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溪先生全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

卷第七 方望溪先生全集 卷第八
清 方苞 撰清 蘇惇元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戴氏刊本
卷第九

望溪先生文集卷八

 傳

  孫徵君傳

孫奇逢字啟泰號鍾元北直容城人也少倜儻好奇節

而內行篤修負經世之略常欲赫然蓍功烈而不可强

以仕年十七舉萬歷二十八年順天鄕試先是高攀龍

顧憲成講學東林海內士大夫立名義者多附焉及天

啟初逆奄魏忠賢得政叨穢者爭出其門而目東林諸

君子爲黨由是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繆昌期次

第死厰獄禍及親黨而奇逢獨與定興鹿正張果中傾

身爲之諸公卒賴以歸骨世所傳范陽三烈士也方是

時孫承宗以大學士兼兵部尙書經略薊遼奇逢之友

歸安茅元儀及鹿正之子善繼皆在幕府奇逢密上書

承宗承宗以軍事疏請入見忠賢大懼繞御牀而泣以

嚴旨遏承宗於中途而世以此益高奇逢之義臺垣及

巡撫交薦屢徵不起承宗欲疏請以職方起贊軍事使

元儀先之奇逢亦不應也其後畿內盜賊數駭容城危

困乃攜家入易州五公山門生親故從而相保者數百

家奇逢爲敎條部署守禦而絃歌不輟入

國朝以國子祭酒徵有司敦趣卒固辭移居新安旣而

渡河止蘇門百泉水部郞馬光裕奉以夏峰田廬遂率

子弟躬耕四方來學願畱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

奇逢始與鹿善繼講學以𧰼山陽明爲宗及晚年乃更

和通朱子之說其治身務自刻砥執親之喪率兄弟廬

墓側凡六年人無賢愚苟問學必開以性之所近使自

力於庸行其與人無町𤲺雖武夫悍卒工商隸圉野夫

牧豎必以誠意接之用此名在天下而人無忌嫉者方

楊左在難眾皆爲奇逢危而忠賢左右皆近畿人夙重

奇逢質行無不陰爲之地者鼎革後諸公必欲强起奇

逢平涼胡廷佐曰人各有志彼自樂處隱就閑何故必

令與吾儕一轍乎居夏峰二十有五年卒年九十有二

河南北學者歲時奉祀百泉書院而容城與劉因楊繼

盛同祀保定與孫文正承宗鹿忠節善繼並祀學宮天

下無知與不知皆稱曰夏峰先生

贊曰先兄百川聞之夏峰之學者徵君嘗語人曰吾始

自分與楊左諸賢同命及涉亂離可以犯死者數矣而

終無恙是以學貴知命而不惑也徵君論學之書甚具

其質行學者譜焉兹故不論而獨著其犖犖大者方高

陽孫少師以軍事相屬先生力辭不就眾皆惜之而少

師再用再黜訖無成功易所謂介于石不終日者其殆

庶㡬邪

  白雲先生傳

張怡字瑤星初名鹿徵上元人也父可大明季總兵登

萊會毛文龍將卒反誘執巡撫孫元化可大死之事聞

怡以諸生授錦衣衞千戸甲申流賊陷京師遇賊將不

屈械繫將肆掠其黨或義而逸之久之始歸故里其妻

已前死獨身寄攝山僧舍不入城市鄕人稱白雲先生

當是時三楚吳越耆舊多立名義以文術相高惟吳中

徐昭發宣城沈眉生躬耕窮鄕雖賢士大夫不得一見

其面然尙有楮墨流傳人閒先生則躬樵汲口不言詩

書學士詞人無所求取四方冠蓋往來日至兹山而不

知山中有是人也先君子與余處士公佩歲時問起居

入其室架上書數十百卷皆所著經說及論述史事請

