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情史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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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女 编辑

  洛中二行賈,最友善。忽一年少者腹痛不可忍,其友極為醫治,幸不死。旬餘而化為女。事聞撫按,具奏於朝。適二賈皆未婚,奉旨配為夫婦。此等奇事,亙古不一二見者。萬曆丙戌年事,見《邸報》。

  既相友善,即夫婦矣。雖不化女可也。

石尤風 编辑

  石尤風者:傳聞為石氏女,嫁為尤郎婦,情好甚篤。尤郎為商遠行,妻阻之不從。尤出不歸,妻憶之病亡。臨亡,長歎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為天下婦人阻之。」自後商旅發船,值打頭逆風,則曰:「此石尤風也。」遂止不行。婦人以夫姓為名,故曰石尤。

  近有一人,自言有奇術,恒曰:「人能與我百錢,吾能返此風。」人有與之,風果止。後有人云:乃密書「我為石娘喚尤郎歸也,須放我舟行」十四字,沉水中。出《江湖紀聞》。

  死能化風,為天下婦女作方便,其靈甚矣,其力大矣,豈不能自致尤郎,而須人喚耶!夫惡男子之遠行,而誓為風以阻之,情蔽而愚矣。其靈也可化,其愚也亦可欺。

  晉劉伯玉妻段明光,性極妒。伯玉嘗於妻前誦《洛神賦》,贊歎其美。明光曰:「君美水神而輕我耶?我死何患不為神。」乃自沉而死。死後七日見夢曰:「吾今得為神矣。」伯玉遂終身不敢渡此水。因名曰妒婦津。有好婦人渡者,必毀妝而濟,否則風波暴發。若醜婦,雖盛妝,神亦不妒也。婦人無外事,其性專一,故立志往往著奇。

化火 编辑

  蜀帝生公主,詔乳母陳氏乳養。陳氏攜幼子與公主居禁中。各年長,陳子出宮。其後,此子以思公主故,疾亟。一日,陳氏入宮,有憂色。公主詢其故,陳氏陰以實對。公主許允,遂託幸祆廟,期與子會。及期,子先在廟候之,忽睡去。既公主入廟,子沉睡不醒。公主待久將歸,乃解幼時所弄玉環,附於子之懷中而去。及子醒寤,見之,怨氣成火,廟宇亦焚。祆廟,胡神也。

化鐵 编辑

  昔有一商,美姿容,泊舟於西河下。而岸上高樓中,一美女相視月餘,兩情已契,為十目十手所隔,弗得遂願。迨後其商貨盡而去,女思成疾而死。父焚之,獨心中一物,不毀如鐵。出而磨之,照見其中有舟樓相對,隱隱如有人形。其父以為奇,藏之。

  後商復來訪,其女已死,痛甚。咨諏博詢,備得其由。乃獻金於父,求鐵觀之,不覺淚下成血,血滴於心上,其心即灰矣。

心堅金石 编辑

  至元年間,松江府庠生李彥直,小字玉郎,弱冠有文譽。其學之後圃,有高樓焉,眺望頗遠。彥直凡遇三夏,則讀書其中。圃外則妓館環之,絲竹之音,日至於耳,彥直亦習聞不怪。

  一日,與同儕飲於樓上。一友聞之笑曰:「所謂『但聞其聲,不見其形』也。」彥直亦笑曰:「若見其形,並不賞其聲也。」眾請共賦其事,彥直賦先成。眾方傳玩,忽報學師在門,彥直急取詩懷之,迎學師登樓,因而共飲。彥直復恐諸友饒舌,託以更衣,團其詩投於牆外。所投處,乃張姥姥之居。姥止一女,名麗容,又名翠眉娘。衒其才色,不可一世。旦夕坐一小樓,與李氏樓相錯。麗容拾紙展視,知為玉郎手筆,心竊慕焉。遂賡其韻,書於白綾帕上。他日,候彥直在樓,亦投牆外。彥直讀詩,知其意有屬也。踐太湖石望之,彼此相見,款語莫逆。麗容因問:「彥卿何以不婚?」彥直曰:「欲得才貌如卿者乃可。」麗容曰:「恐君相棄,妾敢自愛乎!」因私誓而別。彥直歸,告諸父母,父以其非類,叱之。復託親知再三,終不許。將一年,而彥直學業頓廢,幾成瘵疾;麗容亦閉門自守。父不得已,遣媒具六禮而聘焉。

