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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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 賈誼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正德乙亥吉藩刊本
卷第四

新書卷第三

   俗激事𫝑

大臣之俗特以牘書不報小期㑹不答耳以爲

大故以爲大故不可矣天下之大指舉之而激

俗流失世壊敗矣因恬弗知恠大故也加刀筆

之吏務在筐箱而不知大體陛下又弗自憂故

如哉夫邪俗日長民相然席扵無廉醜行義非

循也豈且爲人子背其父爲人臣因忠扵主哉

豈爲人弟欺其兄爲人下因信其上哉陛下雖

有權柄事業將所寄之管子曰四維一曰禮二

曰義三曰廉四曰耻四維不張國乃㓕亡云使

𬋩子愚無識人也則可使管子而少知治體則

是豈不可爲寒心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無制

度棄禮義捐廉醜日甚可爲月異而嵗不同矣

逐利乎不耳慮念非顧行也今其甚者到父矣

財大母矣踝嫗矣刺兄矣盜者慮探柱之金剟

竹𫝑反削也𥨊戸之簾搴居輦反取也兩廟之器白晝大

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㡬十萬石粟

賦六百餘萬錢乗傳而行郡諸侯此靡無行義

之先至者巳其餘猖蹶而趨之者乃豕羊駈而

徃是類管子謂四維不張者也與竊爲陛下惜

之以臣之意吏慮不動扵耳目以爲是特適然

耳夫遺風易俗使天下移心而向道類非俗吏

之所能爲也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夫

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

所設也夫人之所設弗爲持此則僵不循則壊

秦㓕四維不張故君臣乖而相攘上下亂賤而

無差父子六親殃僇而失其宜奸人並起萬民

離叛凡十三嵗而社稷爲墟今而四維猶未備

也故奸人冀幸而衆下疑惑矣豈如今經制令

主主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

無所冀幸群衆信上而不疑惑哉此業一定世

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

渡江河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也船必覆敗矣

悲夫備不豫具之也可不察乎

   時變事𫝑

秦國失理天下大敗衆揜寡知欺愚勇刼惧壯

凌衰功擊奮者為賢貴人善突盗者為忻諸侯

設謟而相輹飾設而相紹者為知天下亂至矣

是以大賢起之威振海内徳從天下曩之為秦

者今轉而為漢矣今有何如進取之時去矣并

兼之勢過矣胡以孝弟循順為善書而為吏耳

胡以行義禮節為家富而出官耳驕耻偏而為

祭尊黥劓者攘臂而為祭政行為狗彘也苟家

富財足𨼆机旴視而為天子耳唯告罪昆弟欺

突伯父逆扵父母乎然錢財多也衣服循也我

何妨為世之基公唯愛季母妻公之接女乎車

馬嚴也走犬良也矯誙而家羙盜賊而財多何

傷欲交吾擇貴寵者而交之欲勢擇吏權者而

使之取婦嫁子非有權勢吾不與婚姻非貴有

戚不與兄弟非富大家不與出入因何也今俗

侈靡以出相驕出倫踰等以富過其事相競今

世貴空爵而賤良俗靡而尊奸富民不爲奸而

貧爲里母也㢘吏釋官而歸爲邑笑居官敢行

奸而富爲賢吏家處者犯法爲利爲材士故兄

勸其弟父勸其子則俗之邪至扵此矣商君違

禮義棄倫理并心扵進取行之二嵗秦俗日敗

秦人有子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

假父耰音憂田器也鉏杖篲音遂掃竹也耳慮有徳色矣

母取瓢椀箕箒慮立訊語抱哺其子與公併踞

婦姑不相說則反脣而睨其慈子嗜利而輕簡

父母也念罪非有倫理也亦不同禽獸僅焉耳

然猶并心而赴時者曰功成而敗義耳蹷六國

兼天下求得矣然不知反㢘耻之節仁義之厚

并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凡十三嵗而社稷爲墟

不知守成之數得之術也悲夫帝者養士進取

遺禮

   瑰瑋事𫝑

天下有瑰政扵此予民而民愈貧衣民而民愈