貳之弗許曰吾以盡吾年耳已市二甕下棺則幷藏焉

卒年八十有八平生親故夙市良材爲具棺椁疾將革

聞而泣曰昔先將軍致命危城無親屬視含殮雖改葬

親身之椑弗能易也吾忍乎顧視從孫某趣易棺定附

身衾衣乃卒時先君子適歸皖桐反則己渴葬矣或曰

書已入壙或曰經說有貳尙存其家乾隆三年

詔修三禮求遺書其從孫某以書詣郡太守命學官集

諸生繕寫久之未就先生之書余心嚮之而懼其無傳

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終不得一寓目焉故幷著

於篇俾鄕之後進有所感發守藏而傳布之母使遂沈

沒也

  四君子傳幷序

余弱冠從先兄百川求友得邑子同寓金陵者曰劉古

塘於高淳得張彝歎歸試於皖得古塘之兄北固於宿

松得朱字綠辛未遊京師得四人曰宛平王崑繩無錫

劉言潔靑陽徐詒孫其志趨之近者則古塘彝歎言潔

詒孫也術業之近者則崑繩字綠北固也余平生昵好

志趨術業之近與諸君子比者有矣然其年或先後生

於余而自有其儕或年相(⿱艹石)而交期則後惟諸君子同

時並出而爲交皆久且深故世莫不聞癸巳春余出𠛬

部獄信宿金壇王若霖寓齋(⿱艹石)霖曰吾與諸公每私議

南士之相引爲曹而發名於世者其朋有三焉行修而

學殖者莫如子之徒其遇之窮而無一得其所者亦莫

如子之徒也因屈指死者七人皆賷志也存者三人則

余罹於罰古塘中歲遘无妄之災病且聾彝歎老而無


子相與痛惜者久之後四年丁酉秋偶憶其言作四君


子傳先兄之歿也余旣爲誌銘詒孫北固有哀辭字綠


有墓表故弗更著焉


王源字崑繩世爲直隸宛平人父某明錦衣衞指揮明


亡流轉江淮寓高郵源少從其父喜任俠言兵少長從


甯都魏叔子學古文性豪邁不可羈束於並世人視之


蔑如也雖古人亦然所心慕獨漢諸葛武侯明王文成


於文章自謂左𠀌明太史公韓退之外無肻北面者年

四十餘以家貧父老始遊京師傭筆墨貴人富家多病


其不習時文笑曰是尙需學而能乎因就有司求試舉

京兆第四人曰吾寄焉以爲不知己者詬厲也源以貧

無資不能不託跡諸公閒而常以自鄙未肻降辭色或

極飮大醉嘲謔罵譏中其所忌諱諸公用此陽體貌之

而陰擯焉源雖好氣與世參商然內行篤修其兄死旬

歲中貌(⿱艹石)非人以余所見居兄弟之喪顏色稱其情者

獨源與山陽劉永禎兩人而已其於人果有善未嘗不

降心晩年與蠡縣李塨遊大悅之遂與師事博野顏習

齋學禮終日正衣冠對僕隸必肅恭然自負經世之略

益堅每曰吾所學乃今始可見之行事非虛言也始源

慨不快意五十後葬其親遂棄妻子爲汗漫之遊至名

山廣壑輒淹畱踰時忽復他往見人不自道姓名逾六

十復歸往來金陵淮揚閒客死山陽惟兄之甥蔣衡視

含殮卒之夕神色傲然無一語及家事其古文旣刻者

世多有所著易傳十卷平書二卷兵論二卷及未刻古

文藏於家

劉齊字言潔無錫人康熙丙寅以選貢入太學方是時

崑山徐尙書乾學方以收召後進爲已任而爲祭酒司

業者多出其門海內之士有爲尙書所可者其名輒重

於太學有爲太學所推者則舉京兆進於禮部猶歷階

而升鮮有不至者惟齊與其友三數人閉門修業孤

行已意躓而不悔其後石門吳涵爲司業重其學延致

於家聲譽赫然公卿閒太學嘗取高第敎習官學生齊

與焉期滿例錄敘於吏部授縣令者十之八爲正途授

州佐者十之二爲穴雜且底滯無選期自徐尙書罷歸

卿多欲以收召後進爲名者而某爲少宰自謂起荒

陬至大僚尤欲擅風雅之譽使人禮先於齊曰吾久知

