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軒集/卷01

拙軒集卷一　金
金王寂撰

賦

巖蔓聚奇賦

伊合抱之巖藤，迹其生之有漸。挺標末其不凡，商世用而尤贍。裁撾馬之短箠，綰維舟之長纜。斵滇池飛電之杖，組湘浦含風之簟。獨高節之擁腫，外纍纍然中歉。顧匠石之數過，不側目而一覘。有好事者，非常風鑒，破長橋之蛟卵，剖巴山之猿嗛。其混然而天成，微斧鑿之可驗。彼甆石雖潔而近乎俗，金玉雖珍而幾于僭，當罇俎之勝處，惟癭君之獨占。惜流落于市井，爲世人之所厭。幸淇泉之賞音，輟酒直而見念。不然，則灰爨下之桐，而失酆城之劍。老人旣歸，而謀諸婦曰：「我以酒隱，處身純儉，欣此物以有託，了吾生而無憾。」于是撥春甕之嘈嘈，漉乳泓之湛湛，挹彼注茲，十分㶑灧。追顔子之瓢飲，陋管氏之反坫。咀嚼石蟹之霜螯，狼籍荷盤之菱芡。少焉旣夕，風清天淡，舞月影兮徘徊，吸露華兮汎灧。已而先生徑醉也，宫錦淋漓，角巾欹墊。捲河漢于一酌，盡江湖于一蘸。洗戰國之蠻觸，弔古今之時暫。陶陶乎釋身世之羈縛，浩浩乎謝功名之機陷。然後神遊八表兮，其將躡冥鴻之背，而探驪龍之頷也。

五言古詩

題寶泉軒

野人强冠襟，任事多脫略。官府逃喧卑，僧牕憩寂寞。高情渺層雲，逸興發幽壑。山色爲誰來，秋光無處著。頹紅掛浮圖，漲碧分略彴。天共水相合，風催雨欲作。漁歌散汀洲，春相隔籬落。屬玉破微茫，斜書灑寥廓。幽懽殊未闌，歸興輒作惡。後會定何時，期以辛丁約。

詠張宮師二疏東歸圖〈案︰《畫史會要》，金太子少師張汝霖善畫圖，當卽所作。〉

戰國事縱橫，廉隅初滅裂。强嬴灰六籍，名教寖衰歇。卯金新典禮，蠹簡訪遺缺。人材就教育，士檢敦修潔。賢哉二大夫，夢覺槐安穴。〈案︰槐安國爲唐時故實，不應引用，謹附訂於此。〉功名我何有，劍首吹一吷。約日俱移疾，乞身良勇決。兩宮贐黃金，恩遇顧不褻。送車數百兩，祖帳都門訣。冥鴻謝繒繳，天馬落羈紲。倒囊促供具，賓族相娛悅。父子以壽終，〈案︰本傳，「父子」字乃承上文「兄子」而言，此摘用未明，併附訂於此。〉名聲日星揭。人誰不學步，卒莫踐其說。寥寥閱魏晉，得一陶靖節。平生腰骨硬，肯向督郵折。後世無問津，風流冷于鐵。龍眠以畫隱，游意睎往哲。嗚呼紙上影，生氣猶凜冽。宫師廊廟具，天爲蒼生設。莫襲異姓封，長揖稷與契。云何眷短幅，摸索墨漫滅。況爲山九仞，一簣功可輟。盍睎鳳巢閣，姑置鷗歃血。方將薦廟堂，微公孰麴糵。致君堯舜上，鐘鼎載勲烈。歸艇渺烟波，晴樓醉松雪。古今雖異時，出處同一轍。款圖幸不惡，蚤計正恐拙。兩疏儻有靈，抵掌冠纓絶。

題季札掛劍圖

季札貴公子，軒軒氣凌雲。平生會心少，四海一徐君。相逢適所願，情話如蘭薰。徐君顧長劍，意欲口不云。季子心許之，誓將歸獻芹。駐節不容久，驪駒促輕分。言還訪舊隱，路人指新墳。干將掛高木，以示初意勤。知己九泉下，冥漠聞不聞。今人交勢利，輕薄徒紛紛。豈惟此道絶，反是爲虛文。伯夷微仲尼，萬古埋清芬。

