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一
太祖起兵
平定東南 

元順帝至正十二年閏三月甲戌朔,明太祖起兵濠梁。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東句容,為朱家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家泗州。父又徙鍾離太平鄉。母陳,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於元天曆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裏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嘗苦病,父欲度為僧。歲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綆絕,仲還取綆,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墳起成高隴。地故屬鄉人劉繼祖,繼祖異之,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西至合淝,歷光、固、汝、潁諸州。道病,輒見兩紫衣人與俱,病差,遂不見。嘗夜陷麻湖中,遇羣兒呼「迎聖駕」,叱之,絕跡。崎嶇三載,仍還皇覺寺。時汝、潁兵起,騷動濠州,定遠人郭子興據濠州,元將徹里不花憚不敢進,日掠良民邀賞。太祖詣伽藍卜,問避亂,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豈欲予倡義耶?」果大吉,帝意遂決。以閏三月朔入濠州,抵門,門者疑為諜,執見子興。子興奇其狀貌,與語,大悅之,取為親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輒勝。子興故撫宿州馬公女為己女,遂妻焉,即高后也。軍中咸呼為朱公子。

九月,元丞相脫脫既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趙均用、彭早住帥餘黨奔濠,脫脫命賈魯追圍之。太祖與子興竭力捍守。時子興屈己下彭、趙,遂為所制。彭、趙據濠稱王,一日,執子興於獄,太祖曰:「吾受郭氏深恩,可不赴乎!」遂入子興家。明日,彭、趙聞,釋之。

十三年春,元將賈魯死,圍解,濠軍士亦多折傷。太祖雖在甥館,每有大志,乃歸鄉里,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達、湯和等皆往歸焉。

十四年秋七月,徇定遠,下滁陽。時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興、郭英、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寨」者,孤軍乏食,欲來降,未決。太祖曰:「此機不可失也。」乃選騎士費聚等從行,至定遠界,其營中遣二將出,大呼曰:「來者何為?」聚恐,請益人。太祖曰:「多人無益,滋之疑耳。」直前下馬,渡水而往。其帥出見,太祖曰:「郭元帥與足下有舊,聞足下軍乏食,他敵欲來攻,特遣吾相報。能相從,即與俱往,否則移兵避之。」帥許納,請留物示信。太祖解佩囊與之,彼以牛脯為獻,請諸軍促裝,且申密約。太祖還,留聚俟之。越三日,聚還報,曰:「事不諧矣,彼且欲他往。」太祖即率兵三百人抵營,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頭,得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

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太祖奇之,曰:「爾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顧定天下,計將安出?」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命將四出,救生靈於水火,倡仁義於遠邇,勿貪子女玉帛,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大悅,俾兄弟皆居帷幄,預機密焉。國勝一名勝,又名宗異。

定遠人李善長來謁,留幕下,掌書記,畫餽餉,甚見親信。

秋七月,太祖將兵進攻滁陽。花雲為先鋒,單騎前行,遇賊數千人,雲提劍躍馬,橫衝其陣而過。敵大驚,曰:「此黑將軍勇甚,不可與爭鋒。」既戰,遂克滁陽,因駐師焉。

朱文正、李文忠來歸。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亂,與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國長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攜文忠走亂軍中,幾不能存。至是,聞太祖駐兵滁陽,皆來歸,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牽上衣而戲,太祖曰:「外甥見舅如見母也。」與沐英皆賜姓朱。英,定遠人,父母俱亡,太祖見而憐之,令高后育之為子。

