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孔美麗斷魂奇烈客明男德犯駕巴黎城

話說男德向克德所說的話,克德都壹壹應承,便道:“這飯菜拿來多時,哥哥請用吧。”

男德應聲,隨即胡亂吃罷。克德收拾碗碟匕箸,告別去了。

剛出書房門口,男德又大聲喚道:“克德兄弟回來。”

克德聞聲,即忙轉回到男德面前道:“哥哥呼喚小弟回來則甚?”

男德道:“並無別事,就是我的妹子,目下光景如何?還未聞妳說及。”

克德聞說,便兩眼通紅,半天做聲不得。

男德忙道:“到底是怎地了?”

克德道:“我那可憐可愛的姐姐呀!她本招呼別將她的事告訴哥哥,今哥哥問及,也瞞隱不住了,壹發告訴哥哥吧。他自從與哥哥別後,終日蛾眉雙鎖,寢食不安。到了大前年六月四號,她看見報紙上說道:離非弱士村不遠,有個村莊叫做浪斯培村裏,有個姓任的老寡婦和那姓張姓李的,三人夜半去到鄰村打劫,被人拿獲,三人壹齊喪命。她便沒來由痛哭壹回。住在隔壁的丫鬟,聽見她臨睡之時叫了哥哥幾聲,那聲音漸漸微細,便沈睡去了。到次日早晨,家母走進她房裏探望,只見她還未起身,恐驚醒了她,便轉身出來。直到鐘鳴十壹下,還未見她出來,家母又去叫他,怎料壹揭開紗帳螃蟆

男德聽說,便接口道:“揭開紗帳便怎樣了?”

克德又道:“只見她用壹條絨氈,將全身遮蓋,家母便不敢揭開。轉眼壹看,忽見榻旁有幾滴鮮血,急忙跑出門外,嚇得連舌頭也掉不轉來。恰逢家父走出來,見這事有些蹊蹺,即忙進房探望,見房中毫無動靜。揭開紗帳,便吃壹驚。又將絨氈揭起,只見她鮮血滿面,左鬢下刺入壹柄尖利的剪刀。”

男德聽到這裏,便圓睜著眼睛,淚從眼角落雨也似地流出,用力握著克德的手道:“賢弟,妳親眼所見是這樣嗎?”

克德又道:“是小弟親眼所見。那時口中還微微出氣,好似別教我哥哥知道的話。家父即忙壹面吩咐小弟去請那馬利希離醫生,壹面自己去報警察。不多時,馬醫生到來,看時,便道:

‘剪刀刺傷腦筋,難以救藥,再過壹點鐘,恐怕她就永辭人世了。’家母聞說,兀自傷心起來。馬醫生道:‘姑且擡到醫院,施些醫藥,以盡人事吧。’剛說之間,警察到來,驗過傷處,確系自殺,旁處更沒動靜。隨即打開她的衣箱檢查,亦毫無形跡。隨後從貼身衣袋裏,搜出壹封書信,取出看時,乃是壹張殘信,沒有幾行字。”

男德道:“那幾行字是些什麽呢?”

克德道:“寫的是:‘倘吾無責任與將來之希望,吾當攜佳人如卿者,駕輕車,策肥馬,漫遊世界,以送吾生。’”

男德道:“只是這幾個字嗎?”

克德道:“僅有這幾個字,那前後都已扯去了。查看信面的郵政信票,才知道是千七百九十七年五月十九號午前十壹下鐘,由巴黎所發。所言何事及由何人所寄,警察也查不出頭腦來。立刻命人擡赴醫院。不到四十分鐘,就有人送信來,說道:‘姑娘沒氣了。’”

男德聽到這裏,大叫壹聲:“我那可憐的賢妹呀!”便停住了聲,圓睜著眼,壹滴眼淚也落不下來。呆坐了多時,又尋思道:

“事到如今,且幸這世界上我沒壹些兒系戀,壹些兒掛礙,正好獨行我誌了。”

克德開口道:“時已不早,小弟就此告辭,明日再見了。”說畢,便轉身去了。

到了次日,克德如約再來。男德便取出紙筆,即忙寫了幾行字,交給克德道:“妳照這地方尋去,自然就有壹位店主人出來接待與妳。”

克德接過來看時,壹字也不認識。便道:“妳這紙上寫的是些什麽?”

