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平漢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四
太祖平吳
方國珍降 

元順帝至正十三年夏五月,泰州張士誠起兵,陷高郵。士誠,白駒場亭民,為鹽場綱司牙儈,與弟士德、士信俱以販鹽,緣為奸利。性輕財好施,頗得眾心。至是,因亂,與其黨李伯昇、潘原明、呂珍等十八人,聚兵陷泰州。

十四年冬十一月,元右丞相脫脫圍高郵,張士誠引兵逆戰,脫脫奮擊,大破之。士誠不能支,與呂珍、潘原明等十八騎突圍出走,脫脫遂克高郵。

十五年春三月,元竄脫脫于雲南,尋殺之。

十六年春二月,張士誠陷平江。脫脫既竄,士誠亡命,復聚眾渡海,攻陷平江,遂掠松江、湖州、常州諸郡,皆下之。

九月,徐達圍常州。初,常州奔牛壩人陳保二聚眾,以黃帕裹首,號黃包軍。湯和等下鎮江,保二降,至是,復叛歸張士誠,誘執詹、李二將去。乙亥,太祖遣楊憲通好於士誠,書略曰:「近聞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吳郡。昔隗囂據天水以稱雄,今足下據姑蘇以自王,吾深為足下喜。吾與足下東西境也,睦隣守圍,保境息民,古人所貴,吾甚慕焉。自今以後,通使往來,毋惑于交搆之言,以生邊釁。」士誠得書,以太祖比之隗囂,不悅,拘留憲不還。尋誘我斥堠,以舟師攻鎮江,徐達等禦之,敗其軍于龍潭。又寇宜興,耿君用以鎧騰柵,中槊死,宜興入于士誠。太祖聞之,使諭徐達曰:「張士誠起於負販,譎詐多端。今來寇鎮江,是其交已變,當速出軍攻毘陵,先機進取,沮其詐謀。」于是達帥師攻常州,進薄其壘。士誠遣其弟張九六以數萬眾來援。達曰:「張九六狡而善鬬,使其勝,鋒不可當,吾當以計取之。」乃去城十八里,設伏以待,仍命總管趙均用率鐵騎為奇兵,達親督師與九六戰。鋒既交,均用鐵騎橫衝其陣,陣亂,九六策馬走,遇伏,馬蹶,為先鋒刁國寶、王虎子所獲。九六即士德,梟鷙有謀,士誠陷諸郡,九六力為多,既被擒,士誠氣沮。

十月,華雲龍、王弼等復敗士誠弟士信于舊館,擒其驍將湯元帥。士誠既連敗,乃奉書請和,願輸糧二十萬石、黃金五百兩、白金三百斤,以為犒軍之資。太祖復書,數其開釁召兵之罪,且許其歸我使臣將校,即當班師。士誠得書不報。

十一月,士誠誘我新附軍叛去,助彼來戰,徐達被圍于牛塘。達勒兵與戰,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自外來援,夾擊,大破之,擒其將張德,餘兵奔入城。達率諸軍困之。士誠復遣其將呂珍潛入城,督兵固守。

十七年春二月丙午,命耿炳文等率兵取長興,張士誠將趙打虎以兵三千迎戰,敗之,追至城西門,打虎走湖州。戊申,遂克長興,擒其守將李福安、答失蠻等,獲戰船三百餘艘。立永興翼元帥,命耿炳文統兵守之。尋士誠遣其偽左丞潘原明、元帥嚴再興來寇,炳文擊敗之,生擒數百人,斬首甚眾,原明等遁去。部將費聚復追至瑣橋,敗之。自是士誠不敢犯長興者四年。

我師圍常州既久,敵眾乏食,不能支,呂珍等復潛遁去。三月戊午,克常州,立長春樞密院,以湯和為同僉總管統兵守之。

夏五月,俞通海、張德勝等以舟師略太湖,入馬跡山,衝賊水寨,降張士誠將王貴、紐津。經洞庭山口,呂珍兵猝至,諸將倉卒欲退,通海曰:「不可,我寡。」乃身先士卒決戰,矢中右目,不為動,徐令壯士披己胄立船上,曰俞將軍,珍不敢迫,引去。命兩淮分院副使張鑑、同僉何文正率兵攻泰興,張士誠遣兵來救,鑑等擊敗之,擒其將楊文德等。己卯,遂克泰興。

六月,命(常遇)〔長〕春〔樞密〕分院判官趙繼祖、據《洪武實錄》卷五校訂。元帥郭天祿、鎮撫吳良等率兵取江陰。張士誠兵據秦望山以拒我師,繼祖等就攻之。會大風雨,其兵奔潰,我師據其山。翼日己未,進攻城西門,克之。擢良為分院判官,督兵守禦。江陰密邇士誠,去姑蘇僅百餘里,控扼大江,實當東南要衝。未幾,復命其弟吳禎增兵協鎮。良等戮力設備,軍容甚張,每寇至,輒破走之。

秋七月丁丑,徐達等下常熟。八月,徐達、常遇春、康茂才襲江陰馬䭾沙,克之。元帥費子賢下武康。士誠累敗,勢日窘,南攻嘉興、杭州,又為楊完者所破,乃請降于元。士誠雖降,而城池、甲兵、錢穀皆自據如故。

