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本
作者:張宇初 
本作品收錄於《峴泉集/卷01

  學必有本焉,經世出世之謂也。故學非所當務,則不足志矣。其所當務者,經世之學,則聖賢之道焉。聖賢之道者何?道德、性命、仁義之謂也。三代之始,道在唐虞。後之言道者,必曰是焉。蓋道明者三皇,德著者五帝,法備者三王。以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君,盡君道也。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盡臣道也。孔子顏曾思孟之為師,盡師道也。千萬世之所法者,未之有改也。聖賢遠矣,而其道具在者六經焉。夫《易》以著陰陽,推造化之變通也;《詩》以道性情,別風雅之正變也;《書》以紀政事,序號令之因革也;《春秋》以示賞罰、明尊王抑霸之統也;《禮》以謹節文,明上下等役之分也;《樂》以致氣連,達天地之和也。凡聖賢傳心授道之要於是乎具,蔑有加矣。然六經之精微幽妙悉具,夫吾心昭晰明著,何莫由夫是哉。自堯舜相傳,惟曰執中持敬,宅心而已耳。孔子之謂仁,子思之謂誠,《大學》之謂敬,孟子之謂心,《中庸》之謂中,其歸一也。能造乎天人一致之工,則致中和,存誠明,窮事物之理,盡人物之性,然後位天地,育萬物,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是以智周乎萬物,而道濟乎天下也。此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建諸天地,質諸鬼神,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大而為天地立極,生民立命,維持綱常,扶持世教,孳孳焉,屹砲[1]焉。守之為大經,行之為大法,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故不可一日而廢焉[2],須臾而離也。必致戒謹恐懼之工,於慎獨之頃,操舍之際,而後體立而用行矣。始則止而後定,定而後靜,靜而後安,安而後慮,慮而後得。久則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莫不得諸己者。其惟盡性致命矣乎,居仁由義矣乎。斂之則退藏於密,施之則小而為天下國家用,大而用天下國家者也。下建荀、楊、董、韓、周、程、邵、張、朱、呂之言,皆所以載道,足以羽翼夫經者歟。左氏、屈、賈、斑、馬、李、柳、歐、蘇、曾、王之文,皆屬辭言道而作,非載夫道,雖工無取焉。是故蘊之為德行,發而'為文章,皆得夫道之正也。抑自秦漢以下,有記誦之學,詞章之學,智術之學,於是有別焉,舉無以逮夫聖賢之學也。其立言將以澤萬世,垂不泯也。窮天地之大,不知其至焉;合陰陽之和,不知其信焉;極鬼神之幽,不知其祕焉。又豈徒藻繪雕琢、剽獵綠飾,以驚世街俗之為足哉。苟不求夫真知實踐,則何出處語默惟義之從哉?□此孔孟問關列國,將以行其道焉。道不行則退而獨善,以全其進退於用舍之問而已矣。故高舉遠引之士,將欲超脫幻化,凌厲氛垢,必求夫出世之道焉。則吾老莊之謂是也。老子始為周柱下史,已而遷藏室史,其著《道德》上下篇,所謂內聖外王之道也。其同老子者,齋子之授文王,關尹之為令,亢倉之居畏壘,莊子之居漆園,列子之居鄭圃;猶巢由之高,夷齊之潔,商皓之隱,皆持節不屈。其視名者實之賓,乃寧處污漬,而恥為文犧也。日抱甕荷篠以自得,誠貴富貧賤,欣戚得喪,一毫不足累其中焉。斯其一志心齋以得乎環中,而應無窮也乎。是能官天地,府萬物,以天地為大爐,造化為大冷,宇宙不足喻其廣,風霆不足喻其神,江海不足喻其深,山岳不足喻其高,鬼神不足喻其幽,乃整躉為仁,跟歧為義,澶漫為樂,摘僻為禮,以一死生,齊物我,違窮達,獨立特[3]行而不改者也。由是三才以之一也,萬物以之齊也,物理以之制也,形器以之寓也,治天下猶土直也。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者焉。故以生為附贅縣疣,死為央疣潰癱,外生外物,而同於無欲者耶。則固多寓言雄論,放誕不羈,而宏且博焉。然而靜則聖、動則王,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則命物之化而守其宗。凡囿乎形氣之內者,一不能介其中常其外也。同乎天和,合乎天樂,休以天均,和以天倪,而委順萬化,獨遊乎天也,是其天守全乎。非體盡無窮而遊無朕,與天為徒而能若是哉。其視膠輻櫻寧於軒輊之途,聲利之域,亦復何預焉。是非矜偽以惑世,軻行以迷眾,欲為嬌傲怪誕之資也。其道固若是乎,後之學者不求道德之歸,性命之本,而欲以卑陋謬妄之習,而將窺夫太初混芒之始,吾見其不可得矣。蚓有聞者,食華蕾,柄蓬翟,戚其容,薄其養,饑餓其體膚,壞爛其裳衣,使人視之殆有不堪者焉。所居也樵牧鹿豕,所樂也煙霞魚烏。其心固若死灰,形固若槁木。其自處也高,其自視也遠,其自待也重,豈外物紛華毫髮之可動哉。是雖結駟懷金不能至焉,苟強至之,倏忽去來,不礙其跡,不滯其形,道合則留,道離則去,惟安其素有者焉。又豈華美之奉,雕繪之居,權勢之位,足以羈華摩束之哉。此所謂高世之士也,其接輿、荷篠之徒也歟。或假是要世者則不然,其退也妄,其進也銳,是將吊名幸譽於時。一旦起於草萊之問。飲然遭遇、即移所守,淫所習,華其服,甘其食,驕其氣,誇其辭,充斥其騙御,侈美其居處,所與遊也穹赫顯貴,左右奔走,趁為儔倡。睢盼單晅,更相號於眾日:彼道也,德也,學之精也,衛之神也,孰得而不尊且大焉。求其所以奔走競逐者,勢也,利也,尚何道德之云哉。噫,假名以飾實者若之,何不取世之紙排攘斥也耶。是欲欺世悅時而作也。孰知縱駭一時之惑,卒無辨之者,其能信夫天下後世哉。此固有道者所不為也。吾懼夫頹風陋俗[4],流而不返,挽而不止,日益滋熾,皆不知慎夫本而然也。抑亦君子之於出處語默,一失於義乖於道,何謬且戾之甚乎,可不慎歟。知慎所本則會道一於一矣,捨是則吾未知其謂學也已矣。


註釋 编辑

  1. 『屹砲焉』中『砲』字疑為『屹』。
  2. 『馬』字疑誤,當改為『焉』。
  3. 『獨立持行而不改者也』中『持』疑為『特』之誤,當改。
  4. 『谷』字當改為『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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