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受撫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七
張獻忠之亂
李自成之亂 

崇禎元年,延安饑,府谷民王嘉胤作亂,延安人張獻忠從之。獻忠陰謀多智,賊中號八大王。其部最強,旁掠延安諸郡邑。

四年,張獻忠率衆二千人,就撫於三邊總督洪承疇。

五年,獻忠復叛,隨賊首高迎祥、紫金梁等轉寇山西諸郡縣。

七年,羣賊轉寇河南,張獻忠犯信陽、鄧州,遁入應山。洪承疇率諸將逐賊於河南,獻忠西奔商、雒,遁盩、鄠間,與延安賊李自成陷澄城,寇平涼、邠州。旋與羣賊出潼關,寇嵩、汝。

八年正月,諸賊盡集宛、雒,張獻忠東走,掠廬、鳳、安慶。二月,與老回回西走商州,復至秦州。

十一月,獻忠與羣賊自潼關出犯閿鄕、靈寶,東行。庚申,總兵祖寬大破獻忠於姑家廟。

十二月,獻忠合諸賊圍廬州,分道陷巢縣、含山,遂陷和州。沿江下,犯江浦。

九年正月,張獻忠合羣賊圍滁州,總理盧象昇大敗之,賊竄河南。

十年,羣盜久擾河南無可掠,悉入楚,寇蘄、黃間。官軍敗獻忠於黃岡,獻忠復入江北,東掠至儀眞,揚州告急。獻忠尋西走入楚。

十一年正月,總兵左良玉、陳洪範大破賊於鄖西,張獻忠請降。初,獻忠自良、涿譟而爲盜,洪範捕獲獻忠,異其貌而釋之。以是懷舊恩,乞降於洪範,請率所部殺賊自效。總理熊文燦承制撫之,獻忠請置家口於鄖西。文燦爲請於朝,詔貸其罪,立功自贖。獻忠乃率部曲數千,居白沙界山。獻忠狡而多計,羣盜每以爲的。其降也,自言能制鄖、襄、荊、承數百里內外無一賊。文燦每曲徇其請,益驕不奉法,屢檄從征不應。獻忠又求襄陽一郡,以屯其軍。文燦議餉二萬人,獻忠乞餉十萬人,文燦遷延不能應。十月,獻忠聲言寄家口於穀城,入據守之,分屯羣盜於四郊。

十一月,羅汝才亦就撫,文燦安其衆於房、竹間,與民錯壤而處。遙與獻忠爲聲援,奪民禾而食,不奉縣官法,鄖、楚、偏、沅諸撫咸以爲憂。文燦剛而愎,又新有功而驕,皆不聽。鄖、襄人惴惴,恐禍至無日矣。

十二年五月,張獻忠叛於穀城。初,賊首高迎祥旣誅,李自成困川西,羣盜失勢,獻忠連敗,精銳俱盡,始乞撫以緩誅,初無降意。及據穀城,潛勾諸賊爲掎角,遂復思叛去,舉人王秉貞爲之謀主。至是,遂殺穀城知縣阮之鈿以叛,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獻忠脅御史林鳴球上書,求封於襄陽,鳴球不從,遂殺之。

七月,熊文燦檄諸將進兵穀城,獻忠焚穀城西走,與羅汝才合。左良玉追賊於房縣西,賊設伏羅睺山,良玉兵度隘入伏中,賊四合圍之。突圍戰,敗績,一軍盡沒,良玉失其符印,僅收殘兵數百走回房縣。事聞,文燦、良玉供革職,殺賊自贖。

九月,大學士楊嗣昌督師討賊。十月,至襄陽,逮熊文燦,論死。

十三年二月,平賊將軍左良玉大破張獻忠於太平縣之瑪瑙山,斬首萬級。獻忠精銳俱盡,止驍騎千餘自隨,遁走興、歸山中。尋自鹽井竄興、房界上。左良玉屯興安、平利諸山,連營百里。諸軍憚山險,圍而不攻。賊伏深箐中,重賄山氓,市鹽芻米酪,山中人安之,反爲賊耳目,陰輸兵情於賊。獻忠得以休夏,收散亡,養夷傷。羣盜往往歸之,兵復振。時羅汝才、過天星七股賊盡入蜀。

