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掃迷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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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駁命數大儒口脗 辟神道末俗針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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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生閱信既畢,即問心齋未解的所在,心齋道:「表兄說諉天命者非丈夫,我且問你:孔子云,不知命無以為君子,王充有《命祿》之篇,李康有《運命》之論,子果以為是耶否耶?」資生道:「弟試論之。」心齋道:「命之一說,不外貧富貴賤死生六字。然而淫人累千金,賢士家徒四壁,鄙夫登三事,大儒身無一命,閭巷長者多髦期,而善人或早夭,誰為為之?非命而何?」

  資生笑應道:「不然。太上之初,言德不言命,故善惡分而貧富應之,賢愚分而貴賤應之,惠逆分而死生應之。在華封人之祝曰,祝聖人富,不祝巢許。在舜之命禹曰,汝陟元後,不命共驤,在文王之告武王曰,夢帝賜九齡,不賜管蔡,是也。顧夷齊仁而貧,陶猗反富,孔孟聖而賤。驤賈反貴,顏子貧而夭,盜蹠反壽。人之言德者,求其說而不得,則相與歸之天。曰命耳!命耳!此命之說所由昉。雖然命何名哉?冥焉爾,令焉爾。謂冥冥者不可知,而天有以令之爾。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則至尊且明,必不貧夷齊而富陶猗,賤孔孟而貴驤賈,夭顏子而壽盜蹠。且使天而果有以命之,則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銅陵金穴,可不召而來。苴茅分虎,可不求而得。黃?鮐背,可不祈而至。何以貨殖之子。傳販脂賣漿之業。干祿之士,操負鼎販牛之策。養生之家,求煦噓呼吸之術哉?

  「吾觀夷望同志,而東海異於西山,憲賜同學,而結駟異於露肘,柴由同仕,而出走異於覆醢。然則執鞭而求,貧可致富。投竿而謁,賤可邀貴。啟門而逃,死可幸生。豈天之命人使若是耶?抑亦人自為之耳?假使夷齊而權子母,則墨胎之封,埒於齊楚,孔孟而行苞苴,則鄒魯之席,豔於金張,顏子而習詘伸偃仰,則陋巷之年,高於喬松,又使陶猗不倚市門,則操瓢鼓瑟,必不能鳴鍾鄰里,賈不媚色笑,則稱先道古,必不能紆佩侯門。盜蹠不聚徒行劫,則蒙袂輯履,必不能沒齒東陵。然而夷齊諸人,安之若素。陶猗諸人,亢之不疑。使天而有以命之,是命能行於夷齊諸人,不能行於陶猗諸人也,有必不然矣。是故太上立命,其次制命,最下者聽命。修德不望報,以行其心之所安,立命之謂也。命而可立,何命之有?子言不受命,李泌言造命,制命之謂也。命而可制,更何命之有?晉魯褒有言,死生無命。富貴在錢,此言雖駭人聽聞,亦足為世之不自競爭。徒槁吾身,灰吾心,俯首聽命,慕他人之顯榮,悲自己之淪落的當頭棒喝。要知天命之說一熾,則君必輕其國,臣必怠其職,農不事耕稼,婦不事織,士不事學業,天下衣食之源,富強之機,必至立窒,其與蔔筮瞽人之害,寧有異耶?」

  心齋默然良久道:「命不足憑,敬佩名論。至鬼神則究未可竟辟。明有神,幽有鬼,載於古籍。宋儒張子謂鬼神者二氣之良能,紫陽承其意而更辟一說,謂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其實一物。觀春秋時已有鄭伯、有齊彭生故事。厥後蘇子瞻喜人談鬼而鬼至,阮瞻論無鬼而鬼亦至,不可謂白楊青塚間,必無披荔帶蘿之輩。《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鬼之為言歸也。自古無生而不死者,即無死而不為鬼者。賢如巢許,聖如周孔,般倕之技,賁育之勇,王侯將相,後先接踵,累累蓬顆之間,皆斯人之逋逃藪矣。表兄必並此辟之,毋乃過當。」資生正色道:「表弟,你道我沒有真見隨口胡說麼?可怪弟泥古不化,知其一不知其二,吾儒不斥鬼神,西人亦有靈魂之說,此宗教家藉以警世之微意,非必實有此事。表弟,你徵引古書,認虛作實,未免為古人所愚。你看那湘靈山鬼,見於《楚辭》固騷人比興之作。外此若東方《神異》之經,唐人《宣室》之志,侈言仙佛,語並無征,怪誕離奇,寓言八九,書又安在可盡信?而古今來亂民奸賊,又大率借此惑眾,號召一切,陳勝之鳴狐,張角之妖書,大都肆荒誕之言,行煽惑之計,一般無識之民,皆受其欺而不覺,其弊之極,乃至流為庚子之拳匪。吾謂人死則譬諸燈滅,形影俱息,安得有鬼?俗語說得好,疑心生暗鬼,可知神鬼二字,是由疑心生出來的。方今格致日明,不出百年,中國士民將無一談鬼神之說者。表弟,我與你數年不見,方冀你學識大進,刮目相看。卻原來塵腐依然,連這個鬼神二字尚不能勘破,豈不可怪!」

  心齋受了一場奚落,欲再強辯,已覺理屈詞窮,只得將他話岔開。那時自鳴鍾正錚錚的敲了十下,資生忙起身道:「時已不早,表弟遠來跋涉,宜即安寢。愚兄失陪了。」遂告辭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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