君可來見必爲選首齊謝不往某銜之係籍州佐某由

是叢詬訕而齊望益高或曰將飛者縮翼君自是舉京

兆升禮部益可必矣齊聞卽日趣裝歸歸數年竟卒年

四十有七齊性沈毅與人居終日温温而退皆嚴憚之

偃臥一室天下士常想望其風采旣卒數年江東十郡

之士上言督學使者士有無爵與年而學行可爲表儀

者二人宜祀於鄕其一齊其一余亡兄百川也始徐尙

書執權藉以收召天下士士爭湊之惟齊與其友數人

執節不移久之此數人爲淸議所從出士之蹇拙自負

而務立名義者皆宗之雖布衣其重(⿱艹石)與公卿相踦自

齊歸其友亦次第歸太學生雖有潔已自好者而氣槩

不足動人淸議遂由是消委云

張自超字彝歎高淳人世居蒼溪少孤課耕奉其母其

族故不繁而親屬凋盡高祖以下惟一身常自惴視人

世所歆羨泊如也爲諸生試必冠其曹困舉場幾三十

年未嘗有愠色治古文及詩所得皆驚邁而未嘗爭名

於時近五十始登甲科而不肻試爲吏性明決所不爲

眾莫能奪所欲爲雖困不以自悔其旣升於禮部也宗

伯韓公菼昌言於朝某宜在上甲自超踵門曰某有母

病且衰登上甲必以館職畱公當愛人以德試畢歸其

毋果以是秋殁母疾篤爲買妾命入側室泣曰兒方寸

亂矣雖入室不能歡合成子姓天果不絕張氏兒何患

無子其後終母喪數年妾終不孕眾乃歎其知命而不

惑也高淳故湖壖以圩障水於外而耕其中歲大潦隄

潰居人議撤屋材以塞之自超有船直百金曰速毀船

以板築隄完大有年眾歸其直終不受平生未嘗入縣

治歲連祲死者相籍一日造縣令具陳方略令夙重之

爲設飮盡召邑富人富人曰張君吾邑之望所蠲助則

吾儕視焉自超遂注籍二百金諸富人相視大駭次第

注籍然私料不能猝具也越數日自超首納金諸富人

大屈盡出金爲部署活邑人幾半自超有田二百畝畝

六七金披其半索直三之一眾爭購之故得金速也晚

歲家日落每取菽麥雜稊稗食之或遺之財終不受鄕

人有不善常畏其知年逾六十尙無子鄕人每聚言必

以爲大慼如凶害之迫於已焉

劉捷字古塘先世懷甯人遷於桐旣而流寓金陵其爲

行篤自信而不牽於眾文亦然始入江甯縣學課試必

壓其儕名日起獨自謂所業弗善也中歲發憤究討經

史諸子久之出所爲文眾弗善以進於有司則擯焉而

私自喜有與同姓名者爲江甯學武生大患鄕里督學

邵嗣堯聞其名而未察也捷入試忽命榜笞數十已而

知其誤乃置其文四等比郡皆譁無何邵以暴疾卒人

皆爲捷快而捷前後無幾微動於詞色家甚貧僦屋窮

巷無一畝之田以名在天下諸大府常不遠數千里以

厚幣招之一語不合則駕而歸無能畱者遂甯張公鵬

翮督學江南招入使院有故人以夜詣捷出千金爲其

姻家請事捷曰吾不意君以此等人視余其自遠方歸

解裝常得數十百金族姻故舊環至視其所急而分給

之隨手盡俄而窘空日旰不得食宴如也捷故名家子

其祖(⿱艹石)宰明崇禎辛未及第第一人同產兄輝祖康熙

庚午鄕試舉第一及辛卯捷復舉第一眾議皆謂宋明

科目有三試皆一者今獨無有惟捷可當之而爲禮部

者獨不喜捷所爲文磨勘停一科癸已秋特行會試將

赴公車會其友方苞以戴名世文集牽連編旗伍檄有

司解送妻子北上捷曰吾義不可不偕行至京師試期

已過其後病且衰竟未得一與禮部之試

  左仁傳

戊子冬十月望後七日余在桐城夜坐左秀起齋中叩

其先忠毅公逸事因歎自古忠臣義士遭變底節載在

史策不可勝數而發揚震動於後人之耳目者代不數

人蓋其名之顯晦一視所遇之事大小以爲差別而有

不可强者焉至於草野閭巷之人或志與事幾於聖賢

之徒竟以居下處幽爲眾人所忽而其迹遂泯者蓋不