六月,獻忠自興、房走白羊山,入巫山隘。聞川兵躡之,益入深谷中,掩息旂鼓,轉入而西,不知所往。都司曹進功率兵入山偵賊,不見一人而還。

七月,獻忠旣西,羅汝才屢爲官軍所敗,勢孤,率黨走合於獻忠,共謀渡川西。諸將賀人龍、李國奇、張應元、汪雲鳳、張奏凱等會師擊之,應元、雲鳳營於夔之土地嶺,待賀人龍兵,三檄不至。初,督師嗣昌以左良玉跋扈難制,而人龍屢破賊有功,請以人龍代良玉,佩將印。旣而以良玉瑪瑙山捷,度未可動,復奏留良玉,佩印如故,別加人龍總鎭銜,須後命。人龍初聞大將之拜,踴躍動三軍。旣報寢,乃鞅鞅。良玉知其故意,亦恨。當獻忠之遁伏興、歸也,千餘殘寇可盡,乃良玉以奪印懷慚,人龍復以歸印觖望,遂逡巡不復深入,致獻忠復熾,皆嗣昌失兩帥之心,玩寇故也。人龍屯開縣,每以餉乏爲辭,頓兵不進。癸亥,人龍兵譟而西歸。己巳,官軍敗績於土地嶺。時張應元、汪雲鳳所將楚兵五千,皆新募,未經行陣,待人龍兵久不至。獻忠知官軍無後繼,悉銳來攻。應元、雲鳳簡銳千人搏戰,晨至日中未決。賊分兵繞後山而下,突入營中,守營新兵皆譁,賊乘之,前後合圍。二將連兵死戰,應元中流矢,奮擊突圍出。賊方渡巴霧河,應元馳赴河上然礮,擊殺一賊帥衣緋者,賊不得渡。雲鳳苦戰久得脫,渴飲水斗餘,臥血凝臆而卒,兵多潰亡。

九月,獻忠、汝才陷大昌。庚寅,屯夔城山背。賊行營輜重婦女甚衆,而諸軍多觀望不前,但尾賊後。所至關隘,防兵多遠遁,賊長驅直過。二賊合兵趨達州,謀西渡。

丙午,賊渡河,遂入巴西。督師嗣昌命監軍萬元吉監諸軍西行,尾擊賊。

十月壬戌,獻忠、汝才陷劍州。甲子,過劍閣,趨廣元,直走陽平關。從間道別出百丈山,將入漢中。總兵趙光遠守陽平甚嚴,賀人龍、李國奇復整兵而東。賊乃踰昭化走西川。丙寅,川兵追賊於劍州,敗績,賊擒四將以去。官軍轉戰於綿州,逐北至城下,賊渡綿河而西。

十一月庚辰,督師監軍元吉大饗將士於保寧。以諸軍進止不一,立大帥以統之。以總兵猛如虎爲正總統,張應元爲副總統。癸未,發保寧,趨綿州,諸將分屯要害,元吉督諸軍自間道趨射洪,扼蓬溪以待之。癸卯,賊屯安岳,知大兵且至,宵遁走內江。乙巳,猛如虎至安岳,選驍騎逐賊。元吉與應元屯於安岳城下,以遏賊歸路。

十二月己酉,賊走瀘州,賀人龍等以兵躡之。辛亥,賊陷瀘州。瀘州三隅皆陡絕臨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賊旣走絕地,元吉謀以大兵自南搗其老營,伏兵旁塞險要,蹙賊北竄永州,逆而擊之,可以盡殲也。乙卯,元吉兵至立石站,賊營先移渡南溪,官軍隔水追之不及。癸亥,賊越成都,走漢(川)[州]據《明史》卷四十三《地理志》改。德陽,復至綿河。

