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集 (四庫全書本)/卷29

巻二十八 斐然集 巻二十九 巻三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斐然集巻二十九
  宋 胡寅 撰
  中書門下省試館職䇿問
  葢聞士之處世稱于家者其徳當周于一家聞于鄉者其賢當葢於一鄉今有以事舉言揚達乎天子之聽而咨詢之於禁省則必其逺大之識宏達之謀固不可以小言片善取也敢問今天下之吏員數衆多流品雜出有司無缺以處之欲置而不恤歟則下有失職之歎將使人得其欲歟則聞為民設官而不聞十羊九牧以殘之也天下之兵分統既久欲因而不革歟則末大必折古人之戒欲有所變制歟則乗塞者以力寡為言分閫者以不專為患固難于改作也天下之材調度既廣欲取于民歟則利源已竭民力已困取之不已露根可畏也欲輕徭薄賦以休息百姓歟則環數十萬之師荷戈被甲以捍冦敵不可一日而無食有功而不賞不取於民安所從出哉是三者皆當今之急務學士大夫究心於兩説之間謀其利不蹈其害而未知其術渴佇崇論願茂明之將以告于上焉
  零陵郡學䇿問
  問匠必以規矩為法射必以正鵠為志學必以聖人為師孟子非親見聖人者其言曰乃所願則學孔子然則能以聖人為師不必親見聖人也仲尼道大而徳全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之故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今學仲尼者將由其一言一行乎抑將從其大體乎從其大體非生知上智必有所不能由其一言一行則枝流𣲖别何以㑹于有極是皆學之所甚難也敢問孟子學孔子之要安在其所以為亞聖而於孔子有未及焉何故後之學者其必循孟子所以學而學之歟其亦謂入徳之門不一書紳請事皆可以進於道歟諸君師孔孟于千數百嵗之上當知規矩正鵠之所在願與聞之以警不敏
  問聖人之道必有傳受然後不墜於世堯之所以命舜者舜亦以命禹孟子泝流窮源推其所傳受以湯文孔子太公伊尹之流或見而知之或聞而知之葢以是為在已也敢問見聞而知之者果何事歟由孟子而上何為而得其傳由孟子而下其有傳耶其無傳耶如失其傳則自秦漢以來為道者衆矣其皆謬於聖人而無所折衷耶若曰在則人亡則書求之經可也彼親炙乎聖人者猶有好勇貨殖短喪學稼聚斂色莊之鄙而况誦空言者耶然則學聖人而不知其所傳之事雖緝詞數萬讀書五車未免乎𡨋行也諸君皆願學孔子者于此豈無所志竊幸聞之
  問善學者必適時務學而不適時務是腐儒而已耳今有人知盈虚善斂散取民而不害民足國而不害國可謂通財賦者矣若冉求是也其自言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可使足民今有人戰必克攻必取據城則人不敢犯對陣則敵不敢遏可謂曉軍事者矣若季路是也其自言曰千乗之國加之以師旅由也為之可使有勇嗚呼其適時務者乎彼曽㸃之言志異此之撰乃特在乎莫春之逰詠歌之樂而已此與撫時玩景朋羣嬉逰者亦何辨其視由求功效之及物者絶不侔矣夫子乃喟然歎而許與之陋彼二子者無稱道焉聖人生於周衰列國並爭之時其敎人取才固將以有用為急也而不適時務乃如此無亦迂濶為世笑耶然仲尼所去取萬世信之求其説而不得今舉以問
  問儒衣冠者皆言學學未易知也孔子之自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其稱人曰有顔回者好學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而未始言其所學者何事後世之稱好學者或異於是挾䇿讀書博習乎詞藝之末務以悦人之耳目而取世資故論明經者以拾青紫為志稱稽古者以得車馬為榮自聖人觀之必謂之未始學矣今將捐記誦詞藝之習而求聖賢之所學則當得其門而入必有事焉豈非吾徒之急務乎二三子葢以聖人為師而好回也之所好者矣請問其目