十八年春二月,命廖永安、俞通海、桑世傑等討張士誠,江陰石牌海寇偽帥欒瑞帥州判朱錠等整兵拒戰,世傑奮戈躍馬,陷陣死,永安等奮擊,大敗之,擒欒瑞、朱錠,盡獲其海舟。

三月,鄧愈、李文忠、胡大海率兵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遇長鎗元帥俞子貞,擊敗之,追至淳安。遂安守將洪某率眾五千來援,大海復戰敗之。軍抵建德,元參政不花等不支,棄城遁。丙申,克建德路,以文忠為帳前總制親兵指揮使守之。文忠,太祖姊子也。時建德新破,城中守禦未備,張士誠遣其徒率苗、僚水陸奄至城下。文忠出奇兵,大敗之,取所斬俘馘,載巨筏中,乘流而下,水寇見之,亦遁。

夏六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力戰,敗之,擒其卒三百人。士誠復寇常熟,廖永安與戰于福山港,大破之,追至通州狼山,獲其戰艦而還。

九月,元苗帥左丞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先是江、淮既亂,元兵屢敗,議者以為苗兵可用,遂自湖廣招至,累破張士誠兵,歷陞至左丞。然苗性貪殘好殺,所過抄掠,屠戮無遺,郡縣苦之。士誠為所窘,既降,欲圖之,而達識帖睦邇亦厭完者驕橫不可制,乃陰定計,用士誠兵圍之,完者兵敗,自殺。丁酉,其部將員成、蔣英、劉震等率所部詣李文忠降。完者死,士誠益無所憚,尋遣兵據杭州、嘉興,達識無如之何矣。

冬十月,張士誠兵寇常州,湯和等擊敗之,俘甲士千餘人、舟千艘、馬千匹。甲戌,克宜興。徐達、邵榮帥師攻宜興,久不下。太祖遣使謂曰:「宜興城小而堅,未易猝拔。聞其城西通太湖,張士誠餉道所出,若斷其餉道,軍食內乏,破之必矣。」達乃遣丁德興分兵絕太湖口,而併力急攻,城遂破。既拔宜興,廖永安復帥舟師擊士誠兵于太湖,乘勝深入,遇呂珍,與戰不利,遂為所獲,不屈,士誠囚之。太祖欲以所獲將士三千人易永安,士誠不從。士誠母念士德,欲以永安易士德,太祖亦不許。士德尋謀間,殺之。楊國興出太湖口,與諸將趨湖州,攻舊館,破張士信兵,又平宜堰口二十六寨。太祖命國興總督元帥沈仁等守之。國興勞徠安集,民多歸之,遂城宜興,三月城完。士誠水陸來寇,國興率諸將擊敗之,士誠遁去。

十九年春正月庚申,胡大海、李文忠取諸暨州,張士誠將華元帥遁去。已而士誠遣呂珍率兵圍諸暨,堰水灌城。大海援之,奪堰水灌珍軍,珍窮蹙,即馬上折矢,誓求解兵去,大海然之。都事王愷諫曰:「賊狡猾難信,不如擊之。」大海曰:「彼果來,吾有以待之。且言出而背之,不信;既縱而擊之,不武。」遂縱之去。

二月,張士誠兵寇江陰,艨艟蔽江,偽將蘇同僉者建牙君山,指畫為進攻狀。守將吳良下令曰:「彼眾我寡,當以計破之,勿輕動。」有頃,敵陣于江壖,良命弟禎整兵北門,當其西北面,以十餘騎蹂之,擒其卒數人,餘黨莫敢前。賊分兵欲攻東門,良遣元帥王子明馳擊之,擒其將士五百人,殺溺死者甚眾,敵大敗,宵遁。時賊屢侵常州,良及其弟禎守禦有方,每寇至,輒破走之。士誠數敗氣索,自是不敢犯境。太祖召入見,勞之曰:「吳院判保障一方,使吾無東顧憂,其功大矣。賜車馬珠玉不足旌。」命諸儒臣為詩文美之。先是,士誠北有淮海,南據浙西,長興、江陰皆其要害。長興據太湖口,陸走廣德諸郡;江陰枕大江,扼姑蘇、通州濟渡之處。得長興則士誠步騎不敢出廣德,窺宣、歙;得江陰則士誠舟師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自是侵軼路絕。

平章邵榮自臨安進攻湖州,戰不利,還屯臨安。李伯昇來攻,設伏山下,戒寇至勿動,俟山上旗舉,齊擊之,伯昇果率眾奄至,遇覆敗,我師乃還。

三月,張士誠寇建德,李文忠禦之于東門,使別將潛出小北門,間道過鮑婆嶺,由碧鷄塢繞出陣後,大破之。士誠復遣兵侵嚴州,至大浪灘,李文忠令部將何世明率精銳西出烏龍嶺至胥口,與戰,破走之。士誠兵據分水嶺,世明進擊,斬首五百餘級。

