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搜神記
第十五卷
第十六卷 

  秦始皇時,有王道平,長安人也,少時與同村人唐叔偕女,小名父喻,容色俱美,誓為夫婦。尋王道平被差征伐,落墮南國,九年不歸,父母見女長成。即聘與劉祥為妻,女與道平,言誓甚重,不肯改事。父母逼迫,不免出嫁劉祥。經三年,忽忽不樂,常思道平,忿怨之深,悒悒而死。死經三年,平還家,乃詰鄰人:「此女安在?」鄰人云:「此女意在於君,被父母凌逼,嫁與劉祥,今已死矣。」平問:『墓在何處?」鄰人引往墓所,平悲號哽咽,三呼女名,繞墓悲苦,不能自止。平乃祝曰:「我與汝立誓天地,保其終身,豈料官有牽纏,致令乖隔,使汝父母與劉祥,既不契於初心,生死永訣。然汝有靈聖,使我見汝生平之面。若無神靈,從茲而別。」言訖,又復哀泣逡巡。其女魂自墓出,問平:「何處而來?良久契闊。與君誓為夫婦,以結終身,父母強逼,乃出聘劉祥,已經三年,日夕憶君,結恨致死,乖隔幽途。然念君宿念不忘,再求相慰,妾身未損,可以再生,還為夫婦。且速開冢,破棺,出我,即活。」平審言,乃啟墓門,捫看。其女果活。乃結束隨平還家。其夫劉祥聞之,驚怪,申訴於州縣。檢律斷之,無條,乃錄狀奏王。王斷歸道平為妻。壽一百三十歲。實謂精誠貫於天地,而獲感應如此。

  晉武帝世,河間郡有男女私悅,許相配適;尋而男從軍,積年不歸,女家更欲適之,女不願行,父母逼之,不得已而去,尋病死。其男戍還,問女所在,其家具說之;乃至冢,欲哭之敘哀,而不勝其情,遂發冢,開棺,女即蘇活,因負還家,將養數日,平復如初。後夫聞,乃往求之;其人不還,曰:「卿婦已死,天下豈聞死人可復活耶?此天賜我,非卿婦也。」於是相訟,郡縣不能決,以讞廷尉,秘書郎王導奏以:「精誠之至,感於天地,故死而更生,此非常事,不得以常禮斷之。請還開冢者。」朝廷從其議。

  漢獻帝建安中,南陽賈偶,字文合,得病而亡。時有吏,將詣太山司命,閱簿,謂吏曰:「當召某郡文合,何以召此人?可速遣之。」時日暮,遂至郭外樹下宿,見一年少女獨行,文合問曰:「子類衣冠,何乃徒步?姓字為誰?」女曰:「某,三河人,父見為弋陽令,昨被召來,今卻得還,遇日暮,懼獲瓜田李下之譏,望君之容,必是賢者,是以停留,依憑左右。」文合曰:「悅子之心,願交歡於今夕。」女曰:「聞之諸姑:女子以貞專為德,潔白為稱。」文合反覆與言,終無動志。天明,各去。文合卒巳再宿,停喪將殮,視其面,有色,捫心下,稍溫,少頃,卻蘇。後文合欲驗其實,遂至弋陽,修刺謁令,因問曰:「君女寧卒而卻蘇耶?」具說女子姿質,服色,言語,相反覆本末。令入問女,所言皆同。乃大驚歎。竟以此女配文合焉。

