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 (四部叢刊本)/內篇卷第九
抱朴子 內篇卷第九 晉 葛洪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嘉靖乙丑魯藩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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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内篇卷九
晋丹陽洪稚川著
道意
抱朴子曰道者㴠乾括坤其本無名論其無則影響
猶爲有焉論其有則萬物猶爲無焉𨽻首不能計其
多少離朱不能察其髣髴呉扎𣈆野竭聦不能㝷其
音聲乎𥥆㝠之内�狶�猪疾走不能迹其兆朕乎
宇宙之外以言乎邇則周流秋毫而有餘焉以言乎
逺則彌綸太虚而不足焉為聲之聲爲響之響為形
之形為影之影方者得之而靜圓者得之而動降者
得之而俯昇者得之以仰強名為道已失其真况乃
復千割百判億分萬析使其姓號至於無垠去道遼
遼不亦逺哉俗人不能識其太初之本而修其流淫
之末人能淡黙恬愉不染不移養其心以無欲頥其
神以粹素掃滌誘慕𭣣之以正除難求之思遣害真
之累薄喜怒之邪㓕愛惡之端則不請福而福來不
禳禍而禍去矣何者命在其中不繋於外道存乎此
無俟於彼也患乎凡夫不能守真無杜遏之檢括愛
嗜好之揺筴馳騁流遁有迷無反情感物而外起智
接事而旁溢誘於可欲而天理㓕矣惑乎見聞而純
一遷矣心受制於奢玩神濁亂於波蕩於是有傾越
之災有不振之禍而徒烹宰肥腯沃酧醪醴撞金伐
革謳歌踴躍拜伏稽顙守靖虚坐求乞福願兾其必
得至死不悟不亦哀哉若乃精靈困於煩擾榮衛消
於役用煎熬形氣刻削天和勞逸過度而碎首請命
變起膏肓而祭禱以求痊當風卧濕而謝罪於靈祗
飲食失節而委禍於魅蕞爾之體自貽兹患天地
神明曷有濟焉其烹牲罄群何所𥙷焉夫福非足恭
所請也禍非禋祀所禳也若命可以重禱延疾可以
豐祀除則冨姓可以必長生而貴人可以無疾病也
夫神不歆非族不享祀皂𨽻之巷不能紆金銀
之軒布衣之門不能動六轡之駕同為人𩔗而尊卑
兩絶况於天神緬邈清髙其倫異矣貴亦極矣蓋非
臭鼠之酒肴庸民之曲躬所能感降亦已明矣夫不
忠不孝罪之大惡積千金之賂大牢之饌求令名於
明主釋𠎝責於家以人釋人猶不可得况年壽難
獲於令名篤疾難除於愆責神異倫正直是與兾
其曲祐未之有也夫慙徳之主忍詬之臣猶能賞善
不湏貸財罰惡不任𥝠情必將修繩履墨不偏不黨
豈况神過此之逺不可以巧言動不可以飾賂求
斷可識矣楚之靈王躬自為巫靡愛斯牲而不能却
呉師之討也漢之廣陵敬奉李頒傾竭府庫而不能
救叛逆之誅也孝文尤信神咸秩無文而不能免
五祚之殂孫主貴待華嚮封以王爵而不能延命盡
之期非犧牲之不愽碩非玉帛之不豐醲信之非不
欵敬之非不重有丘山之損無毫𨤲之益豈非失之
於近而營之於逺乎第五公誅除妖道而既壽且貴
宋廬江罷絶山祭而福禄永終文翁破水靈之廟而
身吉民安魏武禁淫祀之俗而洪慶来假前事不妄
將来之鍳也明徳惟馨無憂者壽嗇寳不夭多慘用