跋羣麞出谷圖

我家崆峒南，丁年習騎射。每憶逐羣麞，應手相枕藉。一行吏風塵，此事更何睱。朝來閱短幅，歸興輒命駕。丹青知誰歟，想與二易亞。看猿良獨癡，失林還可訝。爾軀幸無罪，爾肉鮮可炙。毛臍竟自賊，何異狨與麝。水草苟自足，愼勿害農稼。恐逢曹景宗，數肋不汝赦。

程尚書油烟墨

書生短燈檠，業苦孔之卓。百巧出寒餓，輕煤收紙幄。魚胞杵萬計，得此崑崙璞。池溝終不變，良質信堅確。摩挲等肘印，肝腎要彫琢。是中自有樂，未許兒輩覺。堂堂地官伯，胷次吞河嶽。隃糜優月給，拜次豈不數。人生幾量屐，迅景驚飛雹。胡爲事細碎，刻意追古朴。得非遊戲耳，一笑供掌握。區區張與李，小道安足學。何當獻天子，毛楮仝甄擢。增新漢文物，潤色周禮樂。天章貺詞臣，宛彼雲漢倬。但恐醉常侍，狂登御牀角。

和陳無己送東坡韻

坡公守餘杭，餞客傷乍遠。人生貴知己，旅退其可忍。陳三天下士，好德吾未見。垂涎嗜熊掌，擺手謝關鍵。觀過斯知仁，如月蝕輒滿。聞風激庸懦，所恨我生晚。

小兒難夫子辨〈并引〉

予奉朝命之夷門，道過太行，路左有二石像。詢其父老，云：「此小兒難夫子迴車之故地。」予惡其虛名而無實，作是詩以辨之。

我行自并門，道出太行嶺。路傍古石人，髣髴類形影。過客互傳疑，是非竟誰請。會逢田舍翁，荷杖雪垂領。爲問定何如，愚蒙庶幾警。云昔東家丘，歴聘入吾境。偶此值小兒，難詰豪且穎。丘也不能對，驅車返天井。邦人思其賢，想象刻頑礦。始予駭其言，嗔赤發面頸。夫子聖者歟，日月揭餘炳。豈聞採樵斧，巧掩運斤郢。翁徒老于年，此事能不省。翁聞遽愀然，色厲聲亦猛。轍迹今尚存，事況傳已永。書生多大言，詭辯勿復騁。信知端木賜，下釋東野獷。正如與蟪蛄，而語春秋景。小姑嫁彭郎，舉世莫能整。嗟哉吾道窮，生死何不幸。生而非其時，伐樹迹屢屏。亦嘗撩虎鬚，白刃脫俄頃。死爲萬世師，廟貌多土梗。自非二仲月，門寮終歲靜。山魈與社鬼，香火未嘗冷。此事固不平，此心嘗耿耿。吾生賦拙直，浪許近骨鯁。與物例多忤，所動坐愆眚。憤世無奈何，空令氣生癭。

七言古詩

題張信道所藏李元素淮山清曉圖

長淮宛轉淮山麓，浩蕩淮光釀山綠。側峯橫嶺巧連延，直自鍾山徹浮玉。曉來烟靄與風塵，面目參差未是眞。中宵沆瀣一濯洗，突兀了觀清淨身。陽烏飛出扶桑路，卻拂羣陰披宿霧。朝暉千丈臥長虹，曙色半巖橫匹素。須臾谿壑漸分明，怪底懸崖化赤城。風傳粥板僧定出，露濕野巢鶴夢驚。玄暉舊筆絶俗韻，元素豪奪紫泥印。秖今元素入窮泉，惜哉一代風流盡。

