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定集 (四庫全書本)/卷01
文定集 巻一 |
欽定四庫全書
文定集巻一
宋 汪應辰 撰
奏議
輪對論和議異議疏〈紹興八年五月〉
臣伏見日者敵使在庭中外洶洶朝廷之上號令紛然内則患和議之不諧外則患異議之不息臣雖疎逺有以見聖意之勤止也然臣私憂過計竊謂和議不諧非所患和議既諧矣而因循無備之可畏異議不息非所患異議既息矣而上下相䝉之可畏正孟軻所謂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之時也議者往往以今日和議決不可成其成也或不能乆臣獨以為不然昔秦之謀楚也固甞與之地借之兵而結為兄弟又為婚姻矣然則今日所謂還我梓宫歸我母兄復我輿地者安知其不然也及秦之謀齊也與齊通和凡四十餘年未嘗交兵又安知今日和好之成不如是之乆耶至若謂敵人有悔過效順之意則臣雖至愚不敢以為信也臣聞王倫之行未嘗一詣其庭是必有詭謀密計而畏吾使者之或能覘之也是豈能洞然無疑于我哉又聞敵之遷而北也竭取財物盡驅其丁壯而往下至雞豚狗彘靡有遺者是豈能有愛于我而不取哉是豈誠有悔過效順之意哉夫非誠有悔過效順之意而飜然以與我和是何故也陛下誠能以此思憂以此思危則將不遑睱食而謀之矣臣謂敵使既去所宜申戒執事交修庶政隂飭邊吏厚為守備今乃肆赦中外厚賞士卒襃賞帥臣動色相賀以為休兵息民自此始矣縱一朝遂忘積年之恥獨不思異時意外之患乎此臣所以言因循無備之可畏也方廷朝患異議者之不已也大則竄逐小則罷黜至有一言迎合則不次擢用是以小人窺見間隙輕躁者阿諛以希寵畏懦者循黙以自固淺謀者遂謂無事而忠臣正士乃無以自立于羣小之間今者事旣少定陛下必以出于獨斷益輕天下之士矣夫事是而專之猶卻衆謀況其非乎導人使諫猶恐不至況拒之乎子思言于衛侯曰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君出言自以為是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為是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如此則善安從出孟子曰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此臣所以言上下相䝉之可畏也臣願陛下痛心嘗膽以圖中興勿謂和好之可以無虞而思患豫防常若敵人之至勿恃獨斷之可以成務而虚已從衆常恐下情之不盡也兢兢業業以承天心德日新萬邦惟懐臣且親見于聖世何至以中國之大為讎人役哉取進止〈案宋史本傳云疏奏秦檜大不悦出通判建州遂請祠以歸〉
應詔言弭災防盜事〈紹興三十一年權吏部侍郎上〉
臣愚不肖陛下過意使備侍從方陛下宵衣旰食焦勞圖治之時而臣會無片言補助萬一竊位素餐死有餘罪今者陛下祇畏天戒惟懐永圖親發德音賜以清問cq=550臣猶不言罪益大矣謹昧死上愚對所謂消弭災異之術者臣不足以知天然理之所在有可得而見者夫天地與人均一氣爾上下流通初無間斷故天地之災祥與人之善惡常往來相應而無窮聖人以人配天地而謂之三才且曰人者天地之心也腹心之于五官宜若不相為用然疾病之作其必藴積于内者既乆然後一旦發見于外善醫者察脉觀色知其所從來治其内而外症去矣今者淫而過節物被其害是病之發見于外者也豈非腹心之間或有所疾痛而不寜者乎或有所鬱塞而不伸者乎以臣所見此二者今皆有之欲止其疾痛則莫若卹民力欲解其鬱塞則莫若通下情何謂卹民力臣聞國之所恃以為本者民也民之所恃以為命者財也取于民者過制則民失其所以為命矣臣竊攷之古今財賦所入名色猥衆未有如今日之甚者昔漢至武帝始有