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通考/卷一百八十

 卷一百七十九 文獻通考
卷一百八十 經籍考七
卷一百八十一 

○經 编辑

《漢‧藝文志》曰:帝王質文世有損益,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制師古曰:「委曲防閑,每事為制也」。故曰:「禮經三百,威儀三千韋昭曰:《周禮》三百六十官也。三百,舉成數也。臣瓚曰:禮經三百,謂冠、婚、吉、兇。《周禮》三百,是官名也。師古曰:「禮經三百,韋說是也。威儀三千,乃謂冠、婚、吉、兇,蓋《儀禮》是。」。」及周之衰,諸侯將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孟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後蒼最明。戴德、戴聖、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於學官。《禮古經》者,出於魯淹中蘇林曰:里名也及孔氏,學七十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陰陽》、《王史氏記》所見,多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制,雖不能備,猶瘉倉等推《士禮》而致於天子之說師古曰:「瘉與愈同。愈,勝也。」劉氏曰:「孔氏學七十篇,即安國所得壁中書也。學七十,當作學十七,五十六篇除十七,正多三十九也。」
《隋‧經籍志》曰:漢初,有高堂生傳十七篇,又有古經,出於淹中,而河間獻王好古愛學,收集餘燼,得而獻之,合五十六篇,並威儀之事。而又得《司馬穰苴兵法》一百五十五篇,及《明堂陰陽》之記,並無敢傳之者。唯古經十七篇與高堂生所傳不殊,而字多異。自高堂生至宣帝時,後蒼最明其業,乃為《曲臺記》。蒼授梁人戴德,及德從兄子聖、沛人慶普,於是有大戴、小戴、慶氏三家並立。後漢唯曹元傳慶氏,以授其子褒。然三家雖存並微,相傳不絕。漢末,鄭玄傳小戴之學,後以古經校之,取其於義長者作注,為鄭氏學。其《喪服》一篇,子夏先傳之,諸儒多為注解,今又別行。而漢時有李氏得《周官》,《周官》蓋周公所制官政之法,上於河間獻王,獨闕《冬官》一篇。獻王購以千金不得,遂取《考工記》以補其處,合成六篇,奏之。至王莽時,劉歆始置博士,以行於世。河南緱氏杜子春受業於歆,因以教授。是後馬融作《周官傳》,以授鄭玄,玄作《周官注》。漢初,河間獻王又得仲尼弟子及後學者所記一百三十一篇,獻之,時亦無傳之者,至劉向考校經籍,檢得一百三十篇,向因第而敘之。而又得《明堂陰陽記》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記》七篇、《王氏史氏記》二十一篇、《樂記》二十三篇,凡五種,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刪其煩重,合而記之,為八十五篇,謂之《大戴記》;而戴聖又刪大戴之書,為四十六篇,謂之《小戴記》。漢末馬融逐傳小戴之學,融又足《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樂記》一篇,合四十九篇;而鄭玄受業於融,又為之注。今《周官》六篇、古經十七篇、《小戴記》四十九篇,凡三種。唯《鄭注》立於國學,其餘並多散亡,又無師說。

※《漢志》:凡《禮》十三家,五百五十五篇。

按三代之禮,其流傳於漢世,《周官》、《儀禮》、《戴記》三書而已,《藝文志》所述皆三書也。然其末則以《古封禪群祀》二十二篇、《封禪議對》十九篇、《漢封禪群祀》三十六篇、《議奏》三十八篇繼之,而皆以為《禮》家。按封禪,秦、漢之事,難廁其書於禮經之後,今析入《儀注》門。凡削四家,一百一十五篇云。