題雪橋清曉圖

山翁臥聽溪風急，夜半篩珠落牕隙。千巖浩蕩失故態，萬徑荒寒滅人跡。拏舟欲訪戴安道，截岸層冰正堆積。翩然清興不可遏，側望招提無咫尺。攝衣便挈蠻童去，禿袖抱琴龜手漆。長橋蠟屐拄枯藤，卓破橫江玉龍脊。粥魚晨磬聲未了，扣門喚起彌天釋。開軒對榻誰賓主，呵手續絃坐搖膝。從來支許事幽尋，放意茶顚恣詩癖。虎溪相送尚遲留，更待林梢掛蒼璧。

題高敬之所藏雲溪獨釣圖

疎簾留客晝偏長，茗椀告罷新鑪香。主人不恤寒具手，爲出牙籤古錦囊。鵝溪半幅開平遠，天際歸舟烟樹晚。釣翁蓑笠釣滄浪，一波不動風絲輭。吾家舊隱柳溪間，誤落紅塵不放閒。披圖便覺清興發，恍若坐我黃蘆灣。黃陵翩翩貴公子，愛畫乞詩差可喜。幸今老父眼尚明，莫惜千金訪繭紙。

題張運使夢景圖

㸃鞭長算收餘暇，忙裏偷閒眞倒蔗。北牕鼻息落庭花，一榻清風不論價。平生雅志一丘壑，小夢江山猶命駕。雲低平野暗溪樹，雨淋層峯補天罅。老農市酒喚歸渡，漁伯艤舟楓樹下。開囊檢得春草句，揮灑短軸爭膾炙。夜凉吹笛當抗衡，槐火石泉足更霸。披圖撩我倦遊興，念念蓴鱸乞長假。與君田里馬牛風，蠟屐籃輿趁蓮社。畫工豈識夢中詩，他日須煩息軒畫。〈案︰息軒卽楊秘監邦基，善畫，《金史》有傳。〉

王子告竹溪清集圖

溪山佳處多荒僻，豹霧蛟涎斷人跡。縱能陟險一登賞，重蠒百休疲峻陟。豈知城市有林泉，杖屨相從都咫尺。尋常四友會眞率，茗具酒尊隨所適。竹風細細几席靜，花雨冥冥巾帽濕。逸休方與聖賢對，觀妙超然存目擊。吹臺名士意領略，手弄蒲葵坐搖膝。吾宗盤礴拊長松，似傷材大時難得。漳川野老氣豪邁，陪謁龍顔秖長揖。琴書笑詠有眞樂，不減仙翁戲巴橘。九原死者如可作，應恨烏絲欠珠璧。蘭亭滕閣久寥落，歲月轉頭駒過隙。願君此畫更珍藏，此會他時恐難必。

跋韋偃病馬圖

開元天寶誰能畫，韓子規摹出曹霸。惜乎畫肉不畫骨，坐使驊騮減聲價。晚生韋偃非畫工，少也得名能古松。試拈禿筆掃東絹，便覺天廏無眞龍。胡不寫明皇照夜白，弄驕顧影嘶長陌。又不寫太宗拳毛騧，百戰萬里輕風沙。如何寫此神俊物，剝落玄黃只皮骨。卻思落日蹴長楸，風入四蹄追健鶻。嗚呼往事今茫然，矯首有意誰其傳。主恩未報忍伏櫪，志士扼腕悲殘年。安得老髯通馬語，芻秣醫治〈平聲。〉平所苦。行當起廢一長鳴，要洗凡庸空萬古。

跋張舍人所收楊仲明天廏鐵驄圖

大宛山下汗血駒，麟鬐鳳臆龍頭顱。黑花細洒雲滿軀，倜儻不與駑駘俱。黃金絡頭老京都，注目落日思長途。圉人仗箠不敢驅，似聽馬語方踟躕。嗚呼龍媒已矣夫，林鳥恨對長風呼。誰能寫照開新圖，楊子妙筆非臨摹。願君著意收畫廚，風雨變化防須臾。迺翁丞轄翼帝車，月旦人物評錙銖。千金但賞駿骨枯，世上良馬無時無。