可勝道也秀起因歎息作而言曰吾家世居東鄕某嘗

至先人居就其長老求吾宗之賢而世莫之知者所稱

皆豪有力人某曰非此之謂也曰然則孰爲賢曰凡篤

於父母兄弟化於妻子信於朋友者皆是也眾曰其然

則鄕有愚者其祖遘惡疾家人畏其染也進食飮者皆

難之冬夜足苦寒愚者曰我燠之時年十五家人不能

奪也如是者六年果染疾繼其祖以歿某徧問之僅得

其世系蓋忠毅曾孫行而於某遠兄弟也幼名仁字與

生卒無聞焉鳴呼當明將亡而逆閹之熾也如遘惡疾

近者必染焉忠毅與同難諸君子皆明知爲身災獨不

忍君父之寒而甘爲燠足者也世多以仁之類爲愚此

振古以來國之所以有瘳者鮮與因書以付秀起俾列

家乘以示邑之人

  三山林湛傳

國初以嶺表險遠建三藩王以鎭之有識者方隱憂而

貧士失職者附之則高可以釣祿位次亦不失温飽耀

重於鄕閭故爭湊之而三藩王以前明降將叛卒暴起

乘非所據貴極富溢又思以好士樂施誑誘遠人而陰

以自固耿精忠襲封靖南王大以金帛招致文學士時

閩士相推號七才子者多爲所羅而尤欲得三山林湛

以精忠母族周中書含梅與湛久故稱之尤亟也屢招

不至一日忽造門精忠喜體貌而延問焉所對皆不省

何語審問之再三自申列終不可通退而咎相稱引者

曰如斯人雖富文術將焉用之康熙甲寅吳三桂反粤

閩相應和精忠閉嶺拒

朝命閩中薦紳里居及知名士多污焉有不至者幽囚

困辱終無所遁湛族子鄕貢士煥迫僞命薰兩目僅而

得免而湛翛然授徒山中以眾知精忠久不屑意也湛

久困諸生亂旣平行遊浙東西踰齊魯客燕趙無所合

而歸平生忼慷好施雖竟世窮居而親族孤貧喪葬婚

嫁多倚焉與弟成之友愛尤篤及成之爲靈臺令使人

相迎則寢疾數月矣口授次子書報曰吾平生爲弟分

憂今弟當分我憂時問疾者遶牀謂將以家累屬成之

也旣而曰治民事上雖竭精殫慮猶懼不免今不事事

而爲人所愚實遺垂死之兄憂其後成之卒以此敗湛

嘗爲水晶宮賦指斥五代時僞閩竊據事將以潛折精

忠逆萌故不惜往見及見則口吃語不可通而口素未

嘗吃也眾皆不識其何以然及事定乃知禍之閉在不

失言而歎其能決幾於俄頃焉

  二山人傳

𢊁靑山人李鍇遼東鐵嶺人曾大父如梓明甯遠伯成

梁兄子也萬歷已未鐵嶺城陷死其官入

國朝三世皆盛貴伯叔父兄弟或嗣封爵都統禁軍或

開府建鉞布列中外康熙四十一 年父少司冦蒲陽公

卒時西事方起議絕漠屯極邊山人旣練自請興屯黑

河踰年歸母卒再使南河賜七品冠帶乃盡以先世產

業屬二昆移家潞河濳心經史凡六七年鄰里未得一

識其面嘗遊盤山樂其土風買田廌峰下構草舍雜山

甿以耕其尤貧者授之田而無所取疏材果實與眾共

之其聲遠聞邦工每採山名過𢊁峰獨無擾焉暇時行

遊四山必挈爐炭瓶罌樵蘇者遙望而知所在曰此李

山人茶煙也白山石東村聞其風而慕之東村石永甯

世饒於財祖都圖爲

聖祖親臣每議公事不撓於權貴山人少豪舉好聲色

狗馬年三十始折節讀書會家事屯邅時伯兄旣歿而

諸弟皆幼獨出身當之家旣落奉母居郭東墾墓田以

養盎無斗儲遇無食者卽罄之久之里中有奇衺咸懼

其聞母兄歿移家盤山與𢊁靑遊每嚴冬大雪攜手步

西潭以杖叩冰相視愉怡見者咸詫而不知其何以然

會功令禁內府人出居近畿復挈妻子入城僦屋授經

自活乾隆元年舉孝廉方正詣有司力言弱足難爲儀

眾莫能奪也𢊁靑舉博學宏詞及試亦被絀𢊁靑之詩

不丐於古而必求與之並東村則卽事抒指翛然有眞

意或刻其山居五言律二十首遂誓不爲詩盡焚舊稿

曰吾幼學難補雖殫心力所進適至是而止耳吾幸以