何世隆來降,并取鐵佛崗,攻三汊河口,收全椒、大柳諸寨。未踰月,彭早住、趙均用挾子興往泗州,遣人邀太祖守盱眙,辭勿往。未幾二人爭權,部曲乘而鬬,多創死。彭亦中流矢死,獨趙均用存,并彭故部曲,狼戾益甚,銜子興,必欲殺之。太祖憂之,使人說曰:「公昔困於彭城,南趨濠,使郭公閉壁不相納,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與耳,其別部在滁者,兵勢重,可慮也。」均用悟,為少寬。太祖又賂其左右,子興乃得帥所部歸滁,稱滁陽王。時太祖部兵數萬人,悉歸之,奉其號令。居再閱月,子興惑讒言,悉奪太祖兵,又欲收李善長置麾下。善長涕泣自訴,不肯行。自是征討之權,太祖皆不得與,且日疎遠,而事之愈恭。有譖太祖戰不肯力者,子興信之,即令其人與太祖俱出戰。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太祖直前奮擊,眾皆披靡,徐還,了無所傷。子興頗內愧。又嘗與三百人出城,顧聞鵓鴿聲,飛矢墮空中,心異之,遽還。俄而敵兵驟至,一無所獲。時諸將各有所獻,太祖所至,禁剽掠,有得即分部下,無所獻。子興甚不悅。馬皇后悉所有遺子興妻張氏。張喜,由是疑釁漸釋。

冬十月,元丞相脫脫克高郵,分兵圍六合。六合遣使求救於滁。子興故與其帥有隙,怒不發兵。太祖曰:「六合破,滁不獨存,唇齒也。可以小憾而棄大事乎!」子興悟,問諸將誰可往者。時元兵號百萬,諸將畏之,莫敢往,且以禱神勿吉為辭。太祖曰:「事之可否,當斷於心,何禱也?」於是帥師東,與耿再成守瓦梁壘。元兵攻之急,每日暮,壘垂陷。詰旦,復完壘與戰。尋以計紿之,乃歛兵入舍,備糗糧,遣婦女倚門戟手大駡。元兵錯愕不敢逼,遂列陣而出,徐引去,還滁州。既而元兵復大攻滁,太祖設伏澗側,令再成佯走,誘之渡澗,伏發,城中鼓譟而出,元兵敗走,滁得完。

太祖威名日著,子興二子陰置毒酒中,欲害之,謀泄。及期,太祖即與俱往,中途遽躍馬起,仰天若有所見,因駡二子曰:「吾何負爾?適空中神人謂爾欲以酒毒我。」二子駭汗浹背,自此不敢萌害意。

虹縣胡大海來歸。大海長身鐵面,智力過人,太祖一見語合,用為前鋒。

十五年春正月,滁師乏糧,諸將謀所向,太祖曰:「困守孤城,誠非計。今惟和陽可圖,然其城小而堅,可以計取,難以力勝。向攻民寨時,得兵三千,號廬州路義兵。今精選三千勇敢士,椎結左袵,衣青衣,佯為彼兵,以四橐駝載賞物而馳,聲言廬州兵送使者入和陽賞賚將士,和陽必納之。因以絳衣兵萬人繼其後,約相距十餘里,候青衣兵薄城,舉火為應,絳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子興從其計,使張天祐將青衣兵,趙繼祖為使者前行,耿再成將絳衣兵繼後。天祐至陡陽關,和陽父老以牛酒出迎。會日午,天祐兵從他道就食,誤約。再成過期不見舉火,意天祐必已進據,率眾直抵城下。元平章也先帖木兒急閉門,以飛橋縋兵出戰。再成不利,中矢走。元兵追至千秋壩,日暮,收兵還。天祐等始至,適與元兵遇,急擊敗之,追至小西門,湯和奪其橋而登,將士從之,遂據和陽。也先帖木兒夜遁。再成兵既敗歸,謂天祐等已陷沒。俄報元兵至滁州,遣使招降,子興益恐,召太祖與謀。時兵皆出,城中守備單弱,太祖命合滁三門兵於南門,填塞街市,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見子興。子興諭之,多失辭。眾欲殺之,太祖曰:「殺之,彼將謂我怯,故滅其口,是速之來也。不如恐以大言,縱使去,彼必憚,不敢進。」子興從之。明日,元兵果解去。子興急屬太祖率兵往收敗卒,仍規取和陽。太祖率鎮撫徐達、參謀李善長及驍勇數十人先進。始知天祐已破城據之,乃入,撫定城中。子興屬太祖總和陽兵。諸將破和陽,暴橫多殺掠,城中夫婦不相保。太祖惻然,召諸將謂曰:「諸軍自滁來,多掠人妻女,軍中無紀律,何以安眾?凡所得婦女悉還之。」於是皆相攜而去,人民大悅。太祖既總和陽兵,諸將多子興故部曲,未盡心服,惟湯和聽命惟謹,李善長委曲調護之。太祖與諸將分(闢)〔甓〕據《鴻猷錄》卷一改。和陽城,諸將甃工未就。太祖作色,置坐南向,出子興檄,呼諸將曰:「總兵,主帥命也,非我專擅。今甃城皆不如約,事何由濟?自今違者,軍法從事。」諸將恐,唯唯,由是皆奉命。