十四年正月丁丑,獻忠、汝才入巴州。己卯,走達州。甲申,賊渡違河而東,往新開焚燬驛道,人煙斷絕者七百里。

初,賊南竄,元吉欲從間道出梓潼,扼歸路以待賊。嗣昌檄諸軍躡賊急追,不得距賊遠,令他逸。諸將皆盡向瀘州,賊折而東返,歸路盡空,不可復遏。賀人龍頓兵廣元不進。己丑,猛如虎率諸將及賊於開縣,日暮雨作,諸將咸以人馬乏,請詰朝戰。參將劉士傑曰:「自瀘州逐賊,馳騖四旬。僅而及之,惟敵是求。今遇賊不戰,縱敵失賊,誰執其咎乎?請爲諸君先!」揮戈而進。如虎亦率親兵從之。士傑奮勇前搏賊陣,連勝之。獻忠憑高而望,見後軍無繼,左軍皆前卻不進,因以精銳繞谷中,出官軍後,馳而下。左軍先潰,士傑及游擊郭開、如虎子猛先捷皆戰死。前軍已覆,如虎突戰潰圍出,馬仗軍符盡失。賊東走巫山、大昌。監軍元吉赴開縣收召殘兵,祭陣亡諸將,哀動三軍。嗣昌在雲陽聞開縣失利,始悔不用諸將扼歸路之謀矣。

初,賊之西渡違河也,嗣昌策其必入秦,令左良玉自興、歸趣漢中。及賊東走,嗣昌復檄良玉自夷、夔進勦。使者憚行,中道返命,曰:「平賊已入漢中矣。」旣慮其言不售也,更使人紿良玉曰:「賊向漢中矣。」良玉不至,嗣昌之使十九返,良玉曰:「向依督師令,瑪瑙山安得功乎?」遂撤興、房兵趨漢中。賊下夔門,無一人攔截者。賊旣度巫山,晝夜疾走興、房山中。

二月,獻忠、汝才走當陽,鄖撫袁繼咸悉兵扼賊於房、竹。賊走宜城,偵襄陽無備,簡二十騎持符,僞爲官兵。己酉夜,至城下,守者驗符信啓關。賊旣入,卽揮刀大呼殺門者,城中先伏賊百餘俱起應之,縱火,光燭天。賊大隊疾馳至,城中大亂,門洞開。庚戌昧爽,賊盡入城。知府王承曾突圍走,兵備副使張克儉、推官酈曰廣死之。賊焚襄王府,執襄王。獻忠據坐王宮,坐王堂下,勸之以卮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而嗣昌遠在蜀,今當借王頭,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盡此一杯酒!」因縛王殺之,投屍火中。福清王常澄逃免,潛遣人索王屍,已燼,僅拾顱骨數寸以歸。賊殺宮眷,幷貴陽王常法,盡掠宮女,發銀十五萬以賑飢民。襄陽守兵數千,軍資器械山積,盡爲賊有。

初,左良玉屢破賊,掠其輜重,盡蓄之許州,爲獻忠襲取。良玉在鄖,厝家口貲蓄於襄陽,至是復盡爲獻忠有。良玉聞之,同鄖撫袁繼咸發兵馳援,已不及。癸丑,賊渡江破樊城。己未,陷當陽、郟縣。乙丑,陷光州、新野。

三月丙子,督師大學士楊嗣昌自縊於軍。時李自成已陷河南,福王遇害。嗣昌以連失二郡,喪兩親藩,度不免,遂自盡。監軍元吉部署行營,命猛如虎駐蘄、黃,防獻忠東逞。上以襄陽失陷,左良玉違制避賊,削職戴罪平賊。逮鄖撫袁繼咸入京。

四月,獻忠焚掠襄陽旣空,聞左兵漸逼,以兵三萬犯應山,知縣章日煇擊卻之。北至隨州,掠汝寧縣。難民逸歸,見獻忠面帶刀瘢二,箭創一,方令羣盜備乾糒爲半月糧,往攻固始,陷光州,漸逼麻城。