太祖自將取紹興,以馮國用守之。國用卒于軍,士誠復遣兵陷紹興。

九月,張士誠遣兵寇常州,吳復督兵出忠節門,奮擊,大敗之。吳良間道殲其援兵于無錫之三山,士誠兵狼狽奪氣,乃還。

十二月,張士誠忿分水之敗,復遣兵據分水新城之三溪,何世明擊之,斬其將陸元帥、花將軍等一千餘人,焚其營。自是士誠不敢窺建、婺。尋改建德為嚴州府。

二十年春三月,常遇春攻杭州,不克。

秋九月,張士誠兵侵諸全,守將袁實戰死。呂珍、徐義自太湖分三路寇長興,耿炳文擊破之,總管湯全、張珙被殺。

二十一年秋八月,胡大海攻紹興,部將張英恃勇輕進,至城下遇伏,死之。大海引兵還。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將李伯昇寇長興,眾十餘萬,水陸並進,勢甚銳。城中守兵僅七千,耿炳文禦之,諸將陳德、華高、費聚等三路往援,伯昇夜劫營,諸將皆潰。炳文嬰城固守,伯昇悉兵圍之,結九寨,為樓車,下瞰城中,運土石填壕隍,以火船燒水關,攻益急。炳文晝夜應敵,內外不相聞月餘。十一月戊午,太祖在九江聞報,急遣常遇春將兵往援,伯昇聞遇春至,棄營遁。遇春追擊之,俘斬五千餘人。

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處州苗帥叛,張士誠乘間遣其弟士信、同僉呂珍率兵十萬圍諸全。守將謝再興鏖戰二十九日,未決,走嚴州,告急於李文忠。文忠以嚴州兵少,且密邇桐廬賊境,衢、信兵又出江西,無以應援金華。議以兵貴虛聲,乃揭榜義烏古朴嶺,揚言平章邵榮引兵五萬出江右,右丞徐達引兵五萬出徽州,約會金華,尅日抵諸暨。賊見榜,轉相告,呂珍欲退軍五里下營,以待決戰。時胡德濟得李文忠檄,自信州率兵來援,有降卒言賊情,具得虛實。德濟與再興分門而守,至夜半,令軍士飽食,一鼓出城,金鼓銃砲震天地,賊眾驚亂,人馬奔走,自相蹂躪。德濟督兵追擊之,士信大潰走。

冬十一月,池州帥羅友貴據神山寨,欲通張士誠,杭、歙震動,常遇春、趙德勝擊斬之。

二十三年春二月戊寅,命移置浙江行省於嚴州。時張士誠屢寇諸全,李文忠駐金華,應援不及,于是徙省治於嚴,留徐司馬守金華。

三月,張士誠、呂珍率眾十萬圍劉福通於安豐,福通遣人間道求援。珍破安豐,殺福通,據其城,韓林兒走滁州。太祖率徐達、常遇春等往討之。珍據城列柵,汪元帥攻其中壘,拔之,會左、右軍敗,阻于塹,不得出。遇春橫擊,三戰三勝,珍大敗。廬州左君弼出兵助珍,又敗之,珍與君弼皆走。遂命達等移師圍廬州。元將竹昌、忻都乘間入安豐。

夏四月乙丑,諸全守將謝再興叛降于張士誠。再興遣人往杭州私貿易,太祖怒其洩軍中事,召再興責之,命參軍李夢庚往節制其軍,遣再興歸,聽調。再興懼,殺知州欒鳳,執夢庚,以諸全軍馬赴紹興降。左丞李文忠聞亂,遣胡德濟屯兵五指山下以備之。九月,謝再興以張氏兵犯東陽,李文忠自嚴州率銳卒馳一百六十里來援,壬午,遇賊于義烏,擊敗之。胡深亦自處州來援,與文忠議,以諸全不守,則衢州不支矣,乃度地去諸全六十里,並五指山築新城。不旬日,城完,太祖以胡德濟為行省參政守之。未幾,士誠將李伯昇大舉入寇,圍城下,城堅不可拔,乃引去。

時太祖伐陳友諒未還。張士誠以嘗脅達識帖睦邇封王,不報,遂自稱王,改國號曰吳,即姑蘇治宮室,置官屬。元遣使徵其糧,不與。

二十四年夏四月,俞通海、汪興祖率兵掠劉家港,進逼通州,擊敗張士誠兵,擒其院判朱瓊等百餘人。

秋八月,張士誠使其弟士信面數達識帖睦邇罪失,勒令自陳老疾避位,脅將佐為上言:「江浙丞相非士信不可。」逼取符印,幽達識于嘉興,士信自為丞相。又脅普化帖睦邇為請于元,使為真王,普化不從。即遣使至紹興,欲奪其印。普化封其印,置庫中,曰:「我頭可斷,印不可得也!」仰藥死。達識聞之,曰:「大夫且死,吾生何為!」亦仰藥死。士誠專有江、浙。

時浙西殷富,士誠兄弟驕佚無斷,政在文吏。然士誠尚持重寡言,好士,築景賢樓,士無賢不肖,輿馬居室,多厭其心,亦往往趨焉。士誠用兵,恃其弟士德及部將史椿為謀主。後士德被擒,史椿以讒出守淮安數年。椿知士誠無成,遣使以書來約降,謀泄,士誠殺之。于是委政弟士信。士信荒淫,出師多攜樗蒲、蹴踘,擁婦女酣宴。其命將,將或臥不起,邀官爵美田宅。既至軍,即失地喪師,多不問,或復用之。士信每事惟與(王)[黃]敬夫、據《明史‧張士誠傳》改。葉德新、蔡彥夫三人謀。三人者,皆諂佞憸邪,惟事蒙蔽,故其國政日非。太祖聞之,曰:「我無一事不經心,尚被人欺。張九四終歲不出門理事,豈有不敗者乎!」時有民謠十七字曰:「丞相做事業,專用(王)[黃]、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崑山郭翼上書士誠曰:「明公仗馬箠,下吳、越數十城,望風請服者,人皆苦元政,守吏貪殘,不恤其下也。今誠能反其政,休勞之,乘時進取,則霸業可成。若遽自宴安湛樂,四方豪傑並起,明公欲閉城自守,其終能乎?」士誠怒,欲殺之,翼亡去。

