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溪先生全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六

卷第十五 方望溪先生全集 卷第十六
清 方苞 撰清 蘇惇元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戴氏刊本
卷第十七

望溪先生文集卷十六

 哀辭

  徐詒孫哀辭

康熙辛未余始至京師卽與詒孫善嘗怪其才足以立

事而於仕進泊如也學足以立言而於論述頽如也閒

與同舍夢中數悲嘯或摽辟而呼余驚起問故則埀

而不言叩其鄕人乃知其父惑於所嬖母得心疾毎欲

以義理廣之語相近輒以他說格余癸酉冬自京師歸

其家余始寓書吿以君子之遭變也在審其身之所處

鯀之殛也禹未嘗身殉於羽淵而匡章之行不見絕於

孟子况未至此極者乎使徒若焦若熬以喪其精爽而

於身之所處或未盡焉非君子之所尙也戊寅冬十有

一月余客澄江舍側有方池夜夢詒孫赫然起自池中

面泥淖瞪目無言覺而心惡之次年秋七月歸金陵得

詒孫凶問果以余見夢時死詒孫之歸也母癲益甚父

閉之加束縛焉詒孫日夜號泣而從數歲亦得心疾昬

昬不辨人事一夕自投門外小溪中始詒孫去京師余

送之歧路閒旣與儕輩登車復返下車執余手而號慟

日惟子知我何當歸吾與子得更相見足矣其後詒孫

一至金陵余適在外竟不得再見余一子新殤意殊不

自得及聞詒孫死出門西鄉號而哭之不復覺子死之

痛矣詒孫姓徐氏諱念祖池州靑陽人年四十有四内

行潔修文章冠郡邑聞其死者知與不知皆爲流涕其

辭曰

生常自懟兮吾知子艱死非其所兮人終汝憐仁孝之

鬱兮爲惑爲癲孰使至此兮彼蒼者天

  駙馬孫公哀辭

駙馬孫公諱承運遼東人也其先將軍思克爲國扞城

顯功名於秦隴康𤋮三十有五年

上親征厄魯特噶爾丹三路並發將軍以西師絕漠扼

之殱其魁其部由是遂亡駙馬爲童子時召見卽許以

尙主駙馬生貴甚而性樸厚出於自然瀋陽范恆庵白

山祁學圃每道其爲人日以不學爲恨聞過而能改未

有如斯人者也己亥孟夏吾友左未生自江東來省余

會余將祗役塞上恆庵言於駙馬使延未生偕行以便

余駙馬先就見擇日以騎迎使者曲跪將命及門主人

先俟於門外歷門階必揖三讓升堂使子某岀拜日孺

子非能師先生也吾少失學欲先生講以所聞耳駙馬

以扈從先至

上營五月朔未生繼至越八日忽襜車裝載過余日駙

馬遘厲疾一夕死矣因太息曰吾固知斯人之不長也

臥一室甯謐如儒生每薄暮下直雖甚憊必手一卷問

難移時室無聲色狗馬珍異之觀門無獻技請事之客

世冑中幾見此乎駙馬年始三十有一形貌偉然其折

節務學蓋不甘以勳戚終而將益振前人之功緒故其

卒也未生恆庵學圃哀慟皆逾常雖余亦不能自克也

其辭曰

嗟蔓草之叢生兮朝繩芟而夕滋何芝蘭之旖旎兮日

數漑而猶萎彼受氣之有厭兮此剝喪其焉懟軫予懐

而不釋兮予不自知其所爲

  劉北固哀辭

康熙四十七年秋七月吾友北固歸自廣東余與其弟

古塘溯江候於桐過期不至而得凶問嗚呼昔吾先人

與劉氏世好以行輩北固尊於余而與余爲兄弟交北

固生於桐余生六合繼而遷江甯未相面也而所學之