老自然之理外物何為若養之失和伐之不觧百痾
縁隙而結榮衛竭而不悟大牢三牲能濟焉俗所
謂率皆妖偽轉相狂惑久而彌甚既不能修療病之
術又不能𨑰其大迷不務藥石之救惟專祝祭之謬
祈禱無已問卜不倦巫祝小人妄禍祟疾病危急
唯所不聞聞輙修為損費不訾富室竭其財儲貧人
假舉倍息田宅割裂以訖盡筮櫃倒装而無餘或偶
有自差便謂受神之賜如其死亡便謂不見赦幸
而誤活財産窮罄遂復饑寒凍餓而死或起為刼剽
或穿窬斯濫䘮身於𨦟鏑之端自陷於醜惡之刑皆
此之由也或什物盡於祭祀之費耗榖帛淪於貪濁
之師巫既没之日無復凶噐之直衣衾之周使尸朽
蟲流良可悼也愚民之蔽乃至於此哉淫祀妖邪禮
律所禁然而凡夫終不可悟唯冝王者更峻其法制
犯無輕重致之大辟購慕巫祝不肯止者刑之無赦
肆之市路不過少時必當絶息所以令百姓杜凍飢
之源塞盗賊之萌非小惠也𭧽者有張角栁根王歆
李申之徒或稱千𡻕假託小術坐在立亡變形易貌
誑眩黎庶紏合群愚進不以延年益壽為務退不以
消災治病為業遂以招集奸黨稱合逆亂不純自伏
其或至殘㓕良人或欺誘百姓以規財利錢帛山
積冨喻王公縱肆奢淫侈服玉食妓妾盈室管絃成
列刺客死士為其致用威傾君勢凌有司亡命逋
逃因為窟藪皆由官不紏治以臻斯患原其所由可
爲歎息吾徒匹夫雖見此理不在其位末如之何臨
民官長疑其有神慮恐禁之或致禍祟假令頗有其
懐而見之不了又非在職之要務殿最之急事而復
是其愚妻頑子之所篤信左右小人並云不可阻之
者衆本無至心而諫怖者異口同聲於是疑惑竟於
莫敢令人振腕發憤者也余親見所識者數人了不
奉神明一生不祈祭身享遐年名位巍巍子孫蕃昌
且冨且貴也唯余亦無事於斯唯四時祀先人而已
曾所逰歴水陸萬里道側房廟固以百許而徃𨑰經
逰一無所過而車馬無傾覆之變渉水無風波之異
屡值疫癘常得藥物之力頻冐矢石幸無傷刺之患
益知神之無能為也又諸妖道百餘種皆煞生血
食獨有李家道無為為小差然雖不屠宰毎供福食
無有限劑市買所具務於豐㤗精鮮之物不得不買
或數十人厨費亦多矣復未純為清省也亦皆冝在
禁絶之列或問李氏之道起於何時余答曰呉太帝
時蜀中有李阿者穴居不食傳世見之號為八百𡻕
公人徃徃問事阿無所言但占問顔色顔色欣然
則事皆吉顔容慘戚則事皆凶阿含笑者則有
大慶㣲歎者即有深憂如此之候未曾一失也後
一旦忽去不知所在後有一人姓李名寛到呉而蜀
語能祝水治病頗愈於是逺近翕然謂寛為李阿因
共呼之為李八百而實非也自公卿已下莫不雲集
其門後轉驕貴不復得常見賔客但拜其外門而退
其怪異如此於是避役之吏民依寛為弟子者恒近
千人而昇堂入室髙業先進者不過得祝水及三部
符導引日月行炁而巳了無治身之要服食神藥延
年駐命不死之法也吞氣㫁可得百日以還亦不
堪乆此是其術至淺可知也余親識多有及見寛者
皆云寛衰老羸椊起止咳噫目暝耳聾齒墮髪白漸
又昏耗或忘其子孫與凡人無異也然民復為寛故
作無異以欺人豈其然乎呉曾有大疫死者過半寛
所奉道室名之爲廬寛亦得温病託言入廬齋戒遂
死於廬中而事寛者猶復謂之化形尸觧之仙非為
真死也夫神仙之法所以與俗人不同者正以不老
不死為貴耳今寛老則老矣死則死矣此其不得道
居然可知矣又何疑乎謂於仙法應尸觧者何不
且止民間一二百𡻕住年不死然後去乎天下非無
仙道也寛但非其人耳余所以委曲論之者寛弟子