革、左諸賊在皖、桐,聞獻忠東來,自潛、太至麻城勾合之。將謀渡江,巡撫宋一鶴擒賊諜,焚其舟。

庚午,獻忠、汝才合兵陷隨州,知州徐世淳死之,合戶被殺,吏民屠戮不遺,血流成溝澮。

六月,左良玉敗獻忠於南陽之西山。獻忠西走,與汝才合兵攻南陽,晝夜穴城,知府顏日愉力拒之。賊去,陷信陽,獲左兵旗幟,令羣盜襲以入泌陽,陷之。癸亥,走隨州。

七月丁丑,獻忠圍鄖陽,鄖兵禦之多殺傷。己卯,獻忠宵遁。

總兵黃得功戲下兵叛,西走投獻忠。獻忠陷鄖西。

羅汝才忤於獻忠,北走合自成,左良玉敗之於鄧州,再敗之於浙川。

辛卯,鄖兵與獻忠戰,敗績。獻忠以所擒鄖兵人斷一手,縱歸以辱官軍。督師丁啓睿與左良玉俱屯南陽,頓兵不進。獻忠旣拔鄖西,馬騾器甲,搶獲甚盛。羣盜蟻附之,衆至數十萬。獻忠屢勝而驕。

八月,東掠信陽。左良玉營多降將,家在鄖、襄,多被獻忠殺掠,人思致死於賊。良玉乃自南陽引兵逆擊獻忠於信陽,斬其首將沙賊,大破之,奪其馬萬餘,降衆數萬。獻忠負重創,易服夜遁,竄入山中。良玉軍聲大振,降附日衆,遣諸將分道窮搜獻忠。戊午,獻忠收餘衆數千,反走向鄖陽,驟遇官軍,不戰而潰,棄馬騾二千。尚有衆二千,趨南陽,負創不能馳,保其婦豎,日行三十里,部曲日逃十六七,僅隨數百人。辛未,良玉自鄖北發,獻忠已過南陽,追之不及。監軍御史汪承詔劾將士觀望縱賊。

羅汝才旣北合李自成,自成踞河、雒,有衆五十萬。獻忠衆散且盡,九月,因汝才以奔自成。初,獻忠與自成並起延西,以狡詐相雄長。自陷襄陽,嗣昌縊死,自以威名遠出自成右。及敗來歸,僅從數百騎。自成方強,欲屈之,獻忠不爲下。自成怒,欲殺之。汝才知之,陰選良馬五百騎資獻忠,令他徙。獻忠乃盡夜東馳,與回、革諸賊合,入霍山,扼險拒守。督師啓睿以兵赴商城,旋北行討李賊,獻忠得逸山中。

十月,張獻忠合六營賊,復出攻舒城。

十五年二月乙卯,張獻忠陷亳州。亳州官吏先已棄城走,賊按兵入城。

三月,獻忠合回、革諸賊,復攻舒城。

四月壬寅,舒城陷。時舒城無令,參將孔庭訓以兵千人,同編修胡守恆率民共守七閱月,廷訓降於賊,勾賊攻城。守恆倡舒人死守,賊以洞車穴城,穿者數處,守恆督軍民補塞之。賊射書脅降,守恆燔其書於城上。越三日城陷,賊執守恆,刃其腹,被數十創以死。獻忠屯舒城,改曰得勝州。令降將孔廷訓攻霍山。

河南賊袁時中以兵會獻忠。乙巳,獻忠合諸賊陷六安。

五月甲戌,張獻忠襲破廬州。先是,獻忠遣英、霍遊民陽爲貿易者,潛入廬州城。適督學御史以校士至郡,獻忠遣賊數百,負書卷,衣青衿,雜諸生應試者,旅寓城中。甲戌夜漏三下,獻忠捲甲疾馳入郡,城中賊縱火應之。城陷,學使者及備兵副使蔡如蘅俱走,知府鄭履祥死之。廬州城池高深,賊屢攻不能克,至是,一夕而陷。獻忠斂兵退屯巢湖,略含山、巢縣。

六月辛亥,獻忠襲陷廬江,焚戮一空,還兵舒城。

八月辛丑,獻忠分三軍:一軍上六安,一軍趨廬州,一軍往廬江三河。掠雙橋巨舟二百艘。復大治舟艦於巢湖習水師,因大會羣賊,合水陸五十六營,集於皖口。

壬子,獻忠復陷六安,將州民盡斷一臂,男左女右。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兵救六安,營於夾山嶺,再戰敗績,得功歸定遠。獻忠再陷六安,挫得功、良佐兵,謀渡江入南京,遂僭號改元,刻僞寶,選自宮男子,僞署總兵以下官。