  婚有期矣。會本路參政阿魯臺任滿赴京。時伯顏為右丞相,獨秉大權,凡滿任者,必獻白金盈萬,否則立黜罷。阿魯臺宦九載,罄橐未及其半。謀於佐吏,吏曰:「左丞所少者,非財也,若能於各府選才色官妓三二人,加以妝飾獻之,費不過千金,而其喜必倍。」阿魯臺以為然,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諮於各府,得二人,而麗容為首。彥直父子奔走上下,謀之萬端,終莫能脫。麗容臨發,寄緘謝彥真,以死許之。遂絕飲食。張嫗泣曰:「爾死必累我。」麗容復稍稍食。舟既行,彥直徒步追隨,哀動行人。凡遇停舟之所,終夜號泣,伏寢水次。如是將兩月,而舟抵臨清。彥直跋涉三千餘里,足膚俱裂,無復人形。麗容於板隙窺見,一痛而絕。張嫗救之,良久方蘇。苦浼舟夫往謝彥直曰:「妾所以不即死者,母未脫耳。母去,妾即死。郎可歸家,無勞自苦。」彥直聞語,仰天大慟,投身於地,氣遂絕。舟夫憐之,共為坎土埋屍岸側。是夕,麗容縊於舟中。阿魯臺大怒曰:「我以珍衣玉食,致汝於極貴之地。而乃戀戀寒儒,誠賤骨也。」乃命舟夫裸其屍而焚之。屍盡,惟心不灰。舟夫以足踐之,忽出一小物如人形,大如手指。淨以水,其色如金,其堅如玉。衣冠眉髮,纖悉皆具,宛然一李彥直也,但不能言動耳。舟夫持報阿魯臺,臺驚曰:「異哉,精誠所結,一至此乎!」歎玩不已。眾請並驗彥直若何,亦發彥直屍焚之,而心中小物與前物相等,其像則張麗容也。阿魯臺大喜曰:「吾雖不能生致麗容,然此二物,實希世之寶。」遂囊以異錦,函以香木,題曰「心堅金石至寶」。於是厚給張嫗,聽為治喪以歸。

  阿魯臺至京,捧函呈於右相,備述其由,右相喜甚。啟視無復前形,惟敗血二聚,臭穢不可近。右相大怒,下阿魯臺於法吏,治其奪人妻之罪。獄成,報曰:「男女之私,情堅志確。而始終不諧,所以一念不化,感形如此。既得合於一處,情遂氣伸,復還其故,理或有之矣。」右相怒不解,阿魯臺竟坐死。

  昔有婦人性好山水,日日臨窗玩視,遂成心疾。死而焚之,惟心不化,其堅如石。有波斯胡一見驚賞,重價購去。問其所用,約明日至肆中驗之。及至肆,已鋸成片,每片皆光潤如玉,中有山水樹木,如細畫然。波斯云:「以為寶帶,價當無等。」夫山水無情之物,精神所注,形為之留,況兩情之相感乎!

望夫石 编辑

  新野白河上,有石如人,名望夫石。相傳一婦送夫從戎,別於此,婦悵望久之,遂化為石。天台陳克(字子高。)題望夫石云:

   「望夫處,江悠悠。化為石,不回頭。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婆餅焦 编辑

  人有遠戍者,其婦從山頭望之,化為鳥。時烹餅將以為餉,使其子偵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已見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餅焦也。今江淮所在有之。