《隋志》:一百三十六部,一千六百二十二卷通計亡書,二百一十一部,二千一百八十六卷

《唐志》:六十九家,九十六部,一千八百二十七卷失姓名七家,元行沖以下不注錄十六家,一百九十五卷

《宋三朝志》:四十部,一千五十六卷內十一部入《儀注》門

《宋兩朝志》:三部,五十二卷內一部入《儀注》門

《宋四朝志》:二十五部,三百六十七卷內一部入《儀注》門

《宋中興志》:六十四家,九十一部,一千二百六十五卷。

※《儀禮注》十七卷

韓文公《讀儀禮》:余嘗苦《儀禮》難讀,且又行於今者蓋寡,沿襲不同,復之無由,考於今,誠無所用云,然文王、周公之法制具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況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辭奧旨著於篇,學者可觀焉。惜吾不及其時,揖讓進退於其間。嗚呼,盛哉!
鼂氏曰:《儀禮》十七篇,鄭氏注。西漢諸儒得古文禮凡五十六篇,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為《儀禮》,《喪服傳》一卷,子夏所為。其說曰:「《周禮》為本,聖人體之;《儀禮》為末,聖人履之。為本則重者在前,故《宗伯》序五禮,以吉、兇、賓、軍、嘉為次;為末則輕者在前,故《儀禮》先冠、婚,後喪祭。」
《朱子語錄》:知看《儀禮》有緒,甚善。此書雖難讀,然多是重衣復倫類,若通,則其先後彼此展轉參照,足以互相發明,久之自通貫也。禮書如《儀禮》,尚完備如他書。《儀禮》是經,《禮記》是解《儀禮》。且如《儀禮》有《冠禮》,《禮記》便有《冠義》;《儀禮》有《昏禮》,《禮記》便有《昏義》;以至燕、射之禮,莫不皆然。只是《儀禮》有《士相見禮》,《禮記》卻無《士相見義》。後來劉原甫補成一篇。學《禮記》下言語,只是解他《儀禮》。《儀禮》,不是古人預作一書如此。初間只是以義起,漸漸相襲,行得好,只管巧,至於情文極細密,極周糸致處。聖人見此意思好,故錄成書。今《儀禮》多是士禮。如河間獻王得《古禮》五十六篇,乃孔壁所藏之書,其中卻有天子、諸侯禮,所以班固言「愈於推《士禮》以致天子、諸侯之禮。」是班固作《漢書》時,其書尚在。鄭康成亦及見之,今注疏中有引援處,不知是甚時失了。可惜!漢時,儒者專門名家,自一經之外,都不暇講。故先儒為聖經不亡於秦火,而壞於漢儒,其說亦好。溫公論景帝太子既亡,當時若立獻王為嗣,則漢之禮樂制度必有可觀。陳振叔亦人盡得見。其說《儀禮》云:「此乃儀,更須有禮書。《儀禮》只載行禮之威儀,所謂『威儀三千』是也。禮書如云『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之類,是說大經處。這是禮,須自有個文字。」

※《儀禮疏》五十卷

鼂氏曰:唐賈公彥撰。齊黃慶、隋李孟悊各有《疏義》,公彥刪二疏為此書。國朝嘗詔邢昺是正之。
《朱子語錄》曰:《儀禮疏》說得不甚分明。
先公《儀禮注疏》序曰:余生五十八年,未嘗讀《儀禮》之書。一日,從敗篋中得景德中官本《儀禮疏》四帙,正經、注語,皆標起止,而疏文列其下,蓋古有明經學究專科,如《儀禮經注》,學者童而習之,不待屑屑然登載本文,而已熟其誦數矣。王介甫《新經》既出,士不讀書,如余之於《儀禮》者皆是也。然不敢付之茫昧幽冥,將尋訪本書傳抄,庶幾創通大義。然餘老矣,懼其費日力而卒無所補也。長兒《跋》曰:「家有監本《儀禮經注》,可取而附益之,以便觀覽。」意欣然,命之整緝,釐為九帙,手自點校,並取朱氏禮書與其門人高弟黃氏、楊氏諸家續補之,編分章析,條題要其上,遂為完書。拊而嘆曰:「茲所謂《儀禮》者歟!韓昌黎之言,豈欺我哉!其為書也,於奇辭奧旨中,有精義妙道焉;於纖悉曲折中,有明辨等級焉。不惟欲人之善其生,且欲人之善其死;不惟致嚴於冠、昏、朝聘、鄉射,而尤嚴於喪、祭。後世徒以其推《士禮》而達之天子,以為殘闕不可考之書。徐而觀之,一士也,天子之士與諸侯之士不同,上大夫與下大夫不同,等而上之,固有可得而推者矣。周公之經,何制之備也!子夏之傳,何文之奇也!康成之注,公彥之疏,何學之博也!小子識之。」