九月,黃得功復以大兵逐之。己卯,賊悉走潛山,命賊將一堵牆爲殿。營於山上,步騎九十哨,分營爲四,前阻大溝,後枕山險,爲持久計。得功、良佐捲甲疾趨,夜半緣山後譟而升。賊驚起失措,且前阻大溝,不能成列。官軍奮擊,賊踰崖跳澗四潰。追奔六十里,斬首萬餘。獻忠潰圍走,一堵牆伏林中,焚殺之。塡屍溢溪壑,臭達百里。奪馬騾數萬,賊腹心謀士婦豎俱盡。

十月丙午,劉良佐再破獻忠於安慶,奪馬騾五千,救回難民萬餘。獻忠引兵西走蘄水。

十一月,獻忠西入楚。劉良佐旋師淮安,黃得功旋師定遠。

十二月,獻忠復東去,陷桐城,屠之。初,獻忠西遁,諸軍俱勦袁時中於潁,故獻忠乘虛突出。丙戌,陷無爲州,遂陷黃梅。壬辰,陷太湖。

十六年正月辛酉,張獻忠以二百人夜襲,陷蘄州。明日,令薦紳、孝廉、文學各冠帶自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遂屠蘄州。留婦女毀城,稍不力,卽被殺。執守道仁和許文岐。獻忠曾販杭州,識文岐,頗禮之。文岐陰謀圖賊,乃被殺。時楚兵盡隨良玉東下蘄、黃一帶,惟土兵三百人守蘄水,獻忠乘虛充斥。

三月丁酉,陷蘄水,屠之。

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慶。

丙辰,獻忠自蘄水疾馳至黃州,乘大霧攻城。黎明,城陷。執副使樊維城,欲降之,罵賊不屈。賊刺之,洞胸死。獻忠據府自稱西王。麻城諸生周文江倡亂,迎降獻忠。獻忠大喜,僞授文江知州。賊尋陷羅田。

五月,總兵方國安率兵七千扼蘄州,獻忠西向武昌。武昌武備積弛,闖、獻交窺江、漢,時議募兵守城,而庫藏空絀。楚王有積金百萬,三司長史貸金數十萬以贍軍,王不應。大學士賀逢聖家居,倡義捐貲募兵,僉謂宜募土著。適承天、德安潰兵俱下,楚王盡募之爲軍鋒,以長史徐學顏領之,號「楚府兵」。

獻忠沿江而上,悉師破漢陽,臨江欲渡,武昌大震,議撤江上兵嬰城守。參將崔文榮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漢。磨盤、煤炭諸洲,淺不過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議者不從,賊果從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文榮禦之,小有斬獲。賊攻武勝門,文榮率諸軍拒之,多殺傷。壬戌,楚府新募兵爲賊內應,開門迎賊。文榮躍馬持矛大呼,殺賊三人。賊攢矛刺之,洞腋死。大學士賀逢聖與文榮俱守武勝門,城陷歸家,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載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鑿舟,全家溺者十二人。逢聖屍沈百七十日不壞,十一月壬子始出葬。長史徐學顏與賊格鬬,斷左臂,右手持刀不仆,賊支解之。楚宗多從賊者。賊執楚王,盡取宮中積金百餘萬,輦載數百車不盡,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賊以箯輿籠王,沈之西湖。屠戮士民數萬,投屍於江。尚餘數萬人,縱之出城,以鐵騎圍而蹙之江中。浮屍蔽江而下,武昌魚幾不可食。其遺民數百,多刖斷手足,鑿毀目鼻,無一全形者。

獻忠遂據楚王府,僭稱武昌曰京城。僞設六部、五府,鑄西王之寶。開科取士,殿試取三十人爲進士,授郡縣官。

初,李自成兵臨漢陽不克,聞獻忠取之,自成怒,榜示遠近,曰:「有能擒獻忠以獻者,賞千金。」及聞取武昌,復遣人賀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殺,行將及汝矣。」獻忠得書而懼,多齎金寶,報使於自成。自成留其使,獻忠恨之。