冬十月,張士誠遣其弟丞相士信寇長興,耿炳文、費聚擊敗之,獲其將宋興祖。士信憤,益兵圍城。湯和自常州來援,與炳文等合擊,大敗之,士信走還。

二十五年春正月,張士誠復寇長興,耿炳文連破之于城下,鎮撫歐大智戰死,士誠自是不敢復犯長興。炳文守長興十年,孤城血戰,卒保無虞,與湯和守常州,吳良守江陰,氣勢聯絡,俱為東南屏障云。

二月丙午,張士誠遣其司徒李伯昇挾我叛將謝再興,帥馬步舟師二十萬,踰浦江,圍諸全之新城,造廬室,建倉庫,預置州縣官屬,為持久必拔之計,分屯精兵數萬於城北隅,遏我援師。初至,胡德濟遣部將繆美敗其前鋒于斗巖之下。敵攻西門,美趨之,再戰皆捷。既抵城下,德濟戒將士勿輕出,但嚴為備,來攻則矢石交發禦之,遣使求救于李文忠。文忠令指揮張斌出浦江為聲援,自率朱亮祖等,日馳六十里赴救,抵龍潭,去敵二十里,據險為營。胡德濟知文忠至,潛使報曰:「賊兵方銳,姑緩避之。」文忠曰:「以眾則我非彼敵,以謀則彼非我敵。謝玄八千人破苻堅八十萬眾,何避焉!吾若不戰而退,則彼勢益張,雖大軍至,難攻矣。死中求生,正在今日。」乃下令曰:「賊眾而驕,我少而銳;以銳當驕,可一戰而擒。輜重皆汝等有也。」詰旦,軍方食,候卒告敵至。文忠悉精銳陣于營外,張左右翼待之,文忠自將中軍。既而直營右數里烟焰勃興,疑為寇,乃分兵守隘扼之。會處州參軍胡深遣耿天璧援兵適至,文忠軍益奮。兩軍既交,文忠仰天誓曰:「朝廷大事,在此一舉,豈敢愛身,以後三軍!」即橫槊據鞍,引數十騎乘高馳下,直出陣後,衝其中堅。敵列騎迎戰,文忠手格數人,所向皆靡。叛將謝再興及苗軍見之,震懾失色。大軍乘之,敵大潰亂。德濟亦帥城中將士鼓譟而出,呼聲動天地,莫不以一當十,逐北十餘里,溪水盡赤,死者以萬數。文忠收兵會食,遣朱亮祖、張斌乘勝追殄餘寇,燔其營落數十,獲偽同僉韓謙、元帥周遇、蕭山等六百人、軍士三千,馬八百,委棄輜重鎧仗如山,舉之旬日不盡。其偽五太子及李伯昇僅以身免。太祖大喜,召文忠、德濟入京,賜名馬御衣,擢德濟右丞。

冬十月戊戌,命左相國徐達、平章常遇春等規取淮東。時士誠所據郡縣,南至紹興,與方國珍接境,北有通、泰、高郵、淮安、徐、宿、濠、泗至濟寧,與山東相距。太祖欲先取通、泰諸郡,剪其肘翼,然後專事浙西,故命達總兵取之。乙巳,達兵趨泰州,浚河通州,遇士誠兵,擊敗之,駐軍海安壩。丁未,進圍泰州新城,擊敗士誠湖北援兵,獲其元帥王成。己酉,士誠淮安李院判來援,遇春擊敗之,擒萬戶吳聚等。時江陰水寨守將康茂才報稱:「士誠以舟師四百艘出大江,次范蔡港,別以小舟于江中孤山往來出沒,請為之備。」太祖揣知其情,諭徐達等曰:「寇初駐兵范蔡港,吾度其詐。今猶豫不敢即泝上流,為詐益明。彼非有決機攻戰之謀,徒欲分我兵勢耳。宜遣廖永忠還兵水寨,而大軍勿輕動。此寇徘徊江上,自老之師,乘其怠慢,必克泰州。泰州既克,江北瓦解,不戰自潰。但宜謹備之耳!」

閏十月庚辰,諸將克泰州,擒士誠將嚴再興、夏思誠等。分兵徇興化,降其將李清。

十一月,進攻高郵。太祖恐深入敵境,不能策應諸將,乃命馮國勝率所部節制高郵軍,而以徐達還軍泰州。會士誠犯宜興,達率中軍精卒渡江走之,破擒士誠兵三千餘,宜興圍解。十二月,士誠遣兵寇安吉,守將費子賢擊却之。

二十六年春正月,張士誠舟師數百艘出馬䭾沙,溯流侵江陰,守將吳良、吳禎嚴兵以待。太祖親率大軍,水陸並進,討之,至鎮江,敵已遁去,追至巫子門。寇乘潮逆拒,首尾相失,良等縱兵夾擊,大敗之,獲士卒二千人。太祖幸江陰,見良等防禦有方,曰:「汝非昔日之吳起乎?」稱嘆久之。良在江陰十年,終始戒嚴,夜嘗宿城樓,枕戈待旦。暇日延經術士,講明經史、兵法。訓敕將校,馭胥吏,不少假借。敦教化,興學校,修屯田,足軍餉,境內帖然。太祖有事江、漢,東藩無擾,皆良等為之捍蔽也。

