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序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

卷第九 新序 卷第十
漢 劉向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覆宋刊本

新序卷第十

   善謀下第十

沛公與項籍俱受令於楚懷王曰先入咸陽者

王之沛公將從武闗入至南陽守戰南陽守齮

保宛城堅守不下沛公引兵圍宛三匝南陽守

欲自殺其舍人陳恢止之曰死未晩也於是恢

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

之今足下留兵盡日圍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

數十人民衆蓄積多其吏民自以為降而死故

皆堅守乗城足下攻之死傷者必多死者未收

傷者未瘳足下曠日則事留引兵而去宛完繕

弊甲砥礪凋兵而隨足下之後足下前則失咸

陽之約後有强宛之患竊為足下危之為足下

計者莫如約宛守降封之因使止守引其甲卒

與之西擊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

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為殷侯封陳

恢千户引兵西無不下者遂先入咸陽陳恢之

謀也漢王既用滕公蕭何之言擢拜韓信為上

將軍引信上坐王問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

何以敎寡人計䇿信謝因問王曰今東向爭權

天下豈非項王邪曰然大王自斷勇仁强孰與

項王漢王黙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唯

信亦以爲大王不如也然臣甞事楚請言項王

爲人項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属賢

將此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謹言語呴呴人

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印刓綬

弊忍不能與此所謂婦人之仁項王雖覇天下

而臣諸侯不居𨵿中都彭城又背義帝約而以

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江

南亦皆歸逐其主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

㓕多怨百姓不附特刧於威强服耳名雖爲霸

王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誠反其

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

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不散且三秦王

為秦將秦弟子數歳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

衆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

人唯獨邯欣翳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大王之入武

闗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約法三章且秦

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約大王當王

闗中民户知之大王失職之蜀民無不恨者今

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喜

自以為得信晩遂聴信計部署諸將所擊八月

漢王東出秦民歸漢王遂誅三秦王定其地收

諸侯兵討項王定帝業韓信之謀也

趙地亂武臣張耳陳餘定趙地立武臣為趙王

張耳為相陳餘為將軍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

燕囚之欲與三分其地乃歸王使者至燕輒殺

之以固求地張耳陳餘患之有厮養卒謝其舍

中人曰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舍中人皆笑

之曰使者徃十輩死若何以能得王厮養卒曰

非若所知乃洗沐徃見張耳陳餘遣行見燕王

燕王問之對曰賤人希見長者願請一巵酒已

飲又問之復曰賤人希見長者願復請一巵酒

與之酒卒曰王知臣何欲燕王曰欲得而王耳卒

曰君知張耳陳餘何人也燕王曰賢人也曰君知

其意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趙卒笑曰君未知兩

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䇿下趙數十

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為卿相哉夫臣與主

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始定未敢三分而王且

以長少先立武臣爲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

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

此兩人名爲求趙王實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

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况兩賢王左提右挈執

直義而以責不直之弱燕㓕無日矣燕王以爲

然乃遣趙王養卒爲御而歸遂得反國復立爲

王趙卒之謀也

酈食其號酈生說漢王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

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

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

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㧞滎陽不堅守敖

倉乃引而東令謫過卒分守成臯此乃天所以

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却自守便臣竊以為

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决百姓騷

動海内揺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

有所定也願陛下急復進兵収取滎陽據敖倉

之粟塞成臯之險杜太行之路距蜚狐之口守

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

矣漢王曰善乃從其計畫復守敖倉卒粮食不

盡以擒項氏其後呉楚反將軍竇嬰周亞夫復

㩀敖倉塞成臯如前以破呉楚皆酈生之謀也

酈生說漢王曰方今燕趙已復唯齊未下今田

横㩀千里之齊田間㩀二十萬之軍於歴城諸

田宗强負海阻河濟南近楚民多變詐陛下雖

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下也臣請奉明詔說

齊王令稱東藩於是使酈生食其説齊王曰王

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

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所歸則

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曰歸漢王曰

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

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倍約

不與而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

兵擊三秦出闗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

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予其士

與天下同其利豪桀賢才皆樂為其用諸侯之

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倍約

之名殺義帝之實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過

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抜城而不得其封非

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攻城得

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

之用故天下之事歸於漢王可坐而筞也夫漢

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乗上黨之兵下

井陘誅成安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

非人之力也今已㩀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守

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

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

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横以為然即聽

酈生罷歴下兵戰守之備與酈生日縱酒此酈

生之謀也及齊人蒯通説韓信曰足下受詔擊

齊何故止將三軍之衆不如一竪儒之功可因

齊無備擊之韓信從之酈生為田横所害後信

通亦不得其所由不仁也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生

謀撓楚權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

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無徳弃義侵伐諸侯社

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

國後畢授印已此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徳莫

不嚮風慕義願為臣妾徳義已行陛下南嚮稱