趣同稍長朋試於有司名必相次也及遊四方與士大

夫往還善於北固者多余眤好而嫉余者閒波及於北

固與北固居或此唱而彼和或辨論相持雜以誚讓而

胸中所懷無毫髮閒隔未嘗覺其爲兩人北固終世爲

羇於京師而余往來流滯者亦十年毎愁思無聊或中

有所得輒思見北固計旬日中必再三宿其寓齋余疲

疴困憊恆先就寢而使北固誦詩歌古文臥而聽之靜

夜聲朗然率以爲常他時客異地歸休於家獨居私處

未嘗不念此樂也北固體素强邇年頓衰余旣東歸再

書責之恐其負夙志而羇死於遠方北固感焉其遊廣

東蓋將次第爲歸計而謀所以終老者乃不幸竟道卒

其喪之還子選适與古塘往迎余以故未得偕欲哭於

其殯之次亦未得也因爲文以攄余悲俾其子薦吿以

妥靈焉其辭曰

謂子之歸兮終吾生以後先痛一言之未接兮遂閉影

於重泉宦與學其交悔兮命奄忽而不延吾語子非不

早兮胡因循而致然

  宣左人哀辭

左人與余生同郡長而客遊同方往還離合踰二十年

而爲汎交己丑庚寅閒余頻至淮上左人授徒邗江道

邗數與語始異之其家在龍山吾邑山水奇勝處也每

語余居此之樂而自恨近六十猶栖栖於四方余久寓

金陵亦倦遊思還故里遂以辛卯正月至其家左山右

湖皋壤如沐畱連信宿相期匝歲定居於此而是冬十

月以南山集牽連被逮時左人適在金陵急余難與二

三骨月兄弟之友相後先在諸君子不爲異而余固未

敢以望於左人也壬辰夏余繫𠛬部左人忽入視問何

以來則他無所爲將歸謂余日吾附人舟車不自由以

天之道子無恙尋當歸吾終待子龍山之陽矣及余邀

寛法岀獄隸漢軍欲附書報左人而鄕人來言左人死

矣時康𤋮五十二年也龍山地偏而俗淳居者多壽耇

左人父及伯叔父皆八九十左人貌魁然其神凝然人

皆日當得大年雖左人亦自謂然而竟止於此余與左

人相識幾三十年而不相知相知踰年而余及於難又

踰年而左人死雖欲與之異地相望而久困窮亦不可

得此恨有終極邪辭曰

嗟子精爽之炯然兮今已陰爲野土閉兩心之所期兮

永相望於終古川原信美而可樂兮生如避而死歸解

人世之糾纆兮得甘寢其何悲

  武季子哀辭

康熙丙申夏聞武君商平之喪哭而爲墓表將以歸其

孤冬十月孤洙至京師曰家散矣父母大父母諸兄七

喪蔑以葬爲是以來叩所學則經書能背誦矣授徒某

家冬春閒數至假唐宋諸家古文自繕寫首夏余岀塞

返役而洙死已浹日矣始商平有子三人余皆見其孩

提以及成人長子洛爲邑諸生卒年二十有四次子某

年二十有一將受室而卒洙其季也憶洙五六歲時余

過商平常偕羣兒喧聒左右少長抱書從其父往來余

家及至京師則幹軀偉然余方欲迪之學行以嗣其宗

而遽以羇死有子始二歲商平生故家而窶艱迫阨視

細民有甚焉又父母皆篤老煩急家事淩雜米鹽無幾

微輒生瑕釁然卒能約身隱情以盡其恩而不愆於義

余每歎其行之難也而旣羸其躬復札其後嗣嗚呼世

將絕而後乃繁昌者於古有之矣其果能然也邪洙卒

於丁酉十月十日年二十有一藳葬京師郭東江甯義

塚余志歸其喪事有待先以鳴余哀其辭曰

嗟爾生兮震愆罹百憂兮連延蹇孤遊兮局窄命支離

兮爲鬼客天屬盡兮煢煢羌地下兮相從江之干兮淮

之汭繄先靈兮日延企魂朝發兮暮可投異生還兮路

阻修孺子號兮在室永護呵兮無失

  阮以南哀辭

始余兄弟應童子試卽聞阮君以南名於閭巷閒及入