寒使民樂而民愈苦使民知而民愈不知不知

避縣網甚可瑰也今有瑋術扵此奪民而民益

富也不衣民而民益煖苦民而民益樂使民愈

愚而民愈不羅縣網陛下無意少聽其數乎夫

雕文刻鏤周用之物繁多纎微苦瓢之器日變

而起民棄完堅而務雕鏤纎巧以相競高作之

宜一日今十日不輕能成用一嵗今半嵗而弊

作之廢日挾功用之易弊不耕而多食農人之

食是天下之所以困貧而不足也故以末予民

民大貧以本予民民大富黼黻文繡纂組害女

工且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方且萬里不輕

能具天下之力勢安得不寒世之俗侈相耀人

慕其所不如悚迫扵俗願其所未至以相競高

而上非有制度也今唯刑餘鬻妾下賤衣服得

過諸侯擬天子是使天下公得冐主而夫人務

侈也冐主務侈則天下寒而衣服不足矣故以

文繡衣民而民愈寒以裭民民必煖而有餘布

帛之饒矣夫竒巧末技商販逰食之民形佚樂

而心縣愆志苟得而行滛侈則用不足而蓄積

少矣即遇㐫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飢甚焉今

敺民而歸之農皆著扵本則天下各食於力末

技㳺食之民轉而縁南畒則民安性勸業而無

縣愆之心無苟得之志行恭儉蓄積而人樂其

所矣故曰苦民而民益樂中世滛侈矣飾知乃

以相詐利者爲知士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爲識

理故邪人務而日形奸詐繁而不可止罪人積

下衆多而無時已君臣相胃上下無辨此生於

無制度也今去滛侈之俗行節儉之術使車輿

有度衣服器械各有制數制數已定故君臣絶

尤而上下分明矣擅遏則讓上位僣者誅故滛

侈不得生知巧詐謀無爲起奸邪盜賊自爲止

則民離罪逺矣知巧謀不起所謂愚故曰使愚

而民愈不羅縣網此四者使君臣相冐上下無

别天下困貧奸詐盜賊並起罪人蓄積無已者

也故不可不急速救也

   孽産子事業

民賣産子得爲之繡衣編經履偏諸縁入之閑

中是古者天子后之服也后之所以廟而不以

燕也而衆庶得以衣孽妾白縠之表薄紈之裏

緁以偏諸羙者黼繡是古者天子之服也今貴

富人大賈者䘮資若兄弟召客者得以被墻古

者以天奉一帝一后而節適今貴人大賈屋壁

得爲帝服賈婦優倡下賤産子得爲后飾然而

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主帝之身自衣皂綈

而靡賈侈貴墻得被繡帝以衣其賤后以縁其

領孽妾以縁其履此臣之所謂踳也且試觀事

理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也欲天下之無寒

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飢膚欲其無

爲奸邪盗賊不可得也國已素屈矣奸邪盗賊

特湏時爾歳適不為如雲而起耳若夫不爲見

室滿胡可勝撫也夫錞此而有安上者殆未有

也今也平居則無茈施不敬而素寛有故必困

然而獻計者類曰無動為大耳夫無動而可以

振天下之敗者何等也曰爲大夫治可也若爲

大乱豈若其小悲夫俗至不敬也至無等也至

冐其上也進計者猶曰無爲可爲長大息者此

   銅布

銅布於下爲天下菑何以言之銅布於下則民

鑄錢者大扺必雜石鈆鐵焉黥罪日繁此一禍

也銅布扵下偽錢無止錢用不信民愈相疑此

二禍也銅布扵下采銅者棄其田疇家鑄者損

其農事穀不爲則隣扵飢此三禍也故不禁鑄

錢則錢常亂黥罪日積是陷阱也且農事不爲

有罪爲菑故民鑄錢不可不禁止禁鑄錢必以

死罪鑄錢者禁則錢必還重錢重則盜鑄錢者

起則死罪又復積矣銅使之然也故銅布扵下

其禍愽矣今愽禍可除七福可致何謂七福上

𭣣銅勿令布下則民不鑄錢黥罪不積一銅不

布下則偽錢不繁民不相疑二銅不布下不得

采銅不得鑄錢則民反耕田矣三銅不布下畢

歸扵上挾銅積以御輕重錢輕則以術歛之錢

重則以術散之則錢必治矣四挾銅之積以鑄

兵器以假貴臣小大多少各有制度以别貴賤

以差上下則等級明矣五挾銅之積以臨萬貨

以調盈虚以𭣣畸羨則官必富而末民困矣六

挾銅之積制吾棄財以與匈奴逐爭其民則敵

必懐矣此謂之七福故善為天下者因禍而為

福轉敗而爲功今顧退七福而行慱禍可謂太

長息此其一也

   壹通

所爲建武開凾谷臨晉關者大扺爲備山東諸

侯也天下之制在陛下今大諸侯多其力因建

關而備之若秦時之備六國也豈若定地勢使

無可備之患因行兼愛無私之道罷關一通而

下無以區區獨有関中者所謂禁㳺䆠諸侯及