覇楚必斂袵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

佩之矣酈先生未行張良從外求謁漢王方食

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撓楚權者具以食其言

告之曰其於子房意如何良曰誰為陛下畫此

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對曰臣請借

前箸而籌之曰昔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斯

能制桀之死命也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

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而封其後於宋

者斯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

曰未能也其不可二矣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

軾箕子之門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

墓表賢人之閭軾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

可三矣發鉅橋之粟㪚鹿臺之錢以賜貧羸今

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羸乎曰未能也其不可

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爲軒倒載干戈以示天下

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革倒載干戈乎曰未能

也其不可五也休馬於華山之陽以示無所用

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

矣休牛於桃林以示不復輸粮今陛下能休牛

不復輸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夫天下

游士捐󠄂其親戚弃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皆

日夜望尺寸之地今復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

其王皆復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

故舊墳墓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八也且

夫楚惟無强六國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

之乎誠用客之計陛下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

哺罵曰竪儒㡬敗乃公事令趣銷印止不使遂

并天下之兵誅項籍定海内張子房之謀也

漢五年追擊項王陽夏南止軍與淮隂侯韓信

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

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謂張子

房曰諸侯不從約奈何對曰楚兵且破而未有

分地其不至固冝君王能與共天下今可立致

也則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

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榖城盡與彭越使各自

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乃使使者告韓信彭越

曰并力擊楚楚已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

陽以北糓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喜

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行彭越兵自梁至

諸侯來會遂破楚軍于垓下追項王誅之於淮

津二君之功張子房之謀也

漢六年正月封功臣張子房未嘗有戰鬪之功

髙皇帝曰運籌䇿帷幄之中决勝千里之外子

房功也子房自擇齊三萬户良曰始臣起下邳

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

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齊三萬户乃封良

為留侯及蕭何等其餘功臣皆未封羣臣自疑

恐不得封咸不自安有揺動之心於是髙皇帝

在雒陽南宫上臺見羣臣徃徃相與坐沙中語

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謀反耳上曰

天下属安何故而反留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

属定天下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

所誅皆平生怨仇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以

徧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見疑平生過失

及誅故即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奈何留侯

曰上平生所憎羣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

齒與我有故數窘辱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

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羣臣羣臣見雍

齒得封即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

什方侯而急詔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羣臣罷

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還倍畔之心

銷邪道之謀使國家安寧累世無患者張子房

之謀也

髙皇帝五年齊人婁敬戍隴西過雒陽脫輅輓

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冝事虞將軍

欲與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

不敢易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已而問敬

對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

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室異周之先自后稷堯

封之邰積徳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邠大王

以狄伐去邠杖馬䇿居坡國人爭歸之及文王

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濱來

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滅

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乃營成周雒邑以

為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

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務德

以致人不欲恃險阻令後世驕奢以虐民及周

之衰分為兩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

弱也今陛下起豐擊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徃

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

天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

泣之聲未絶傷夷者未起而欲北隆成康周公

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

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國秦之故

資甚美膏腴之地此謂天府陛下入闗而都山

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闘而不搤

其亢拊其背未全勝也髙皇帝疑問左右大臣

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東有成臯西有肴澠

倍河海嚮伊洛其固亦足恃且周王數百年秦

二世而亡不如都周留侯張子房曰雒陽雖有

此固國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狹四面受敵此

非用武之國夫闗中左肴函右隴蜀沃野千里

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宛之利阻三面守一隅

東向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

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

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於是髙皇帝即

日駕西都關中由是國家安寧雖彭越陳狶盧

綰之謀九江燕代之兵及呉楚之難闗東之兵

雖百萬之師猶不能以為害者由保仁德之惠

守闗中之固也國以永安婁敬張子房之謀也

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也婁者乃劉也賜姓

劉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後卒為建信侯留

侯張子房於漢已定性多疾即導引不食糓杜

門不出歲餘上欲廢太子立戚氏夫人子趙王

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决者也吕后恐不知

所為人或謂吕后曰留侯善畫計䇿上信用之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澤劫留侯曰君常為上計