庠序與君後先時相見稠人中而未狎也其後余遊燕

齊倦而歸則先君子故交零落幾盡而新知中惟阮先

生汝咸經過最密叩之則君之父也君所居近市曲巷

小橋逶迤而入四面環陂塘老屋數閒蔽翳於叢篁高

柳中入其門如在山林之隩方盛暑風謖謖穿戸牖坐

有頃必加衣自仲夏入秋日未旦先君子卽披衣就阮

先生夜定然後歸率以爲常君率妻子力作殺雞屠狗

具肴蔬未嘗乏絕阮先生旣殁君於門側市藥而授生

徒於堂上先君子旬月猶三數過君余兄弟隨行每至

君必散生徒輟其所事置酒酣嬉終日而罷由前之爲

君以樂其親也由後之爲則以便余兄弟之情而不肯

逆也嗚呼君可謂順於親而篤於友者矣君卽免喪時

謂余子知交在四方朋儕多資子以餬其口而獨遺余

何也時余私計先君子栖遲寡懽惟君居近而意愜故

獨難之以滯君之行及先君子殁而余及於難又踰年

而君死追念平生遊好傾心向余而余無纖毫之報者

莫如君乃哭而爲文以志余哀君諱夢鰲江甯人卒於

康𤋮某年年五十有一余聞其喪次年之某月日也其

辭曰

忠養不匱心之競也蹇以無年亦其命也重施而蔑以

稱獨余之病也

  李伯子哀辭

李習仁字長人吾友恕谷長子也戊戌春余命子道章

就學於恕谷歸言習仁耕且學孝友信於其家今年春

恕谷歸自江南率習仁過余俾受業其承親事師交友

跬步皆在於禮而行之甚安白門翁止園見而嘆日子

弟中未見如斯人者也恕谷少游浙東西樂江介土風

南中士人亦聞其風而慕之故率習仁往相宅其乘車

習仁御騎則執鞭以從恕谷與諸公論學左右其間南

士皆傾心焉恕谷以母老未能定遷會其友内人南行

使習仁與妻附舟先之至天津疾作將暫反比登車曰

吾父志此久矣疾當愈何反爲還舟又數日疾革其妻

出視命之日勿泣此外艙汝不可久畱夜將半氣絕惟

小童在側時康𤋮辛丑八月朢前一日也昔明道程子

誌其子邵公謂賦生之類雜糅者多而精一者閒或値

焉則其數或不能長夫自古聖賢之生鮮不爲帝王公

卿相澤流世嗣者而程子之言若是豈如眾人之激

於所遇邪蓋深觀造化之消息而有以窮其變也余杪

秋自塞上歸聞吾友劉古塘長子將冠而殤南中子弟

無與比並者慘慟未平而習仁之訃繼至嗚呼以恕谷

古塘之躬行日暮途窮而天奪其良子以二子之資材

閒値而不能延其一日之生此余所以易哀爲憂而終

之以懼也習仁自成童有巨人之志旣冠立課程自檢

晝所爲夕必籍之卒年二十有四妻宋氏始有身其辭

嗟爾幼志離羣匹兮善承親心嗣道術兮晝耕夜誦六

藝畢兮性栗而温儀有壹兮煢煢南行志決狀兮知命

不惑死無悢兮任道有徵識祈嚮兮斯人則亡予復何

望兮

  張彝歎哀辭

吾友張彝歎名自超高淳縣人康熙五十七年

天子命公卿舉積學篤行之士司空徐公以自超對

詔下江南守士吏齎送赴闕余私獨喜計日以待其至

南中故人爭趣之日子抑心自强此行也尙其慰方子

之思俄而傳遽至則道卒矣始自超以母老高祖以下

惟一身而久無子不敢仕進癸未成進士長洲韓公將

以館職薦踵門辭需次當得縣令不就嘗遊金陵𨵿中

白玫玉⿺辶商至介余請見而彜歎難之卽日駕而行日吾

鄕人也而世有相慕用者吾無死所矣及余遘難徐公

岀撫浙而彝歎往爲義學師余心詫焉而未暇詰其所

以然其𬒳徵也天下士皆以多徐公及道卒又以咎公

而意其言之岀於余金陵翁止園聞而嘆曰嗞咄哉使

彝歎爲浙行者我也彜歎踰六十無子而前卒之三月

