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序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

目録 新序 卷第一
漢 劉向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覆宋刊本
卷第二

劉向新序卷第一

   雜事第一

昔者舜自耕稼陶漁而躬孝友父瞽瞍頑毋嚚

及弟象傲皆下愚不移舜盡孝道以供養瞽瞍

瞽瞍與象為浚井塗廩之謀欲以殺舜舜孝益

䔍出田則號泣年五十猶嬰兒慕可謂至孝矣

故耕於歴山歴山之耕者讓畔陶於河濱河濱

之陶者器不苦窳漁於雷澤雷澤之漁者分均

及立為天子天下化之蠻夷率服北發渠搜南

撫交阯莫不慕義麟鳯在郊故孔子曰孝弟之

至通於神明光于四海舜之謂也孔子在州里

篤行孝道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畋漁分有親

者得多孝以化之也是以七十二子自逺方至

服從其徳魯有沈猶氏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

人公慎氏有妻而淫慎潰氏奢侈驕佚魯市之

鬻牛馬者善豫賈孔子將為魯司寇沈猶氏不

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

魯之鬻馬牛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既為司寇

季孟墮郡費之城齊人歸所侵魯之地由積正

之所致也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孫叔敖為嬰兒之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

歸而泣其母問其故叔敖對曰聞見兩頭之蛇

者死嚮者吾見之恐去母而死也其母曰蛇今

安在曰恐他人又見殺而埋之矣其母曰吾聞

有隂徳者天報以福汝不死也及長為楚令尹

未治而國人信其仁也

禹之興也以塗山桀之亡也以末喜湯之興也

以有莘紂之亡也以妲己文武之興也以任姒

幽王之亡也以褒姒是以詩正闗雎而春秋褒

伯姬也樊姬楚國之夫人也楚莊王罷朝而晏

問其故莊王曰今旦與賢相語不知日之晏也

樊姬曰賢相為誰王曰為虞丘子樊姬掩口而

笑王問其故曰妾幸得執巾櫛以侍王非不欲

専責檀愛也以為傷王之義故所進與妾同位

者數人矣今虞丘子為相數十年未嘗進一賢

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安得為賢

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丘子虞丘子稽首

曰如樊姬之言於是辭位而進孫叔敖孫叔敖

相楚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

衛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彌子瑕不肖而

任事衛大夫史鰌患之數以諫靈公而不聽史

鰌病且死謂其子曰我即死治喪於北堂吾不

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

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置尸北堂於我足矣史

鰌死靈公往弔見喪在北堂問其故其子具以

父言對靈公靈公蹴然易容寤然失位曰夫子

生則欲進賢而退不肖死且不懈又以屍諫可

謂忠而不衰矣於是乃召蘧伯玉而進之以為

卿退彌子瑕徙喪正堂成禮而後返衛國以治

史鰌字子魚論語所謂直哉史魚者也

晉大夫祁奚老晉君問曰孰可使嗣祁奚對曰

解狐可君曰非子之讎邪對曰君問可非間讎

也晉遂舉解狐後又問孰可以為國尉祁奚對

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邪對曰君問可非問

子也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謟立

其子不為比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祁奚之

謂也外舉不避仇讎内舉不回親戚可謂至公

矣唯善故能舉其類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

祁奚有焉

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筦蘇與我處常忠

我以道正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不見不思也

雖然吾有得也其功不細必厚爵之申侯伯與

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為之吾所好者先

吾服之吾與處歡樂之不見戚戚也雖然吾終

無得也其過不細必亟遣之令尹曰諾明日王

薨令尹即拜筦蘇為上卿而逐申侯伯出之境

曽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

善言反其本性共王之謂也故孔子曰朝聞夕

死可矣於以聞後嗣覺來世猶愈没身不寤者

昔者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

色吳起進曰今者有以楚莊王之語聞者乎武

侯曰未也莊王之語奈何吳起曰楚莊王謀事

而當群臣莫能逮朝而有憂色申公巫臣進曰

君朝而有憂色何也莊王曰吾聞之諸侯自擇

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已而群臣莫之若者亡

今以不榖之不肖而議於朝且群臣莫能逮吾

國其幾於亡矣吾是以有憂色也莊王之所以

憂而君獨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廵而謝曰天使

夫子振寡人之過也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衛國逐獻公晉悼公謂師曠曰衛人出其君不

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也夫天生民而立

之君使司牧之無使失性良君將賞善而除民

患愛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若地民奉其君愛

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若雷

霆夫君神之主也而民望之也天之愛民甚矣

豈使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滛而弃天地之性

乎必不然矣若困民之性乏神之祀百姓絶望

社稷無主將焉用之不去何為公曰善

趙簡子上羊陽之坂群臣皆偏袒推車而虎會

獨擔㦸行歌不推車簡子曰寡人上坂群臣皆

推車會獨擔㦸行歌不推車是會為人臣侮其

主為人臣侮其主其罪何若虎會對曰為人臣

侮其主者死而又死簡子曰何謂死而又死虎

會曰身死妻子又死若是謂死而又死君既以

聞為人臣而侮其主者之罪矣君亦聞為人君

而侮其臣者乎簡子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何

若虎會對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智者不為謀

辯者不為使勇者不為鬭智者不為謀則社稷

危辯者不為使則使不通勇者不為鬭則邊境

侵簡子曰善乃罷群臣不推車為士大夫置酒

與群臣飲以虎㑹為上客

昔者周舍事趙簡子立趙簡子之門三日三夜

簡子使人出問之曰夫子將何以令我周舍曰

願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後司君之過

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嵗有得也簡子悦

之與處居無幾何而周舍死簡子厚𦵏之三年

之後與諸大夫飲酒酣簡子泣諸大夫起而出

曰臣有死罪而不自知也簡子曰大夫反無罪

昔者吾友周舍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

腋衆人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昔紂昏昬而

亡武王諤諤而昌自周舍之死後吾未嘗聞吾

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

其幾於亡矣是以泣也

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

皆曰君仁君也次至翟黄曰君非仁君也曰子