題高解元所藏武元直山水〈案︰武元直字善夫，明昌中名士，善畫，見《畫史會要》。〉

洞清宗元不傳法，此老無乃得之心。妙畫通靈恐仙去，須防風雨夜堂深。斯人地下骨應朽，此畫世間寧復有。莫與紛紛俗眼看，等閒卻作丹青手。

覺華島〈并引〉

予自少時，卽聞遼東覺華島爲人間佳絶處，凡道經海上，未嘗不駐鞍極望，久不能去，第簡書有期，不得一到爲恨。大定乙未之秋仲月十有四日，予自白霫審理冤獄歸，投宿龍宮下院，謀諸老宿，期一往焉。老宿曰：「今秋風勁，波浪洶湧，雖柁工篙師往來其間，亦不免縮頸汗背。當俟隆冬冰合，如履平地，然後可著鞭耳。」予竟不聽。明日登舟，行未幾半，風濤掀簸，舟人爲之變色，于是收帆弭檝，維石于北渡。予歎曰︰「此而不濟，則命也。」迺割牲釃酒，投是詩以禱之。遂復鼓枻以進。已而風停浪靜，天水湛然，極目萬里，恍然如坐大圓鏡中。指顧之間，已登彼岸。舟僧詢大德者，謂予曰：「『正直動山鬼』，詩句起蟄龍者，信不誣矣。」予笑曰︰「如二公者，千古仰之，猶太山、北斗，豈庸人末士所可擬哉！是必憐其勤而報以誠也，不然則劉昆所謂『反風滅火，蝗不入境』者，皆偶然耳。雖然，此一段奇亦不可不紀也。」

宮亭湖神感且通，往來送客能分風。廣德王祠禱輒應，重樓翠阜浮霜空。我行擬上覺華島，香火遍走青蓮宮。中流未濟成齟齬，船頭西向旗腳東。雲奔霧湧白浪捲，一葉掀舞洪濤中。平生行止類如此，憑仗願有信與忠。嘗聞主海尊位置，顧豈變化難爲功。指呼蛟蜃掃陰翳，天水萬里磨青銅。解維轉柁飽帆腹，雙槳不舉追驚鴻。茲遊政要償素願，勿使坐歎詩人窮。投文再拜瀝微懇，爲我寄語白龍翁。

留題覺華島龍宮寺

傳聞三山駕空虛，珠宫貝闕神仙都。茫茫弱水限舟楫，人跡不到如有無。平生㸃檢江山好，秖有龍宮覺華島。何年經創作者誰，興聖帝師孤竹老。老人絶俗棲金沙，歲久喜捨來天家。懸崖架壑置佛屋，突兀殿閣凌烟霞。〈一作「開明霞」。〉迺知造物開神異，故壓祇園布金地。四顧鯨波翼寶巖，玻璃環擁青螺髻。我生自厭薰羶腥，坐覺兩腋生清泠。夜凉海月耿不寐，幾欲舉手捫天星。明朝收帆落塵土，一夢囘頭散風雨。向令坡老此經行，想不願爲天竺主。

拙軒

拙軒少也絶交朋，閉門坐斷藜牀繩。據梧手卷挑青燈，目力自足誇秋鷹。一行作吏負且乘，簡書夜下催晨興。心勞政拙無佳稱，高枕緩帶吾何曾。年來安東逐斗升，吻膠背汗疲炎蒸。到官簿領交相仍，臨事自笑無一能。督責老掾詢聾丞，日畏罪罟空凌兢。窮荒九月河水冰，玉樓凍合衣生稜。氈裘火坑寒不勝，呼吸未免髯珠凝。積憂蓄熱邪上騰，阿堵中有輕雲憑。臨牕射日絶可憎，決眥淚霣長沾膺。初謂造物何侵陵，細思無迺示小懲。世醫膚見浪自矜，肝膽豈易分淄澠。屏除嗜欲學山僧，此理蓋出三折肱。斯文未喪信有徵，天其使我雙明增。要作楷字頭如蠅，表乞骸骨歸山陵。負郭二頃產有恒，堆盤苜蓿衣麤繒。醉眠牀下呼不譍，自許此著高陳登。飯餘睡足搘枯藤，老眼細數雲山層。

