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194

卷一百九十三 文章辨體彚選 卷一百九十四 巻一百九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卷一百九十四
  明 賀復徴 編
  進䇿二
  其一自斷宋蘇軾
  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權臣專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已也四夷交侵邊鄙不寧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蠧國為不少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幾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離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民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邊鄙不寧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醫之治病切脉觀色聴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摶也及其他無不可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疎乎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晏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賛易稱天之德曰天行徤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觀之天之所以剛徤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壊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萬物者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横顛倒無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斷於中羣臣雖有伊吕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斷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云
  其二任人蘇軾
  聖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當其處而不相亂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後天子得優游無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邊境不寧本非中國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擾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責成使西北不過為未誅之冦則中國固吾之中國而安有不可為哉於此之時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請言當今之勢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難明此天下之所以亂也當其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從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從而尤其法法之變未有已也如此則雖至於覆敗死亡相繼而不悟豈足怪哉昔者漢興因秦以為治刑法峻急禮義消亡天下蕩然恐後世無所執守故賈誼董仲舒咨嗟歎息以立法更制為事後世見二子之論以為聖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變改以惑世主臣竊以為當今之患雖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國家法令凡㡬變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議患天下之士其進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為之法曰中年而舉取舊數之半而復明經之科患天下之吏無功而遷取髙位而不讓也故為之法曰當遷者有司以聞而自陳者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實非大有益也而議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竊以為過矣夫法之於人猶五聲六律之於樂也法之不能無奸猶五聲六律之不能無淫樂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畧而付之於人茍不至於害民而不可强去者皆不變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夫有人而不用與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盡其心其失一也古之興王二人而已湯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與之而後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經營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無後患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行其所欲用雖其親愛可也其所欲誅雖其讎隙可也使其心無所顧忌故能盡其才而責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區區之小數以繩天下之豪傑故雖有國士而莫為之用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著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祗以速天下之亂耳鼂錯之事斷可見矣夫奮不顧一時之禍決然徒欲以身試人主之威者是亦其所挾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與有為而沈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發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測而示其可信則彼孰從而發哉慶歴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逺慮而未有所發也雖天子亦遲之至其一旦發憤條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舉朝喧嘩以至於逐去曽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矯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久之計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讒言之所繇興也是故先主拒關張之間而後孔明得以盡其才苻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寳而後王猛得以畢其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須甚急而相合甚難者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執政之臣所以欲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為之信然後敢有所發於外而不顧不然雖得賢人千萬一日百變法天下益不可治嵗復一嵗而終無以大慰天下之望豈不亦甚可惜哉
  其三破庸人之論蘇軾
  天子與執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無疑可以盡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衝潰決騰湧漂蕩而不可禁止也雖欲盡人力之所至以求殺其尺寸之勢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終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易衰之患導之有方決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於壅閼腐敗而無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為沼沚之可以無憂是烏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傑之士務以其所長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無事也是以人人各盡其才雖不肖者亦自淬礪而不至於怠廢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賊使天下不安其生為天下者知夫大亂之本起於智勇之士争利而無厭是故天下既平則削去其具抑逺天下剛徤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謹畏之人不過數十年天下靡然無復徃時之喜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激發而無以見其能不能者益以廢弛而無用當是之時人君欲有所為而左右前後皆無足使者是以綱紀日壊而不自知此其為患豈特英雄豪傑之士趦趄而已哉聖人則不然當其久安於逸樂也則以術起之使天下之心翹翹然常喜於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已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已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踴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平治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今夫庸人之論有二其上之人務為寛深不測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與議論舉先賢之言而獵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説其無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測之量古人所以臨大事而不亂者以鎮世俗之躁盖非以隔絶上下之情養尊而自安也譽之則勸非之則沮聞善則喜見惡則怒此三代聖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譽之不勸非之不沮聞善不喜見惡不怒斯以為不測之量不已過乎夫有勸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有間而可入然後智者得為之謀才者得為之用後之君子務為無間夫天下誰能入之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故亦曰皇極夫極盡也後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能為斯以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謂鄉原也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世曰古之人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謂其近於中庸而非故曰德之賊也孔子孟子惡鄉原之賊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見之狂者又不可得見欲得獧者而見之曰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獧者皆取於鄉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若孔子子思之所從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與之然則淬礪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賢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
  䇿别厲法禁蘇軾
  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上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髮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繫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於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於疎賤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姦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縣之吏受賂以鬻獄其罪至於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於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所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於罰金盖無幾矣夫過惡暴著於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纎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鉞猶將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防姦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於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輕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密夫所貴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以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鞫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涖官臨民苟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歴者而至於館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昩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其二無沮善蘇軾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髙位厚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絶其塗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士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絶之則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絶之彼將一旦肆其忿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既已絶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盜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於放肆不軌小民之所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効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强於功名而不敢僥倖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𡚁莫甚於此今夫制䇿之及等進士之髙第皆以一日之間而決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人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它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嵗久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羣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於鞭笞僇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此三者之謂也
  其三均戸口蘇軾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争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於官一夫而百畝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林陵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塗巷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為率則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萬之衆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穀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争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强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夫民之不均其𡚁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舍桑蔴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伎藝游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懐輕貲而極其所徃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舍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擇其所利而居之其𡚁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久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盜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税斂輕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卹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𡚁二也臣欲去其二𡚁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懐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為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鄧許汝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故恐獨往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後耳此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嵗嵗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廩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其所謂因時之勢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其四倡勇敢蘇軾
  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士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出於反覆之間而差於毫釐之際故其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刅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却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則閭閻之小民争鬭戲笑卒然之間而不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飜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乘則奪其性而㤀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争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劍楯相交勝負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刦也三軍之衆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茍有以發之及其飜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刅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於四夷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吿天下以求奮擊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聴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馳驟於死亡之地是故其將降而兵破敗而天下幾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已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盖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媿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畧外視内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益密而進人益難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其五練軍實蘇軾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閑為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餽粮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隘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强鋭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强盖春秋之時諸侯相并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斂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託於營伍之中而其姓名既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給於官至於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四十餘年之間勇鋭强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刅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於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𡚁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加之明道寳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嵗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嵗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奕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盖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謂五十已上願復為民者宜聴自今以往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日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呌呼無賴以自棄於㓙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於民常怯賊盜攻之而不能禦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盜賊戎狄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文章辨體彚選卷一百九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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