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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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五百五
  明 賀復徵 編
  史傳二十三
  張耳陳餘列傳漢司馬遷
  張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時及魏公子無忌為客張耳嘗亡命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其夫亡去抵父客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女聽乃卒為請決嫁之張耳張耳是時脫身游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為外黄令名由此益賢陳餘者亦大梁人也好儒術數游趙苦陘富人公乗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陳餘非庸人也餘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為刎頸交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黄髙祖為布衣時嘗數從張耳游客數月秦滅魏數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門以自食兩人相對里吏嘗有過笞陳餘陳餘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而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餘然之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里中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萬張耳陳餘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聞張耳陳餘賢未嘗見見即大喜陳中豪傑父老乃説陳涉曰將軍身披堅執銳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絶功徳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願將軍立為楚王也陳涉問此兩人兩人對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絶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分與衆則兵强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解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陳餘乃復說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在入闗未及收河北也臣嘗游趙知其豪傑及地形願請竒兵北畧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邵騷為䕶軍以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武臣等從白馬渡河至諸縣說其豪傑曰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内騷動百姓罷敝頭㑹箕斂以供軍費財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家自為怒人自為鬬各報其怨而攻其讐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巳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者非人豪也諸君試相與計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此士之一時也豪傑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曰竊聞公之將死故弔雖然賀公得通而生范陽令曰何以弔之對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弔公也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守范陽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禍為福在今矣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齎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令范陽令乗朱輪華轂使馳驅燕趙郊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而降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從其計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至邯鄲張耳陳餘聞周章軍入闗至戲却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毁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策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十城獨介居河北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恐不脱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時間不容息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餘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兵擊趙陳王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張耳陳餘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廣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張耳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徃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餘患之有厮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舍中皆笑曰使者徃十餘軰輒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養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已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巳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易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李良巳定常山還報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良得書疑不信乃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慙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李良巳得秦書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數萬人客有説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獨立立趙後扶以義可就功乃求得趙歇立為趙王居信都李良進兵擊陳餘陳餘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月張耳大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徃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亾軍且餘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黶陳澤曰事巳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餘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澤先嘗秦軍至皆没當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未敢擊秦項羽兵數絶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鉅鹿者楚力也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張耳與陳餘相見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陳餘怒曰張黶陳澤以必死責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没不出張耳不信以為殺之數問陳餘陳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哉乃脱解印綬推與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餘起如厠客有說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餘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張耳遂收其兵陳餘獨與麾下所善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餘張耳遂有卻趙王歇復居信都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闗漢元年二月項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人多為之言項羽亦素數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陳餘客多說項羽曰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項羽以陳餘不從入闗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張耳之國陳餘愈益怒曰張耳與餘功等也今張耳王餘獨侯此項羽不平及齊王田榮畔楚陳餘乃使夏說說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扞蔽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餘陳餘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而項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漢王之入闗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强後必屬漢故耳走漢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陳餘已敗張耳皆復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為趙王趙王德陳餘立以為代王陳餘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陳餘曰漢殺張耳乃從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陳餘乃遣兵助漢漢之敗於彭城西陳餘亦復覺張耳不死即背漢漢三年韓信巳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陳餘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漢立張耳為趙王漢五年張耳薨諡為景王子敖嗣立為趙王髙祖長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后漢七年髙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韝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壻禮髙祖箕倨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髙趙午等年六十餘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傑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髙祖甚恭而髙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張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頼髙祖得復國徳流子孫秋毫皆髙祖力也願君無復出口貫髙趙午等十餘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倍徳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髙祖辱吾王故欲殺之何乃洿王為乎今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髙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廹於人也不宿而去漢九年貫髙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於是上皆并逮捕趙王貫髙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髙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與王詣長安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羣臣賔客有敢從王皆族貫髙與客孟舒等十餘人皆自髠鉗為王家奴從來貫髙至對獄曰獨吾屬為之王實不知吏治榜笞數千刺剟身無可擊者終不復言呂后數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聼廷尉以貫髙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謀否髙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獨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上賢貫髙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巳出因赦貫髙貫髙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貫髙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餘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巳出吾責巳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簒弑之名何面目復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絶肮遂死當此之時名聞天下張敖已出以尚魯元故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闗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髙后文帝孝景時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張敖髙后六年薨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髙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復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張氏
  淮隂侯列傳司馬遷
  淮隂侯韓信者淮隂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徃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絶去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隂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劒中情怯耳衆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熟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及項梁渡淮信仗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巳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竒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竒也信數與蕭何語何竒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塲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信也一軍皆驚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乎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與項王漢王黙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闗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刼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歳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衆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闗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晩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闗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收兵與漢王㑹滎陽復擊破楚京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漢之敗郤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絶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瓶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輙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乗勝而去國逺鬬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㸑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竒兵三萬人從間路絶其輜重足下深溝髙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鬬退不得還吾竒兵絶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竒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之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巳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㧞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飱曰今日破趙㑹食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巳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陣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巳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竒兵二千騎共𠉀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㧞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巳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巳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麾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諸將効首虜休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陣曰破趙㑹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於是信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巳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問曰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衆誅成安君名聞海内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衆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罷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㧞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聼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楚數使竒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徃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臯楚復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臯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巳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衆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巳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齊歴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已乃烹之而走髙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巳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髙宻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齊王廣龍且并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逺鬭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邉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徃立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楚巳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徃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巳破三秦引兵出闗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之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輙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左投則漢王勝右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㦸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衆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我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竒術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願少間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傑建號一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遝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巳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鬬逐北至於滎陽乗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廹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衆距鞏洛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城臯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内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聖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衆據强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强以立諸侯諸侯巳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懐諸侯之德深拱揖讓而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慮之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乗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分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嚮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已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巳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徑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髙天下竊為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𠉀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厮養之役者失萬乗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釐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歩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巳佯狂為巫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㑹垓下項羽巳破髙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已之少年令出袴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項王亡將鍾離昧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髙帝以陳平計天子廵狩㑹諸侯南方有雲夢發使告諸侯㑹陳吾將遊雲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髙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昧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昧計事昧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昧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昧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髙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髙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巳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隂侯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常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否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隂侯淮隂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歩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隂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一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徃信病不從隂使人至豨所曰第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巳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巳得死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强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髙祖巳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髙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隂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通曰嗟乎寃哉烹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寃對曰秦之綱絶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髙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衆顧力不能耳又可盡烹之邪髙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文章辨體彚選卷五百五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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