  漢建安四年二月,武陵充縣婦人李娥,年六十歲,病卒,埋於城外,已十四日。娥比舍有蔡仲,聞娥富,謂殯當有金寶,乃盜發冢求金,以斧剖棺。斧數下,娥於棺中言曰:「蔡仲!汝護我頭。」仲驚,遽便出走,會為縣吏所見,遂收治。依法,當棄市。娥兒聞母活,來迎出,將娥回去。武陵太守聞娥死復生,召見,問事狀。娥對曰:「聞謬為司命所召,到時,得遣出,過西門外,適見外兄劉伯文,驚相勞問,涕泣悲哀。娥語曰:『伯文!我一日誤為所召,今得遣歸,既不知道,不能獨行,為我得一伴否?又我見召在此,已十餘日,形體又為家人所葬埋,歸,當那得自出?』伯文曰:『當為問之。』即遣門卒與屍曹相問:『司命一日誤召武陵女子李娥,今得遣還,娥在此積日,屍喪,又當殯殮,當作何等得出;又女弱,獨行,豈當有伴耶?是吾外妹,幸為便安之。」答曰:『今武陵西界,有男子李黑,亦得遣還,便可為伴。兼敕黑過娥比舍蔡仲,發出娥也。』於是娥遂得出。與伯文別,伯文曰:『書一封,以與兒佗。』娥遂與黑俱歸。事狀如此。」太守聞之,慨然歎曰:「天下事真不可知也。」乃表,以為:「蔡仲雖發冢為鬼神所使;雖欲無髮,勢不得已,宜加寬宥。」詔書報可。太守欲驗語虛實,即遣馬吏於西界,推問李黑,得之,與黑語協。乃致伯文書與佗,佗識其紙,乃是父亡時送箱中文書也。表文字猶在也,而書不可曉。乃請費長房讀之,曰:「告佗:我當從府君出案行部,當以八月八日日中時,武陵城南溝水畔頓。汝是時必往。」到期,悉將大小於城南待之。須臾果至,但聞人馬隱隱之聲,詣溝水,便聞有呼聲曰:「佗來!汝得我所寄李娥書不耶?」曰:「即得之,故來至此。」伯文以次呼家中大小,久之,悲傷斷絕,曰:「死生異路,不能數得汝消息,吾亡後,兒孫乃爾許大!」良久,謂佗曰:「來春大病,與此一丸藥,以塗門戶,則辟來年妖癘矣。」言訖,忽去,竟不得見其形。至來春,武陵果大病,白日皆見鬼,唯伯文之家,鬼不敢向。費長房視藥丸,曰:「此『方相』腦也。」

  漢,陳留考城,史姁,字威明,年少時,嘗病,臨死,謂母曰:「我死,當復生。埋我,以竹杖柱於瘞上,若杖折,掘出我。」及死,埋之柱,如其言。七日,往視,杖果折。即掘出之,已活。走至井上,浴,平復如故。後與鄰船至下邳賣鋤,不時售,云:「欲歸。」人不信之,曰:「何有千里暫得歸耶?」答曰:「一宿便還。」即書,取報以為驗。實一宿便還,果得報。考城令江夏賈和姊病,在鄰里,欲急知消息,請往省之。路遙三千,再宿還報。

  會稽賀瑀、字彥琚,曾得疾,不知人,惟心下溫,死三日,復甦。云:「吏人將上天,見官府,入曲房,房中有層架,其上層有印,中層有劍,使瑀惟意所取;而短不及上層,取劍以出門,吏問:『何得?』云:『得劍,』曰:『恨不得印,可策百神,劍惟得使社公耳。』」疾愈,果有鬼來,稱社公。

  戴洋,字國流,吳興長城人,年十二,病死。五日而蘇。說:「死時,天使其酒藏吏授符箓,給吏從幡麾,將上蓬萊、崑崙、積石、太室、廬、衡等山,既而遣歸。」妙解占候。知吳將亡,托病不仕,還鄉里,行至瀨鄉,經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時所見使處,但不復見昔物耳。因問守藏應鳳曰:「去二十餘年,嘗有人乘馬東行,經老君祠而不下馬,未達橋,墜馬死者否?」鳳言有之。所問之事,多與洋同。

  吳臨海松陽人柳榮,從吳相張悌至揚州,榮病,死船中,二日,軍士已上岸。無有埋之者,忽然大叫,言:「人縛軍師!人縛軍師!」聲甚激揚。遂活。人問之。榮曰:「上天北斗門下卒,見人縛張悌,意中大愕,不覺大叫言。何以縛軍師?」門下人怒榮,叱逐使去。榮便怖懼,口餘聲發揚耳。其日,悌即死戰。榮至晉元帝時猶存。