  問論人物者必以功烈著乎世利澤加乎民為大丈夫之能事雖居仁由義有致君堯舜之術而窮不得施亦何用矣昔者管夷吾相齊尊戴宗周攘斥夷狄不以兵車之力而九合諸侯威令加乎四海使斯人無左衽之患仲尼稱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嗚呼盛哉彼子路一學者耳好勇行行無保身之智率爾而對無為國之禮為季氏宰取具臣之譏不知以正名為先蒙野哉之誚動輙得罪於聖人其賢於管仲者未聞也使今學者尚友千載而擇所從必以管仲比身而仲父自許矣然而曽西乃畏仲由而艴然陋管仲孟子取其説以拒公孫丑曰管仲曽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夫聖賢之志尚去取乃如此敢問其所以然者
  問學莫要於求仁而仁之為道難言也孔門問此者衆矣聖人亦語以為仁之方而已未嘗指名何者為仁也韓退之乃以博愛盡之是特聖人所以答樊遲者不足以盡也然自是而後言仁者舍愛則無以命仁吾信其不知夫仁也學而不知仁豈非闕典之甚乎諸君其歴考聖賢之心以要其極而陳其大略
  問仁知勇天下之達徳也缺一焉不可矣孔門弟子有問仁而無問知勇者獨樊遲一問知而已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莫難知于仁而必問之是何也仁者不憂而君子有終身之憂知者不惑夫子生而知之矣何待四十而後不惑勇者不懼子路勇矣而告使臨事而懼又何也
  問世儒言伊尹之任其𡚁多進而寡退茍得而害義故伯夷出而救之伯夷之清其𡚁多退而寡進過亷而復刻故栁下惠出而救之惠之和其𡚁多汙而寡潔惡異而尚同故孔子出而救之至孔子之時三聖人之𡚁各極于天下故孔子集其行而大成萬世之法使三聖人者當孔子之時皆足以為孔子矣予有疑焉葢由湯至於文王賢聖之君六七作其成就人才之衆至其衰世猶有存者使伊尹有𡚁當時君臣獨無以革之乎由周至於戰國又百餘嵗文武周公之化不為不深使伯夷之𡚁猶在則周之一道徳以同風俗者殆無補於世而獨俟一栁下惠耶孔子去栁下惠未逺若栁下惠能矯伯夷之清使天下從之其𡚁不應繼踵而作而孔子救之又何遽也且孔子之時荷蕢荷蓧接輿沮溺之流必退者尚多也則栁下惠所為果何益乎以孟子之言考之三聖人所同者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而已彼為任為清為和一節之至於聖人者其可以為孔子乎幸推明之
  問師者人之模範也模範孰加於孔子矣其作春秋惡諸侯之僣王自立於其薨也以大夫之禮卒之不與其為諸侯也而己乃逰乎其間為之臣是何也惡世卿之僣君自三家受氏之後一譏而不足再三致貶焉不與其為大夫也而己乃有見行可之仕是何也惡夷狄之猾夏有能攘斥使不侵中國者則與之方是時楚最强窺周問鼎管仲相齊興召陵之師楚自是帖服聖人稱之曰㣲斯人吾其左衽矣而既失魯司冦遂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有若謂是行為不欲速貧是何也夫所行如此而立言埀後俾人不得為爾烏在其模範哉吁其慎思而明辨之
  問形寓數不可逃也後世有知命之術以五行支幹納音推人之窮達夀夭其精者十不失一故知其不可逃也治亂廢興之在世不亦猶是乎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漢之興也五星聚東井其衰也當陽九之厄其大致然矣聖人作易蔵徃而知來其於治亂廢興如指諸掌不待推占而後明也自周衰至漢然後天下平其間蓋百有餘年人力所必不能扶持者而仲尼方且區區歴聘諸國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可三年有成夫豈不知世無能用之者不幾於不知命耶荷蓧耦耕之徒浩然長徃其心殆亦非笑仲尼之所為矣在聖人夫豈茍然是必有説不可不知也
  問鬼神之理學者所當知也樊遲問知孔子語以敬鬼神子路問事鬼神孔子語以事人為先何也或不問而語之或問而不語是可疑也中庸曰鬼神之為徳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而舜之作樂也祖考來格周之作樂也天神降地⽰出何以知其格其降其出歟是又可疑也夫所謂視不見聽不聞者為其無形聲可接也而易曰精氣為物逰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既有情又有狀則非不可見不可聞矣而中庸云爾是又可疑也以天神地祇言之其情與狀可得而言歟孔子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葢亦誠心想其嗜欲貌象以致之祖考可爾也天神地祇若為而想之是又可疑也今釋老二教皆言鬼神且又繪事之土木偶之果得其情狀乎若以為是則世人所不識也安知其為是乎若以為非則聖人所未及言也又安知其為非乎是非有無茫茫於吾心以之亊祖考祖考必不格矣又況於凡為鬼神者乎此學者所當精思而明辨之不可以難知而遂止者也