鹽鐵𣙜酤之法唐至德宗始有兩税𣙜茶之法當時議者紛然以為民害後世既已兼而用之矣蓋唐之初其取于民者曰租曰庸曰調天寳以後軍旅數起凡非法賦斂如急備供軍折估宣索進奏之類後皆收入兩税以為常賦今之税是也則賦斂之重至于兩税極矣不可以有加矣所謂茶税者其初所得僅四十萬緡而已亦甚非今日比也今江浙州縣財賦名色臣之可得而見者曰經制曰總制曰糴本曰僧道免丁曰州郡寛剩曰大軍月樁曰和買折帛名為不取于民而其實隂奪民利名為漕司移用而其實責辦于州縣名為州郡之餘而其實不足名為與之以本錢而其實無有陛下試詔有司以此數者校之往昔其所増加又不知幾倍也至于州郡空虗諸所誅求又有未易數者如春冬軍衣錢昔之出于官庫者今則斂之民矣軍器物料昔之和市者今則不復與之直矣茶引所以通啇今則賈用不售亦等級而使之輸錢也雖有廉平之吏違冒法禁而不暇恤雖有嚴明之監司知州縣之無可奈何而不復問況又有臣所不能盡見者陛下以此推之則今日之民力蓋可知矣夫取于民者如此其多則宜其財聚于上而不可勝用矣而戸部之用度乃常患其不足其故何哉此中外之所以疑焉而不得其説也臣竊以為國計之重民事之煩要須通知其本末源流然後可以為之制節唐元和間宰相李吉甫始為國計簿本朝景德皇祐治平元祐皆嘗為㑹計録元豊間又為中書備對今宜依倣其書為紹興㑹計録使天下財賦之出入皆可得而䆒見然後取祖宗之時出入之數以相參較其浮冗之費有溢于舊者必求其所以然之故合衆人之議酌時勢之宜可罷者罷之可減者減之視其所省者幾何然後財賦之所入其害民之甚者可以次第而議矣如經制總制未能遽罷勿拘以一定之額可也如和買折帛未能遽罷裁損其倍取之價可也觸類而推不一而足庶幾困敝之民猶可以少蘓不然則日削月朘未知其所終極陛下雖惻怛于上降丁寜之詔立煩悉之法初無益于民病也昔仁宗皇帝即位之初翰林學士李諮言兩邊寢兵二十餘年而邊餽如故他用寢廣宜裁損浮冗費以寛厚斂于是詔近臣同議以景德較天禧計所省得什三其後西夏用兵御史中丞賈昌朝建請度經費省諸不急亦詔近臣議之歲省緍錢百萬及夏人請盟樞密副使龐籍言陜西用兵以來用度太廣請遣使者減省邉費仁宗從之所省逾半籍又以近世兵多而不精故國用困竭與中書合議大加簡閲凡省八萬餘人三司賜糧始有餘矣此皆祖宗已行之事也雖然節用以愛民理固然矣此特道其常爾君子安不忘危治不忘亂今名為兵革不用而百姓猶不免于困敝有如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其將何以給之乎恭惟太祖皇帝創制内藏當時平定僭偽親祀郊丘所費巨萬皆出于内而民不知真宗皇帝詔近臣作記以述祖宗愛民力之意且謂宰臣曰所貯金帛備軍國之用非自奉也特外廷不知耳自是累朝或以師旅或以水旱輒發内庫錢以賜三司此亦祖宗已行之事也惟陛下以祖宗之心為心則仁政可得而行矣何謂通下情臣聞言路廣然後下情通凡自古明君所以求言納諫與夫祖宗所以貽謀埀裕者陛下既已知之而又躬行之矣臣不敢廣引以煩聖聽頃者臣下進見陛下每諭以言雖切直或有過當皆能容納仰見陛下之意惟恐下之有所不盡也既而秦檜用事專權自恣惡天下之議已而陛下得聞之也乃始嚴刑峻罰以箝天下之口詞色之間稍渉疑似進退之際或被顧盻輒皆有不測之禍長告訐之俗而親戚為仇起羅織之獄而道路以目人不自保導諛成風稱之者以為聖人尊之者以為恩父凡投匭之章造庭之䇿不謀而同歸美于一德元老至于輸當面對者託疾而丐免奏事殿上者皇遽而夙退聖問所及則恐懼而不敢對風旨所至則遷延而不敢行四方餽獻畢集于相府而尚方所無有也郡國便宜取稟于三省而九重不之聞也當此之時中外人情為何如哉原檜之所以至此者彼其為説必不自以為拒諫也以為不如是則國論不一君上不尊由今觀之豈其然乎陛下奮發英斷一新政化天下之人始得拭目引領以瞻天日之光招徠多士不問新舊開納衆論不遺疏逺德意至渥也然而士風頺敝非