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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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六
  明 賀復徵 編
  論二十五
  管仲論宋蘇軾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已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已至於桓文非决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唯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㑹統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聨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歳魏人不敢决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争勝者邪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為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為一軍公將其一高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逹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歳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吳晉争長於黄池王孫雄教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隠蔽援桴而鼔之勇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决勝深惟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决戰則庶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論蘇軾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吳慮而已矣是故以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㧞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冦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冦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强兵加而冦賊愈堅敵國愈强而冦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盗賊為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盜徳宗收魏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悦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冦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喙蝮蝎皆得自効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高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汝代是以崇文决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已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民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争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大臣論上蘇軾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奮臂而擊之夫小人者必先得於其君而自固於天下是故法不可擊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權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人之癭必生於頸而附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㓕由此故也自桓靈之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内䜿賢人君子進不容於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為天下之患獨在宦官宦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類此自輔國元振之後天子之廢立聴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亦惟宦官之為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則潰裂四出而繼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為人臣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則為袁為崔敗則為何竇為訓注然則忠臣義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將何以居之
  大臣論下蘇軾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廹人者其智淺廹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勢然也古之為兵者圍師勿遏窮冦勿追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將日夜為計以備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則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約而無後患莫為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過矣君子小人雜然而未决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苟不能深交而無為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及高后臨朝擅王諸吕廢黜劉氏平日縱酒無一言及用陸賈計以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吕定劉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吕之存亡哉故其說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而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為大臣矣夫
  續歐陽子朋黨論蘓軾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說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徵與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踈小人唯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踈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葢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之斷蛇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已齊魯之執事莫非田季之黨也厯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而小人亦無若是之衆也况才智之士銳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歛之臣唐栁宗元劉禹錫使不䧟叔文之黨其高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懐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鮒為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蚤從王鮒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以致憾將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盗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盗而衣食既足盗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蓋未嘗不反為所噬昔曹參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姦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幾於善治矣姦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姦無所容君子豈久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徳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姦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讀歐陽子之說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思治論蘇軾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壊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北冦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羗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壊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聴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常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歛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聴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係於好惡而廢興决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齎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强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設施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㓕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聴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葢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劒天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說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聯六姓之踈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高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已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與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與故為之說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况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従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說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說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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