髙自是便入驕吝便壊却一生人品學術
  人在學術未成時去驕吝易至行成名立去驕吝反難只是為己為人之别
  象山有詩曰仰首攀南極翻身倚北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羅整庵謂其適合于智通禪師臨終之偈予謂即非合于智通恐免不得一矜字
  象山只是氣岸髙然為其學者便多矜厲故朱子曰陸子静之徒氣象可畏不特當時即近日亦然凡一渉陸學便足髙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好與人折辨其病處只在好勝二字所以其學終不能有成
  自韓侂胄立偽學之禁凡諸大儒之書皆禁絶天地間幾不復知所謂道學矣至西山起獨宗朱子慨然以斯文自任正學復明自後何基王柏饒雙峯之屬相繼而起皆西山開之也西山之于朱子猶孟子之于孔子
  西山福建浦城人常有人至浦城見其處縣墻上石刻大書西山眞夫子之鄉嗚呼聖賢所生能為本方之榮若此雖百世之後猶將見之為學士大夫者可不自勉可不并勉其子弟哉
  西山之學之言可謂純粹中正矣然以較朱子便似欠精采透快處葢開闢與繼起其力量自是不同也
  許衡任道最勇有伊尹之風其進退一以行道為主絶無依違瞻顧終元之世能使儒術不墜皆其力也故薛文清讀書録極稱之亦是其精誠有足動人處
  許衡聖門子路子夏之徒也行過于言質過乎文薛文清録中贊許魯齋可謂不遺餘力謂其有仕止久速氣象謂其繼朱子之統文清持身極嚴其持論極不茍推贊魯齋非阿私所好也或以其仕元為尤此但可語志節未可語道
  文清贊劉静修為髙許魯齋為大二語皆當
  劉許皆元儒許仕而劉不仕故後儒議論多優劉而劣許然劉于世祖之聘亦強起為右贊善大夫但尋以母老辭歸俸給一無所受耳葢自度其得君行道未必如許故旋出而旋歸兩賢殆未可優劣也
  或問吳草廬與許魯齋學問出處大畧相同俱從祀孔廟乃宣徳中議祀草廬嘉靖中又黜其祀畢竟何如曰草廬之于魯齋學問事功出處俱少遜當元之世而儒術不墜魯齋之力也若議從祀魯齋為當









  思辨録輯要卷三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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