悲憂窮慼悔曩者之冥行今老矣可更以詹詹者擾吾

心曲乎𢊁靑中年後以急兄之急益窶艱老而無子自

爲生壙日典衣節食以養戚屬之窮孤又以所著含中

集尙史稿未定矻矻不自休而東村長子及弟之子同

登甲科其僚友爲營室廬少司馬德濟齋延東村敎其

兄子輔國公眾皆謂東村自是可安居東村曰吾終不

以妻子故使𢊁靑煢煢行當獨身畱盤山俾有所資以

待老也

  孫積生傳

孫永慶字積生北直容城人其大父徵君鍾元同產也

徵君遷河南兄弟之子多從之永慶大父及父皆諸生

童稺曾受小學及從父於河南躬耒耨農作甚力少失

母旣受室或耕淇源或耕夏峰凡五十年所以養生送

死皆身耕妻陳氏紡績之所致也古者秀民皆聚於庠

序學校而周公復設司諫之官巡問觀察以辨甿庶之

能而可任於國事者漢氏之隆孝弟力田與方正賢良

相次其風蓋依古以來方徵君講學夏峰自野夫牧䜿

以及鄕曲俠客胥商之族有就見者必誘進之良以天

下無不可以學可以不學之人而農工胥商苟能用力

於人紀而盡其職之所當爲卽是可以謂之學也永慶

晚而生子曰用果旣長閒叩生平所爲永慶曰汝欲爲

他日狀誌地邪汝視吾面黧也而傅以白柰觀者笑何

吾老農也少廢學碣於墓存姓字子孫不迷而已耳嗚

呼孰謂君而不學也者斯言也可以知所蓄矣用果務

學行其容斂然與余善故受其請而錄之

  金陵近支二節婦傳

吾家自五世祖伯通爲有明四川都使司斷事死建文

之難爲邑中忠烈之首鄭太君曁川貞姑爲節婦貞女

之首三百年宗婦內宗多尙志節或附譜牒或載桐懿

明善公所記邑中孝弟節烈事余嘗欲錄所聞見以續之而苦無暇日

及難後則聞近支在金陵者有二節婦一曰王氏太僕

曾孫雲顧之妻於余爲再從叔母安義令王君才鼎季

女也年十九歸於方夫亡數月世儁載育時年二十有

二其明年宗禍作一日鄧氏侍御曾孫求晟之妻於余

爲再從族兄之子婦其父元基邑諸生年二十有四始

嫁四年遵衢生是冬夫卒遵衢生於禍作後乾隆二年

世儁成進士官戸部主事叔母就養於京師予始得見

性方嚴出語卽斬然世儁少時敎督甚厲及成立侍側

猶如畏然乾隆七年余吿歸遵衢之母時至吾家家人

云終日溫溫寡言語對之使人靜以和叔母以世儁扈

從謁

祖陵

覃恩誥封宜人世儁尋入臺掌河南道而遵衢栖遲里

巷閒鄕人多謂二節婦高行略同而所遇有豐有嗇然

遵衢頗知砥名行楷書及繪畫得侍御遺法窶艱而志

在作善其世嗣當有能續祖者凡天之命或速或淹而

終必同軌乃道之不變者也余因念吾宗當震蕩播越

時盡族北徙或散在遠方二節母無一隴之植近支無

緦小功之親母家亦窶艱卽執德能堅而才不足以紀

衣食持門戸遺孤不知作何狀矣居常者不覺遭危變

然後知婦人擔荷之重如此先王制禮妻之喪居處飮

食視伯叔父昆弟而加隆焉有以也夫又自余有聞見

凡入鄕賢必貴人之父也舉節孝必富人之母也自

聖主明章風敎申諭督撫有司然後山陬海聚貧窶孤

微之節孝不遺用此二母同時得

旌故因二子請表其母而並闡先王制禮之意與今

功令之可法後王匪直於吾宗有耀也至其拮据以苦

身艱辛以課子乃嫠而貧者之所同故弗敘列云

  廬江宋氏二貞婦傳

余長女許嫁宋學士嵩南長子嗣菼甫納徵余以南山

集序牽連被逮宗禍方興倉皇危難中泣涕而歸於宋

氏越二年癸巳余𫎇

聖祖仁皇帝鑒宥召入

南書房其明年嗣菼舉於鄕而學士以督學修城羈燕

南使嗣菼吿丐於戚友客死江西年二十有五時康熙

五十八年也學士子二人次嗣熙側室汪氏出也先嗣

菼夭亡所聘李氏翰林院編修丹壑之季女大學士文