馮國勝圍高郵,張士誠將俞同僉詐遣人來降,約推女牆為應。勝信之,夜遣康泰率兵踰城而入,皆為所殺。

三月,徐達自宜興還攻高郵。初,士誠遣左丞徐義由海道入淮,援高郵,義屯太倉,觀望不敢進。徐達遣使,請以指揮孫興祖守海安,平章常遇春督水軍為高郵聲援,從之。遣使諭達曰:「張士誠由高郵嘯聚,以有吳、越,高郵其巢穴也,大軍攻之,彼必來救。今聞徐義兵已入海,或由射陽湖,或出瓠子角,或出寶應趨高郵,不可不備。」達得書,遂會兵進攻,一鼓克之,戮其將俞同僉等。興祖守海安,士誠兵來侵,擊敗之,擒將士二百餘人。進攻通州,通州守將拒戰,興祖督將士奮擊,大破之。自是士誠不敢犯海安。

夏四月,徐達移師會常遇春攻淮安。徐義舟師集馬漯港,夜率兵襲破之,義泛海遁去,獲戰艦百餘艘,進薄城下。士誠將梅思祖封府庫,籍甲兵,出降,並獻所部四州。太祖嘉其知命保民,授都督府副使,以華雲龍守之。徐達還兵攻興化。先是,達圖泰州、興化、海安、通州、高郵山川地形要害以進,太祖覽之,見瓠子角為興化要地,寇兵所經之路,令達以兵絕其隘。戊午,遂克興化,淮地悉平。

命韓政進取濠州。濠自郭子興棄後,屢為人所竊據,最後張士誠將李濟守之。太祖命李善長以書招之,不報。太祖曰:「濠州吾家鄉,今為張士誠竊據,是吾有國而無家也!」即命韓政督顧時等攻之。至濠,攻其水簾月城,又攻其西門,城中拒守甚堅。政乃督兵以雲梯砲石四面並攻,城中不能支,庚申,守將李濟以城降。太祖幸濠,省陵墓,宴父老。

太祖以淮東諸郡既平,遂議討張士誠,召中書省大都督府臣謂曰:「張士誠據姑蘇,數侵擾吾近地,為吾境內之寇,不可不討。諸公其熟計之!」李善長對曰:「張氏宜討久矣。然以臣愚觀之,其勢雖屢屈,而兵力未衰,土沃民富,又多積儲,恐難猝拔,宜候隙而動。」徐達進曰:「張氏驕橫,暴殄奢侈,此天亡之時也。其所任驕將如李伯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惟擁兵將為富貴之娛耳。居中用事,黃、蔡、葉三參軍輩,迂闊書生,不知大計。臣奉主上威德,率精銳之師,聲罪致討,三吳可計日而定。」太祖大喜,顧達曰:「諸人局于所見,獨汝合吾意,事必濟矣。」于是命諸將簡閱士卒,擇日出師。

八月辛亥,命徐達為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帥師二十萬伐張士誠,集諸將佐諭之曰:「自大亂以來,豪傑並起,所在割據。西有陳友諒,東有張士誠,皆連地千里,擁眾數十萬。今介乎二人之間,相與抗者十餘年。觀二人所為,志不在民,不過貪富貴,劫奪寇攘而已。友諒既敗滅,獨士誠據有浙西,北連兩淮,恃其強力,數侵疆埸。賴諸將連歲征討,克取兩淮,惟浙西、姑蘇諸郡未下,故令卿等討之。卿等宜戒飭士卒,毋肆擄掠,毋妄殺戮,毋發丘壠,毋燬廬舍。聞士誠母葬姑蘇城外,慎勿侵毀其墓。汝等毋忘吾言!諸將帥務相輯睦,勿縱左右凌士卒。凡為將必資士卒,善撫恤之。大抵克敵者必以成功為效,樹德者必以廣恩為務。卿等勉之。」諸將皆再拜受命出。太祖復御西苑,召達、遇春曰:「爾等此行,用師孰先?」遇春對曰:「逐梟者必覆其巢,去鼠者必熏其穴。此行當直搗平江,平江既破,其餘諸郡可不勞而下。」太祖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輩皆強梗之徒,相為手足。士誠窮蹙,天騏輩懼俱斃,必併力救之。今不先分其勢,而遽攻姑蘇,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援兵四合,難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其疲于奔命,羽翼既披,然後移兵姑蘇,取之必矣。」太祖乃屏左右,謂達、遇春曰:「吾欲遣熊天瑞從行,俾為吾間也。天瑞之降,非其本意,心常怏怏。適來之謀,戒諸將勿令知之,但云直搗姑蘇,天瑞知之,必叛從張氏,以輸此言。如此,則墮吾計矣。」