  問聖人能知人而堯不知鯀之績用弗成何也仁人於弟親愛之而已而舜封象於有庳庳距舜都在五服之外親愛之固若是乎啟之賢必不若臯陶與伯益也禹不為堯舜之禪而與其子何以知其非私也桀可放則獨夫耳不可放則事之湯既放桀而又有慙徳何也無乃於心有未慊乎大人者能格君心之非仲尼則進乎大人矣行乎魯衞陳宋不聞一君格其心者何也惟聖人為無過行孟子稱夷惠曰聖人而又議其隘與不恭夫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而可為百世師又何也尚論古人學者之事故舉以問
  問茍卿氏有言學莫便乎近其人昔七十子身逢元聖得所依歸可謂近其人矣其與生乎百世之下希慕企望而不得見者豈不異哉然子路好勇子貢好貨宰予晝寢子張色莊冉求為季氏聚斂是皆常人之行曽不少革則何貴於近其人乎聖人敎育丕變之功又安在乎伯夷栁下惠清和之徳非若孔子集大成也聞其風於百世之下非若洙泗親炙之者也而亷貪立懦敦薄寛鄙之效靡然甚速何夷惠能之而孔子不能豈其興起者皆賢於由賜之徒歟二三子其茂明之
  問自堯舜至孔子幾一千五百年間何聖賢之多也或君臣並立於朝如唐虞之際或父子同生於家如姬周之盛逮乎洙泗闕里弟子賢哲至六七十人孟子而後五季而上亦幾千五百年所謂聖人何其不復生也方仲尼未修經之時學者固無書可讀若伊尹自𤱶畝而發傅説自版築而發膠鬲自魚鹽而發百里奚自市井而發為聖為賢何從而致之六經傳世既久在七國則荀卿氏在漢則毛董子雲在隋唐則王通韓愈皆號大儒相望如晨星然其孰為知道者耶夫以古之時未有經書而聖賢接武於世後世經書備具而曠千百嵗求一人如顔閔而不可得然則六經有益於世乎其無益乎
  問事莫大乎祀祀莫重于天周監於二代其文備而可考矣惟明堂之禮學者疑焉孝經載仲尼答曽子之言曰昔者周公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而周頌我將則其詩也然以其禮屬之周公歟是嚴父也嚴父則武王所當為周公事武王時未嘗攝政胡為而嚴父以其禮在攝政之時歟是攝成王也攝成王則武王乃當祭而文王為祖矣禮未聞嚴祖其曰周公其人也又考之戴記則明堂者乃周公負斧扆朝諸侯之地也考之孟子則明堂者乃王者之堂行王政之所也皆不及宗祀之事是皆可疑者幸辨明之
  問文之為用大矣堯舜禹文王之聖咸以文稱曰文思曰文命説者曰經天緯地之謂文其用之大乃如此仲尼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葢以斯文為己任矣自孟子而後左氏荀卿太史公司馬相如揚雄劉向班固之流各擅文章之譽後世莫得班焉如唐韓愈栁宗元皆竭力希慕僅成一家夫此八九子者其建立與古所謂文同耶異耶如其同則經天緯地之效安在如不謂之文則末世執筆綴言之士皆師法於八九子者自謂文之至矣而未嘗知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大業有潜心於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大業則笑之曰是古學耳安得為文夸多鬭靡至于支青配白騈四儷六極筆烟霞流連光景舉世好之有司亦以是取士為日久矣其得失是非願從二三子聞之且觀所志
  問昌黎文公唐之鉅儒也著書立言有原道之篇焉其意欲扶皇極尊帝王明孔孟之敎而攘斥佛老也嗚呼亦可謂特立不羣之傑矣即其原道之論曰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徳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是六言者古未之有也而愈斷然筆之敢問二三子夫愈之為六言其盡善矣乎其槩諸仲尼孟子所謂仁義道徳者同乎異乎佛老氏髙談性命自以為至矣是六言者其足以破其術服其心乎
