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三朝野史
《明季三朝野史》跋 清张慕庐
跋
右明季三朝野史计四卷,世无刊本。余借钞同郡友王石农家,藏之箧笱逾四十年,原稿已燬於火。书中纪事核实,於本朝亦无谤词.其指北为虏,揆以舜东夷、文王西夷,宜无庸避忌。大儒著作,不忍听其湮没,而又不敢窜改,恐失其真。明臣尊明,圣训皇皇,幸毋罪我!
光绪三十四年夏四月,张慕庐志于上海箫市之大雪山房。
《明季三朝野史》 (清)顾炎武 撰 [江南雨轩 整理] 作者:沉思曲 发表时间: 2005/01/05 09:39 点击:681次 修改 精华 删除 置顶 来源 转移 收藏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一
圣安纪略(上)
帝讳由崧,神宗次子福恭王常(下缺)。
崇祯十七年甲申夏四月十二日,南□□闻京师陷,先帝后崩,府部文武各□□魏国公徐宏基第议立亲藩讨贼,时潞王(潞王常淓,神宗母弟潞简王之世子也)、福王各避贼淮上。凤阳总督马士英言:「福王,神宗孙,光宗姪,大行皇帝之兄,伦序当立」。兵部尚书史可法、署礼部事兵部左侍郎吕大器持不可。右都御史张慎言、户部尚书高宏图、詹事姜曰广、吏部给事中李沾、河南道御史郭维经、诚意伯刘孔昭、太监韩赞周等会议,独大器后至,议未决.孔昭、沾、赞周力主之,如马士英言,遂迎福王。
五月朔,王之南京。以内守备府为行宫.初四日监国,十五日即位,以明年为弘光元年。史可法、马士英、高宏图、姜曰广、王铎并为东阁大学士。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士英掌兵部、宏图掌户部,进大器吏部左侍郎、沾太常寺少卿,赞周掌司礼监,可法督师江北。起徐石麒左都御史;张国维兵部尚书,协理戎政;周堪赓户部尚书;顾锡畴礼部尚书;黄道周、何楷、张有誉、王心一、何应瑞、高、解学龙、贺世寿为各部侍郎;刘士祯、侯峒曾、郑瑄、许誉卿为寺卿;建言科道章正宸、熊开元、姜埰、庄鳌献、袁恺、马兆义、杨时化、詹尔选、李模、张瑄、郑友立、乔可聘、李曰辅、李长春等原官起用。徐沂、曹勋、吴伟业,并以少詹事兼侍读学士。
以左懋第巡抚应天、安庆,田仰巡抚淮阳,总兵官郑鸿逵、黄蜚守镇江,郑彩管水师,吴志葵防吴淞,黄斌卿防上江,御史祁彪佳等安抚浙、闽.立四镇:以总兵官东平伯刘泽清辖淮海,驻淮北,经理山东一路;总兵官高傑,封兴平伯,辖徐泗,驻泗水,经理开归一路;总兵官刘良佐,封广昌伯,辖凤寿,驻临淮,经理陈杞一路;总兵官靖安伯黄得功,进爵为侯,辖滁和,驻庐州,经理光固一路。每镇设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石,银四十万两。傑,降贼也,号「翻山鹞」,从李建泰起兵。兵败,南走扬州,大肆杀掠。及设四镇,傑踞扬州,黄得功与争;朝廷命万元吉为太仆寺少卿,监江北军,往来开谕,以傑充史可法前锋,始罢兵。
吏部尚书张慎言疏荐原任大学士吴甡、原任吏部尚书郑三俊,诏赦甡罪,陛见;三俊候另议.是月二十三日早朝,刘孔昭约诸勋臣,呼大小九卿、科道於廷,大骂慎言,欲逐去;谓「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於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陛官,不及武臣,但知结党行私,所荐吴甡有悖成宪」!又言:「慎言原有二心,告庙定策,多方疑阻,不可不诛」!慎言立班不辩.御史王孙蕃诘孔昭:「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陛官外,别无职掌」。高宏图曰:「朝廷自有公论,何遽殿争」?明日,孔昭补疏纠参。慎言具疏求去。李沾两解之曰:「孔昭拥戴有功,但因文臣启事屡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争耳」。於是高宏图、姜曰广相继乞休,言「文武官各有职掌,即文臣中他部亦不得夺吏部之权;今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捉定,非其所私,即谓之奸。臣等皆赘员矣!慎言荐甡,勋臣以为不可,臣不能知;然票拟实出臣手。又三俊清刚,系五朝人望,臣终以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减慎言。窃念朝廷之尊,尊於李勉,天子之贵,贵於叔通;臣忝辅弼,日见宸陛,几若讼庭,愧死无地。请赐罢斥」。上慰留之。
六月,封吴三桂蓟国公,遣中书沈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两济其军。
进原任阁臣谢陞少师兼太子太师,原任辽东巡抚黎玉田兵部尚书,御史卢世?工部右侍郎,河南劝农兵部尚书丁启睿复原官,安抚河南开封府推官陈潜夫为江西道御史巡按。河南寨勇李遇知、刘洪起充河南总兵官,故将邱磊充山东总兵官;皆起义擒杀山东、河南贼将,并擒伪官械送阙下者也。