定公女孫也聞夫亡不欲生父母知不可奪許成其志

始納食飮屏居小樓凡十有四年雍正五年白其母曰

兒前以年少恐舅姑不能信今逾三十可歸矣母乃將

女至學士家旣見舅姑從容拜夫次主前默無聲其毋

悲不自禁貞女曰兒賴父母明大義得全餘生今志巳

遂復何憾宋氏內外宗來觀及內御者莫不嗚咽掩涕

其母因病不能興少閒貞女請於舅姑送母還河南母

終旣葬遂歸宋氏文定先世居永城寄籍江南余始至

京師卽禮先焉丹壑亦暱就余家有慶事必固請共歡

燕其子女余皆於姆褓中見之時貞女尙未生其後文

定薨丹壑中道脆促家人還河南子姓衰微名字無聞

於士大夫者而五十年後乃有貞女爲祖考光余女在

父室多苦其性執抝旣嫁則能順於舅姑致忠養學士

歿以冢婦持門戸遇事多斷行其鄕人皆曰方氏非忼

直不能立孤吾女與貞女相親若同氣乾隆戊午吾女

歸甯兼送子鄕試遘疾死吾家又數年其子輝祖暴疾

死學士以後四世止七歲之孤貞女復以從祖母撫孤

以養嗣菼母曹氏邑人公言於有司申大府題請並得

旌建坊學士兄子曙涵從孫學山請籍之乃合傳而特

詳於貞女其事爲難也女也而並曰貞婦達其志也

  光節婦傳

馮氏余女甥也適光御寵亦族姊所出余歸故鄕喜其

學誦之敏以女甥繼室光年少氣盛謂高科膴仕可探

手得頗以風流豪雋自處而女甥性慤貌莊寡言笑雖

爲夫婦視之漠然也生一子尋遠遊遂客死都門始光

甥入贅於馮氏女甥尙未見舅姑聞喪請歸代夫供子

職姊夫綏萬憐其少失母早寡光甥無一隴之殖恐轉

累其舅姑兄子道希欲成其義約次女長成以妻其子

裕請於余以八十金爲紀米薪乃以康熙已亥歸桐時

裕方十歲終舅姑喪挈子來金陵入贅於余家昆孫女

亦少失毋婦姑相憐如毋子十年中涕淚差減少而昆

孫女復早夭無子女甥復挈子歸桐依兄公以居憶吾

姊病涉三時姊夫遠出女甥年始十有八家無婢嫗獨

身扶持治湯藥姊夫歸吿余曰空室中惟老母幼子弱

女幸長女勤力雖稚齒已能代母爲老幼所依姊夫終

年在外甥榮成童或嬉遊怠學女甥必請余至其家予

杖余以雍正元年得假營葬見女甥於桐又十有九年

吿歸相見於金陵每見余悲啼不自禁蓋其父及同母

弟妹無一存者故念母而不勝其痛也乾隆六年公舉

節孝得旌子裕有聲庠序族姻曁邦人咸曰微節婦遺

孤不知作何狀矣其兄公紹元以書來列序其孝德懿

行孚於門內者皆婦順之常故略之女甥名荇年今五

十有九昆孫女亦篤孝抱病連年矻矻爲家計逮其死

家漸成衣食無憂而身不克一日享女甥尤爲之悲噎

請附錄焉

  二貞婦傳

康熙乙亥余客涿州館於滕氏見僮某獨自異於羣奴

怪之主人曰其母方氏歙人也美姿容自入吾家卽涕

泣請於主婦曰某良家子不幸夫無藉凡役之賤且勞

者不敢避也但使與男子雜居同役則不能一日以生

會孺子疾使在視兼旬睫不交所養孺子凡六人忠勤

如始至自其夫自鬻卽誓不與同寢處而夫死疏食終

其身家人重其義故於其子亦體貌焉戊戌秋天津朱

乾御言里中節婦任氏年十七歸符鍾奇踰歲而鍾奇

死姑楊氏故孀也閱六月又死時任氏僅遺腹一女子

而鍾奇弟妹四人皆孩提任氏保抱攜持爲之母爲之

師又以其閒修業而息之凡二十年各授室有家而節

婦死族婣皆曰亡者而有知也楊氏可無懟於其死鍾

奇可無憾於其親矣夫嫠之苦身以勤家多爲其子也

自有任氏而承夫之義始備焉婦人委身於夫而方氏

非生絕其夫不能守其身以芘其子是皆遭事之變而

曲得其時義雖聖賢處此其道亦無以加焉者也凡士

之安常履順而自檢其身與所以施於家者其事未(⿱艹石)