一朝夕非大有以矯正而振起之未易變也奈何議論之臣不能廣推聖德明示中外反假秦檜之餘術以艱梗言路摧沮士氣陛下因星變而求言彼則曰恐姦人以天變為幸也大理少卿論及刑法彼則曰不當言而言是犯分也凡士之獻言者固未必其心迹相應也然而有言則受之有善則行之豈必問其他哉今或逆探其隱伏之情或追䆒其平素之行或指以為好名或目以為好異此等説行雖不必加以刑罰而士止于千里之外矣昔公孫戍諌田文而得寳于外文表而出以勸來者司馬光以為文可謂能用諫矣茍其言之善也雖懐詐諼之心猶將用之況盡忠無私以事其上乎然則何必逆探其隱伏之情也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司馬光以為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然則何必追咎其平素之行也慶歴間諫官包拯上言大臣顓政惡才能之士有所開建則議其近名夫羣下雖衆然有志于國家者甚少其能處心積慮圖補于上又困于近名之説是志士仁人終無以施矣則夫指之以為好名者是不欲其為善也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故晏嬰謂和與同異則夫目之以為好異者是欲其為同也伏望陛下戒權臣欺罔之害而知其説之為邪察今日風俗之弊而思所以救其失覽士大夫是非之論而斷之以理進用忠讜斥遠諛佞使天下知好惡所在則中人以下皆化而為忠矣其或狂妄而不知大體迂闊而不適于用亦置之而已勿輕加以罪也如此則民庶之疾苦臣下之情偽庶政之闕失皆畢陳于陛下之前又孰有鬱塞而不伸之嘆哉至于防守盜賊之䇿臣竊以為今日之計内之所以立國外之所以備患雖曰時廵江左而規模事體實與六朝不同民心愛戴有死無二立國之勢賴以為固此則非六朝之所敢望也邊境之上經理防察常若冦至此則六朝之所以自固而今日所未及也六朝之君往往乗時崛起初無積累之業其繼承統緒號為中興者特東晉而已方元帝徙鎮建康居月餘吳人莫有至者假王導兄弟為之重引顧榮賀循為之先後然人稍歸附既而王敦蘇峻祖約相繼稱兵宗社危疑不絶如綫重之以桓温父子而國非其國矣恭惟陛下總戎河朔四方聞風雲合響應竭蹷奔走惟恐居後上下有常分中外無異志分閫之重臣握兵之大將尺一號召則朝聞命夕引道是豈東晉所敢望哉然而勉就和好確守信約城郭不修器械不備堠障不立烽燧不設憔悴之民襁負繫道而不之納也閒曠之土莽蒼極目而未之耕也使六朝之君而弛備如此不有外虞且有内患將不能以一朝居然則民心之為邦本亦大矣故臣區區前説以卹民力通下情為先務蓋所以繫斯民之心使之固結而不解也雖然六朝之所以備患又安可忽而不講哉大抵國于江左必保兩淮必據上流然孫氏之吳未嘗有淮南尺地也亦僅足以自守魏文兵至瓜歩則淮已不守矣而卒不能渡江至于上流之地萬一敵據之則鮮有不得志者蓋其順流而下通行無累若高屋建瓴而莫之禦也今建業地濶營伍相望外論頗以為得其人矣而上流之備尙有可慮者兵志曰以一撃十莫善于阨以十撃百莫善于險以千撃萬莫善于阻襄陽之地平原廣野非有險阻之限所恃者兵而已今兵實不足此其可慮者一也與士卒同甘苦然後可與之同死生今田師中刻剥其下而奴隷使之平居無事藉藉嗟怨一旦有急彼能死其長乎此其可慮者二也捉募行旅以補軍籍至有斷截肢體以求免者人情可見矣其可敺而使用命乎此其可慮者三也夫貴極富溢而能以立功圖報為志此豪傑之士也唐杜牧論用兵之弊以為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繪溢矣子孫官矣焉肯勤于我哉今師中不幾于是乎此其可慮者四也李道之于師中故部曲也師中怒其去已予以羸卒而留其家貲夫兩不相能而欲望其彼此應援如左右手其可得乎此其可慮者五也凡此數事皆人所共知而竊以為憂者獨未聞執