马士英荐逆案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陛见,举朝大骇。高宏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宏图曰:「吾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於大铖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贿,有何不光明」?宏图曰:「何必言受贿,一付廷议,国人皆曰贤,然后用之」。士英疏言:「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宏图、曰广诸人护持局面,於所爱,而登之天者,曰先皇帝原无成心也;於所恶,而坠之渊者,曰先皇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广疏言:「臣前见文武纷竞,既惭无术调和,今见钦案掀翻,又愧无能豫寝,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成故纸。梓宫未冷,增龙驭之怨恫;制墨未乾,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乃有此举,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公议而已」!郭维经疏言:「案成先帝之手,今将修实录,若此案不书,恐在天英灵必有遗憾。若书之,而起用大铖,与前案违异,非陛下所以待先帝,并非辅臣所以待陛下也」。吕大器疏言:「先帝骨肉未寒,爰书俨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顾,视陛下为何如主」?给事中罗万象疏言:「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之无知兵者,然大铖实未知兵。伏望许其陛见,以慰辅臣延揽之意;禁其复用,以杜奸人觊觎之端」。御史詹兆恆疏言:「逆案诸人,久图翻局,幸先帝神明内断,确不可移。陛下御跸龙江时,痛先帝异变,对群臣恸哭,百姓闻之,莫不洒泣、搥胸,愿雪国耻.近闻山东、河南士绅皆白衣冠,呼籲先帝、驱杀伪官,各守险阻以拒闯、献余党,此诚先帝德泽在人也!今梓宫坏土未乾,太子、二王安在?国雠未报,而忽召见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寺少卿万元吉、御史陈良弼、王孙 - 5 -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各疏谏不听。大铖召对,陈剿贼四事:曰联络、曰控扼、曰进取、曰策应;又陈长江防守之策。用为江防兵部侍郎。
吏部尚书张慎言、工部尚书程註罢.以徐石麒为吏部尚书、何应瑞为工部尚书,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宗周疏论时事不署衔,但称草莽孤臣。首言大铖进退,关系江左兴亡。又言讨贼之法。「一曰据形胜。江左非偏安之业,请进而图江北。今淮、凤等处各立重镇,陛下当亲统六军驻跸凤阳。东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顾荆襄,而南去金陵亦不远.以此渐恢渐进,秦、晋、燕、齐当必响应。胁从者听其杀贼自效。贼势孤,贼党自尽矣。一曰重藩屏。地方官见贼而逃,总由督抚非才。即如淮阳数百里间,有两节钺而不能禦乱卒之南下,至淮北一块土拱手而授之贼.尤可恨者,路振飞坐守淮城,远移家口,是倡逃也。刘泽清、高傑尤而效之,有寄顿家属之说.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曰慎爵赏.今天下将悍、兵疲,已非一日;请陛下亲征所至,亟问士卒疾苦,而身与共之,渐资腾饱,徐张挞伐。一面分别各帅封赏,孰当孰否,轻则量与,重则并夺.军功既核,军法益伸,左之右之,无不如命。夫以左良玉恢复焉而封,高傑、刘泽清败逃也而亦封,又谁为不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廷既滥,中璫随之。臣恐天下闻风而解体也。一曰覈旧官。北京破,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命中途而逃者,宜分别定罪。其受伪命南下徘徊於顺逆之间者,尤当显示诛绝.行此数事,讨贼复仇,法具是矣」!宗周又疏言:「贼兵由秦迄晋,进逼京师,大江以南二三督抚,曾不闻遣一人一骑北向以壮声援,贼遂得长?犯阙,坐视君父危亡而不救;则封?诸臣宜诛者一。既而大行皇帝凶问已确,敷天痛愤,奋戈而起,决一战以赎前衍,当不俟朝食矣!乃争言固圉之策,首图定策之功,督抚诸臣仍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则封?诸臣宜诛者二。犹或曰:事无禀成。