男德道:“這種字只有我們會黨裏的人曉得,這就叫做秘密通信的法子。妳若入了我們的會黨,慢慢就會明白了。只是我們會黨裏,無論甚事,都是以秘密為第壹緊要的規矩,務要小心則個。”

克德壹壹答應,壹溜煙去了。

自此以後,克德常到黨中探聽消息,報知男德。男德有話,也可由克德告知黨中。兩下裏壹發消息靈通了。

壹日,克德忽倉皇來告男德道:“這幾日,我們黨裏面哄傳,大總統拿破侖想做專制君主的形跡,壹天流露似壹天,壓制民權的手段,壹天暴烈似壹天,儼然又是路易第十四世和第十六世的樣子來了。”

男德聞說,不覺怒發沖冠,露出英雄本色,低頭尋思道:

“那布爾奔朝廷的虐政,至今想起,猶令人心驚肉跳。我法蘭西誌士,送了多少頭顱,流了多少熱血,才能夠去了那野蠻的朝廷,殺了那暴虐的皇帝,改了民主共和制度,眾人們方才有些兒生機。不料拿破侖這廝,又想作威作福。我法蘭西國民,乃是義俠不服壓制的好漢子,不像那做慣了奴隸的支那人,怎麽就好聽這鳥大總統來做個生殺予奪、獨斷獨行的大皇帝呢?”男德當時沈吟了半晌,便附著克德的耳朵,唧唧噥噥地說了好壹會,克德便抽身去了。

次日,克德進來。取來壹件黑紙包裹的物事,交給男德。男德又低聲向克德耳邊說了好些話。克德聞說,立刻面如死色,手腳不住地發抖起來,壹跤跌睡在藤椅上,動彈不得。當時男德與克德不交壹言,便飛也似奔出去了。

次日,巴黎城內四處哄傳道:昨日大總統前往戲園觀劇時,途中適遇爆彈炸裂,幸禦車遲到幾步。還未受傷。隨即尋獲壹男子,已經用槍自斃,於外衫袋中搜獲小刀壹柄,疑即犯駕兇手雲。這話休絮。

卻說金華賤自從刺殺男德不中,逃出林外,留連半日,又被巡兵拿獲,收入道倫監中。隨後又三次逃跑,均被拿獲。前後壹共監禁壹十九年,始行釋放,並得壹張黃色路票。華賤便狂喜道:“從此我又得自由了!”

不料隨後還有許多危難。當其在監中做工所得工價,除去用度,還應存百零九個銀角子和九個銅角子。不料時運不濟,盡被強人搶劫去了,壹些兒也不曾留下。出監的次日,就去幫人做工,終日勤力,毫不怠惰。當時工頭就很賞識華賤,說他是壹個得力的工匠。華賤於做工之時,打聽同作的工人每日工價多少。

眾工人答道:“壹日可得銅角子三十個。”

壹日,華賤打算去潘大利地方,便到工頭那邊去索這幾日的工價。工頭只給他十五個銅角子,便壹言不發。華賤道:“便是這些兒嗎?”

工頭道:“這就太多了。我若壹文不給妳,妳便敢怎地?”

華賤尋思:“自己乃是犯罪無歸的窮漢,怎地奈何得他呢?”

只得忍氣吞聲去了。

次日,便起身步行過太尼城,受了許多磨折,方才尋到孟主教家裏,住宿壹夜。這些情形,前已說過,不必再表。

且說這夜華賤住在孟主教家裏,到了鐘鳴二下,華賤忽從夢中驚醒,側耳靜聽,孟主教全家都已沈沈鼾睡去了。當時華賤已有二十年之久,不得臥榻安睡;今忽得了這個舒服所在,所以和衣鼾睡了四點鐘,也就養足精神,不覺疲倦了。驚醒之後,勉強將眼睛緊閉,已難以成夢。當時華賤萬種心思,壹起潮也似地湧到眼前,七上八下地亂想,翻身輾轉,再也不能夠合眼。忽然想起壹樁事體,把別件心思都丟到九霄雲外。

妳道是壹樁什麽事體呢?就是孟主教家中銀碟子六個和大匙壹柄。吃飯時,華賤已註眼瞧了壹會;睡覺時,又眼見凡媽將這些銀器收入床頭下碗櫃裏面。華賤估量,這些銀器至少也能夠值二十多兩銀子,比我十九年監裏所做的工價還多。想到這裏,心中不覺大喜,便撲翻身爬將起來,剛是鐘鳴三下。

華賤急忙張目四下壹看,便伸手檢點自己行李。再移身下地,打算出去。又不敢出去,躊躇不決,不覺又來到床前,默默無言。獨坐壹會,又將身睡下,四處亂想,依然神魂不定,不能合眼,爬起睡下,起落好幾次。因恐天色將明,難以行事,便決計離開床榻。側耳聽時,同屋之人,盡皆酣睡。便輕輕地走到窗前,推開窗門,將身跳出,乃是花園所在。擡頭壹看,天色尚未發光。探看園中壹會,又跳進房中,取出行李,擱在窗口。又轉身進房,取出日常所攜的鐵棍,拿在右手,屏著氣,輕輕地走到隔壁主教的臥室。所幸門未落閂,華賤將門輕輕地壹推,門即微啟。停住腳,聽了壹會,只覺寂無人聲。又推壹下,門又稍啟,足容壹人出入。華賤便挨身進去。不料有壹小幾攔阻,不能前進。華賤再將門壹推,只因用力過猛,將窗上之鐵螺絲震下,豁瑯的壹聲響亮。華賤嚇得渾身發抖不止,急忙抽身跑出來了。

要知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