時元太子禿堅、樞密副使絆住馬、民兵元帥陳埜先分屯高望、新塘、青山、鷄籠山等處,道梗不通。太祖率諸將擊走之。元兵乘太祖出,復攻和陽,李善長督兵擊却之,殺獲甚眾。元兵皆走渡江。

濠州舊帥孫德崖乏糧,率所部就食和州。子興故與德崖隙,聞之,怒,自滁來和。德崖聞子興至,即欲他往。其軍先發,德崖後。太祖送其軍出城,行三十里,忽城中走報,滁軍與德崖軍鬬,德崖為子興所執。太祖大驚,亟呼耿炳文、吳楨,策騎欲還。德崖軍先發在道者忿恨,擁太祖行數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張姓者力止之。子興聞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達往代。張姓者復諭其眾歸太祖,於是子興亦釋德崖去,既而達亦脫歸。

三月,子興卒,太祖併統其軍。時劉福通等立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改元龍鳳,遣人至和陽招諸將,檄〔子〕興子為元帥,張天祐右副元帥,太祖左副元帥。太祖曰:「大丈夫寧能受制於人耶!」不受。

虹縣人鄧愈來歸。愈年十六,從父兄起兵,父兄戰沒,愈代領其眾,每戰必挺身破敵,軍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軍總管。

懷遠人常遇春,剛毅多智勇,膂力絕人,年二十三,為羣雄劉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無遠圖,棄之來歸。未至,假寐田間,夢神人被金甲擁盾,呼之曰:「起,起,主君來!」適太祖騎從至,即乞歸附,請為先鋒。太祖曰:「爾饑故來歸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奪之!」遇春頓首泣曰:「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儻得效力於智者,雖死猶生。」太祖曰:「能相從渡江乎?取太平後,臣我未晚也。」

太祖駐和陽久,謀渡江,無舟楫。時廖永安、永忠、俞廷玉與其子通海、通源、通淵、趙伯仲、桑世傑、張德勝、華高等,各率眾泊巢湖,連結水砦以捍寇。會妖黨左君弼據廬州,永安等為所扼,乃遣使間道納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機不可失。」即以夏五月,親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閘,已脫險,然未入江。蠻子海牙集樓船塞馬腸河口以阻。諸兵屯黃墩,會巢湖將趙普勝蓄異志,永安等密露其機。太祖遂聲言歸和陽,取舟同攻蠻子海牙,實欲以兵勢挾之。既歸,集商人舟,載精銳猛士,復至黃墩,督兵攻蠻子海牙。敵舟高大,進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來如飛,奮擊,大敗之。時湖口淺涸,會大雨連旬,水漲,遂縱舟至潯陽橋。眾恐舟大不能渡,比至,纔餘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從歸和陽,遂定渡江之計。

六月朔,太祖帥諸將渡江,永安請所向,太祖曰:「采石大鎮,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難為備禦,攻之必克。」迺乘風舉帆,舳艫齊發,頃刻達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磯。時元兵陣於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卒登。常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乘勝徑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普里罕忽里等棄城遁。丙辰,克太平路。初,太祖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飭軍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違令,立斬之,城中肅然。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死,太祖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見太祖,謂李習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語時事,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弔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對曰:「金陵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勝,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太祖大悅,禮安甚厚,由是凡機密輒與議焉。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陶安參幕府事。文移用宋龍鳳年號,旗幟戰衣皆紅色,蓋以火德王故也。