癸丑,大將軍徐達等率諸將發龍江,而別遣李文忠趨杭州,華雲龍向嘉興,以分其兵。辛酉,師至太湖。己巳,遇士誠將尹義、陳旺逆戰,破擒之,遂次洞庭山。癸酉,進至湖州之毗山,又擊敗士誠將石清、汪海,擒之。張士信駐軍湖山,望風遁。指揮熊天瑞果叛降張士誠。甲戌,師至湖州之三里橋,士誠右丞張天騏分兵三路以拒我師,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天騏自當北路,唐傑為後繼。達進兵薄之,遇春攻黃寶,王弼攻天騏,達自中路攻陶子寶,別遣驍將王國寶率長鎗軍扼其歸。遇春進擊寶,敗之,寶走入城,阻橋不得濟,還兵力戰,又敗,被擒。天騏、子寶不戰退。士誠遣李伯昇來援,由荻港潛入城,我軍四面圍之,伯昇、天騏閉門拒守。士誠又遣呂珍、朱暹等及其五太子率兵六萬來援,屯城東之舊館,築五砦自固。達、遇春等分兵營于東阡鎮南姑嫂橋,連築十壘,以絕舊館之援。士誠壻潘元紹駐兵烏鎮東,為呂珍等聲援,我師乘夜擊之,元紹遁,遂填塞溝港,絕其糧道。士誠知事急,遣親兵來援,達等與戰於皁林,敗之。

九月,士誠復遣徐志堅以輕舟出東阡鎮覘我師,欲攻姑嫂橋,常遇春遇之。會天大風雨,晦甚,遇春令勇士乘划舟數百突擊之,擒志堅,得眾二千餘人。別將廖永忠、薛顯將游軍攻德清,克之,擒其院判鍾正。士誠自徐志堅敗後,懼甚,遣其右丞徐義至舊館覘形勢,將還報,常遇春扼歸路,不得出。乃陰遣人約張士信出兵,與舊館兵合力來戰,士誠遣赤龍船親兵援之。義始得脫,與潘元紹率赤龍船兵屯於平望,復乘小舟潛至烏鎮,欲援舊館。遇春由別港追襲之,至平望,王銘挺戈先登,縱火焚赤龍船,軍資器械一時俱盡,自是舊館援絕。

十月,遇春兵攻烏鎮,徐義、潘元紹皆敗走。追至昇山,破其平章王晟六寨,餘軍奔入舊館之東壁。同僉戴茂降,我師馳據之,王晟亦降。徐達復攻昇山水寨,顧時引數舟繞出敵船,船上人俯視而笑,時覺其懈,率壯士躍入敵舟,大呼奮擊,餘舟競進薄之。五太子者盛兵來援,常遇春小卻,薛顯率舟師直前奮擊,燒其船,敵眾大敗。五太子、朱暹、呂珍等以舊館降,得兵六萬人。遇春謂薛顯曰:「今日之戰,皆將軍之力,吾不如也。」五太子,士誠養子,短小精悍,能平地躍起丈餘。珍、暹,士誠所親信驍將,皆善戰,士誠倚之;而珍尤敢戰,嘗廓革囊兵,宵濟以襲我師,每戰輒為歌,令其帳下及城中人歌以譟。至是皆降,士誠為之喪氣。徐達以呂珍徇于湖州城下,城中大震,遙語李伯昇出降。伯昇曰:「張太尉養我厚,我不忍背之!」抽刀欲自殺,為左右抱持,得不死。

十一日甲申,左丞張天騏等以城降,伯昇亦降。

李文忠總水陸師下浙江,遣指揮朱亮祖、耿天璧攻桐廬,降其將戴元帥。復遣指揮袁洪、孫虎克富陽,擒其同僉李天祿,遂合兵圍餘杭。守將謝五,謝再興弟也,文忠遣人語之曰:「爾兄弟以李夢庚小隙歸張氏,非爾謀也。爾,我之戚臣,若降,可得不死。」謝五亦降。進兵杭州,未至,士誠平章潘原明懼,遣員外郎方彜詣軍門納款。文忠曰:「吾兵遠來,勝負未可知,而遽約降,得無以計緩我乎?」彜曰:「天兵如雷霆,當者立敗。杭雖孤城,生齒百萬,聞將軍來,皆曰王者之師,故乞降以求生耳。」文忠見其誠,引入臥內,令條陳入城次第,遣還。明日己丑,原明籍土地、錢穀、甲兵數,並執叛將蔣英、劉震出降,伏謁道左。以女樂導,文忠叱去之。入宿城上,秋毫無犯,一卒強入民家,磔以徇。太祖以原明全城歸順,民不受鋒鏑,仍授平章,守舊城,聽李文忠節制。命懸胡大海像,刺蔣英、劉震心血祭之。庚子,李文忠攻紹興,守將李思忠降。華雲龍攻嘉興,守將宋興降。

徐達既下湖州,會諸將進攻平江。至南潯,士誠元帥王勝降。辛卯,進圍吳江,參政李福、知州楊彜降。癸卯,達等兵至平江城南鮎魚口,擊其將竇義走之。康茂才至尹山橋,遇士誠兵,又擊敗之,焚其官瀆戰船千餘艘,及積聚甚眾,遂進兵圍其城。達軍葑門,遇春軍虎丘,郭子興軍婁門,華雲龍軍胥門,湯和軍閶門,王弼軍盤門,張溫軍西門,康茂才軍北門,耿炳文軍城東北,仇成軍城西南,何文輝軍城西北,四面築長圍困之。又架木塔與城中浮屠等,築敵樓三層,下瞰城中,置弓弩火銃其上。又設襄陽砲擊之,城中震恐。有楊茂者,無錫莫天祐部將也,善沒水,天祐潛令入姑蘇,與士誠相聞。邏卒獲之于閶門水柵,綁送達軍,達釋而用之。時平江城堅不可破,天祐阻兵無錫,為士誠聲援,達縱茂出入往來,因得其彼此所遺蠟書,悉知士誠、天祐虛實,為攻困之計益備。指揮茅成攻婁門,中流矢死。