轉相教受布滿江表動有千許不覺寛法之薄不足
遵承而守之兾得度世故欲今人覺此而悟其滯迷
耳天下有似是而非者實為無限將復略故事以
示後人之不觧者昔汝南有人於田中設繩𦊰以捕
麞而去猶念取之不事其上有鮑魚者乃以一頭置
𦊰中而去本主来於𦊰中得鮑魚恠之以為神不敢
持歸於是村里聞之因共為起屋立廟號為鮑君後
轉多奉之者丹楹藻棁鍾鼓不絶病或有偶愈者則
謂有神行道經過莫不致祀焉積七八年鮑魚主後
行過廟下問其故人具為之其鮑魚主乃曰此是
我鮑魚耳何神之有於是乃息又南頓人張𦔳者耕
白田有一李栽應在耕次𦔳惜之欲持歸乃掘取之
未得即去以濕𡈽封其根以置空桑中遂忘取之𦔳
後作逺職不在後其里中人見桑中忽生李謂之神
有病目痛者䕃息此桑下因祝之言李君能令我目
愈者謝以一㹠其目偶愈便殺㹠祭之傳者過差便
言此𣗳能令肓者得見逺近翕然同来請福常車馬
填溢酒肉滂沲如此數年張𦔳罷職来還見之乃曰
此是我昔所置李栽耳何有神乎乃斫去便止也又
汝南彭氏墓近大道墓口有一石人田家老母到市
買數片餅以歸天𤍠過䕃彭氏墓口𣗳下以所買之
餅暫著石人頭上忽然便去而忘取之行路人見石
人頭上有餅恠而問之或人云此石上有神能治病
愈者以餅来謝之如此轉以相語云頭痛者摩石人
頭腹痛者摩石人腹亦還以自摩無不愈者遂千里
来就石人治病初但雞肋後用牛羊為立帷帳管絃
不絶如此數年忽日前忘餅毋聞之乃為人始無
復徃者又洛西有古人墓穿壊多水墓中多石灰石
灰汁主治瘡夏月行人有病瘡者煩𤍠見此墓中水
清好因自洗浴瘡偶便愈於是諸病者聞之悉徃自
洗轉有飲之以治腹内疾者近墓居人便於墓所立
廟舎而賣此水而徃買者又常祭廟中酒肉不絶而
来買者轉多此水盡於是賣水者常夜竊他水以益
之其逺道人不能徃者皆因行使或持噐遺信買之
於是賣水者大冨人或言無神官中禁止遂填塞之
乃絶又興古太守馬氏在官有親故人投之求恤焉
馬乃令此人出外住詐云是神人道士治病無不手
下立愈又令辯士逰行為之虚聲云能令肓者登視
躄者即行於是四方雲集趍之如市而錢帛固已積
山矣又𠡠諸求治病者雖不便愈當告人言愈也如
此則必愈告人未愈者則後終不愈也道法正爾
不可不信於是後人問前来者前来輙告之云已愈
無敢言未愈者也旬日之間乃致巨富焉凡人多以
小𭶑而大愚聞延年長生之法皆為虚誕而喜信妖
邪怪令人鼓舞祈祀所謂神者皆馬氏誑人之𩔗
也聊記其數事以為未覺者之戒焉或問曰世有了
無知道術方伎而平安壽考者何也抱朴子曰諸如
此者或有隂德善行以致福祐或受命本長故令難
老遲死或亦幸而偶爾不逄災傷譬猶田獵所經而
有遺禽脱獸大火既過時餘不燼草木也要於防身
却害當修守形之防禁佩天文之符劒耳祭禱之事
無益也當恃我之不可侵也無恃神之不侵我也
然思玄執一含景環身可以辟邪惡度不祥而不能
延壽命消體疾也任自然無方術者未必不有終其
天年者也然不可以值暴之横枉大疫之流行則
無以却之矣夫儲甲胄蓄簑笠者蓋以為兵為雨也
幸無攻戰時不沉隂則有與無正同耳矢石霧
合飛鋒煙交則知祼體者之困矣洪雨河傾素雪彌
天則覺路立者之劇矣不可以薺菱之細碎疑隂陽
之大氣以誤晚學之散人謂方術之無益也
抱朴子内篇卷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