六月丙戌,諭平賊將軍左良玉專勦張獻忠,毋老師糜餉。

七月辛亥,方國安合左營副將徐懋德、馬士秀等步騎二萬從蘄州而上,夜擊賊於大冶,斬首千級。前鋒旣勝,左鎭諸軍並進。獻忠聞之,戊午,以四賊帥守武昌,爲浮橋於金口,悉衆西渡,屯舟師於湖中,謀向岳。

八月(丙寅)[壬戌],按八月壬戌朔,下文癸亥乃初二日,丙寅當爲壬戌之誤,茲改。方國安等進兵黃州,斬僞知府。癸亥,諸將進次陽邏堡,距武昌三舍。監紀知縣吳敏師聯絡蘄、黃四十八寨義勇數萬人與師會。總兵常安國以舟師先進,轉戰金沙州,奪賊舟百艘。賊騎反走,焚城下諸舟,嬰城自保。安國等退屯漢口。

丙寅,諸軍齊壓武昌而軍,賊出戰,大敗退入。官軍逐之,遂入城。賊開門西走,諸將縱兵屠戮萬計,遂復漢陽幷諸屬縣。

張獻忠陷咸寧、蒲圻,距岳州二百里。沅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以兵二萬守城陵磯,盡移岳州居民他避,令軍士詐爲居民開門迎賊。賊入城,伏發,賊盡殲。留四賊,賊割一耳,貫箭縱回以辱賊。獻忠怒,益兵進攻。乾德虛立營壘道傍,林中植旗幟,伏大礮,積薪其上。賊以火攻之,延燒積薪,礮大發,殺賊數百。賊益怒,水陸並進。乾德飾戰艦中流向賊營,度矢石可及,卽止不進,賊連弩射良久。乾德度賊矢礮且盡,水陸奮擊,大敗之,三戰三捷。獻忠乃悉衆二十萬圍岳州,百道俱攻。力屈城陷,乾德、希貴俱走長沙。戊辰,賊前鋒至湘陰,湘陰民俱空城走。獻忠分軍爲二:一軍下長沙,一軍上荊州。獻忠欲北渡,卜於洞庭湖神,不吉;三卜,神終不許。庚辰,獻忠斂舟湘潭數千艘將北渡,忽大風起,覆舟百餘,溺死數千人。因復還岳州,盡殺所掠婦女,投屍江中。焚其舟,火延四十里,江水夜明如晝。遂陸行向長沙,甲申至城下,長沙人民先已走,李乾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丙戌,長沙陷,總兵尹先民、何一德降賊,巡撫王聚奎單騎走江夏,推官蔡道憲死之。

先是,武昌陷,聚奎南奔長沙,道憲請還屯岳州,謂岳與長沙脣齒也,併力守岳,則長沙可保,而衡、永無虞。聚奎屯岳數日,仍南徙,驅萬人入長沙。所過如洗,慘甚於賊。尋遁入湘潭。及賊至城下,呼推官曰:「吾軍中皆知爾名,可速降,毋自苦也。」道憲挽強弩射之。獻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執道憲,百計誘降,不屈,磔之。健卒林國俊等九人追侍道憲不去。賊勸道憲降時,國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云:「爾主不降,爾亦不得生。」國俊曰:「若我輩願生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併殺之。內四卒奮然曰:「願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後受刃。」賊義而許之。於是四卒解衣裹骸,葬之南郭,畢,四卒自經死。

獻忠旣陷長沙,設立僞官,大書僞榜,馳檄遠近。降賊將先民、一德願效前驅,進取江西。獻忠悅,僞封世襲伯。

庚寅,賊襲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

九月,獻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長沙,構造宮殿。遣兵南追三王,至永州,巡按湖南御史劉熙祚督水師禦之,遣兵護三王南行入廣西,而自入永州死守。奸人內應,開門迎賊,熙祚被賊執。賊欲脅降之,不屈,囚之永陽驛中。閉目絕食,題絕命詞於壁。賊再三諭降之,臨以白刃。熙祚大罵不已,遂遇害。於是全楚皆陷。