妾楊氏有身眾皆曰是必生男彝歎之生也余旣譜其

行與崑繩言潔古塘爲四君子傳兹故不具而獨最其

死生離合之迹以志余哀其辭曰

名之不可耀兮惟子杜其幾義之各有時兮惟子識其

宜惟大專之槃物兮數少全而多奇守邱園以竟世兮

而卒死於爲羇曰德人其必祀兮亦豈余之所敢知

  王瑤峯哀辭

君諱宗華字瑤峯歙縣人學儒試輒擯通醫方恥以自

名年四十餘以親老無養授徒京師康𤋮癸巳余岀𠛬

部獄供事内廷吾母衰疾而京師無良醫當塗吳穎長

曰吾友王君通醫匿而不試吾今與子過之旣相見再

拜致辭許諾君館内城去余居十里余繼遷海淀愈遼

遠君市馬與主人要曰吾友母老疾旬日中必再三往

視若難之當辭去主人重君曲聽焉每過余或驟雨及

之淋漓徧體其隆冬晨至氷霜結鬚眉面色異常余對

之慘動心忡忡君言笑晏然恐余不自克也每歳孟夏

余役塞上迫冬始歸倚君如兄弟吾母疾作聞君至卽

自寛及將終眾醫皆日可療君獨曰疾不可爲也去年

冬君持所爲文及詩十數篇示余曰視世士何如余讀

竟太息謂曰如君之方苟試之必大行有餘資歸而市

田宅事親從兄以竟所學當與古之人絜高下子何恥

於爲醫君感焉將散生徒僦屋市藥事未就而死先卒

之旬日余夜歸家人曰王先生來自言胸中如有物遲

子不岀暮而歸余家僅一僕方臥病將俟其閒使問君

而黄君際飛以書來言君死矣叩之君疾作卽歸自余

家之夕也嗚呼君視吾母之疾猶母而君疾余不視君

死余不知聞君之喪竟不得一昔之期撫君之棺而哭

也余之恨於君者有終極邪君鄕人袁某與際飛紀其

喪權厝某邱而報君之兄弟使來迎際飛亦因穎長而

得交於君者君卒於丁酉三月朢後二日年五十有二

無子妻某氏早卒親老而余不能爲之謀雖恨於君莫

可如何其辭曰

子之旅兮吾與子依子之歸兮吾爲子期養則不遂兮

死而爲羇絕天隔地兮此志長賷懷文服義兮蔽遏而

不施混俗自閉兮行與心違靈魂營營兮何去而之意

氣焄蒿兮結我涕洟乾坤莽蕩兮惟余汝思千秋萬歲

兮人當汝知

  和風翔哀辭

乾隆元年六月

天子命修三禮以閣部之長董其成而余亦濫厠焉各

舉所知余言十有二人於鄂張二相國翰林四人而外

固請而得之者惟和生生單門也家世農田生六七歲

父母求之不在側迹之常凝立村塾外曰吾甚慕諸童

子誦書者以爲誑試於塾師則論孟巳耳熟矣少長或

聚徒古寺中因請爲諸生酒掃眾食飮之以受書法公

淵若余故人也雍正二年余得假歸葬公督學按部至

江甯叩吾廬謀分校者遂就見吾友古塘而請焉試事

畢古塘謂余吾得和風翔此役不虛矣越日來見因勸

生棄時文篤志於諸經而屬雲臺山人翁止園以淬礪

之會山西梁君裕厚欲重訂朱子儀禮經傳通解挾其

書至江南與止園討論借力於生者蓋半焉生幼學書

不能躬耕而志在通經業科舉者無所取之親老家窘空

居常戚戚及部檄至聞之色喜卷書裝歸吿其親曰兒

兹行館餐於方氏歲秩百金半給家用半市近宅之田

三年歸可不耕而食終吾生於聖籍矣越日而疾作逮

余聞之已踰月矣急致參苓道希將命至其家生披衣

而起曰吾固知公之不能忘吾疾也吾學當成二親免

寒饑疾當愈止園繼以醫至和齊煮之未熟而生死余

與生惟南歸時一相見未嘗從余遊也余年已逝病日

滋諸經未竟之緒將以屬焉而今已矣生諱風翔字宇

淸上元縣人世居蔣山之陽卒年三十有四妻某氏無