二婦人之艱難也而乃苟於自恕非所謂失其本心者

  高烈婦傳

烈婦魏氏天津縣產灘人雍正十一年年十七歸縣民

高爾信高僦屋官厫東與宋某同宮庭宇相望某妻與

烈婦有違言數構之於其姑十二年六月烈婦將歸甯

其毋遣從子自銑迎適高嫗及爾信皆出某妻走吿其

姑曰汝婦與人通入戸卽探囊金與之復嗾東西家無

藉者數人闖入交鬨强解自銑衣脅立借券不則共證

之烈婦呼銑曰亟鳴之官(⿱艹石)書券我卽死銑暗弱急求

脫執筆欲書烈婦望見卽引刀自剄眾嚇自銑且誘之

卒書券烈婦死因以券爲徵有司莫辨也旣當自銑大

辟而後知其冤以矜疑繫獄乾隆元年赦免邑之學儒

者朱紹夏孫坦爲文以標白之而致於余嗚呼烈婦遭

怪變謂惟死可自明而卽用其死以成獄辭徒以銑之

券耳人心之抏敝至此吁可畏哉傳其事以志烈婦之

隱愍且使爲吏者鑑焉

論曰古之聽訟獄者必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疑

獄汜與眾共之世有鳥獸行而能殺身以自明者乎自

古婦人之義皆以死而彰魏氏則旣死而猶暗鬱易曰

日中見沫又曰載鬼一車聖人繫辭以爲世戒有以也

  高節婦傳

節婦段氏宛平民高位妻也京師俗早嫁娶位之死節

婦年十七有二子矣高氏無宗親依兄以居喪期畢數

喻以更嫁節婦曰吾不識兄意何居吾非難死也無如

二子何其兄曰我正無如二子何也我力食能長爲妹

贍二甥乎節婦曰易耳自今日卽無累兄但望毋羞我

貧暇則頻過我使人知我尙有兄足矣方是時節婦嫁

時物僅餘一箱直二千取置門外索半直立售卽日移

居小市板屋中京師地貴或作板屋於中衢婦人貧無

依者多僦居爲市人縫紉節婦以此爲生幾二十年二

子長始能僦屋以居二子幼時節婦艱衣食不能使就

學長子市販中年歿次子爲小吏以罪謫遼左節婦復

撫諸孫又十餘年孫裔發憤成進士贖其父以歸而節

婦年九十矣節婦性嚴毅常早起子婦雖老終日侍立

不命不敢坐裔之母谷氏性篤孝雞初鳴起灑掃奉匜

侍盥就竈下作羮食親上之食畢然後退率以爲常及

貴盛姻黨皆曰世有太夫人年七十而執僕婢之役者

乎將公爲節婦言之谷氏曰(⿱艹石)母言吾與姑故寒苦姑

習我非我供事姑終不適吾皤然白髮身無疾灑掃盥

饋以事吾姑此日可多得邪節婦以康熙戊辰卒年九

十六距位之死七十有九年始節婦所僦板屋在珠市

西及孫貴卜居正當其地家僮數十出入呼擁節婦時

指示子孫姻黨京師之人亦以爲美談云

贊曰吾里中某氏子兄弟各傭身兄老請於主人求舍

之節衣食以奉焉而兄卞急小失意卽數罵或奮挺以

抶終無恚色余嘗謂非獨其弟賢也而兄固無鄙心也

京師人多以谷氏之事爲難然以節婦之風義則子婦

之承而化也曷足異乎

  釋蘭谷傳

釋蘭谷江南如皋顧氏子也父國藩字醉隱九歲授以

學庸語孟十三授易及太極圖尋遘疾類癲者捨爲僧