※《古禮》十七卷,《釋文》一卷,《釋誤》三卷

陳氏曰:永嘉張淳忠甫所校,乾道中,太守章貢曾逮仲躬刻之。首有目錄一卷,載大、小戴、劉向篇第異同,以古監本、巾箱本、杭細本、嚴本校定,識其誤而為之序,謂高堂生所傳《士禮》爾。今此書兼有天子、諸侯、卿大夫禮,決非高堂所傳,其篇數偶同。自陸德明、賈公彥皆云然,不知何所據也。
朱子曰:張淳云:「如劉歆所言,則高堂生所得,獨為《士禮》。而今《儀禮》乃有天子、諸侯、大夫之禮,居其大半,疑今《儀禮》非高堂生之書,但篇數偶同耳。」此則不深考於劉說所訂之誤,又不察其所謂《士禮》者,特略舉首篇以名之,其曰推而致於天子者,蓋專指冠、昏、喪、祭而言,若燕、射、朝聘,則士豈有是禮而可推邪!
《朱子語錄》曰:《儀禮》,人所罕讀,難得善本。而鄭《注》賈《疏》之外,先儒舊說,多不復見,陸氏《釋文》亦甚疏略。近世永嘉張淳忠甫校定印本,又為一書,以識其誤。號為精密,然亦不能無舛謬。張忠甫所校《儀禮》甚子細,然却於目錄中《冠禮》玄端處便錯了。但此本較他本為最勝。又謂漢初未有《儀禮》之名,疑後學者見十七篇中有儀有禮,遂合而名之。

※《古禮經傳通解》二十三卷 《集傳集注》十四卷

陳氏曰:朱熹撰。以古十七篇為主,而取《大》、《小戴》及他書傳所載系於禮者附入之。二十三卷巳成書,闕《書數》一篇。其十四卷草定,未刪改,曰《集傳集注》云者,蓋此書初名也。其子在刻之南康,一切仍其舊云。
《中興藝文志》:熹書為《家禮》三卷、《鄉禮》三卷、《學禮》十一卷、《邦國禮》四卷、《王朝禮》十四卷。其曰《儀禮經傳通解》者,凡二十三卷,熹晚歲所親定,惟《書數》一篇缺而未補。其曰《儀禮集傳集注》者,即此書舊名,凡十四卷,為《王朝禮》,而《卜筮篇》亦闕。熹所草定,未及刪改。
《朱子語錄》曰:《儀禮》,禮之根本,而《禮記》乃其枝葉。《禮記》本秦漢上下諸儒解釋《儀禮》之書,又有他書附益於其間。今欲定作一書,先以《儀禮》篇目置於前,而附《禮記》於其後。如《射禮》則附以《射義》,似此類巳得二十餘篇。若其餘《曲禮》、《少儀》,又自作一項,而以類相從。若《疏》中有說制度處,亦當採取以益之。
禮書異時必有兩本,其據《周禮》,分經傳,不多取《國語》雜書、迂僻蔓衍之說者,吾書也。其黜《周禮》,使事無統紀;合經傳,使書無間別;多取《國語》雜記之書,使傳者疑而習者蔽,非吾書也。《答應仁仲書》曰:前賢常患《儀禮》難讀,以今觀之,只是經不分章,記不隨經,而注疏各為一書,故使讀者不能遽曉。今定此本,盡去諸弊,恨不得令韓文公見之也。
先公曰:愚按記不隨經,注疏各為一書,讀者不能遽曉,此猶古《易》之《彖》、《象》、《文言》、《繫辭》各自為書,鄭康成所以欲省學者兩讀,而為今《易》也。文公於禮書之離者合之,於《易》書之合者離之,是亦學者所當知也。