無得出馬關者豈不曰諸侯得重則權益重其

國衆車騎則力益多故明爲之法無資諸侯扵

臣之計䟽山東孽諸侯不令似一家者其精於

此矣豈若一定地制令諸侯之民人騎二馬不

足以爲患益以萬夫不足以爲害今不定大理

數起禁不服人心害兼覆之義不便天子都長

安而以淮南東南邊為奉地彌道數千不輕致

輸郡或乃越諸侯而有免侯之地於逺方調均

發徵又且必同大國包小國爲境小國闊大國

而爲都小大駮躒逺近無衰天子諸侯封畔之

無經也至無狀也以藩國資彊敵以列侯餌纂

夫至不得也陛下柰何乆不正此

   属逺事𫝑

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爲都輸將繇使其

逺者不在五百里而公侯地百里中之而爲都

輸將繇使逺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輸將者不苦

其繇繇使者不傷其費故逺方人安其居士民

皆有驩樂其土此天下之所能長乆也及秦而

不然秦不能分尺寸之地欲盡自有之耳輸將

起上海而來一錢之賤耳十錢之費弗輕能致

也上之所得者甚少而民毒苦之甚深故陳勝

一動而天下不振今漢越兩諸侯之中分而乃

以廬江之爲奉地雖秦之逺邊過此不逺矣令

此不輸將不奉主非奉地義也尚安用此而乆

縣其心哉若令此如奉地之義是復秦之迹也

竊以爲不便夫淮南窳民貧郷也繇使長安者

自悉以補行中道而衣行勝已贏弊矣彊提荷

弊衣而至慮非假貨自諸非有以所聞也履

不數易至足以至錢用之費稱此苦甚竊以所

聞縣令丞相歸休者慮非甚彊也不見得從者

夫行數千里絶諸侯之地而縣属漢其勢終不

可乆漢徃者家號泣而送之其來繇使者家號

泣而遣之俱不相欲也甚苦属漢而欲王類至

甚也逋遁而歸諸侯者類不少矣陛下不知蚤

定毋以資奸人

   親䟽危亂事𫝑

陛下有所不爲矣臣將不敢不畢陳事制假設

令天下如曩也淮隂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

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爲相盧綰王

燕陳豨在代令六七諸公皆無恙案其國而居

當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試能自安乎哉臣

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與諸

侯併肩而起非有側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

率幸者乃得爲中㳙其次僅得爲舍人高皇帝

南靣稱帝諸公皆為臣材之不逮至逺也高皇

帝五年即天子之位割膏腴之地以王有功之

臣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徳至渥也然

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㡬危天下者五六陛

下之與諸公也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親

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歳爲安陛下

獨安能以是自安也然尚有可諉者曰䟽臣請

試言其親者假令齊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

山王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

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無恙各案其國而居當

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能爲治乎臣又竊知陛

下之不能也諸侯王雖名爲人臣實皆有布衣

昆弟之心慮無不帝制而天子自爲者擅爵人

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漢法非立漢令非行也

雖離道如淮南王者令之安肯聽召之焉可致

幸而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環視而起

天下安可得制也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