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髙枕卧留侯曰始上數

在困急之中幸用臣今天下安定以愛幼欲易

太子骨肉間雖臣等百餘人何益吕澤强要曰

為我畫計留侯曰此難以口舌爭顧上有所不

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

先生此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上慢侮士故逃匿

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髙此四人公誠能無愛

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以安車迎之因使

辯士固請冝來來以為客時時從入朝令上見

之上見之即必異問之問之上知此四人亦一

助也於是吕后令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

迎四人四人至舎吕澤所至十二年上從破黥

布軍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因疾

不視事太傅叔孫通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

佯許之猶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

太子皆年八十有餘鬢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

而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

曰吾求公數歲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

乎四人皆對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

恐而亡匿聞太子爲人子孝仁敬愛士天下莫不

延頸願爲太子死者故來耳上曰煩公幸卒調

護太子四人爲壽已畢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

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

已成難動矣吕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下上曰

爲我楚舞吾爲若楚歌歌曰鴻鵠髙蜚一舉千

里羽翮已就横絶四海横絶四海當可奈何雖

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嘘唏流涕上

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謀也

漢十一年九江黥布反髙皇帝疾欲使太子徃

擊之是時園公綺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已侍

太子聞太子將擊黥布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

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説建成侯曰太

子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從此受禍矣且太

子所與俱諸將皆嘗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乃使

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也皆不肯為用盡

力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抱子今戚夫人日

夜侍御趙王常居抱前上終不使不肖子居愛

子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謂吕后

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諸將皆

陛下故等倫乃令太子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

莫為用且使布聞之即皷行而西耳上雖疾卧

䕶之諸將不敢不盡力雖苦强為妻子計載輜

車卧而行於是吕澤立夜見吕后吕后承間為

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竪子故不足遣

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東羣臣居守皆送至

霸上留侯疾强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冝從疾甚

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因説上曰令太

子為將軍監闗中諸侯兵上謂子房雖疾强起

卧而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留侯

行少傅事漢遂誅黥布太子安寧國家晏然此

四公子之謀也

齊悼惠王者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孝惠

皇帝與悼惠王讌飲乃行家人禮同席吕太后

怒乃進鴆酒孝惠皇帝知欲代飲之乃止悼惠

王懼不得出城上車太息内史參乗怪問其故

悼惠王具以狀語内史内史曰王寧亡十城邪

將亡齊國也悼惠王曰得全身而已何敢愛城

哉内史曰魯元公主太后之女大王之弟也大

王封國七十餘城而魯元公主湯沐邑少大王

誠獻十城為魯元公主湯沐邑内有親親之恩

外有順太后之意太后必大喜是亡十城而得

六十城也悼惠王曰善至邸上奏獻十城為魯

元公主湯沐邑太后果大悦受邑厚賜悼惠王

而歸之國遂安齊内史之謀也

孝武皇帝時大行王恢數言擊匈奴之便可以

除邉境之害欲絶和親之約御史大夫韓安國

以為兵不可動孝武皇帝召羣臣而問曰朕飾