迨新朝既立,自应立遣北伐之师,不然即驰一介使,齎蜡丸间道北追,或激燕中父老,或起塞上戎王,共激仇耻,哭九朝之灵,奉安梓宫,访求太子二王;苟能效包胥之义,未必无济於事。诸臣计不出此。不然则亟趣闽师郑芝龙,以海舟直捣燕京;敕九边督镇,卷甲急趋,出其不意,事或可几。诸臣又不出此。纷纷制作,尽属虚文。幸宁远镇兵入关,一奏燕京之捷,置南人面目於何地?则举朝谋国不忠宜诛者三。更有难解者,先帝升遐,颁行哀诏,何等大典!距今月余未至;臣乡在浙如此,远省可知。时移事换,是不为先帝报丧也。则今日典礼诸臣宜诛者四。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先帝十七年春二月诏旨,乃一概竟用新恩,翻先帝诛璫铁案。夫君父一也,三年无改之谓何?嗟呼已矣!先帝忧勤宵旰,念念可以对天地泣鬼神,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於臣下者,乃如此其薄也!仰惟陛下再发哀痛之诏,立兴问罪之师,请自中外诸臣之不忠者始」。高傑、刘泽清列诸镇名合疏,论宗- 7 -周自称草莽孤臣,有无君之心;请加重僇.又言劝陛下亲征,以摇动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黄得功疏辩:「臣实未列名,亦未与闻」。马士英寝其疏。
起钱谦益、陈子壮、转刘宗周并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补华允诚吏部员外郎,夏允彝吏部主事,黄文焕、杨廷麟兼翰林院编修。
释高墙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为庶人。
上先帝谥曰思宗烈皇帝,皇后周氏曰孝节皇后。忻城伯赵之龙言思非美谥,寻改毅宗。追尊建文君曰惠宗让皇帝,景帝曰代宗景皇帝;复懿文太子兴宗孝康皇帝,尊皇考恭王曰恭皇帝,立专庙.予前大学士文震孟谥文肃,刘一谥文端,贺逢圣谥文忠,礼部侍郎罗喻义谥文介,詹事姚希孟谥文毅,兵部尚书吕维祺谥忠节,随州知州王焘谥忠愍,湖南巡按刘熙祚谥忠毅,宣大总督卢象昇谥忠烈。
御史李模疏言:「今日臣工能刻刻自认先帝罪人,方能为陛下功臣。原夫南都拥立陛下,不以得位为利,诸臣何敢以定策为名?至於各镇将滥膺封爵,事先帝未闻桑榆收效,事陛下未闻汗马奏绩,论其人亦在戴罪之列。傥谓劝进有章,足当夹辅,不思繁缨可惜,岂容轻假?伏乞敕谕诸臣,必大慰先帝在天之灵,庶无负国家延世之赏,一概勋封俱辞免,以赎前衍」。
秋七月,遣总兵官王之纲迎太后於河南郭家寨常守义家。
湖广巡按黄澍承、大守备太监何志孔辞朝,求召对。既入,澍承面纠马士英奸贪不法;志孔复前佐澍,言其无上数事。士英出以金宝,餽福邸旧阉田成、张执中等谓上曰:「主上非士英不得立,逐之则为背恩。且士英在阁,诸事不烦主上,可以优闲自在。士英去,谁复念主上者」?即传谕慰留。澍连疏攻士英,上趋澍赴楚,乃已。
先是六月初二日,虏传檄至济宁。一、固山额真石为传奉事:奉摄政酋令旨,各调兵马前往山东等处,所过地方,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一、平西王吴为安抚残黎事:摄政酋率禁兵数十万南下,尔山东等处军民速速投诚.至七月初二日,有部文索取册籍;时山东归顺,卢世?降,齐王走死,李建泰、谢陞、冯铨皆为内院大学士。兴平伯高傑上疏言:「目今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能言之。然虏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颖、归入,则凤泗可虞。犹或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采为江南门户已哉」?傑发总兵李朝云赴泗州防守,参将蒋应雄、许占魁、郭茂荣、李玉赴徐州防守。
遣御史陈荩募兵云南。
广西巡抚方震孺、松江知府陈亨、给事中李维樾与兄佥都御史李光秦各措饷募兵入卫.建阳知县蒋芬造火器、募勇士勤王,疏言:「傥徼天幸,迅扫狂氛,指日奏凯,社稷之福;否则断脰、决腹,瞑目地下,以报国家三百年养士之恩,以无负臣三十年读书之志」。识者壮之。
以佥都御史刘之渤巡抚四川,范?巡抚贵州。起张寀礼部仪制司主事,熊汝霖户科给事中,张正宸吏科给事中。
正宸上疏言:「两月以来,大吏秉枢矣,不闻献俘;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时高傑、黄得功举兵争淮阳,镇江守将于永俊与浙营斗,杀守备李大开);老成引遁矣,不闻劝驾;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臣以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禦必不坚,比者河北、江左忠义响应,各结营寨,多杀伪官,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电掣星驰,昌义申讨,是劘天下之气,而坐失事机也。宜亟檄河北四镇,分渡河淮,联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声援,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贼不难旦夕殄也。陛下又何不缟素,亲率六师,驻跸淮上?岂必冒矢石履行阵哉!声灵震动,人切同仇,勇愤百倍矣。陛下欲赫然为中兴令主,严饬诸大臣速简尔车徒,备尔刍糗,选尔将帅,脩尔戈矛,缮尔城堑.进寸则寸,进尺则尺,扼险据要;形势已得,天下大矣!不患无人应运而出也」。