有瘳冒巢民集諸名士爲詩社蘭谷與焉時年十八平

生足迹幾遍天下東觀滄海歷齊魯幽燕南遊吳會溯

江踰嶺周粤東西抵昆明北上太行遵秦隴入棧道下

峽窮蜀徼所至必訪耆舊過名山大川及古聖賢豪傑

高人遺蹟輒淹畱久之愛昆明山水諸大府爲建法界

寺遂定居焉其父母未歿時遊必有方聞喪歸殯葬卽

廬墓側少時曾隨師某入見

聖祖仁皇帝其後再至京師

特召見

賜詩及

御書遂侍輦下注楞嚴金剛心經進呈

命大學士陳廷敬校勘雲貴總督貝和諾鋟版工訖遂

請還山旣至念其父所授易學未通乃稱疾絶人事而

爲之言理數必根於𧰼挹取羣言貫以已意凡十有二

年成易說二十卷康熙六十一年冬入賀

萬壽節旣至而

聖祖皇帝已登假乃於城東偏構精舍貯所注經版而

以易授其徒數年迹不出戸入其室少長三數人坐立

應封進退皆比於禮余素不解浮屠言未識蘭谷之於

佛何如也觀其志行術業氣𧰼則儒衣冠者多愧矣故

傳其事以吿吾儕又以識

先帝陶冶眾萬一善不遺作人之化蓋及於方外焉蘭

谷名溥畹今雍正六年年六十有七

  沛天上人傳

沛天上人名海寬俗姓崔氏直隸易州人爲京師講經

大師住持靜默寺寺近宮城

聖祖仁皇帝勅建

皇子數卽事焉眾以爲榮觀冠蓋往來晨夕無頃暇而

上人處之若無事者雖甿隸必使各得其意以去而於

王公貴人無加禮余嘗託宿寺中見而異之遂假館淹

畱數月每人事歇息輒邀余坐庭階玩景光閒及民生

利病並世人物其胸中烱然語皆有稱量竊歎如此人

若爲士大夫於世非無所損益者而惜乎其遊方之外

也性至孝作室寺之左方迎其母而養焉居母與兄之

喪一遵儒書服旣終顏色戚容尙有異於眾人喪其本

師誠敬亦如之好士友羇旅者投之如歸久而不怠每

聞忠良正士剝喪摧傷輒悄然不樂語或及之則氣結

淚欲下雍正某年內府有疑獄大小司寇會寺中待事

或叩佛氏天堂地獄之說上人曰在公等一念公私忍

恕閒耳中有以深刻爲能者面赤而色慍曰方外人何

難爲此言居官者能自主乎上人曰能視祿位少輕則

無難矣眾皆默然時禁婦女入廟胥吏因緣設詐搆陷

以嚇眾而取所求上人首議發其姧於政府營田之興

吏强建閘於安肅之瀑河村落數十仍歲流漂上人見

往來寺中人卽指畫地勢及民庶飢殍狀久之語聞於

河督奏復其初十有二年重刻藏經

詔𥳑積學沙門四十餘人開館校勘命上人執其總量

材授事立法程工有條而不紊觀上人之篤於人紀不

忘斯世斯民而才足以立事如此皆先聖先賢所諄復

而有望於後儒者也而儒之徒未數數然也朱子嘗憂

吾道之衰以爲性質剛明者多不能屈心以𫎇世俗之

塵垢而藏身於二氏斯言也蓋信而有徵矣故專錄其

儒行而推闡佛說以張其師敎者槪不著於篇蓋其徒

某某之所譜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