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今單于逆

命加慢侵盜無已邉郡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

兵以攻匈奴如何大行臣恢再拜稽首曰善陛

下不言臣固謁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未嘗不有

彊胡之敵内連中國之兵也然尚得養老長㓜

樹種以時倉廪常實守禦之備具匈奴不敢輕

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為一家天子同任遣

子弟乗邉守塞轉粟輓輸以為之備而匈奴侵

盜不休者無他不痛之患也臣以為擊之便御

史大夫臣安國稽首再拜曰不然臣聞髙皇帝

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而投鞍髙於城者數所平

城之厄七日不食天下歎之及解圍反位無忿

怨之色雖得天下而不報平城之怨者非以力

不能也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已之私

怒傷天下之公義故遣劉敬結為和親至今為

世利孝文皇帝嘗屯天下之精兵於嘗谿廣

武無尺寸之功天下黔首約要之民無不憂少

孝文皇帝悟兵之不可宿也乃為和親之約至

今為後世利臣以為兩主之迹足以為効臣故

曰勿擊便大行曰不然夫明於形者分則不過

於事察於動者用則不失於利審於靜者恬則

免於患髙帝被堅執鋭以除天下之害䝉矢石

沾風雨行㡬十年伏尸滿澤積首若山死者什

七存者什三行者垂泣而倪於兵夫以天下未

力厭事之民而䝉匈奴飽佚其勢不便故結和

親之約者所以休天下之民髙皇帝明於形而

以分事通於動靜之時蓋五帝不相同樂三王

不相襲禮者非故相反也各因世之冝也教與

時變備與敵化守一而不易不足以子民今匈

奴縱意日久矣侵盜無已係虜人民戍卒死傷

中國道路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哀也臣故曰

擊之便御史大夫曰不然臣聞之利不什不易

業功不百不變常是故古之人君謀事必就聖

發政必擇語重作事也自三代之盛逺方夷狄

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非强不能服也以

為逺方絶域不收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且匈

奴者輕疾悍亟之兵也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

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也至不及圗去不

可追來若風雨解若収電今使邊鄙久廢耕織

之業以支匈奴常事其勢不權臣故曰勿擊為

便大行曰不然夫神蛟濟於淵而鳯鳥乘於風

聖人因於時昔者秦繆公都雍郊地方三百里

知時之變攻取戎辟地千里并國十二隴西北

地是也其後𫎇恬為秦侵胡以河為境累石為

城積木為寨匈奴不敢飲馬北河置烽燧然後

敢牧馬夫匈奴可以力服也不可以仁畜也今

以中國之大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

譬如以千石之弩射㿈潰疽必不留行矣則北

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御史大夫

曰不然臣聞善戰者以飽待飢安行定舍以待

其勞整治施徳以待其亂按兵奮衆深入伐國

墮城故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夫衝風

之衰也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

盛之有衰也猶朝之必暮也今卷甲而輕舉深

入而長驅難以為功夫横行則中絶從行則迫

脅徐則後利疾則粮乏不至千里人馬絶飢勞

以遇敵正遺人獲也意者有他詭妙可以擒之

則臣不知不然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

之便大行曰不然夫草木之中霜霧不可以風

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遯也通方之人不可以

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

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邉吾伏輕卒鋭士以待之

遮險阻以備之吾勢以成或當其左或當其

右或當其前或當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臣

以為擊之便於是遂從大行之言孝武皇帝自

將師伏兵於馬邑誘致單于單于既入塞道覺

之奔走而去其後交兵接刃結怨連禍相攻擊

十年兵凋民勞百姓空虚道殣相望槥車相屬

冦盜滿山天下揺動孝武皇帝後悔之御史大

夫桑𢎞羊請佃輪臺詔卻曰當今之務務在禁

暴上擅賦今乃逺西佃非所以慰民也朕不忍

聞封丞相號曰富民侯遂不復言兵事國家以

寧繼嗣以定從韓安國之本謀也

孝武皇帝時中大夫主父偃為䇿曰古諸侯不

過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也今諸侯或連城數十

地方千里緩則驕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强而合

從謀以逆京師今以法割之即逆節萌起前日

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

雖骨内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

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

所願上以徳施實封其國而稍自消弱矣於是

上從其計因闗馬及弩不得出絶遊說之路重

附益諸侯之法急詿誤其君之罪諸侯王遂以

弱而合從之事絶矣主父偃之謀也









新序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