中旨以吏部左侍郎张有誉为户部尚书,有誉清望素着,马士英借以开转陞倖门也。
魏国公徐宏基荐起原任吏部侍郎张捷、御史张孙振、刘光斗、工部主事邹之麟。封太后弟邹存义大兴伯、福府千户常应俊襄卫伯。补陈子龙兵科给事中。
吏部右侍郎吕大器,疏参马士英卖官鬻爵,坏法乱纪诸罪,予告去(寻削籍提问)。大学士高宏图、姜曰广、吏部尚书徐石麒、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刘宗周先后论马士英、阮大铖朋奸误国,各予告去。
八月,命锦衣卫都督冯可宗遣官旂缉事,礼科给事中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时,不闻有厂.文皇帝十八年始立东厂,内官主之,此事不见正史。嗣后一盛於成化,西厂汪直,东厂尚铭,当时已不得称纯治。再盛於正德,邱聚、谷大用等皆依逆瑾煽虐,天下骚然。三盛於天启,逆璫魏忠贤几危社稷。厂卫之兴废,关世道之汙隆。故当时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有不胫而走之贿.逃网之方,即在密网之地;作奸之事,即系发奸之人。前鉴不远,所宜深戒也」。疏入,谪彭年浙江按察司照磨。
论定策功,超迁太仆寺少卿李沾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南幸加恩,进史可法少傅,马士英少保,进朱国弼保国公。
以祁彪佳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
虏兵连破李自成,为我朝复仇。高宏图等议遣使通好,而难其人。应天巡抚左懋第请行,加兵部右侍郎与左都督陈宏范、太仆寺少卿马绍愉偕往。命懋第经理河北,联络关东诸军。懋第言:「臣此行致祭先帝后梓宫,访求东宫二王踪迹,谊不敢辞.但既充使臣,势不能兼封?重寄,请解臣经理职衔。且马绍愉前为臣劾罢,今不当与共事,乞停其行」。皆不许.懋第又言:「臣此行生死未卜,敢效一辞.臣所望者恢复,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复之气,愿陛下时时以先帝仇耻为心。瞻高皇之弓剑,则思成祖、列圣之陵寝何存;抚江上之黎民,则思河北、山东之赤子谁恤!更望廷臣,时时以整顿士马为事;勿以和议为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众韪其言。时齎白金十万两、币帛五万疋,以兵三千人护行。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张家湾,止许百人入都。懋第衰服往馆鸿胪寺,以不得赴梓宫,即於馆所遥祭。是月二十八日遣还,甫出京,宏范密降於虏,请身赴江南,招诸将刘泽清等降附。留懋第等勿遣,乃自沧州追还,改馆太医院。懋第处之恬然,读书不辍. 以佥都御史程世昌巡抚应天,巡按河南王燮巡抚山东.燮初任祥符令,三守危城,才识胆力,无不超绝.集民兵至二十万,人共赖之。
以从逆来南兵科给事中时敏开屯大瞿,以中允卫胤文监兴平伯高傑军,原未从逆来南原任蓟辽总督王永吉经略山东河北,兵部尚书张缙彦代丁启睿总督河南劝农,顺天巡抚杨鹗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川广云贵广西军务。
阮大铖怨左光先,欲陷之。马士英指称许都余党复叛,罢浙江巡抚黄鸣俊,贬巡按任天成,追坐光先诱降激变,举朝无敢言者。苏松巡抚祁彪佳疏言:「许都之变,突发於东阳,延及义乌、浦江。时光先以按浙差满出境;闻变,念浙抚员缺,随即回省调兵、措饷,经营规画,指示方略,不一月间,元凶授首,两浙危而复安。今乃奉旨推求,忘其弭乱之功,坐以激变之罪。夫弄兵揭竿,破城据邑,罪不容於死。当日为兵威所迫,贼党穷蹙出降,非诱降也。必使光先诛锄不力,养虎贻患,乃告无罪乎」?大铖怒,命御史张孙振劾彪佳奸贪,且定策有异议,辞连吴甡、郑三俊、刘宗周;彪佳因罢去。
其傑,贵州举人,马士英妹夫也(其傑二字之上似有脱文)。
以解学龙为刑部尚书,进刘泽清东平侯,封郑芝龙南安伯。