※《古禮經傳續通解》二十九卷

陳氏曰:外府丞長樂黃榦直卿撰。榦,晦庵之壻,號勉齋。始,晦庵著禮書,《喪》、《祭》二禮未及倫次,以屬榦續成之。
《朱子語錄》:賀孫因問:「《祭禮》附《祭儀》,如說孝許多,如何來得?」曰:「便是祭禮難附。兼《祭儀》前所說多是天子禮,若《儀禮》所存,唯《少牢饋食》、《特牲饋食禮》是諸侯大夫禮。兼又只是有《饋食》。若天子祭,便合有初間祭腥等事,如所謂『建設朝事,燔燎膻薌』。若附《儀禮》,此等皆無入頭處。意問欲將《周禮》中天子祭禮逐項作一總腦,却以《禮記》附。如疏中有說天子,皆編出。」因云:「某巳衰老,其間合要理會文字,皆起得個頭在。及見其成與不見其成,皆未可知。萬一不及見此書之成,諸公千萬勉力整理,得成此書,所系甚大。」「古禮於今實是難行,當祭之時,獻神處少,只說酌奠,卒祝、迎尸以後,都是人自食了。主人獻尸,尸又酢主人,酢主婦,酢祝及佐食宰、贊、眾賓等,交相勸酬,甚繁且久。所以季氏之祭,至於繼之以燭。竊謂後世有大聖人者作,與他整理一過,令人蘇醒,不必一一如古人之繁,但放古人大意,簡而易行耳。溫公《儀》人所憚行者,只為閑辭多,長篇浩翰,令人難讀,其實行禮處無多。某嘗修《祭儀》,只就中間行禮處分作五六段,甚簡易曉。後被人竊去,亡之矣。
信齋楊氏序曰:昔文公朱先生既修《家》、《鄉》、《邦國》、《王朝禮》,以《喪》、《祭》二禮屬勉齋黃先生編之。先生伏膺遺訓,取向來《喪禮》稿本,精專修改。書成,凡十有五卷。復伏讀,曰:大哉書乎!秦、漢而下未有也。近世以來,儒生習誦,知有《禮記》,而不知有《儀禮》;士大夫好古者知有唐開元以後之《禮》,而不知有《儀禮》。今因其篇目之僅存者,為之分章句,附傳記,使條理明白而易考,後之言禮者有所據依,不至於棄經而任傳,遺本而宗末。王侯大夫之禮,關於綱常者為尤重,《儀禮》既闕其書,後世以來,處此大變者,咸幽冥而莫知其原,取具臨時,沿襲鄙陋,不經特甚,可為慨嘆。今因《小戴·喪大記》一篇,合《周禮》、《禮記》諸書,以補其闕,而王侯大夫之禮,莫不粲然可考,於是《喪禮》之本末經緯,莫不悉備。既而又念《喪禮》條目散闊,欲撰《儀禮·喪服圖式》一卷,以提其要,而附古今沿革於其後。草具甫就,而先生沒矣。嗚呼!此千載之遺憾也。先生所脩《祭禮》,本經則《特牲》、《少牢》、《有司徹》,《大戴禮》則《釁廟》以上四卷未分章句,入注疏,所補者,則自天神地祇、百神宗廟,以至因事而祭者,如建國遷都、巡狩師田、行役祈禳,及祭服祭器。事序始終,其綱目尤為詳備。先生嘗為復言,《祭禮》用力甚久,規模已定,每取其書繙閱而推明之,間一二條,方欲加意修定,而未遂也。嗚呼!《禮》莫重於《喪》、《祭》,文公以二書屬之先生,其責任至不輕也。先生於二書也,推明文王、周公之典,辨正諸儒異同之論,掊擊後世蠹壞人心之邪說,以示天下後世,其正人心,扶世教之功至遠也。而《喪服圖式》、《祭禮》遺稿,尚有未及訂定之遺恨,後之君子有能繼先生之志者,出而成之,是先生之所望也。抑復又聞之先生曰:「始,余創二禮粗就,奉而質之先師,先師喜謂余曰:『君所立《喪》、《祭》,禮規模甚善,他日取吾所編《家》、《鄉》、《邦國》、《王朝禮》,其悉用此規模更定之。』」嗚呼!是又文公拳拳之意,先生欲任斯責而卒不果也,豈不痛哉!同門之士,以復預聞次輯之略,不可以無言也,復因敬識其始末,以告來者。《喪禮》一十五卷,前以繕寫,《喪服圖式》,今別為一卷,附於正卷帙之外,以俟君子,亦先生平日之志云。
又曰:嘉定己卯,《喪禮》始克成編,以次將修《祭禮》,即以其書稿本授復,曰子其讀之。蓋欲復通知此書本末,有助纂輯也。復受書而退,啟緘伏讀,皆古今天下大典禮,其關係甚重,其條目甚詳,其經傳異同。注疏抵捂,上下數千百載間,是非淆亂,紛錯甚眾。自此朝披夕閱,不敢釋卷。時在勉齋左右,隨事咨問抄識,以待先生筆削。不幸先生即世,遂成千古之遺憾。日邁月征,今十餘年,南康學宮舊有《家》、《鄉》、《邦國》、《王朝禮》及張侯虙續刊《喪禮》,又取《祭禮》稿本並刊而存之,以待後之學者。故四方朋友,皆有《祭禮》稿本,未有取其書而修定之者。顧復何人,敢任其責。伏自惟念齒髮浸衰,曩日幸有所聞,不可不及時傳述。竊不自揆,遂據稿本,參以所聞,稍加更定,以續成其書,凡十四卷云。

