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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詞曰:

  燈離離,燭離離。女婿乘龍訂吉期,催妝已成詩。

  九其儀,十其儀。臨上香車步又遲,堂前泣別時。

    ——右調《長相思》

  喜新裝醉臥在榻上,聽得採綠私語道:「怎麼處?與他和衣睡了罷。」若素道:「豈有此理!喚店主另檢一個房,我去罷。」喜新聽得不妥,假醒翻身道:「好醉,大舅睡了罷。」若素道:「我身子不快,要自在些,故不敢同榻。」喜新道:「既如此,我把鋪蓋來,睡在這側邊床上,何如?」若素沉吟一會道:「如此甚好。」喜新得意,遂起身跨出客房,連喚清書不應。走去喚他送鋪蓋來時,廂門緊閉,敲喚不應。原來若素哄他出去。喜新氣不過,累清書打了一頓。(看官,此處仍改喜新為楚卿了。)

  明日晨後,廂門尚自閉著。楚卿知事難諧,恐餓壞了若素,叩門道:「宋媽媽與採綠聽著,多拜上你家相公。他昨日不肯通融,後來少不得與他算帳。聞胡相公也來替你們料理,恐他下了先手。我如今祇得進京去了。你若有情於我,那藍魚之約,切不可負心。若一周全,二個人面上都好,又免許多口舌。我去矣。」遂一路來到京城內,尋著程朝奉,安歇了。

  明日差蔡德到朱祭酒家,探問消息,街上遇著一個鬍子,各有些面善。拱一拱手,問起來,恰好是當日在冀州報信的鄭忠。同到寓所,見過楚卿,把前後事述一遍。又說:「老爺看《鄉試錄》,知相公中了,甚喜。前月尤舅爺來,又完過三百兩。如今祇少三千三百兩。夫人因小姐不到,心上焦悶,同舅爺回鄉。不意昨日李茂同小姐到了,帶銀二千兩。方纔正要去對老爺說,遇見蔡哥說相公在此,特來叩見。」楚卿道:「我因老爺事,早至京師,要料理他出獄。待小姐銀子先完,其餘所欠數目並應用使費,你明後日竟到這裏來領,我預備在此。致意你家老爺,我本欲走來拜見,但思獄中相見不便,出來踵賀罷。」鄭忠感謝。楚卿喚蔡德,同至刑部牢,問候一番。

  至十二月初二日,鄭忠同李茂帶著兩個人,見楚卿道:「老爺拜上相公,本不應來領銀子,因承厚意,夫人又未能即到,欲乘歲底浚局,因此從權領去,事妥之後,即來補還。」楚卿道:「既屬至親之情,理宜效力,何必說還?如今尚缺多少銀兩?」鄭忠道:「前日小姐所到之銀有二千兩,止完過一千九百二十兩,今尚欠一千三百八十兩。」楚卿聽了,便兌一千三百八十兩,外又贈銀三百兩,恐有戥頭銀色使費之處。四人領銀而去,完納不題。

  卻說夫人回到家中,見門封鎖,竟打開進去。「我是朝廷命婦,誰敢與我作對?勒掯我未完錢糧麼?」這些官府,曉得赦了一半,又完得差不多,都來省事。及至夫人取得書房銀子到京時,若素已先到朱祭酒家裏,錢糧俱完足了。母子相見大喜。