時太平四面皆元兵,蠻子海牙、阿魯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閉姑孰口。而義兵元帥陳埜先與其將康茂才,水陸分道,寇城下。太祖親督兵禦之,命徐達、鄧愈以奇兵出其後,設伏於襄城橋。埜先率眾來攻,時有黃雲罩於城臯,埜先驚敗,為伏兵所擒,太祖釋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達等取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皆下之。

初,陳埜先被執,太祖釋不殺,埜先詐曰:「生我何為?」太祖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傑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埜先曰:「然則欲吾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蠻子海牙、阿魯灰等見埜先敗,還駐裕溪口。諸軍進克溧水,將攻集慶路。埜先之為書也,意其眾未必從,陽為招詞,陰實激之,不意其眾遽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曲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元兵合。」太祖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諸軍克溧陽,埜先歸,收餘眾屯於板橋,陰與元福壽合,因為書報曰:「集慶城右環大江,左枕崇崗,三面據水,以山為郭,以江為池,地勢險阻,不利步戰。昔王渾、王濬造戰船,謀之累年,而蘇峻、王敦皆非陸戰以取勝。隋取江東,賀若弼自揚州,韓擒虎自廬州,楊素自安陸,三道戰艦,同時並進。今環城三面阻水,元帥與苗軍聯絡其中,建寨三十餘里,攻城則慮其斷後。莫若南據溧陽,東擣鎮江,據險阻,絕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詐,以書報之曰:「歷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克成功。今吾渡江,據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捨舟而進,足以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舍全勝之策,而為此迂迴之計邪?」埜先得書,詐不行。諸軍進攻集慶,埜先遂與福壽合,拒戰於秦淮水上。諸軍失利,張天祐與郭元帥皆戰死。元帥,子興之子也。埜先來追襲,經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埜先不虞其圖己,與十餘騎先行,青衣兵自後攢槊刺殺之。埜先既死,其子兆先復集兵屯方山。蠻子海牙擁舟師結寨采石,圖犄角,窺太平。

十一月壬子,釋元萬戶納哈出北歸。納哈出,木華黎裔孫也,拔太平獲之,待之至厚。納哈出居鬱鬱不樂,至是,太祖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遂縱之歸。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將士家屬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擣之,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蠻子海牙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水陸並進,攻破陳兆先營,釋兆先而用之,擇其降兵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懼不自安,太祖覺其意。是夕,令入宿衛,環上而寢,悉屏舊人於外,獨留馮國用一人侍臥榻傍。太祖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是月十日,進攻集慶路。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元兵於蔣山,直抵城下。諸軍拔柵競進,元南臺御史大夫福壽督兵力戰,死之。庚寅,克集慶路,蠻子海牙遁歸張士誠。康茂才等帥眾來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紛擾,生民塗炭。吾率眾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於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相慶慰。獲民兵五十餘萬。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置天興、建康翼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太祖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

谷應泰曰: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銳,所向披靡。六年之間,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克基,雖曰神運,蓋亦有人事焉。
方其火光燭空,紅羅浮水,雷雨成塋,紫衣視疾,以至伽藍立珧之奇,黃雲覆城之瑞,論者嘖嘖,莫不謂生而神靈,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實則命世之器,非夫羣雄草竊所能闇奸而覬覦者。
觀其救民塗炭,除暴去苛,縱還婦女,不貪玉帛,納陶安之說,進馮國用之謀,是其仁也。褒嘉靳義,禮葬福壽,赴子興之難,縱埜先之去,是其義也。克太平而延見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禮也。還軍降定遠,移師救六合,借天語以拒酖毒,環宿衛以定反側,是其智也。擊海牙於黃墩,麾遇春於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韓林兒,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於揭竿,乃能規模弘敞,有茲不世出之略,是則五德既備,百神自呵,而術數之家沾沾以休徵福應為王者受命之符,則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順人,良足哂也。
雖然,尤有異者,風雲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徐達、湯和起於同里,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近出定遠,鄧愈、胡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巢湖之傑,一時功臣,人如碁布,地皆錯壤,豈高祖從龍,多由豐、沛,蕭王佐命,半屬南陽,天生真人,固若類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謀,汗馬著烈,君臣之間,相需魚水,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