※《集釋古禮》十七卷,《釋宮》一卷,《綱目》一卷

陳氏曰:廬陵李如圭寶之撰。紹興癸丑進士,嘗為福建撫幹。《釋宮》者,經所載堂室、門庭,今人所不曉者,一一釋之。
《中興藝文志》:《儀禮》既廢,學者不復誦習,或不知有是書。乾道間有張淳始訂其訛,為《儀禮識誤》。淳熙中李如圭為《集釋》,出入經傳,又為《綱目》,以別章句之指;為《釋宮》,以論宮室之制。朱熹嘗與之校定禮書,蓋習於禮者。

※《周禮》十二卷

鼂氏曰:鄭玄注。漢武帝時,河間獻王開獻書之路,得《周官》,有五篇,失《冬官》一篇,乃募以千金,不得,取《考工記》以補其闕。至孝成時,劉歆校理秘書,始得序列,著於《錄》、《略》,為群儒排棄,歆獨以為周公致太平之跡。永平時,杜子春初能通其讀,鄭眾、鄭興亦嘗傳受,康成皆引之,以參釋異同云。
陳氏曰:按《藝文志》曰:「《周官經》六篇」,本注云「王莽時歆置博士」。顏師古曰「即今之《周官禮》也,亡其《冬官》,以《考工記》足之。」愚嘗疑《周禮》六典與《書·周官》不同,《周官》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二官各有攸司,蓋自唐、虞九官,禹、契所職,則巳然矣。今《地官》於教事殊略,而田野井牧、鄉遂稼穡之事,殆皆司空職耳。《周官》初無邦事之名,今所謂事典者,未知定為何事?書闕亡而以《考工記》足之,天下之事,止於百工而已邪?先儒固有疑於是書者,若林孝存以為武帝知《周官》末世瀆亂不經之書,作十論七難以排棄之;何休亦以為六國陰謀之書。甚者或謂劉歆附益以佐王莽者也。惟鄭康成博覽,以為周公致太平之跡,故其學遂行於世。愚按此書多古文奇字,名物度數,可考不誣,其為先秦古書,似無可疑。愚所疑者,邦土邦事灼然不同,其他繁碎駁雜,與夫劉歆、王安石一再用之而亂天下,猶未論也。玄之學出於扶風馬融,而參取杜子春、鄭大夫、鄭司農之說。子春,河南緱氏人,生漢末,至永平初尚在,年九十餘,鄭眾、賈逵皆受業焉。大夫者,河南鄭興少贛也。司農者,鄭眾仲師,興之子也。融,字季長。
《朱子語錄》曰:《周禮》一書好看,廣大精密,周家法度在裏許,但未敢令學者看。此非是不可學,亦非是不當學,只為學有先後,先須理會自家身心合做底,學《周禮》自後一截事。而今把來說看,還有一句干涉吾人身心上事否《周禮》規模,皆是周公做,但其言語是他人做。如今時宰相提舉敕令,豈是宰相一一下筆?有不是處,周公須與改。至小可處,或未及改,或是周公晚年作此書。某所疑者,但恐周公立下此法,不曾行得盡。後世皆以《周禮》非聖人書,其間細碎處雖可疑,其大體直是非聖人做不得。
穎濱蘇氏曰:言周公所以治周者,莫詳於《周禮》,然以吾觀之,秦、漢諸儒以意損益之者眾矣,非周公之完書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關中也;其東都,今之洛陽也。二都居北山之陽,南山之陰,其地東西長,南北短,短長相補,不過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禮》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畫棋局;近郊遠郊,甸地稍地,小都大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實無所容之,故其畿內遠近諸法,類皆空言耳。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一也。《書》稱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為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鄭子產亦云:「古之言封建者,蓋若是。」而《周禮》諸公之地方五百里,諸侯四百里,諸伯三百里,諸子二百里,諸男百里,與古說異。鄭氏知其不可,而為之說曰:「商野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猶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於是千乘之賦,自一成十里而出車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之國,無以受之。」