  十二月初二日,刑部題疏。等朝廷旨下,卻不比府縣做事易,直至二十二日,長卿方得出獄。次日,楚卿到朱祭酒家拜賀。兩下致謝畢,老夫人在屏後看見,歡喜無限。遂進去在若素面前,稱賀楚卿風流俊秀。若素心上如小鹿般撞。想:喜新因何此時不來開口?甚不可解,又不敢對父母說。轉是夫人問起銀子,若素嘆道:「父親雖弄出獄,祇是孩兒身上大費周折。」夫人道:「虧你那裏借來,還他就是。」若素道:「肯要銀子有甚難處?祇今一家女兒吃了兩家茶,竟無主意在此。」夫人驚問道:「你嚮有見識,為何做出莫頭腦事來?」若素將喜新當初到家緣故說一番,「原來是吳子剛,前日又遇著衾兒,今中了舉人,特送銀入京。孩兒祇假裝了遇著,苦卻不得,被他逼受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這是一種費力氣處。」祇瞞起家中換魚之事。又將秦小姐贈銀求婚述一遍,道:「也有些難擺脫。」夫人急與長卿商議,長卿道:「雖承吳子剛美情,但未曾會見我一面,又未曾當面考詩,這婚事爭不出口的。既有秦小姐機會,倒可兩全。」若素又將楚卿娶過沈廉使之女,更以衾兒為妾,並厙公子之事,亦陳述一番。長卿道:「那有甚麼?沈廉使之女,這是謗辭。衾兒作妾,或者有之。若厙家之事,得了他的銀子,倒要提防。吩咐家人並朱家人,祇說我有兩個女兒,你是第二個便了。那吳子剛少不得來會試,挨到其時,俟黃榜後定奪就是。」夫人道:「這策甚長。」至正月初六日,長卿住在朱家不便,另賃一寓,楚卿來賀。初八日,楚卿央程朝奉來說親,沈家回說:「妝奩未備,恐做起親來有妨書業,俟科場後罷。」楚卿無奈,祇得丟下。不題。

  且說子剛自楚卿別後,到莊上先起了幾間從屋,前邊又造門面數間。到正月初,因是遂平籍,趕至本縣起文書。急急回家,往返已經半月。你想那衾兒是待雨嬌花,子剛是青乾久曠。半月在家是夜夜成雙的,忽離多時,片刻難過。今纔到家,又要遠別,怎麼捨得?因對子剛道:「夫人小姐待我不薄,臨行贈銀三十兩。今我在此,胡叔叔自然對他講的。意欲同你上京,代他料理嫁妝,完我心念。不知你肯否。」子剛道:「要去不難,但試期已迫,若水路同行,便誤我大事。也罷,二月間歸德府有程朝奉親眷家小上京,我著個老管家,帶兩個使女,約會程家,合僱一隻大船同來罷。」衾兒大喜,收拾行李。子剛趕路先行,二月初一到京。楚卿接著,兩人各敘別後事情。及三場考畢,大家得意。明日,兩人到東宣門游玩,遇見一個長官,仔細一看,卻是俞彥伯。楚卿大喜,喚了一聲,下馬相見。原來是解花銀來京。敘述一番,各說了下處。

  明日,楚卿去拜彥伯,煩他催畢婚日子。彥伯道:「自當效力。」兩日後,彥伯來說,檢定三月初十。楚卿大喜。至二月中,楚卿會試,中第十一名,子剛中第八名。兩人得意。子剛欲去拜見長卿,楚卿道:「再遲幾日不妨。」

  那沈長卿正在家料理若素嫁資,忽報錄的打進來。急問時,門上貼著:「捷報貴府賢坦吳爺諱無欲會試高中第八名。京報舍人王昌。」夫人聞得女婿中了,歡喜無限。出來看時,長卿說其緣故。夫人驚道:「此事怎處?」夫婦二人,同到若素房中,道:「楚卿中了,尚可分說。今子剛中了第八名,穩穩是個翰林,要弄到上本了。」若素道:「祇憑爺爺作主。」忽見李茂入來,進稟道:「外邊報錄的沒人睬他,亂嚷起來。不知老爺如何打發。」長卿與夫人商議道:「此事怎處?若認了,就要做親了。胡家已與俞彥伯定過日子,明媒正娶,怎好退婚?若不認他,如今正在興頭,三百六十個同年,就要費口了。」夫人無策可處,轉是若素道:「說不得了,且去招認他。吳子剛處尚未訂吉期,他若爭論,待孩兒再扮做公子,娶秦小姐來,與他說明,憑父親嫁與那一個罷了。」長卿道:「我倒忘懷了,還好還好。」遂吩咐李茂打發賞使酒飯,停妥出門,即喚鄭忠等三四個家人,分頭去置妝奩物件。

  長卿入內,宋媽媽走來道:「報錄又到了。」長卿沒好氣,不去理他。無奈,無家人在外,祇得踱出去。剛跨出屏門,眾人一齊拜賀。長卿道:「甚麼要緊?第二報了。」眾人道:「我們是頭報,怎說第二報?」長卿道:「你不看屏門上的?」眾人也道:「你不看屏門上的?這是胡爺。」長卿急走去看,卻是「胡璋中了第十一名」。喜出望外,請眾人坐,進去說與夫人女兒知道。舉家慶幸,一面打發報錄不題。