  吳國富陽人馬勢,婦姓蔣。村人應病死者,蔣輒恍惚熟眠經日,見病人死,然後省覺。覺,則具說。家中人不信之。語人云:「某中病我欲殺之,怒強,魂難殺,未即死。我入其家內,架上有白米飰,幾種鮭,我暫過灶下,戲,婢無故犯我,我打其脊,使婢當時悶絕,久之乃蘇。」其兄病,在烏衣人令殺之,向其請乞,終不下手。醒,乃語兄云:「當活。」

  晉咸寧二年十二月,瑯琊顏畿,字世都,得病,就醫,張瑳自治,死於張家。棺斂已久。家人迎喪,旐每繞樹木而不可解。人咸為之感傷。引喪者忽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應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臟耳。今當復活,慎無葬也。」其父拊而祝之,曰:「若爾有命,當復更生,豈非骨肉所願;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旐乃解。及還家,其婦夢之曰:「吾當復生,可急開棺。」婦便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其弟含,時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自古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父母從之。乃共發棺,果有生驗,以手刮棺,指爪盡傷,然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於是急以綿飲瀝口,能咽,遂與出之。將護累月,飲食稍多,能開目視瞻,屈伸手足,不與人相當,不能言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如此者十餘年。家人疲於供護,不復得操事;含乃棄絕人事,躬親侍養,以知名州黨。後更衰劣,卒復還死焉。

  羊祜,年五歲時,令乳母取所弄金鐶,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時人異之。

  漢末,關中大亂,有發前漢宮人冢者,宮人猶活,既出,平復如舊。魏郭后愛念之,錄置宮內,常在左右,問漢時宮中事,說之了了,皆有次緒。郭后崩,哭泣過哀,遂死。

  魏時太原發冢,破棺,棺中有一生婦人,將出,與語,生人也。送之京師,問其本事,不知也。視其冢上樹木,可三十歲,不知此婦人三十歲,常生於地中耶?將一朝欻生,偶與發冢者會也?

  晉世,杜錫,字世嘏,家葬而婢誤不得出。後十餘年,開冢祔葬,而婢尚生。云:「其始如瞑目。有頃,漸覺。」問之,自謂:「當一再宿耳。」初婢埋時,年十五六,及開冢後,姿質如故。更生十五六年,嫁之,有子。

  漢桓帝馮貴人,病亡;靈帝時有盜賊發冢,七十餘年,顏色如故,但肉小冷;群賊共奸通之,至鬥爭相殺,然後事覺。後竇太后家被誅,欲以馮貴人配食下邳陳公達;議以貴人雖是先帝所幸,屍體穢污,不宜配至尊,乃以竇太后配食。

  吳孫休時,戍將於廣陵掘諸冢,取版,以治城,所壞甚多。復發一大冢,內有重閣,戶扇皆樞轉可開閉,四周為徼道,通車,其高可以乘馬,又鑄銅人數十,長五尺,皆大冠,朱衣,執劍,侍列。靈坐皆刻銅人。背後石壁,言:殿中將軍,或言:侍郎,常侍。似公侯之冢。破其棺,棺中有人,髮已班白,衣冠鮮明,面體如生人。棺中雲母,厚尺許,以白玉璧三十枚借屍。兵人輦共舉出死人,以倚冢壁;有一玉,長尺許,形似冬瓜,從死人懷中透出,墮地;兩耳及孔鼻中。皆有黃金,如棗許大。

  漢廣川王好發冢。發欒書冢,其棺柩盟器,悉毀爛無餘;唯有一白狐,見人驚走;左右逐之,不得,戟傷其左足。是夕,王夢一丈夫,鬚眉盡白,來謂王曰:「何故傷吾左足?」乃以杖叩王左足。王覺,腫痛,即生瘡,至死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