子辭曰

嗟爾童年趨獨異兮勞辱苦辛惟學之嗜兮業將就而

聞彰儵賷志兮眾萬叢生惟天所寘兮窮泉有知毋悔

毋懫兮假而隸農二親亦中棄兮

  僕王興哀辭

康熙丙申六月十八日余在𤍠河夢僕王興至自京師

視其貌聽其聲皆不類詰之則自謂我某人也再三云

覺而心動又數日家書至興以是日死興爲嫂張氏家

僮歲丁卯從至余家性愚𫎇少慮余嘗以事督責退而

大聲向其曹訟言余過將抶之旣而舍之因語家人是

與處困約履顚沛當無他腸從余館某家天久雨以私

錢市製履甚自惜俄而失之數月主人家僮某著以出

余識之命索取復曰彼不吿而持去若索之彼何所施

面目甯巳也自余遘禍奴僕皆散去黠者盜財物其尤

無能者雖勉相依多桀驁惟興執事如平時今年春二

月余晨起怪其面目異常疑有疾日無有也越三日其

女音暴死又兼旬遂遇疾興邇歲益昏憒咫尺閒不辨

人言語作事多傎余時忿詈河閒王振聲見而止余日

子毋然彼受詈意色循循純實人也余少戒而未能盡

止自其女之死始決意不詈而疾遽作念興在余家三

十年衣食未嘗⿺辶商口體患難相依其得免余詈者僅四

月餘耳因爲哀辭以志吾悔其辭曰

眾知時以集菀汝劬躬而守枯果違天以離愍孰謂此

其非愚

  婢音哀辭

婢音僕王興所生也九歲入侍吾母洒掃浣濯如成人

稍長於女事無不能奉事八年未嘗以微失致呵詰其

羣居未嘗笑嬉妄出一語余𫎇難家人御吾母北上音

隨吾妹日夕相扶持或以事暫離吾母輒問音皃安在

吾母臥疾踰年危篤且兩月親者不敢去左右爲糜粥

供水漿治藥物皆音任之不失晷刻余家貧冬無炭薪

音獨身居西偏空室中夜四鼓臥鷄鳴而起率以爲常

性剛明容止儼恪雖故家女子中寡有余每心詫焉乃

竟以厲疾天年十有七先數日音晨入短衣不蔽骭爲

市布以更之未及試而殁舉室惻傷人如有所失焉乃

爲文以哀之其辭曰

惟茅葦之漫漫兮芝孤生而易殘兮石礦堅以磊磊兮

玉精融而多毀兮非造物之無章兮乃汝性之不祥兮

 祭文

  祭顧書宣先生文

嗚呼大雅蕪塞不絕如線公復云亡來者何見古惟哲

人以道相持降而文學猶其流支陸相登韓道光於唐

程張蘇曾顯以歐陽假無二公二代曷述羣賢繼武兹

塗無閼余試禮部實岀公門公嘉余文或有違言公謂

斯文惟某能然所舉不遂甘棄一官旣發其覆果匪異

人满堂動容僕隸同喧與公朋齒𪧐號知音得以至公

兩無愧心老親𧼈余歸裝在途公使來追斬鞅道隅余

不反顧懼公見督公以書來詞温意渥公尋使楚命余

速西余時腹悲冬以爲期忽承凶問帶絰長號紼輤帷

荒尋駐江皋余入太學公實朋試公旣日顯余每自避

辱公交余惟恐不親鈍直可貴公知獨眞十年三接違

離日遠誼重心勤結懽則淺公之詩篇已足自夀在公

無悲獨爲世疚古稱善人天地之紀余所師友蓋可屈

指大理質行宛平高公裔秩宗經術長洲韓公菼侃侃少宰太原姜公

守官不屈窮在下者劉徐二生言潔詒孫經明行修吾道

之楨後先一紀壯脃老終匪余恩私懼世瞽聾楚山峛

崺邗水嗚咽涕泣陳詞肝腸斷絕

  祭張文端公文

嗚呼我公爲國宗臣終始一節

帝用忱恂公如元氣運物無迹審機正軸功無與匹其

志其事異世可知寸心耿耿獨承恩私余幼泥古孤

自尙病俗流從誤矯以亢伊余先世與公有連眾附恐

後余避不前北試京兆牒過禮部公比羣士謂宜獨步

凡在列者湊公稱師余獨自外接以常儀謂公余棄公