客中戲用龍溪借書韻

太行西北雲橫目，一日九迴腸斷續。舍官就養誠所願，百口煎熬食不足。逆行倒置坐迂闊，相負此生惟此腹。茲行遠去父母國，戀戀不同桑下宿。山長水遠苦愁人，不覺秋風驚鬢綠。平生拙宦失捷徑，蘭蕙當門爲誰馥。文章旣不一錢直，《五經》安用牕前讀。東塗西抹竟何有，坐歎馬鞌消髀肉。公家無補一毫髮，鼠竊太倉饕寸祿。旣無里嫗誰乞火，未有先容莫投玉。天涯懷抱爲誰開，盡寫窮愁入詩軸。

柳城西聞蟬有感

坡老放歸舟繫汴，驚聽騾鐸鳴北岸。文公嶺外得京官，照蝎壁間猶喜見。我今薄宦天一角，適以平反叨使傳。柳城西路忽聞蟬，駐馬久之增感歎。臨岐凄咽固有意，似對鄕人論半面。吾廬環木夏陰合，聒耳長嘶吾每倦。安東地冷無此物，所以相逢眷還眷。晚風晨露汝易足，何苦叨叨聲不斷。商胡遷客淚橫臆，落日窮途方寸亂。朱門砧杵快新凉，乞汝秋天從叫喚。

轍中斃龜〈并引〉

予以公事按部郊行，過汚泥濁水，深不沒膝，廣可三丈許。車轍中有烏龜伏焉，首尾餘尺。予初疑曝背，舉而視之，則頭且碎矣。予謂凡物之神，無如龜者。意其舍魚龍而伍蛙黽者，則必厭網罟搜羅之患，以求自安。今復死于奔輪之下，豈靈于人而不靈于己耶？抑吉凶逆定而不可逃耶？政如嵇叔夜鍛隱以避世，反見譖于鍾會，竟不免東市之刑，信乎死生有命，脩短有期。彼有不顧名節，徼幸以求全者，未必然也。予作是詩，蓋有激而云。

玄夫六甲存神氣，耳息緜緜口常閉。會巢蓮葉綠毛叟，遊戲人間閱千歲。吉凶未判倘謀及，告以將來若符契。江湖佳處多網罟，側足恐爲人所制。搘牀鑽灼事交病，寧處不材從此逝。嘉林居士強解事，清江使者何經濟。泥塗雖辱固不惡，所幸此身能自衞。豈期曝背當車轍，碎首奔輪翻致斃。乃知生死有定數，萬物自然無巨細。夔蚿多寡各安分，椿菌短長均一世。越人善療卒兵死，單豹養生遭虎噬。爾今韜晦竟不免，使我追傷收寒涕。至人知命付一笑，我輩情鍾能不蔽。千古蒙莊倘有靈，須知曳尾非常計。

予以朝命催租河朔，道出隆慮，邂逅楊東卿，蓋棲霞隱人也。嘗許予小山，以地遠，卒不能致，約以後期。故作是詩，以爲定券。

嗟君學得屠龍手，走遍人間病餬口。左攜妻子右琴書，卻返棲霞老耕耦。閉門閒草《太玄經》，冷眼兒曹事奔走。惠然過我便傾葢，夜對寒燈共樽酒。掀髯揮麈話平生，河漢無聲轉星斗。自言家蓄小玲瓏，坐使鐫鎪恥牛後。書生嗜好固多誕，不許千金酬敝帚。山深但恨卒未致，他日願爲吾子壽。人生尤物安用多，要與仇池爲二友。明年尺牘遣長鬚，莫爲先生化烏有。