戊戌,官軍入岳州。初,獻忠陷岳州,置僞官守之,悉率羣賊南略地。官軍進復之,僞官俱伏誅。

獻忠屯衡州,復分軍爲三:一軍往永州,一軍入廣西全州,一軍犯江西袁州。獻忠歸長沙,開科取士。

丙辰,賊前鋒至袁州,獻忠至萍鄕,知縣棄城走。萍鄕士民牛酒遠迎賊,路相屬。戊子,賊陷萍鄕,盡焚公廨屋廬,空其城。獻忠歸長沙,分兵徇攸縣、分宜。

十月甲子,賊陷萬載,於是瑞安、臨江、新喻、分宜之人俱空。

獻忠遣別將趨連州,南贛兵備副使王孫蘭駐韶州,兵不滿百,聞之,遽自經。知府踰城遁,韶民盡逃。

袁州迎降於賊,賊陷袁州。左良玉以副總兵吳學禮援袁州,次於分宜。

甲戌,進圍袁州,僞將丘仰寰拒守。都司高山奮身先登,斬賊二千四百,奪馬六百,擒斬丘仰寰,遂復袁州。時江西袁州、吉安、臨江人民多徙山谷,官兵淫殺獻俘,三郡民所在屯結,以拒官軍。江西巡撫郭都賢檄撤兵回九江,招土著,戍三郡。官兵旣撤,賊自長沙突至吉安。丁丑,兵備副使岳虞巒方閱軍於郊,俄報賊至,皆潰,虞巒走。戊寅,吉安陷,諸縣同日而陷。賊設僞官,改吉安爲親安府,廬陵爲順民縣。賊將張其在發僞檄馳下袁州,兵民皆傾城先竄,賊復入袁州。

獻忠在長沙增兵爲九營,四營皆老卒,五營皆新附。左良玉令馬進忠諸將馳兵赴袁州,馬士秀以步兵上臨湘、岳州,令惠登相規復襄陽,劉洪起規復南陽。

乙酉,獻忠遣賊將馬賜下臨湘,取米及釜。方國安遣兵進扼於蒲圻。

十一月壬辰,江督呂大器兵復吉安。

癸巳,獻忠遣四賊將下岳州,沿江設伏,藏輕舟於汊港,以巨艦載輜重順流下。副將王世泰、楊文富以兵三千邀擊之。賊逆流陽走,以誘官軍。官軍爭利泝流上,盡奪其資入艦,舟重不能速行。賊輕舟四出圍之,夾岸賊兵邀擊官軍,殺溺無算。方國安等諸將合兵救之,僅奪回文富、世泰,喪師二千、舟二百艘。岳州軍民空城走,賊疾趨,復陷之。

壬寅,詔承天太監何志孔勞良玉軍,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師,蔭一子,吏士各陞秩,大賚各軍。詔良玉移鎭武昌。良玉令馬士秀趨長沙,搗賊後;令馬進忠等趨袁、吉,迎擊其前。甲寅,馬士秀等復臨湘,賊奔岳州。諸將追至岳州,賊將混天龍步騎數千拒南岸,以輕舟數十順流下邀官軍。士秀三分其軍,以殿後者交射南岸賊,乘風直上,繞賊舟後反擊之。賊大敗,盡奪其舟。南岸賊疾入城,士秀麾諸軍登岸,四面乘城,鱗次入,賊突門復走長沙,斬首四千餘級,遂復岳州。

乙卯,馬進忠等進兵分宜,賊盡竄袁州。丙辰,進趨袁州,賊開門西走,諸軍逐之三十里,復袁州,盡誅諸僞官,斬首三千級,奪賊馬五百、弓矢數萬。

十二月,張獻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撫州、南豐。獻忠遣人通好於老回回。時老回回爲李自成據荊州,獻忠與修舊好合兵。李自成旣入關,獻忠益橫荊、岳間。

丁亥,獻忠前鋒艾四轉戰至蒲圻,馬進忠禦之,再戰敗績。

十七年正月,張獻忠自岳陽渡江,虛設僞官於江南,大隊俱往江北。遂棄長沙,造浮橋於三江口,以一軍過荊州,盡棄舟楫,步騎數十萬入夔州。

二月,方國安、馬進忠復長沙,左良玉遣兵追賊於沙陽。

六月,張獻忠陷涪州、瀘州,蜀王告急,請濟師於南都。左良玉兵屯德安。獻忠順流陷佛圖關,遂圍重慶。悉力拒守,四日而陷,瑞王闔宮被難,舊撫陳士奇死之。賊屠重慶,取丁壯萬餘刳耳鼻,斷一手,驅徇各州縣,兵至不下,以此爲令。但能殺王府官吏,封府庫以待,則秋毫無犯。由是,所至官民自亂,無不破竹下者。