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

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文侯怒而

逐翟黄黄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問寡人何如

君也任座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

臣聞之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黄之言直臣是

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黄入拜為上

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太祝而欲加罪焉曰子為

我祝犧牲不肥澤耶且齊戒不敬耶使吾國亡

何也祝簡對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車十

乘不憂其薄也憂徳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

車百乘不憂徳義之薄也唯患車不足也夫舟

車飾則賦歛厚賦斂厚則民怨謗詛矣且君苟

以為祝有益於國乎則詛亦將為損世亡矣一

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

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慚

秦欲伐楚使使者徃觀楚之寶器楚王聞之召

令尹子西而問焉曰秦欲觀楚之寶器吾和氏

之璧隨侯之珠可以示諸令尹子西對曰不知

也召昭奚恤而問焉昭奚恤對曰此欲觀吾國

得失而圖之不在寶器在賢臣珠玉玩好之物

非寶重者王遂使昭奚恤應之昭奚恤發精兵

三百人陳於西門之内為東面之壇一為南面

之壇四為西靣之壇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

客也請就上位東面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

次之葉公子髙次之司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

居西靣之壇稱曰客欲觀楚國之寶器楚國之

所寶者賢臣也理百姓實倉廩使民各得其所

令尹子西在此奉珪璧使諸侯解忿悁之難交

兩國之歡使無兵革之憂太宗子敖在此守封

疆謹境界不侵鄰國鄰國亦不見侵葉公子髙

在此理師旅整兵戎以當疆敵提枹鼔以動百

萬之衆所使皆趨湯火蹈白刃出萬死不顧一

生之難司馬子反在此懷霸王之餘議攝治亂

之遺風昭奚恤在此唯大國之所觀秦使者戄

然無以對昭奚恤遂揖而去秦使者反言於秦

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遂不伐楚詩云濟濟

多士文王以寧斯之謂也

晉平公欲伐齊使范昭往觀焉景公賜之酒酣

范昭曰願請君之樽酌公曰酌寡人之樽進之

於客范昭已飲晏子曰徹樽更之罇觶具矣范

昭佯醉不悦而起舞謂太師曰能為我調成周

之樂乎吾為子舞之太師曰冥臣不習范昭趨

而出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

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范

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

絶之也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以不為客調成周

之樂乎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

調之必人主舞之今范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

之樂臣故不為也范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

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

大師知之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爼之間而

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而太

師其與焉

晉平公浮西河中流而歎曰嗟乎安得賢士與

共此樂者船人固桑進對曰君言過矣夫劒産

于越珠産江漢玉産昆山此三寶者皆無足而

至今君苟好士則賢士至矣平公曰固桑來吾

門下食客者二千餘人朝食不足暮收市租暮

食不足朝收市租君尚可謂不好士乎固桑對

曰今夫鴻鵠髙飛沖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夫

腹下之毳背上之毛増去一把飛不為髙下不

知君之食客六翮邪將腹背之毳也平公黙然

而不應焉

楚威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邪何士民

衆庶不譽之甚也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

寛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採

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

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也引商刻角雜以流徵

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是其曲彌髙者其和

彌寡故鳥有鳯而魚有鯨鳯鳥上擊于九千里

絶浮雲負蒼天翺翔乎窈㝠之上夫糞田之鴳

豈能與之斷天地之髙哉鯨魚朝發崑崙之墟

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

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鳯而魚有鯨也

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竒行超然獨處世俗之

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晉平公間居師曠侍坐平公曰子生無目眹甚

矣子之墨墨也師曠對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

不得與一焉平公曰何謂也師曠曰群臣行賂

以采名譽百姓侵寃無所告訴而君不悟此一

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處髙不肖臨

賢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姦臣欺詐空虗府庫

以其少才覆塞其惡賢人逐姦邪貴而君不悟

此三墨墨也國貧民罷上下不和而好財用兵嗜

欲無厭謟䛕之人容容在旁而君不悟此四

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

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國有五墨墨而不危

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乎國家

趙文子問於叔向曰晉六將軍孰先亡乎對曰

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對曰中行氏之

為政也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

為善以聚歛為良譬之其猶鞟革者也大則大

矣裂之道也當先亡

楚莊王既討陳靈公之賊殺夏徴舒得夏姬而

悦之將近之申公巫臣諫曰此女亂陳國敗其

群臣嬖女不可近也莊王從之令尹又欲取申

公巫臣諫令尹從之後襄尹取之至恭王與晉

戰于鄢陵楚兵敗襄尹死其尸不反數求晉不

與夏姬請如晉求尸楚方遣之申公巫臣將使

齊私説夏姬與謀及夏姬行而申公巫臣廢使

命道亡隨夏姬之晉令尹將徙其族言之於王

曰申公巫臣諫先王以無近夏姬今身廢使命

與夏姬逃之晉是欺先王也請徙其族王曰申

公巫臣為先王謀則忠自為謀則不忠是厚於

先王而自薄也何罪於先王遂不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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