起逆案杨维垣为通政使,起蔡奕琛吏部右侍郎。内批张捷补吏部左侍郎,张孙振河南道御史。以易应昌为左副都御史,郭维经左佥都御史。起葛寅亮太常寺卿,成勇福建道御史,文安之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赵士春翰林院编修,王志道户部右侍郎,申绍芳户部督饷侍郎。以贺士寿为户部仓场尚书。加大学士王应雄太子太保、总督川湖云贵军务,赐尚方剑、蟒玉,开府遵义.以张凤翔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巡抚苏松。卢若腾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
予北京殉难诸臣谥:大学士范景文谥文贞,户部尚书倪元璐谥文正,左都御史李邦华谥忠文,副都御史施邦曜谥忠介,戎政右侍郎王家彦谥忠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谥忠贞,大理寺卿凌义渠谥忠清,太常寺少卿吴麟徵谥忠节,右庶子周凤翔谥文节,左谕德马士奇谥文忠,左中允刘理顺谥文正,检讨汪伟谥文烈,太仆寺丞申佳胤谥节愍,户科给事中吴甘来谥忠节,御史陈良谟谥恭愍,御史陈纯德谥恭节,御史王章谥忠烈,吏部员外郎许直谥忠节,兵部郎中成德谥忠毅,兵部员外郎金铉谥忠节,观政进士孟章明谥节愍,俱立祠,赐名旌忠。勋戚惠安伯张庆臻谥忠武,襄城伯李国桢谥贞武,新乐侯刘文炳谥忠壮,左都督刘文耀谥忠果,驸马都尉巩永固谥贞愍,太监王承恩谥忠愍,大同巡抚卫景瑗谥忠毅,宣府巡抚朱之冯谥忠壮,总兵官赠辽国公吴襄谥忠壮,总兵官周遇吉谥忠武。其余赐祭葬赠官有差。然纪载不备,谥典尚有缺者。
以陈盟、谢德溥并为礼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进何腾蛟兵部右侍郎、巡抚湖广. 马士英奏童生捐免府州县考:上户纳银六两,中户四两,下户三两,竟赴院试。
户科给事中吴适疏言:「国耻未雪,陵寝成墟,豫东之收复无期,楚蜀之摧残弥甚。旧都草创,一事未举,万孔千疮,忧危丛集。畿南各省处处旱?,□邻避祸,将相搆衅。伏维陛下始终兢惕,兼倣祖制,早午晚三朝勤御经筵,面谘时政,亲近儒臣,朝期勿更传免,而躬崇俭约,省工作以宽民力,慎爵赏以重名器。无?之征,一概报罢.被蓺之地,酌量蠲赈.廉吏必奖,贪吏必惩。根本之计,莫急於此」。疏入,不省。
布衣何光显上书请诛马士英、刘孔昭,诏斩於市,籍其家。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二
圣安纪略(下)
冬十月,虏摄政酋遣伪副将唐起龙招抚江南,致书史可法云:「予向在渖京,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与都人士相接见,识介弟於清班,曾託其手勒平安,拳拳衷绪,何时得达!比闻金陵有自立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安葬,新君不得即位,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肆毒君亲,中国臣民未闻加遗一矢。平西亲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悉仍故封,勋戚大臣咸在朝列,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天气秋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连兵河朔,陈师鞠旅,僇力同心,以报尔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焉。夫国家之定燕都,乃得之於闯贼,非得之於明朝也。贼毁明朝庙主,辱及先王,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何以报德?乃乘王师暂息,即欲江南,坐享渔人之利。岂谓江淮天堑不能飞渡也?况闯贼但为明朝寇虐,未尝得罪於国家,徒以薄海同雠,特申大义.今若拥称尊号,便是天有二日,予将简西征之锐卒,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耆龟矣。予闻君子爱人以德,小人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切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朝廷当待以虞宾,位在诸王侯上,不负兴灭继绝之初心。至於南州诸君子贲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典例在。惟执事图之。晚近士大夫好高立名义,每有大事,辄相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贯察始终,取舍从违,宜早审定。兵行在即,可东可西;南国安危,在此一举.记有之,惟善人能受直言;故敢布腹心,伫闻大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言不尽意」。可法答书云:「南中自接好音,随遣使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诚以大夫无私交,非敢委隆谊於草莽也。