平章俞通海分兵取太倉州,民爭獻牛酒迎道左,通海却其獻,慰諭遣之,約束軍士,秋毫無犯,民大悅。偽帥陳仁等以大舶百餘艘降。崑山、崇明、嘉定望風皆附。松江路守將王立中聞之,亦降。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二月,大軍圍姑蘇,久不下,徐達遣人自軍中來請事。太祖手書,慰勞之曰:「古帝王之興,必有命世之士以為之輔。將軍自昔相從,忠義出自天性,沈毅有謀,用能遏絕亂略,消靡羣慝,建無前之功,雖古豪傑之士不能過也。今所請事,多可便宜行者,而識慮周詳,不肯造次有違,誠社稷之慶,邦家之福。然將在外,君不御,古之道也。自後軍中緩急,將軍便宜行之。」達得書,頓首受命。檄俞通海兵會攻姑蘇。通海至滅渡橋,擊敗敵兵。提兵桃花塢,蕩其營,中流矢,創甚,乃遣將以兵會達,而身自還建康。太祖幸其第視病,病革,太祖呼謂曰:「平章知予來問疾乎?」通海不能語,太祖揮淚出。通海遂卒。

初,徐達之圍姑蘇也,太祖不欲煩兵,但困服之耳。至是久不下,乃以書遺士誠,許以竇融、錢俶故事。士誠不報。

夏六月己酉,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覘城左方,見陣嚴整,不敢犯。轉至盤門,將奔常遇春營。遇春覺其至,嚴陣待之,分兵北濠,截其後。戰良久,未決,士誠遣兵千餘助之,又自出兵山塘為援。山塘路狹,塞不可進,麾令稍却。遇春撫王弼背曰:「軍中皆稱爾為猛將,能為我取此乎?」弼應聲馳鐵騎,揮雙刀往擊之。敵小却,遇春率眾乘之,遂大敗其軍,溺于沙盆之潭可量也。士誠故有勇勝軍號「十條龍」,常銀鎧錦衣,出入陣中,是日皆溺死。士誠馬驚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計忽忽無所出。

時降將李伯昇知士誠勢迫,欲說令歸命,乃遣客詣士誠門告急。士誠召之入,曰:「爾欲何言?」客曰:「吾為公言興亡禍福之計,願公安意聽之。」士誠曰:「何如?」客曰:「公知天數乎?昔項羽喑嗚叱咤,百戰百勝,卒敗垓下,天下歸于漢高祖。何則?此天數也。公初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此時如虎落阱中,死在朝夕。一旦元兵潰亂,公遂提孤軍,乘勝攻擊,東據三吳,有地千里,甲士數十萬,南面稱孤,此項羽之勢也。誠能于此時不忘高郵之危,苦心勞志,收召豪傑,度其才能,任以職事,撫人民,練兵旅,御將帥,有功者賞,敗軍者戮,使號令嚴明,百姓樂附,非特三吳可保,天下不足定也。」士誠曰:「足下此時不言,今復何及!」客曰:「吾此時雖有言,亦不得聞也。何則?公之子弟將帥親戚羅列中外,美衣玉食,歌兒舞女,日夕酣飲。提兵者自以為韓、白,謀畫者自以為蕭、曹,傲然視天下不復有人,當此之時,公深居於內,敗一軍不知,失一地不聞,縱知亦不問,故遂至今日。」士誠喟然嘆曰:「吾亦恨之,無及矣!」客曰:「吾有一策,恐公不能從也。」士誠曰:「不過死耳。」客曰:「使死有益于國家,有利于子孫,死固當;不然,徒自苦耳。且公不聞陳友諒乎?跨有荊、楚,兵甲百萬,與江左之兵戰于姑孰,鏖于鄱陽。友諒舉火,欲燒江左之船,天乃反風而焚之。友諒兵敗身喪。何則?天命所在,人力無如之何。今攻我益急,公恃湖州援,湖州失;嘉興援,嘉興失;杭州援,杭州又失。今獨守此尺寸,誓以死拒。竊慮勢極患生,猝有變從中起者,公此時欲死不得,生無所歸。故竊以為莫如順天之命,自求多福,令一介之使,疾走金陵,稱公所以歸義救民之意,公開城門,幅巾待命,亦不失為萬戶侯,況嘗許以竇融、錢俶故事耶!且公之地,譬如博者,得人之物而復失之,何損!」士誠俛首沈慮良久,曰:「足下且休,待吾熟思之。」然卒狐疑,莫能決也。

壬子,復率兵突出胥門,鋒甚銳,遇春禦之,兵稍卻。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大呼曰:「軍士疲矣,且止!」遂鳴鉦收軍。遇春乘之,復大敗。自是士誠不敢復出。士信張幕城上,踞銀椅與參政謝節等會食,左右方進桃,未及嘗,忽飛砲碎其首而死。時熊天瑞教城中作嚴砲以擊外兵,多所中傷。城中木石俱盡,至拆祠廟、民居為砲具。徐達令軍中架木若屋狀,承以竹笆,伏兵其下,載以攻城,矢石不得傷。