事者有所措畫豈其知兩淮之重而不知上流之為尤重乎陛下誠留意于此使將足以用其兵兵足以為將之用形勢相接聲氣益振至于疆場之事據險要遠斥堠遣間諜察姦偽諸如此類皆可以付之其人而聽其所為惟是備禦大計所當有一定之説者願陛下密詔諸將悉意條具使議臣參訂其可否有未盡者往復詰難然後斷自淵衷裁處其當表裏相應勠力而行之非若率爾嘗試而僥倖其或成者也昔趙充國上屯田奏宣帝輒下公卿議諸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于是始詔報從之慶歴中經畫西事亦詔帥臣議攻守二䇿以上而裁擇焉近世以來舉事興為議論不一政令數改是以玩歳愒日迄無所成使其審之于初奠而後發豈復有紛紛之患乎凡臣之所欲言者既已陳其大槩矣而惓惓之誠猶有不能自已者敢遂言之今天下所望以為忠義純正而可以任今日之事者張浚是也而臣竊有疑焉陛下收拾人才孜孜如不及寸長片善惟恐失之有臣如此陛下豈肯置之謫籍耶古人有言曰知臣莫如君非必君而後知臣也蓋其左右奉侍朝夕親近其志趣之所尚才力之所能到所以察之者熟矣非如他人之想望而傳説也然則陛下之意其必有超然獨覽而非天下之所知者矣雖然法正言于蜀先主曰天下有虗名而無實用者許靖是也然天下之人不可戸曉宜加崇重以慰逺近之望今浚之名不下于靖至于實用之有無惟陛下知之爾使其無也猶當以人望見重況其不止于靖耶夫用一人而用以慰天下之望解天下之疑則雖曰虛名乃所以為實用也且臣聞人恒過然後能改動心忍性然後増益其所不能浚之得罪二十年矣臣不知其所改悟増益者止于陛下昔日之所知耶其亦有未易知耶古之聖人不以已之獨智而廢衆人之論不以人之一眚而掩終身之善毎以知人為難者蓋在于此惟陛下加察焉臣不勝懇切之至
論軍中功賞不實〈案原本未註年月據宋史本傳奏駁李顯忠冒具安豐軍功賞在權户部侍郎之前李心傳繫年要錄紹興三十二年閏二月應辰由權吏部侍郎改權户部侍郎仍兼國子祭酒則是疏為閏二月以前所上〉
右臣伏見比者指揮令李顯忠開具實立功人保明申三省樞密院取旨推恩今來李顯忠保明到安豐軍正陽西迎見番賊獲捷立功官兵五千二百五人仍各開具合補轉官資朝廷不待核實即從其請雖賞不踰時固當如此而事失其實人所共疑蓋自去冬以來中外之論皆以為將帥擁兵境上敵騎奄至不能一戰惟是望風奔避而已如顯忠其一也而臣亦有不能不信者誠使官軍果能迎遏其鋒大敗其衆掩襲追擊至于再三如今來功狀所謂然而敵數敗則宜退矣縱使其堅忍而未肯退亦不應遂能徑進也我師數勝則宜進矣縱使其持重而未欲進亦不應至于遽退也今敵人長驅突入蹂踐數郡而我將帥之臣自以為戰勝者已棄淮而歸南矣此所以中外之論紛然而臣亦不能不信也今乃反以為功列上五千餘人率加以不次之賞其可謂之實乎王權亦嘗以安豊之捷入報矣自今觀之果何如也近日言者論劉光輔之罪如妄冒功賞乃其一事況至于五千餘人者乎其他士卒聞之亦將以此而望于其帥帥必不能抑也又如是而推賞也則所謂五千餘人者將至于數倍而未止也將帥無所忌憚則益驕士卒無所勸沮則益惰宂濫者衆則國用益屈民力益困末流之弊將有不可言者此臣所以甚懼也真宗皇帝廵幸澶淵契丹通和大將李繼隆石保吉葛霸以戰功止加階封内侍文質以射殺敵將自高品遷殿頭高品而已富弼以為諸將不能大破敵人卒至和好真宗以是為恥主既恥則將何功焉所以薄其賞也若無功而和則將帥可罪而賞亦不行矣臣竊以為時異事異今固不能盡如祖宗時然愛惜名器甄别功勞則當以祖宗為法從而斟酌損益可也其安豐軍功賞望聖慈宣諭三省樞密院更加詳酌取旨施行干冒威嚴臣無任戰灼之至
文定集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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