今捧来谕,以逆成尚稽天讨,为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国臣民偷安江左,顿忘君父之仇,故为殿下一陈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祗以庸臣误国,有三月十九日之变。法且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江上,凶问突来,虽肆法於市朝,为泄泄者戒,奚足慰先帝在天之灵?尔时臣民切齿,愿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一二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 17 -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群臣劝进,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於十五日即位。命法视师江北,刻期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扫清宫殿,抚辑群黎。此一举动,凡我大明臣子,无不长跪顶礼,岂但感恩图报已哉!前因遣使请命,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谕,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推而言之,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言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仓猝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是以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继起;怀愍亡国,晋元绍基;徽钦蒙尘,宋高嗣统;皆於大仇未报之日,先正位号。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仁恩遐被。贵国夙膺封爵,载在盟府;而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春秋大义,复见於今。窃维契丹和宋,多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若窥此幅,为德不卒,是贵国以义始,而以利终也!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贼未伏天诛,惟愿合师问罪,共枭逆首,以泄?天之恨;两国盟好,传之无穷矣!法北望陵庙,无泪可挥;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者,为社稷故也!伏乞殿下垂鉴」。
可法上疏曰:「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未有之变;先帝崩於贼,恭皇帝亦崩於贼,此千古未有之仇。先帝大故,在北诸臣死节者少,在南诸臣玩贼者多,此千古未有之耻.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朝廷乎?宜速下讨贼之诏,责臣与四镇悉简精锐,直抵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庶忠义士闻而感奋也。陛下嗣承大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恩外加恩,名器滥觞,宜为慎重。兵行乏饷,宜将内库本折凑济军供,工役繁费,一切报罢,饮燕游戏,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概从俭约.愿陛下念念思祖宗之大业,刻刻愤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力,以并於选将练兵一事。庶几人心可收,天意可回矣」!疏入,不省。时星变地震,大旱饥,上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工费浩烦。赏赉不节,国用匮乏,搜括殆尽.佃练湖、放洋船、升芦课,沽酒之家每斤税钱一文。马士英、阮大铖用事;边警日报,而上不知。
十一月,虏入宿迁,史可法赴援,拔营去。虏至夏镇,别由济宁南下,又从洛阳渡河,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高傑、刘泽清各告急,不省。
十二月,都督陈宏范南还。宏范盛称虏旦夕南下。马士英曰:「有四镇在,何虑焉」?