吾竊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勢必有所並,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國為之徒者十有六,封數大國,而天下盡擾,此書生之論,而有國者不為也。《傳》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為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國而千乘,千里之國而萬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為方百里,萬乘之國,為方數圻矣,故無是也。《語》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千乘,雖古之大國,而於衰周為小,然孔子猶曰「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則雖衰周,列國之強家,猶有不及五十者矣。韓氏、羊舌氏,晉大夫也,其家賦九縣,長轂九百,其餘四十縣,遺守四千,謂一縣而百乘則可,謂一縣而百里則不可,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內,公邑為井田,鄉遂為溝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畝,五口而一夫為役,百畝而稅之十一,舉無異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於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溝、洫、澮三。溝洫之制,至於萬夫,方三十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溝、洫、澮、川五。利害同而法制異,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國者之所不為也。楚掩為司馬,町原防,井衍沃,蓋平川廣澤可以為井者井之,原阜堤防之間,狹不可井則町之杜預以町為小頃町。皆因地以制廣狹多少之異,井田溝洫蓋亦然耳,非公邑必為井田,而鄉遂必為溝洫,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則凡《周禮》之詭異遠於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聖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強人者也。立法以強人,此迂儒之所以亂天下也。
五峰胡氏曰:謹按孔子定《書·周官》,六卿,「塚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者也。今以劉歆所成《周禮》考之,太宰,「掌建邦之六典」。夫太宰統五官之典,以為治者也,豈於五官之外,更有治典哉,則掌建六典,歆之妄也。太宰之屬六十,小宰也、司會也、司書也、職內也、職歲也、職幣也。是六官之所掌,辭繁而事衣復,類皆期會簿書之末,俗吏掊克之所為,而非贊塚宰,進退百官,均一四海之治者也。古之君國子民者,以義為利,不以利為利,故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今《天官》有宰夫者,考郡都鄙縣之治,乘其財用之出入,凡失財用物闢名者誅之,其足用長財善物者賞之。夫君相守恭儉,不尚末作,使民務本,此足用長財之要也。百官有司,謹守其職,豈敢逾越制度,自以足用長財為事?若劉歆之說,是使百官有司不守三尺,上下交征利,椎剝其民,以危亡其國之道,非周公致太平之典也。古之王者,守禮寡欲,由義而行,無所忌諱,不畏災患。今《天官·甸師》乃曰:「喪事,代王受眚災。」此楚昭、宋景之所不為者也,而謂周公立以為訓,開後王忌諱之端乎?先王之制,凡官府次舍,列於庫門之外,所以別內外,嚴貴賤也。今宮正乃「比宮中之官府,次舍之眾寡」,又曰「去其奇邪之民」,則是嬪妃、宮吏,眾庶雜處,簾陛不嚴,而內外亂矣。「宮伯,掌王宮之士庶子」,鄭玄以為諸吏之適庶,宿衛王宮者也。天子深居九重,面朝後市,謹之以門衛,嚴之以城郭溝池,環之以鄉遂縣都,藩之以侯甸男邦採衛,守之以夷蠻戎狄,周匝四垂,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今周公乃於宮中置諸吏,又以其士庶子衛王宮,何示人不廣,而自削弱如此也!