心以傾始脫文貌喻以平生歳在協洽蒼龍南御公來

長干獲侍旅寓謂國得賢如室有木子果能駕吾推子

轂余謂公已小人有母衰疾相依獨身無輔公鑒其誠

悄然不怡謂子固爾我心則違感公拳拳中如有物余

豈能賢公知恐辱余籍春官由顧與陳陳成進士實岀

公門余旣南還謁公里第北面升堂始正大義公在林

泉亹亹翼翼至忠體國心懷

宸極私爲世喜公志未衰孰期踰歲遂乘東維公自禁

密經體贊元明農待老人無閒言於人無愧在天曲全

先儒所稱公實應焉在公何悲邦國之痗况於知故能

無心劌嗚呼哀哉

  祭王崑繩文

嗚呼子生於天余謂非偶嗟同眾萬視猶芻狗子之心

胸函山振海子之議論風驚雷駭豈惟在今志亦無古

英光浩氣今歸何所世士虛憍外張中餒古所云狂子

差可擬少隨父兄陸沈自喜匿跡淮墳行歌燕市志以

貧移傾身菽水外取所求中以自鄙顧視儕輩如塵如

稃可者數士謬及於余未見而親久益不疑行身務學

以謀以咨天與屯蹇異徑同歸夙心並負次且路歧丙

戌之春揖我長辭二親邱首惟吾所之窮山絕壑形駐

影隨雖子知我跡亦難窺解手三歲別語依依念子孤

直諒不余欺乾坤浪莽會面何時忽叩吾廬驚喜相顧

曰余𢌞車將農將圃聞子之鄕巖深川互我行我遊子

先我路我耕我耘子偕我作我文我史子訂我誤高酣

連旬忘晨與暮越歲爲期並從所務始春過余杪秋復

至申固前期志氣益厲孰期分背遂歸虛無委衾旅舍

妻子莫扶款款友生視衿與襦傲然乘化其色于于子

少自則管葛與衡晚希顔孟其志亦誠行與心違蹉跎

竟老遺書在篋其半惟草臨風灑泣氣盡心孤子止於

此况於吾徒嗚呼哀哉尙饗

  祭滄洲陳公文

嘻乎陳公履道方夷命忽隕墜斯人之悲公材天植遭

遇亦奇屢困而亨終「欎」中「寸」換成「彡」不施始令西安繼調山陽端緒

已兆所部稱良及再作守皆由特舉義聲先路戸歌衢

舞旬時風動期月政成嘉師怙恃姦豪易行公治一方

譽流千里游談奮袂心矜色喜再忤大府必擠之死

先皇鑒照獄詞無浼公之在理士民洶洶輟耕廢業號

泣而從或奉壺飧或持腵脯謂公良食公無我苦罷歸

内殿稽編文史四海望公如痿思起觀察霸昌

聖心復倚

天語親承古賢是擬河決武陟害延近畿千村流漂漕

轉不時

皇帝曰咨汝予肱股往巡往宣遂攝大府公入大府百

政皆淸蠧袪工實賦役有憑三舉監司罔非民譽父老

泣言自今保聚惟

嗣天子大孝親賢乃實授節以肅政權歲漕旣畢躬臨

決河相基命植程工別科吿功有期民勞其愒孰謂公

身先與世棄公之屢試久者踰年晩而大任俾公獨肩

謂宜永年以宏開濟而功未成殁猶賷志邦國之瘁黎

蒸之窮其在于公高朗令終眾心難饜直節易虧惟公


炯炯終始無疵完公令名閼世實用彼蒼有知能無悔

慟有心有耳莫不惻傷况於知舊㦧裂中腸嗚呼哀哉

尙饗

  祭左未生文

余於故里兄事者三宋劉賷志今君亦熸始聞君行矯

亢異俗及余得交但見可欲臭味之同如流斯滙憂思

苦病見君卽解余出余歸行蹤每合惟宋與劉未若君

習余之在難君未及唁誓言拳拳生必再見果踐前期

崎嶇自致黄髮素髭其容則睟余岀塞門君亦繼至磧

色灘聲朝昏相慰始秋南轅邅𮞉燕市經渉冬春余行

復啟謂君𧼈駕秋以爲期孰知背面遂至於斯君訃之

至君喪已歸號痛窮天膈臆敗摧計數吾儕動屯行蹇

惟君怡愉履道坦坦學同志同命豈能懸老而羇死理