八月,張獻忠進陷成都,蜀王闔宮被難,巡撫龍文光曁道府各官皆死之。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皆殺之。旣而懸榜試士,諸生遠近爭赴。獻忠以兵圍之,擊殺數千人,咸挾筆握策以死,蜀中士類俱盡。復大殺蜀民,全蜀數千里蕭條絕無人跡。時中原多故,諸將無暇西顧,獻忠遂奄有兩川。李自成敗,益發兵攻漢中,陷之,獻忠逡巡自守不敢出。未幾,獻忠以病死於蜀中。

谷應泰曰:昔者《周書》越人閔不畏死,三輔縱橫,持斧而出。以至鄭苦萑苻之警,楚定《僕區》之法,草竊奸宄,自古患之矣。然未有自秦寇晉、豫,由豫入楚、蜀,轉掠江右,旋犯粵西,二十餘年之間,取肝益膳,流血成渠,里落蕭條,宗社顚覆,若張獻忠之甚者也。
考獻忠與李自成因飢煽亂,並起延安。孫恩甫叛,盧循卽興;仙芝旣起,黃巢來附。同惡相濟,若連矢然。天禍人國,以有此孼耳。其時掩捕渠魁,賑卹餘黨,用張京兆之鳴鼓,兼汲長孺之發粟,平定安集,一長吏事也。奈何燎原莫撲,滋蔓難圖,嘯聚爲羣,旁抄郡邑。揚大作而湖、湘悉陷,黃巾起而山左不平。使天子有西顧之憂,蒼生有喋血之患者,揆厥亂源,誰執其咎哉!
然而獻忠無他技巧,止以陰謀多智,暴豪嗜殺,可乘之敝,正自不少耳。方夫賊師屢挫,其弱可擒;賊氣方張,其驕可掩;賊黨內攜,其釁可間也。假令良玉太平之捷,精銳俱盡,得功潛山之捷,屍塡溝壑,便當乘勝追奔,不令逸去,卽子儀克新店而收東京,懷仙克河陽而滅朝義。故曰其弱可擒也。又若襄陽初陷,獻忠橫恣,六安再下,獻忠改元。若能轉敗爲功,出彼不意,卽元濟氣盛而李愬夜襲淮、蔡,潁川甫陷而長源規取范陽。故曰其驕可掩也。又若南陽之敗,自成蓄謀以圖,漢陽之取,自成懸金以購。若能用諜出奇,兩虎自鬬,卽呂布交疏於袁術,慶緒授首於思明。故曰其釁可間也。乃諸臣計不出此。而天與不取,地險坐失。遠棄漢州,近防江夏,才屯石站,已渡南溪。以至萬元吉才同崔浩,不竟其用;李乾德、孔希貴智埒淮陰,勢絀而走;賀逢聖、蔡道憲忠比睢陽,力盡而死。比至歲月遷延,四分五裂,師老財匱,而天下之大勢去矣。
然予以元和討賊,全倚裴度;建興恢復,獨任武侯。而楊嗣昌者,白面書生,不嫻將略。寇氛剽銳,卽非郗曇之移疾;大藩蹂躪,便同孟昶之仰藥。雖復引義自裁,亦云無媿,而應元、士傑,尚昧發蹤;如虎、人龍,終乖駕馭。譬之次律陳濤之敗,中軍石頭之衄,爲法受惡,亦所不得辭也。
論者又以獻猶據蜀,闖則犯闕,按法行誅,薄乎減等。而不知獻亂以來,材賦絀於吳、楚,士馬斃於荊、襄,民命塗於中野。夫是以瓦解土崩,一蹷而壞。譬猶人之死也,獻縶其手,而後闖刺其心;獻揕其胸,而後闖扼其吭。則獻之與闖,厥罪惟均也。窮奇、檮杌,又可以九品差次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