九月辛巳,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亦破閶門新寨,遂率眾渡橋,進薄城下。其樞密唐傑登城拒戰,士誠駐軍門內,令參政謝節、周仁立柵以補外城。唐傑不支,投兵降。周仁、徐義、潘元紹、錢參政等皆降。晡時,士誠軍大潰,諸將蟻附登城,城破。士誠收餘兵二三萬,親率之,戰于萬壽寺東街,復敗。士誠倉皇歸,從者僅數騎。

初,士誠見兵敗,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若曹何為?」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予乳媼金,抱二幼子出,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羣妾侍女登樓,令養子辰保縱火焚之。劉氏自縊死。士誠獨坐室中,左右皆散走。達遣士誠舊將李伯昇至士誠所諭意。時日已暮,士誠距戶經,伯昇決戶,令降將趙世雄抱解之,復蘇,曰:「九四英雄,患無身耳。」達又令潘元紹曉之,反覆數四,士誠瞑目不言。乃以舊盾舁之,出葑門,至舟中。獲其偽將相李素、徐義等,並元宗室九人,皆送建康。所得城中兵民二十餘萬。諸將還師取通州,士誠守將張右丞降。

丁亥,平章胡廷美帥師取無錫。先是,士誠表天祐于元,授同僉樞密院事,守無錫。徐達累遣使諭之,皆被殺,至是廷美等攻其城。州人張翼知事急,率父老往見天祐曰:「吾民為張氏守十二年矣,張氏已就縛,固守將為誰?生民存亡,皆在今夕,願熟思之。」天祐擲其帽于地,曰:「誰不知降也!」亦降。

士誠臥舟中不食,至龍江,堅臥不肯起。舁至中書省,李善長問之,不語。已而士誠言不遜,善長怒駡之。士誠竟自縊死,賜棺葬之。誅叛將熊天瑞,刳三參軍,藁于旗竿之首。改平江曰蘇州府。太祖乃以書送元宗室神保大王等還元。浙西、吳會皆平,諸將振旅還。太祖御戟門,降敕褒諭,論功行賞。封李善長宣國公,徐達信國公,常遇春鄂國公,餘進爵賜金帛有差。諭諸將曰:「滅漢滅吳,皆公等功,公等何忝古名將?今當北定中原矣,各努力!」明日入謝,太祖曰:「公等還第,置酒為樂乎?」對曰:「荷上恩,有之。」太祖曰:「吾寧不欲宴公等,為一日歡?中原未平,非為樂時也。公等不見張氏乎?終日酣飲,宜深戒之!」

谷應泰曰:張士誠本泰州鹽儈,至正十三年,以十八人入高郵,元兵百萬,圍之弗克。而士誠孤軍轉戰,北跨淮海,與山左相距,南據浙西,與方國珍接境,中間帶甲數十萬,沃野數千里,即未能藉其富強削平區宇,而官山多鼓鑄之資,煮海盡魚鹽之利,儻更勞心苦誌,收召豪傑,倣典午之化龍,憑赤烏以立國,則江南雖小,可全而王也。
乃論者以士誠之失,在深居高拱,上下相蒙,驕將李伯昇、呂珍之徒皆齷齪不足數,黃、蔡三參軍輩又迂闊昧大計,以故謀主被讒,爪牙受縛。而予以太祖有可乘之敝三,士誠乃內懷選懦,坐失事機,此其所以亡也。
方士誠之竊發也,距太祖起兵僅一年耳。其時太祖者,濠圍初解,鄉里募師,未敢窺江外一步,而士誠不以此時長驅姑孰,略定金陵,為百里趨利之謀,奮一鼓先登之氣,其失一也。洎乎友諒僭號,約同入寇,而江州兵下,議者欲降,明師單弱,勢岌岌矣,士誠又不以此時乘夫差之伐齊,規卞莊之刺虎,而保境苟安,喙息旦夕,其失二也。及乎偽漢屢摧,鄱陽大戰,輔車唇齒,可為寒心,士誠又不以此時倣樂毅之結韓、趙,孔明之救東吳,而肥瘠越、秦,不關疴癢,其失三也。比至江、楚悉平,藩籬鞏固,全軍并力,捲甲東來,此時強弱之勢已明,眾寡之形不敵,譬之孤豚咋虎,燎髮洪罏,必無幸矣。為士誠者,宜以犧牲玉帛,待于境上,河西三郡,獻自竇融,新都六城,保于汪氏,庶無喋血之憂,不失通侯之賞。而反鼓厲用兵,分番四出,命尹義、陳旺逆戰太湖,朱暹、五太子結寨東阡,又以張天騏當北路,黃寶當南路,陶子寶當中路,卒之桑榆不收,噬臍無及,齊雲一炬,闔室自焚。豈太祖滅士誠哉?蓋士誠自滅之也。
然人但知友諒之失在輕戰,而士誠之失在自守。不知輕戰之弊,原于氣驕,自守之私,叢于志滿。急攻晉而苻秦遂困,不伐魏而蜀業亦亡,過猶不及,斯亦魯、衛之政與?雖其後士誠頗絕粒自經,辭無撓屈,然隗囂恚憤,公孫洞胸,遊魂倔強,何足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