王後之職,恭儉不妒忌,帥夫人嬪婦,以承天子、奉宗廟而已矣。今內宰「凡建國,左右立市」,豈後之職也哉。「內小臣掌王後之命」;「後有好事於四方,則使往。有好令於卿大夫,則亦如之」。「閽人掌守王宮中門之禁」。說者以為二官奄者、墨者也。婦人無外事,以貞潔為行。若外通諸侯,內交群下,則將安用君矣。夫人臣尚無境外之交,曾謂後而可乎?古者不使刑人守門,公家不畜刑人,大夫不養,士遇諸塗,弗與之言。周公作《立政》,戒成王以恤左右,綴衣、虎賁,欲其皆得俊之人。今反以隱宮刑餘近日月之側,開亂亡之端乎?寺人內豎,賤人,非所貴也。女祝,掌宮中禱祠禳示會之事。夫祭祀之禮,天子、公卿、諸侯、大夫、士行之於外,後妃、夫人、嬪婦供祭服籩豆於內。凡天地宗廟、山川百神,祀有典常,又安用此麼麼禱祠禳示會於宮中?此殆漢世女巫執左道入宮中,乘妃姬爭妒,與為厭勝之事耳,劉歆乃以為太宰之屬,置於王宮,其誣周公也甚矣。塚宰常以天下自任,故王者內嬖嬪婦敵於後,外寵庶孽齊於嫡,宴游無度,衣服無章,賜與無節,法度之廢,將自此始,雖在內庭為塚宰者,真當任其責也。若九嬪之婦法,世婦之宮具,女御之功事,女史之內政,典婦之女功,乃後夫人之職也,王安石以為統於塚宰,則王所以治內,可謂至公而盡正矣。夫順理而無阿私之謂公,由理而無邪曲之謂正,修身以齊家,此王者治國平天下之定理,所自盡心者也。茍身不能齊家,而以付之塚宰,為王也悖理莫甚焉,又可謂之公正乎?噫!安石真奸人哉!四方貢職,各有定制,王者為天下主財,奉禮義以養天下,無非王者之財也,不可以有公私之異。今大府乃有貳貢之餘財,以供玩好之用,不幾有如李唐之君受裴延齡之欺罔者乎!玉府,乃有王之金玉良貨賄之藏,不幾有如漢桓、靈置私庫者乎!內府,乃有四方金玉齒革良貨賄之獻,而共王之好賜,不幾有如李唐之君,受四方羨餘之輕侮者乎!王之裘服,宜夫人嬪婦之任也,今既有司裘,又有縫人、屨人等九官,則皆掌衣服者也。膳夫、酒正之職固不可廢,又有臘人、鹽人等十有六官,則皆掌飲食者也。醫師之職固不可廢,又有獸醫等五官,皆醫事也。帷幕次舍之事固不可廢,而皂隸之所作也,亦置五官焉。凡此,既不應冗濫如是,且皆執技以事上役於人者也,而以為「塚宰進退百官,均一四海」之屬,何也?漢興,經五伯七雄,聖道絕滅,大亂之後,陳平為相,尚不肯任廷尉內史之事,周公承文、武之德,相成王為太師,乃廣置宮闈,猥褻衣服飲食技藝之官以為屬,必不然矣。其末則又有夏採之官焉,專掌王崩復土者也。嗚呼!安得是不祥之人哉!禮官臨大變,一時行之可矣,乃預置官以俟王崩而行其職,何不祥之甚也。太宰之屬,六十有二,考之未有一官完善者,則五卿之屬可知矣。而可謂之經,與《易》、《詩》、《書》、《春秋》配乎!
按:《周禮》一書,先儒信者半,疑者半。其所以疑之者,特不過病其官冗事多,瑣碎而煩擾耳。然愚嘗論之,經制至周而詳,文物至周而備,有一事必有一官,毋足怪者。有如閹、閽、卜、祝,各設命官;衣、膳、泉、貨,俱有司屬。自漢以來,其規模之瑣碎,經制之煩密,亦復如此,特官名不襲六典之舊耳,固未見其為行《周禮》,而亦未見其異於《周禮》也。獨與百姓交涉之事,則後世惟以簡易闊略為便,而以《周禮》之法行之,必至於厲民而階亂,王莽之王田、市易,介甫之青苗、均輸是也。後之儒者,見其效驗如此,於是疑其為歆、莽之偽書而不可行;或以為無《關雎》、《麟趾》之意,則不能行。愚俱以為未然。蓋《周禮》者,三代之法也,三代之時,則非直周公之聖可行,雖一凡夫亦能行之;三代而後,則非直王莽之矯詐、介甫之執愎不可行,而雖賢哲亦不能行。其故何也?蓋三代之時,寰宇悉以封建,天子所治不過千里,公侯則自百里以至五十里,而卿大夫又各有世食祿邑,分土而治,家傳世守。民之服食日用,悉仰給於公上,而上之人所以治其民者,不啻如祖父之於其子孫,家主之於其臧獲。田土則少而授,老而收,於是乎有鄉遂之官。又從而視其田業之肥瘠,食指之眾寡,而為之斟酌區畫,俾之均平如上地家七人之類是也。貨財則盈而斂,乏而散,於是乎有泉府之官。又從而補其不足,助其不給,或賒或貨,而俾之足用。所以養之者如此。司徒之任,則自卿大夫、州長,以至閭胥、比長,自遂大夫、縣正,以至里宰、鄰長,歲終正歲,四時孟月,皆徵召其民,考其德藝,糾其過惡,而加以勸懲。司馬之任,則軍有將,師有帥,卒有長。四時仲月,則有振旅治兵,茇舍大閱之法,以旗致民,行其禁令而加以誅賞。所以教之者如此。上下蓋弊弊焉,察察焉,幾無寧日矣。然其事雖似煩擾,而不見其為法之弊者,蓋以私土子人,痛癢常相關,脈絡常相屬,雖其時所謂諸侯卿大夫者,未必皆賢,然既世守其地,世撫其民,則自不容不視為一體;既視為一體,則奸弊無由生,而良法可以世守矣。