总兵刘宏起、许定国、王之纲擒获河南州县伪官,共斩贼三千二百七十六级。
进练国事兵部尚书,白贻清太子太保户部尚书。以李永茂巡抚南赣,张秉贞巡抚浙江。授左梦庚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梦庚,宁南侯良玉子也。
追封故兵部尚书于谦临安伯,遣官致祭。
刑部尚书解学龙上从逆诸人六等治罪:一等应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应斩,长系候决光时亨等四人;三等绞赎,陈名夏等七人;四等戍赎,王孙蕙等十五人;五等徒赎,沈元龙等十人;六等杖赎,潘同春等八人。保国公朱国弼等各疏参刑官恣意舞文,人人出脱,学龙革职,以高倬为刑部尚书。
除夕,上在兴宁宫,忽忽不乐。太监韩赞周言:「新宫宜欢」。上曰:「梨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臣以陛下遇令节,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宏光元年乙酉春正月乙酉朔,日食。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垣。吏部给事中吴适上言五事:曰信诏旨,曰核人才,曰储边材,曰伸国法,曰明言责。疏入,不省。
都督陈际遇北降。高傑率兵防河,至睢州,总兵许定国享傑,杀之席上,定国北奔。事闻,命本镇兵马仍听傑妻邢氏统辖。加傑部将李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该镇。
以吏部左侍郎蔡弈琛为东阁大学士。
通政使杨维垣请重定钦案,吏部尚书张捷请表章三案诸臣;从之。刘廷元、吕纯如、王德完、黄克缵、王永元、杨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济世各予谥荫、祭葬。徐扬先、刘廷宣、许鼎臣、岳骏声、徐卿伯、姜麟各赠官予祭葬。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陆澄原各复原官。唐世济、杨兆升、吴孔嘉、郭如闇、周昌普、袁宏勋、徐复扬、陈以端各起用。维垣又请重颁三朝要典。
以通政使杨维垣为左副都御史,阮大铖为兵部尚书,瞿式耜巡抚广西,王骥巡抚湖广,马乾巡抚四川。起朱大典为兵部右侍郎。
戎政尚书张国维予告归.礼部尚书顾锡畴致仕。
二月,奸僧大悲自称定王,下法司审,系齐庶宗也,伏诛. 礼部请上先太子谥曰献愍皇太子,永王曰永悼王,定王曰定哀王。
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密奏太子在浙,命太监李继周奉密札召之。
三月甲申朔,伪太子至,寓锦衣卫都督冯可宗家。遍传朝官识认,各冠带携朝服往。其人南面坐。大学士王铎指原任讲官方拱乾问曰:「此何人」?曰:「方先生」。讲官刘正宗趋上,不识也。拱乾问讲读先后,曰:「忘之」;问书倣字句,曰:「忘之」。给事中戴英问:「先帝亲审吴昌时於廷东宫立何地」?曰:「谁为吴昌时」?英乃直诘之曰:「汝是诈冒;以实告,当救汝」!其人即跪求救。命授纸笔,供称:「高阳人王之明,驸马王昺姪孙.家破,南奔,遇高梦箕家人穆虎,教我冒诈东宫」。铎等回奏。次日,刘正宗、戴英等奏言:「王之明冒称太子,非?年所能办,必有大奸挟为奇货,请敕法司根究」!中允李景濂言:「太子的系假冒」。御史陈以瑞言:「愚民观听易惑,以为诸臣有意倾先帝之子」。上命将王之明好生护养,勿骤加刑,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集文武百官及绅衿耆老於午门外鞫问高梦箕、穆虎,具服如王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狱.左良玉、黄得功、刘良佐及湖抚何腾蛟、江督袁继咸皆奏言:「太子是真」。谕法司录供指示之。
杀故妃童氏。上为郡王时,娶妃黄氏卒。及为世子,娶妃李氏;以洛阳陷,遇害。童氏,周府宫人,逃乱至尉氏县,依上於旅邸,生一子已六岁.上南奔,各不相顾。太妃与童氏亦各逃散。太妃自河南来,陈潜夫奏妃尚在;上不召。至是,自越其傑所诣宫,弗纳.刘良佐言:「童氏非假冒」。马士英言:「苟非至情所关,岂敢自诣?宜迎入宫.密谕河南抚按,护送皇子来京」。不听。下童氏锦衣卫狱.狱中细书相遇月日,及离别情事甚悉,付掌卫冯可宗呈览;弃不视。可宗辞审,上命屈尚忠严刑拷掠,毙之狱中。
炎武按:高阳人王之明冒称东宫,与湖人成方遂称卫太子、邯郸人王昌称成帝子子舆、妖僧大悲称定王,前后相同。不知者,以上无道,疑其倾先帝血胤。马士英言:「太子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一可疑。太子资禀厚重,此人机变百出;二可疑。公主见在周奎家,乃云已死;三可疑」。语颇透彻,不以人废言也。童氏与上邂逅生子,踪迹甚明,上昧心反以为假。王之明实系假冒,道路籍籍,反以为真。夫不认妃可,杀之不可;认太子可,认之而以奸人冒国姓、永国统,其可乎?