  初一日子剛來拜,長卿不在家,傳進一個門婿帖子。若素見了,又添了一番愁緒。第二日,長卿回去回拜,卻不在寓所。初三殿試過,楚卿中二甲第二名,子剛中二甲第五名。又報到沈家來。子剛赴瓊林宴,謝座師,連忙幾日,總不曾遇見長卿。長卿吩咐家人去買《序齒錄》,取來一看,又沒主意起來。子剛下邊也公然注著沈氏。想道:此事必至大費口脣了。不如趁他未開口,先將秦小姐事說明,庶免吳、胡兩下爭著。長卿遂往子剛處,他又出門拜客,不遇急得眼睛火爆。

  至初十日清早,子剛纔見著長卿,要拜起來,長卿斷然不肯。子剛移椅,下邊坐了。長卿道:「老夫有一言,雖承厚意,但小女之事,並無與新元公訂盟。昨接帖,並報錄,俱以婚稱,甚為駭然。不知何據。」子剛道:「敝房沈氏,去秋因厙公子之難,蒙楚卿兄見贈,知是岳父遠族,自幼撫養如子。不勝感德。因其父母俱亡,是小婿欲攀仰泰山之意。」長卿丟下一半鬼胎道:「原來如此。此女自幼聰明,老夫視如己子。今得配足下,終身有托。老夫又得佳婿,萬幸也。」心中想道:原來若素聽錯了,認楚卿娶了衾兒。又一巡茶罷,長卿見子剛並不說起若素,心內想道:他不提起,我要與他說甚麼?遂作別起身。

  長卿到家,與夫人述其始末。夫人道:「如此就不費氣力了。」但未曾與若素說得。若素害羞,又不好去問。當日,楚卿奠雁已畢到晚上,花轎到門。祇聽得花炮震天,鼓樂刮耳,一派燈花,塞滿街道。夫人見如此熱鬧,十分歡喜。走到樓上一望,吃了一嚇。祇見燈上大字,卻是「內翰吳」。急急下樓,到裏邊喚李茂去問,一邊與長卿說知。李茂去問掮燈的:「你們是那一個吳家?」眾人道:「遂平吳子剛老爺家。」又急問轎工時,眾人道:「好笑,女婿家也不曉得。我們是前門外程朝奉家,係新科進士吳子剛老爺下處來的。」看官,你道為何?原來程朝奉是個大商,在京城開三五處綢鋪典鋪,專與豪宦往來。今子剛新中,入翰林,又是房主,如此扮頭,連這三五處鋪子,新置起「內翰吳」燈來。子剛又是好名的,因楚卿做親,自己又買幾十對燈。這些各典鋪奉承他,都送燈來。所以,二三百盞燈都是吳字。楚卿自己竟不曾備得。那些掮燈抬轎,也有典鋪裏的,也有僱來的,祇說他的興頭話,誰曉得內中原故?李茂忙進來回復。長卿跳起來道:「有這等事?」急喚鄭忠:「請媒人俞老爺來。」原來俞彥伯與吳子剛俱在前邊看新人起身。見鄭忠來請,彥伯遂進廳。揖畢,長卿道:「當初蒙尊駕作伐,原說是鹿邑胡楚卿,為何燈轎俱是遂平吳子剛的?事關風化。」彥伯笑道:「兄臺原來不知。楚卿與子剛結為兄弟,如今子剛移居楚卿宅上,所以楚卿出來就寓在子剛典鋪。楚卿隻身,燈轎俱是子剛替他備的。方纔奠雁的,難道不是楚卿麼?」長卿聽了,釋然,遂作別了,打發女兒上轎起身。

  未知若素心上如何發付喜新,且看下回分解。

  評曰:

  報錄一段,絕妙文章,弄得丈人丈母都在夢中。看官,要曉得這節事,是楚卿調撥子剛做得,並唆使作成報錄的。貼報錄,「賢坦吳爺」;看《序齒錄》,妻沈氏;娶妻之燈又內翰吳。一時急出火來,無中生有,笑應噴飯了。真是文人舌上妙蓮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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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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