自封建變而為郡縣,為人君者宰制六合,穹然於其上,而所以治其民者,則諉之百官有司、郡守縣令。為守令者,率三歲而終更,雖有龔、黃之慈良,王、趙之明敏,其始至也,茫然如入異境,積日累月,方能諳其土俗,而施以政令,往往期月之後,其善政方可紀,才再期而已及瓜矣。其有疲懦貪鄙之人,則視其官如逆旅傳舍,視其民如飛鴻土梗,發政施令,不過授成於吏手,既授成於吏手,而欲以《周官》之法行之,則事煩而政必擾,政擾而民必病。教養之恩惠未孚,而追呼之苛嬈巳極矣,是以後之言善政者必曰事簡。夫以《周禮》一書觀之,成周之制未嘗簡也。自土不分胙,官不世守,為吏者不過年除歲遷,多為便文自營之計。於是國家之法制率以簡易為便,慎無擾獄市之說,治道去太甚之說,遂為經國庇民之遠猷。所以臨乎其民者,未嘗有以養之也,茍使之自無失其養,斯可矣。未嘗有以教之也,茍使之自毋失其教,斯可矣。蓋壤土既廣,則志慮有所不能周;長吏數易,則設施有所不及竟。於是法立而奸生,令下而詐起,處以簡靖,猶或庶幾;稍涉繁夥,則不勝其瀆亂矣。昔子產聽鄭國之政,其所施為者,曰「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此俱《周官》之法也。然一年而輿人誦之曰:「孰殺子產,吾其與之。」三年而誦之曰:「子產而死,誰其嗣之!」按鄭國土地褊小,其在後世則一郡耳。夫以子產之賢智,而當一郡守之任,其精神必足以周知情偽,其念慮必足以洞究得失,決不至如後世承流宣化者之以茍且從事也。而周制在當時亦未至盡隳,但未能悉復先王之舊耳。然稍欲更張,則亦未能遽當於人心,必俟磨以歲月,然後昔之謗ゥ者轉而為謳歌耳。況賢不及子產,所蒞不止一郡,且生乎千載之後。先王之制久廢,而其遺書僅存,乃不察時宜,不恤人言,而必欲行之乎,王介甫是也。介甫所行,變常平而為青苗,諉曰「此《周官·泉府》之法也。」當時諸賢極力爭之,蘇長公之言曰:「青苗雖云不許抑配,然其間願請之戶,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巳急,則繼之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蘇少公之言曰:「出納之際,吏緣為奸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非理費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違限。受責如此,則鞭笞必用,而州縣多事矣。」是皆言官與民賒貸之非便也。蓋常平者,糴糶之法也;青苗者,賒貸之法也。糴糶之法,以錢與粟兩相交易,似未嘗有以利民,而以官法行之,則反為簡便。賒貸之法,捐錢以予民,而以時計息取之,似實有以濟民,而以官法行之,則反為繁擾。然糴糶之說始於魏文侯,常平之法始於漢宣帝,三代之時,未嘗有此。而賒貸之法,則《周官·泉府》明言之,豈周公經制,顧不為其簡易者,而欲為其繁擾者乎?謂《周禮》為不可信之書,則《左氏傳》言鄭饑,子皮以子展之命餼國人粟,戶一鐘;宋饑,司城子罕請於平公,出公粟以貸。使大夫皆貸,司城氏貸而不書;為大夫之無者貸,宋無饑人。齊陳氏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則春秋之時,官之於民,固有賒貸之事也。雖當時未嘗取二分之息,如青苗之為,然熙寧諸賢所言,非病其取息之多也,蓋以為貧者願貸,貸無之而不能償,則虧官;富者不願貸,抑配予之,而並令保任貧者,代償所逋,則損民。兩無所益,固不若常平之交手相付,聽從民便之,為簡易兩得也。然左氏所述鄭、宋、齊之事,謂之善政,以為美談,未嘗見其有熙豐之弊,何也?蓋鄭、宋、齊,列國也,其所任者,罕氏、樂氏、陳氏,則皆有世食祿邑,與之分土而治者也。介甫所宰者,天下也;其所任者,六七少年,使者四十餘輩,與夫州縣小吏,則皆干進徇時之徒也。然非鄭、宋、齊之大夫盡賢,而介甫之黨盡不肖也。蓋累世之私土子人者,與民情常親,親則利病可以周知,故法雖繁,而亦足以利民。暫焉之承流宣化者,與民情常疏,疏則情偽不能洞究,故法雖簡而猶懼其病民也。以青苗賒貸一事觀之,則知《周禮》所載,凡法制之瑣碎煩密者,可行之於封建之時,而不可行之於郡縣之後。必知時適變者,而後可以語通經學古之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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