上周仲山少尹壽

姬公勲業千古高，雲孫間出皆時髦。篤生夫子賢且豪，風義凜凜魁吾曹。詞源萬斛何滔滔，作賦竟欲續《離騷》。懸知富貴不可逃，鄕人莫敢輕韓翺。長竿不肯驚鯈濠，引手一釣三山鼈。命也數奇時不遭，屈爲州縣眞徒勞。不容吏手如桔橰，乾沒遽止民無搔。近出幕府持旌旄，季孟伯厚胡爲叨。朱門瑠璃載蒸羔，先生盤飯獨溪芼。衆人醉死貪濁醪，先生潄石羞醨糟。仕者往往爭錐刀，旣角而齒寧非饕。黃金堆丘爛巾袍，公獨視之如秋毫。迺知賢愚異所操，相去豈特九牛毛。久諳世味嚼空螯，徑欲脫幘誅蓬蒿。吾君側席登夔皐，如君才氣寧容韜。蒼生渴望方嗷嗷，要使萬類歸甄陶。禮樂具舉弓矢櫜，《樂職》頌德追王襃。乞身歸老隻魚舠，烟波萬頃翻葡萄。蠹書臥看橫長篙，衝烟破月時嬉遨。會逢石髓流清膏，嗅如香粳食如桃。方瞳瞭然牙齒牢，人間歲月從奔濤。久厭濁世薰腥臊，振臂一舉辭盧敖。黃鵠飛去壤蟲號，髴髴碧落聞雲璈。

漕副劉師韓自遼西按田訟迴，僕率僚友迎勞于郊。是夕，僕酒戰敗績。明日，師韓傳檄再三，竟不復出，蓋渠豪于飲而僕素不能也。戲以此詩解嘲。

劉侯士論推豪邁，雲夢胸吞無蔕芥。興來和月卷玻瓈，累舉十觴嫌未快。我生不飲亦免強，涓滴入唇亦狂怪。螳蜋怒臂要當轍，大白相浮爭勝敗。初期堅壁老強敵，督郵自困平原界。鼓噪其如氣已竭，偃旗棄甲投戎械。黎明檄戰示巾幗，曾未致師先瓦解。君于伯倫當季孟，我辱無功謾宗派。服而舍之古善政，驟勝且驕兵所戒。濟水焚舟會有時，勿卑邾小撩蜂蠆。

題劉器之秀埜亭

劉郎事業凌徐嚴，風骨玉立高巉巉。平生稚志在丘壑，嗜好與世殊酸醎。謀身易足田百畝，〈一作「時人但笑家四壁」。〉活計秖有書千函。〈一作「愜眼歲計書千函」。〉短衣絶勝杜陵老，窮冬性命依長鑱。南城佳處有別業，手種杞菊植松杉。十年小築直倒蔗，佳木異果陰相攙。〈一作「來禽青李陰相攙」。〉漉醅自有赤腳婢，安用捧椀柔摻摻。清談到聖會心處，目送飛鴻唯阿咸。鳧仙牓名以秀埜，老子于此端不凡。開軒如對龍眠畫，恍然坐我勝金巖。期君少起賦《雲夢》，聽卜區區陋畢諴。〈一作「期君獻起《長楊賦》，後來未必數畢諴」。〉曲江燈月足行樂，歸路草色迷春衫。卻愁三徑花狼籍，燕覓舊主聲呢喃。功成事了當勇退，北山勿遣移長緘。我今出試已大謬，畫餅聊慰癡兒饞。茂林豐草麋鹿性，絡腦不受黃金銜。還家未有置錐地，但免薏苡明珠讒。頭顱過此可知矣，歲月飄忽追風帆。他年定約卜鄰舍，屋茅爲我先誅芟。吾言要踐不可食，江水在此神其監。

送人官滿二首

朔風吹雲鴈程起，木葉蕭蕭落寒雨。先生官滿遊京華，扁舟欲發湘江渚。寫詩餞別各盡觴，遙瞻蓬島三千里。思君到日梅亂開，瑞雪花飛鳳城裏。
草堂新成長獨吟，故人不來黃葉深。茶煙晝消倦掃榻，梅月夜冷慵調琴。我歌驪駒餞君酒，君出陽關傷我心。長江東去浮畫鷁，悵望雲樹懷知音。

用時元瑜韻

廣平平昔心如鐵，句法澄江湛秋月。地爐無火聳山肩，坐對梅花咀冰雪。是中何好有底憐，其樂自謂超三禪。想君曩歲客淮上，凍腳遍歴溪橋邊。見花輒飲醉卽歸，龍蛇揮掃爭新奇。至今清夢時到舊，遊處尚記幅巾直。掇橫笻枝錦囊投，我須鄙句正似西子枉駕招東施。梅兮梅兮，爾今但有一夔足，世人未識本來之面目。寄謝無爲老衲，他日但過時，當爲浮香主人留一宿。