適啓其口𠤎首已陷於胷矣陛下雖賢誰與領

諸侯此所謂親也者故䟽必危親必亂陛下之

因今以爲治安柰何知其必且危亂也然且吟

而堅控守之爲何如制以相懸臣能令

知亂如今利百金

   憂民事𫝑

王者之法民三年耕而餘一年之食九年而餘

三年之食三十嵗而民有十年之蓄故禹水八

年湯旱七年甚也野無青草而民無飢色道無

乞人嵗復之後猶禁陳耕古之爲天下誠有具

也王者之法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

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今漢

興三十年矣而天下愈屈食至寡也陛下不省

邪未穫耳富人不貸貧民且飢天時不𭣣請賣

爵鬻子既或聞耳曩頃不雨令人寒心一雨爾

慮若更生天下無蓄若此甚極也其在王法謂

之何必湏困至乃慮窮至乃圖不亦晩乎竊伏

念之與使人悲然則所謂國無人者何謂也有

天下而欲其安者豈於陛下者哉上弗自憂將

以誰偷五嵗小康十嵗一㐫三十嵗而一大康

蓋曰大數也自人人相食至於今若干年矣即

不幸有方二三里之旱天下何以相救卒然𫟪

境有數十萬衆聚天下將何以饋之矣兵旱相

承民填溝壑剽盜攻擊者興繼而起中國失救

外敵必駭一日而乃此之以然且用事之人未

必此省爲人上省弗目憂魄然事困乃驚而督

下曰此天也可柰何事既無如憂之何及方今

始秋時可善為陛下少間可使臣議從丞相御

史計之臣義詔所自用秩二千石上雖幸使義

計勿厚䟽殆無傷也有時矣

   觧縣事𫝑

天下之勢方倒縣竊願陛下省之也凡天子者

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

也下也蠻夷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

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縣之勢

也天下倒縣莫之能觧猶爲國有人乎非特倒

縣而已也又慮躄音璧足不能行也且病痱音非風病夫躄

者一靣病痱者一方痛今西爲上流東爲下流

故隴西爲上東海為下則北境一倒也西郡北

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苦

甚矣中地左戍延行數千里糧食餽饟至難也

斥𠉀者望烽燧而不敢卧將吏戍者或介胷而

睡而匈奴欺侮侵掠未知息時於焉信威廣徳

難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弗肯使也

天下倒縣甚苦矣竊爲陛下惜之進諫者類以

爲是困不可觧也無具甚矣陛下肯幸聽臣之

計請陛下舉中國之禍而從之匈奴中國乗其

嵗而富强匈奴伏其辜而殘亡係單于之頸而

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唯上

之令殺之乎生之乎次也陛下威憚大信徳義

廣逺據天下而必固稱高號所誠宜俛視中國

仰望四夷莫不如志矣然後退齋三日以報高

廟令天下無愚智男女皆曰皇帝果大聖也胡

忍以陛下之明承天下之資而乆爲戎人欺傲

若此可謂國無人矣

   威不信事𫝑

古之正義東西南北苟舟車之所達人迹之所

至莫不率服而後云天子徳厚焉澤湛焉而後

稱帝又加羙焉而後稱皇今稱號甚羙而實不

出長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𫟪長不寧中

長不靜譬如伏虎見便必動將何時已昔高帝

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於匈

奴竊爲陛下不足且事勢有甚逆者焉其義尤

要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

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徵令是主上操也天子

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

植之勢也天子之勢倒植矣莫之能理猶爲國

有人乎徳可逺施威可逺加舟車所至可使如

志而特捫然數百里而威令不信可爲流涕者此


新書卷第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