  問鳯皇來儀虞史美焉其不至也仲尼嘆之是為太平之瑞章章信矣三代盛際聖君繼出治功之極至於兵寢刑措越裳氏以無疾風暴雨占中國之有聖人也重譯而獻白雉於斯之時鳯何為隱乎厥後漢孝宣乃獨䝉嘉應或集於郡國或降於京師其數甚衆孝宣何以得此以其治考之美政固多矣而粃政亦豈少乎大將軍以元勲而滅族夏侯勝以正言而被囚王成以虚偽而蒙賞葢韓楊二良臣死皆非其罪也而魏相之奏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嵗中且二百二十餘人若夫日食地震雨雹饑饉之變史亦未嘗絶書不可謂之太平决矣然則鳯凰胡為乎而來哉夫休咎之証有國大事也尚論古之時是非真偽奚可以不辨
  問揚子有云祭莫重於地地莫重於天古者祭天其名曰郊百代之所不變也而未聞祭地之禮其名何謂也考之周官祭天於圜丘祭地於方澤考之祭法燔柴於泰壇瘞埋於泰折考之郊特牲郊所以明天之道也社所以神地之道也考之中庸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考之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然則周官祭法郊特牲分為二祭中庸及周頌舉天地而合祫而禮記毛詩所載則社者祭祀之名耳欲斷以社為祭地之名乎則古者之社本以祀后土后土者共工氏之子也又有亳社見于禮夏社見於書則社非祭地之名矣周公成洛邑用牲於郊越翼日社於新邑舉郊舉社則又類社以祭地而天地不合祫者故凡天地之祭合歟不合歟祭地之名社歟非社歟若其社也而周官祭法不言何也若非社也則祭地當何名也後世以為北郊者是耶非耶既錯見于羣經而未有折𠂻願與諸君論之
  問四科之目非惟品次門弟子之為人抑謂人才無能外此而有品也歟孔子以學為貴其言多矣未有不須學以成之者徳行而無學不亦質朴而少通乎言語而無學不亦口給而少稽乎政事而無學不亦莅政而墻面乎然則三科者皆當學以成之者也而文學殊科何也世之言者以政事文學為兩途其原葢出於此而古人之論則皆不然曰聞學而後從政未聞以政學也舉此一語彼言語徳行何獨不然而四科之别乃吾聖門所設敢問如前之所疑也
  問宗廟之禮尚矣禮樂庶事尤備於周則後世言禮樂者舍周何以哉然於宗廟之制有未喻焉者武王既宅鎬京宗廟之建必先宫室無可疑矣及周公營洛又作清廟朝諸侯率以祀文王而書曰王在新邑烝祭嵗文武騂牛各一是鎬京既立廟洛邑又立廟且廟必有主其奉鎬廟之主而祀洛廟乎抑别立主乎故凡成周之廟制分建于鎬洛一可疑也或徙主或作主二可疑也天子七廟洛邑獨祀文武而舍王季而上三可疑也成王祀於洛則鎬使誰祀之四可疑也周公豈欺我哉其必合於禮矣願推明之以釋所疑
  問道果一乎而易有天道地道人道於其中又有隂陽剛柔仁義之異名而非一也果二乎孔子孟子皆曰道一而已何也果不異乎則仁與不仁之道二君子之道三聖人之道四天下之達道五後世又有黄老之道西佛之道學士大夫宗師或以為賢於仲尼如其果二乎則損之六三其致一也先聖後聖其揆一也三子不同其趨一也孟子排楊墨董氏絶申韓昌黎闢佛老周公誅竒言異行惟恐道術之為異端裂又何也幸茂眀之問留武二侯秦漢以來竒才䇿士之冠也髙祖與楚解羽歸太公呂后引而東矣良復請襲之可謂信乎先主羈旅公安孔明勸使跨有荆益遂奪劉璋之國可謂義乎失信違義鄉黨自好者不為而二子為人建立邦家厥功巍然後世至許以三代之佐而為此何也荀彧為曹操謀取天下而沮其九錫杜牧以盗方之司馬文正稱其死節於漢馮道歴事五代歐陽氏譏其無恥而臨川先生以知道許之夫孰為當
  問揚子雲漢儒之賢者也富貴人之所欲彼不汲汲焉貧賤人之所惡彼不戚戚焉文采人之所喜彼悔詞賦之作焉古道人之所忽彼好而樂之有深沉之思焉卒之著書立言以自表見至於今千有餘嵗矣而名不冺没可不謂之賢矣乎然以其言行考之法言取模倣之譏太𤣥有重屋之誚所以發揮聖學錯綜易數必不可缺者未聞君子與之也方王莽盗漢時或潔身去之或守死不屈葢多有其人雄號為知數豈不知死生之有命奚至於惶怖投閣哉且作美新之文謂莽過於伊尹是何言也或曰亦遜言譏之耳莽之罪族誅而不足何譏之云乎臨川王文公温國司馬公議論未嘗同獨於子雲則皆謂孟子之後一人而已于雄果何取而云爾也諸公其深考而詳著之



  斐然集巻二十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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