送劉彥美

吾黨之子來何獨，妙年器宇非庸俗。初聞吾族盡窮窘，次以平安報脩竹。挑燈把酒操南音，似喜人聲到空谷。翻然語別得無情，天涯況是平生熟。

題左閣使瓊花后土像

維揚瓊花天下無，木犀避舍梅前驅。梁園移植有深意，要識姑射冰肌膚。絶品豈知神所寓，等閒未許京塵汚。空煩腰鼓揭春雷，打徹梁州殊不顧。明年詔遣歸故宮，玉蘂爛漫縈天風。香聞二十四橋外，熱惱坐變清凉中。世間無物那容久，一夢兵煙化烏有。無雙亭上月依然，可憐空照傳杯手。何人收取斤斧餘，栗玉其色差温如。《三都賦》客眼青白，歎惜流落潛欷歔。十襲珍藏咨國匠，寸龕爲刻柔示〈音祇。〉像。禕翟煌煌玉座閒，想見嶽瀆來稽顙。歲時香火必躬親，靈爽舍此依何人。酒胡賤役何足道，居士强名安得神。物理細思寧有間，犧樽毋忽溝中斷。不如塗樗社櫟兩不材，得盡天年保無患。

謝王仲章惠淮馬

憶昔短衣精騎射，千金市馬寧論價。尋春不惜錦障泥，歸醉且無官長罵。一行作吏遭羈束，五斗紅陳家不足。驊騮賣卻買駑駘，夜齕空槽敢食粟。年來可惜窮到骨，奔走不暇黔吾突。天公更使我馬殂，造物戲人無迺忽。聞君廏有江淮種，風入四蹄兩耳聳。惠然見貺頗周急，幸免塵鞾行決踵。投詩寄謝三歎息，羞澁倒囊無寸積。他年客路會相逢，小倩夢蘭吾不惜。

題劉德文樂軒

君不見達官火色凌朝霞，傳呼數里清堤沙。門人故吏聽頤指，吹噓一到枯生花。那知任重責亦重，朝服坐待曉鼓撾。攖鱗逆耳事可畏，四十未過兩鬢華。又不見朱門錢癡豪且奢，氍毺按舞催箏琶。萍虀豆粥何足道，猩脣熊掌來咄嗟。那知中夜獨不寐，百萬計恐毫釐差。匹夫無罪死懷璧，何異犀象之角牙。人生快意在富貴，富貴尚爾餘何誇。劉君適意殆非此，其樂自謂眞無涯。官閒事少憂患少，君恩飽暖及全家。壽親餘瀝沾賓友，敎子尚有書五車。百年萬事付杯酒，部伍鼓吹鳴池蛙。眼前識破兩蠻觸，胷次不置千襃斜。箇中歡趣例如此，迴首富貴誰能加。我今百指無定止，負舍卻羨循牆蝸。思君清樂不可得，對此況味殊不佳。何時徑往君家去，主孟莫厭煎鹽茶。

題中隱軒

君不見嚴君平、梅子眞，成都卜肆吳市門，萬人如海一身隱，外聽車馬爭馳奔。又不見介之推、屈大夫，緜山澤畔何區區，孤高與世自冰炭，甘焚就溺捐微軀。兩公朝市大喧噪，二子山林更牢落。混俗變姓良自欺，賣身買名何太錯。我則願師白樂天，終身衮衮留司官。伏臘粗給憂患少，妻孥飽煖身心安。況有民社可行道，隨分歌酒陶餘懽。經邦論道不我責，除書破賊非吾干。折腰束帶莫恥五斗粟，猶勝元載胡椒八百斛，一朝事敗竟赤族。嗟爾安得爲孤犢，塵鞾汗板莫厭時。奔走猶勝李斯相秦印如斗，一朝禍起遭鞭杻，卻思上蔡牽黃狗。況知富貴不可求，僥求縱得終身憂，不如中隱軒中日日醉倒不省萬事休。

《拙軒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