雙雉 编辑

  《雉朝飛》操者,衛女傅母所作也。衛侯女嫁於齊太子,中道聞太子死,問傅母曰:「何如?」傅母曰:「且往當喪。」喪畢,不肯歸,終之以死。傅母悔之,取女所自操琴,於塚上鼓之。忽有二雉俱出墓中。傅母撫雌雉曰:「女果為雉耶?」言未卒,俱飛而起,忽然不見。傅母悲痛,援琴作操,故曰《雉朝飛》。出揚雄《琴清》。

連枝梓雙鴛鴦 编辑

  韓憑,戰國時為宋康王舍人。妻何氏,有美色。康王乃築臺望之,竟奪何而囚憑。何氏乃作《烏鵲歌》以見志曰:

   「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自高飛,羅當奈何?」

又曰:

   「烏鵲雙飛,不樂鳳凰。妾自庶人,不樂君王。」

  後聞憑自殺,乃陰腐其衣,與王登臺,自投臺下。左右引衣,衣絕,得遺書於帶中曰:「願以屍還韓氏而合葬。」王怒,命分埋之。兩塚相望,經宿,忽有梓木生於兩塚,根交於下,枝連於上。又有鳥如鴛鴦,雙棲於樹,朝暮悲鳴。人皆異之曰:「此韓憑夫婦精魂也。」故詩云:

   「君不見,昔時同心人,化作鴛鴦鳥。和鳴一夕不暫離,交頸千年尚為少。」

何氏又有寄憑歌曰: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康王以問蘇賀,賀曰:「雨淫淫,愁且思也。河水深,不得往來也。日當心,日過午則殂,明有死志也。」韓憑家,今在開封府。

雙梓雙鴻 编辑

  吳黃龍年中,吳都海鹽有陸東美妻朱氏,有容止。夫妻相重,時人號為「比肩夫婦」。後妻死,東美不食而死。家人哀之,乃合葬。未一歲,塚上生梓樹同根,兩身相抱而合成一樹,每有雙鴻常宿於上。孫權聞之,封其里曰「比肩」,墓曰「雙梓」。後子弘與妻張亦相愛慕,吳人呼為「小比肩」。出《述異記》。

雙鶴 编辑

  滎陽縣南百餘里有蘭巖山,峭拔千丈。常有雙鶴,素羽皦然,日夕偶影翔集。相傳云:昔有夫婦隱此山數百年,化為雙鶴,不絕往來。忽一旦一鶴為人所害,其一鶴歲常哀鳴,至今響動巖谷,莫知其年歲也。出《搜神記》。

連理樹 编辑

  上官守愚者,揚州江都人,為奎章閣授經郎。時居順天館東,與國史檢討賈虛中為鄰。賈,柯敬仲友也,工詩善畫,家藏古琴三張,曰瓊瑤音、環珮音、蓬萊音,皆敬仲所鑒定。守愚亦雅好吟詠,兼嗜綠綺,與賈交遊特厚。每休暇過從,詩酒琴棋,從容竟日。賈無嗣,止三女。嘗曰:「吾三女可比三琴。」遂取琴名名女焉。守愚子粹,甚清俊聰敏。生時,人送《唐文粹》一部,故小字粹奴。年十歲,因遣就賈學。賈夫婦愛之如子,三女亦兄弟視之,呼為粹舍。嘗與其幼女蓬萊,同讀書學畫,深相愛重。賈妻戲之曰:「使蓬萊他日得婿如粹舍足矣。」歸以告,守愚曰:「吾意亦然。」遣媒往議,各已許諾。粹二人亦私喜不勝。不期賈忽罷歸,姻事竟弗諧。

  後三年,守愚出為福州治中。始至,僦居民舍,得樓三楹。而對街一樓尤清雅,問之,乃賈氏宅也。守愚即日往訪,則瓊瑤、環珮已適人,惟蓬萊在室,亦許婚林氏矣。粹聞之,悒怏殊甚。蓬萊雖為父母許他姓,然亦非其意也。知粹至,欲一會而無由。彼此時時凝立樓欄相視,不能發語。蓬萊一日以白練帕裹象棋子擲粹,粹接視,上畫緋桃,題一詩曰:

   「硃砂顏色瓣重臺,曾是劉晨舊看來。只好天台雲裡種,莫教移近俗人栽。」

粹雖美其意,然莫如之何。亦畫梅花一枝,寫詩以復。詩曰:

   「蕊玉含春捏素羅,歲寒心事諒無他。縱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處士何!」

用綵繩繫琴軫三枚墜之,投還蓬萊。蓬萊展看,悶悶而已。

  未逾時,值上元節。閩俗放燈甚盛,男女縱觀。粹察賈氏宅眷必往,乃潛伺於其門。更深後,果有女夫舁轎數乘而前,蓬萊與母三四輩上轎,婢妾追隨,相續不絕。粹尾其後,過十餘街,度不得見,乃行吟轎旁曰:

   「天遣香街靜處逢,銀燈影裡見驚鴻。彩輿亦似蓬山隔,鸞自西飛鶴自東。」

蓬萊知為粹也,欲呼與語,訴其所懷,而礙於從者,亦於轎中微吟曰:

   「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負歲寒盟!調羹欲問真消息,已許風流宋廣平。」

粹聽之,知其答己梅花之作,不勝感歎。歸坐樓中,念蓬萊之意雖堅,而林氏之聘終不可改,乃賦《鳳分飛》曲以寄之曰:

   「梧桐凝露鮮飈起,五色琅玕花新洗。嬌翮翩躚擬並棲,九苞文采如霞綺。驚飛忽作丹山別,弄玉簫聲怨嗚咽。咫尺秦臺隔弱流,瑣窗繡戶空明月。颸颸掃尾儀朝陽,可憐相望不相將。下謫塵寰伴凡鳥,不如交頸兩鴛鴦。」

詩成,無便寄去。

  忽賈遣婢送荔枝一盤來,粹詭曰:「往在都下,與蓬萊同學,有書數冊未取,乞以此帖呈之,俾早送還。」婢不疑有他,持送蓬萊。讀之垂泣曰:「嗟乎,郎尚不余諒也。」乃作《龍劍合》曲答之,示終身相從之意。寫以魚箋,密置古文中。付婢綠荷曰:「粹舍取舊所讀書,此是也。汝持去還之。」其曲曰:

   「龍劍埋沒獄間久,巨靈晝衛鬼夜守。蛟螭藏,魍魎走,精光橫天氣射斗。沖玄雲,發金鑰,至寶稀世有。奇姿爍人聲撼牖,鵜膏澤鍔鳳刻首。龍劍煌,新離房,靜垂流電舞飛霜。影含秋水刃拂鋩,轆團金寶珠裝。司空觀之識其良,懸諸玉帶間金章。紫燄煌煌明瑀璫,星折中臺事豈常。逡巡莫敢住,一去墮渺茫。龍劍靈,是龍精,瑩如鷴尾拂水清。雄作萬里別,雌傷千古情。暫留塵埃匣,何日可合併?會當逐風雷,相尋入延平。純鉤在瑧珌,縱然貴重非我匹。我匹久臥覃水雲,一雙遙憐兩地分。度山仍越壑,辛苦不可言。天遣雷煥兒,佩之大澤濆。鏗然一躍同駿奔,駭浪驚濤白晝昏。始知神物自有偶,千秋萬歲肯離群。」

粹讀之,服其才,而感其意。

  俄而閩中大疫,蓬萊所議林生竟死。賈夫婦知粹未婚,乃遣人報守愚求終好,守愚欣躍從之。六禮既備,親迎有期。花燭之夕,粹與蓬萊相見,不啻若仙降也。因各賦詩以志喜。時至正十九年己亥二月八日也。粹詩曰:

   「海棠開處燕來時,折得東風第一枝。鴛枕且酬交頸願,魚箋莫賦斷腸詩。桃花染帕春先透,柳葉蛾黃畫未遲。不用同心雙結帶,新人原是舊相知。」

蓬萊詩曰:

   「與君相見即相憐,有分終須到底圓。舊女婿為新女婿,惡姻緣化好姻緣。秋波淺淺銀燈下,春筍纖纖玉鏡前。天遣赤繩先繫足,從今喚作並頭蓮。」

蓬萊有詩集,粹序之,名曰《絮雪》。

  粹時才名藉甚,當道有欲薦之者。蓬萊苦口止之曰:「今風塵道梗,望都下如在天上。君豈可捨父母之養,而遠赴功名之途乎!」粹乃以親老辭。

  次年,治中物故。又明年,為至正壬寅,閩城為盜所據,城中大姓多避匿山谷,粹亦攜家遁。盜蹤跡得之,盡戕其一門,留蓬萊一人不殺,將以為妻。蓬萊知不免,紿盜曰:「我無歸矣,願事將軍。雖然,俟埋其故夫未晚也。」盜喜從之,同至屍所,拔佩刀為掘一坑。掘訖,擲刀於地,坐於旁曰:「吾倦矣!」目蓬萊,使取刀抄土掩之。蓬萊即舉刀自刎曰:「死作一處無恨!」盜遽起奪刀,已絕咽矣。盜怒曰:「汝望同穴乎?」遂埋蓬萊二十步外,使兩塚相望。

  其年,燕則普化為福建行省平章,乃集諸縣民兵克城,民方復業。又數年,有同避寇者,始備說蓬萊事。平章遣人視之,將以禮改葬。至則兩墓之上各生一樹,相向枝連柯抱,糾結不可解。使者歸報,平章親往視之,果不謬。乃不敢發,但加脩葺,仍設奠祭焉。人呼為「連理塚樹」,閩人至今稱之不絕。見《剪燈餘話》。

並蒂蓮(凡二條) 编辑

  揚州張姓者,富冠郡邑。有女字麗春,年十七,美姿容,善詩賦。遠近爭來締姻,張翁志在擇婿,不許。

  同里曹姓者,家雖貧,有子名璧,聰俊工文詞,年十六未室,張頗垂意焉。曹以貧富自量,不敢啟齒。張一日開塾于家,令人招生過塾讀書。生負笈而至,麗春於花下窺之,竊念曰:「得歸此郎,平生足矣。」張亦暗喜。尋命生宿於西軒靜室,以便肄業。

  時值菊節,張拉師出外登高。生兀坐書齋,不勝岑寂。日將晡,窗外閒步,偶與麗春相遇。生整容前揖,麗春亦不避,彼此交會,其禮甚恭。麗春笑曰:「子知家君館穀之意乎?東牀之選,其在茲矣。子宜鄭重!」正敘話間,侍婢報曰:「主人回矣。」遂各散去。翌日,麗春命侍兒蘭香持彩箋作詞寄生,中有「赤繩繫足」之句。生得詞甚喜,以詩一律答之,末聯云:

   「昨夜嫦娥降消息,廣寒已許折高枝。」

  一夕,生明燭獨坐,忽聞叩門聲。啟視乃麗春也。延入遜坐。麗春從袖中出花箋一幅,上書四絕句。笑曰:「妾效唐人作迴文四時詞,請君改政。」

其一:

   「花枝幾朵紅垂檻,柳樹千絲綠繞堤。鴉鬢兩蟠烏裊裊,逕苔行步即香泥。」

其二:

   「高梁畫棟棲雙燕,葉展荷錢小疊青。腰細褪裙羅帶緩,銷魂暗淚滴圍屏。」

其三:

   「明月晚天清皎皎,凜霜晴霧冷悠悠。情傷暗想閒長夜,淚血垂胸鎖恨愁。」

其四:

   「天冷雪花香墮指,日寒霜粉凍凝腮。懸懸意想空吁氣,夜月閒庭一樹梅。」

  生誦畢,深贊其妙。將欲賡詠,麗遽曰:「不必和也。家君新構別墅,已狀四景。士夫題詠甚富,但無作迴文者。請君為之!」生按題揮筆,亦成四絕云。

其一:

   「東西岸草迷煙淡,近遠汀花逐水流。虹跨短橋橫曲逕,石粼粼砌路悠悠。」

其二:

   「牆矮築軒當綠野,樹高連屋近青山。香清散處殘紅落,酒興詩懷遣日閒。」

其三:

   「溪曲繞村流水碧,小橋斜傍竹居清。啼烏月落霜天曉,岸泊閒舟兩葉輕。」

其四:

   「歧路曲盤蛇裊裊,亂山群舞鳳層層。枝封雪蕊梅依屋,獨坐閒窗夜伴燈。」

  麗春誦之,歎其敏妙。時漏下二鼓,生欲求歡。麗春正色曰:「所謂歸妹愆期,遲歸有待。君姑俟之。」遂各歸寢。

  張公倩媒擇日下聘,贅生入門。花燭之夕,極盡綢繆。麗春謂生曰:「曩政所以逆君情者,為今夕耳。」生益歎服。

  咸淳末,海寇犯揚州,官軍敗績,城遂陷。賊眾大掠,市肆一空。殆至張宅,家人奔竄。生女臥榻,適臨大池。倉卒無避,恐致辱身,乃相摟共溺池中而死。

  逾年,池中忽生並蒂蓮,花紅香可愛。人爭以為異,觀者如市。士大夫題詠甚多,錄其尤者於左:

   「佳人才子是前緣,不作天仙作水仙。白骨不埋黃壤土,清魂長浸碧波天。生前曾結同心帶,死後仍開並蒂蓮。千古風流千古恨,恩情不斷藕絲牽。」

  詩詞成帙,名之曰《並蒂蓮集》,至今傳誦不絕。

  又:民家有男女以私情不遂,赴水死。三日,二尺相攜出水濱。是歲,此陂荷花無不並蒂者。李仁卿《摸魚兒》紀其事云:

   「為多情,和天地老,不應情遽如許。請君試聽雙渠怨,方見此情真處。誰點注,香瀲灩銀塘對抹胭脂露。藕絲幾縷,絆玉骨春心,金河曉淚,漠漠瑞紅吐。連理樹,一樣驪山懷古。古今朝暮雲雨。六郎夫婦,三生夢斷,幽恨徒前沮。須會取,共鴛鴦、翡翠照影長相聚。風不住。悵寂寞芳魂,輕煙北渚,涼月又南浦。」

  情史氏曰:「情主動而無形,忽焉感人而不自知。有風之象,故其化為風。風者,周旋不捨之物,情之屬也。浸假而為石,頑矣。浸假而為鳥、為草、為木,蠢矣。然意東而東,意西而西。風之飄疾,惟鳥分其靈焉,雙翔雙集,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梓能連枝,花啟並蒂,草木無知,象人情而有知也。人而無情,草木羞之矣!白香山云: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此情無盡期。」

  謂此也。噫!自非情堅金石,疇能有此。則其偶然凝而為金為石也,固宜。

補遺 编辑

化蛇(補雙雉後) 编辑

  華陰縣令王真妻趙氏,與少年有私。少年化蛇,趙氏亦化蛇,俱入華山石見。

化怪草 编辑

  舌埵山帝女死,化為怪草,恒媚於人。

宮人草 编辑

  楚中有宮人草,狀如金䔲,而其氣氛氳,花色紅翠。俗說楚靈王時,宮人數千,皆多愁曠。有囚死於宮中者,葬之後,墓上悉生此花。

鴛鴦樹 编辑

  蜀王孟昶,悅宮婢李氏,行則同輿,坐則同席。末年遭殺,並命合葬。墓上有樹生異花,上似鴛鴦交頸,人不知名,但呼鴛鴦樹。有歌曰:

   「願為墳上鴛鴦鳥,作雙飛去作雙歸。」

門化鴛鴦 编辑

  漢時,鄢縣南門兩扇,忽一聲稱鴛,一聲稱鴦。晨夕開閉,聲聞京師。漢末惡之,令毀其門。兩扇化為鴛鴦,相隨飛去。遂改鄢為晏城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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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類略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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