亦宜然死者之恨生者之憂泯矣終古欲訴何由嗚呼

哀哉尙饗

  祭白侯文

余聞君訃往歲之秋時在塞垣心愼百憂盡室北徙邅

𮞉在途沈疴曡嬰顧影心孤燕秦懸隔莫通喪紀欲寄

一言寸心難理公私薄遽以夕以晨昏昏莫辨經渉冬

春傳車祗役夜宿蘧廬君來見夢執手踟蹰吿余將歸

余不能止相持驚寤心怛不已與君爲友歲逾星紀以

古爲要善終如始君令於桐余爲部人義相然信若弟

與昆吏疵民瘼有言不違行危語盡君亦余規余之在

難君未得面傳君踰年寢食惓惓孰云交契遂止於斯

絕天隔地永無見期聞君喪歸已閉埏門魂旣安宅來

存故人君有悌弟子姓皆良成然首邱順彼大常我心

之悲惟君則喻幽明殊路終古誰訴昧旦聯辭晨吿於

野明水瓣香有淚如瀉

  與黄玉圃同祭尹少宰文

嗚呼高山大原聚日星河嶽之氣以生良才根株已中

乎繩墨棟梁可任而雷火爲之災是乃陰陽之錯行實

爲天地之大絯嗚呼元孚慨余暮年所得士友信道篤

而務仔肩名敎者子最淳誠而交期則未久子自中州

入副臺長始得相見而踰年卽分手余旣南還子歸養

母歲時通書惟禮經是叩往歲仲秋子持使節盡屏儀

從徒步以相從問何以然則賢母遺命必躬親杖屨若

睢州之於夏峰余愧非其人辭未得致已稽首而扶笻

再過吾廬上下千載始知古人之志事已蟠結於子之

心胸兹孟秋朢後吾友玉圃將以監司入覲約汎舟於

北湖前期二日薄暮來吿兹遊宜罷博野遽殂行者爲

之心惻而况於吾徒降中庭而東面三踊號而淚枯亟

相過以問故則遘瘧寒之疾以朢前四日按臨松泖越

翼日而含珠玉圃再起治在祥符子爲大府班隨旅見

栗階以趨子獨加禮釋辭自下(⿱艹石)後進之接師儒二司

心詫動色睢盱玉圃南移子適視學三吳會其以疾在

吿就視臥榻握手踟蹰感念往事蒿目相對竟夕而長

吁嗚呼元孚子之當官實心實政所至而愛遺子之在

戚居處飮食一應於喪期子之造士閉邪養正引洛閩

之綱維而常自慙碌碌無一事能踐高賢烈士之迹使

尙論者千載而有餘思余謂世有斯人天或將降以大

任但恐歲不吾與不獲親見其功施孰知乃先得子之

凶問臨風而涕洟余困衰疾玉圃事羇弔唁弗躬嗚咽

馳辭豈惟吾儕之私義實爲斯民斯道重此憂悲子宜

知之嗚呼哀哉尙饗

  祭張母呉夫人文

嗚呼夫人之年七十有一又得良子以養生送死抑又

何悲而余聞夫人之凶問不覺絫欷而嗚唈者蓋爲其

子自超痛也今年春自超成進士或欲薦以館職自超

曰某之舉於鄕也吾母愀然曰汝無所用此吾第欲汝

得妾以子而常在吾側耳自超歸而從命焉而妾入室

之夕夫人以卒嗚呼世俗之人願其子舉甲乙歷科第

而死不恨者眾矣而天漫以𢌿自超有子以繼世匹夫

匹婦之常也而於自超難之自超終當有子而獨不得

早歲月以傷其埀死之母之心嗚呼禹之仁孝也而痛

之以羽淵周公之弟也而阨之以管蔡以至君臣夫婦

朋友之閒其賢者不必相遇而不賢者巧作之合以生

惡故先兄有言乾坤之闢始於屯而終於未濟蓋天地

之氣有盈竭數有純奇物生所値雖造物者亦不可如

何也嗚呼爲父母而得見其子之成立者寡矣見其成

立而子於兄弟夫婦子姓之閒苟有恨焉則無物足以

解其憂而致孝與敬適足爲親心之累故余不獨爲自

超痛又以爲凡爲父母與爲子者痛也因書之以馳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