加湖督何腾蛟兵部右侍郎,总督川湖云贵广西军务;杨鹗回部管事。科臣吴适言:「鹗与左良玉相得,共矢夹辅,酌定营制、经理屯田,已有端绪.一旦撤回,恐楚事遂不可为,且强敌在前,屡易大帅,军法所忌」。疏入,不省。
虏入考城,破归德、睢州,巡按御史凌驷死之。进逼江北,直下徐、颖;总兵李成栋南遁。
夏四月癸丑朔,左良玉南下,声言讨马士英;又沿途传檄、张榜,称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援。士英调黄得功、刘良佐离汛;遣刘孔昭、阮大铖、方国安、朱大典同禦之。进大典兵部尚书、国安挂镇南将军印。刘泽清託名勤王,率兵大掠而南。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与君父为难,若虏一至,宗社可虞,不知士英何以朦蔽至此」!不省。
时以选妃为急,遍选不中;惟太监田壮国在杭州选陈氏、王氏、李氏三人,命入元晖殿。
从逆光时亨、周锺伏诛.并杀原任武德佥事雷演祚、礼部主事周镳;二人与阮大铖有隙,故借从逆杀之。
是月二十二日甲戌,虏渡淮。上召诸臣入问方略,诸臣皆请备淮阳。上曰:「左良玉原非反叛,淮阳宜守,不宜撤江防兵」。马士英厉声曰:「吾君臣宁死於虏,不死於左良玉手」!上默然。
丙子,虏至扬州,攻新城。丁丑,城陷,屠杀甚惨.史可法拔剑自刎。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上海何刚、庶吉士崇德吴尔壎、监守钞关长洲卢渭、分守西门崑山归昭、扬州知府济宁任民育、同知辽东曲从直、鄞县王缵爵、原任江都知县鄞县周志畏、新任知县新喻罗伏龙、两淮盐运使临海杨振熙、监饷知县余姚吴道正、江都县丞孝丰王志端、诸生高孝缵、王土琇、王缵、王续、王绩、医人陈天拔、画士陆榆、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市民冯应昌,皆死之。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被执,自刎死。
炎武按:史阁部督师江北,开府维扬,矢志报效。经营伊始,又当嗣主淫昏,耽於酒色,权奸执国,命大帅,擅兵威。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茫茫宇宙,无可为之事。计惟收罗豪傑,训练军马,激劝属吏,拊循商民,布衣疏食,与士卒同劳苦。职分已尽,心血已竭,公以一死殉国,同事诸君子以一死殉公。呜呼!烈矣!
上召群臣问迁都计。礼部尚书钱谦益、工科给事中吴希哲等力言不可,乃止。
左良玉病死,其子梦庚至采石,为黄得功所败,引还。捷闻,封得功靖国公。加阮大铖、朱大典太子太保。
五月壬午朔,五日丙戌,百官贺节,上不视朝。八日己丑夜,虏军乘筏张灯向镇江;而别由老鹳河渡。庚寅,开闸放舟,蔽江而南。郑鸿逵、郑彩弃镇江东遁。辛卯,大内演戏,上与太监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酣饮。是夜二鼓,开聚宝门出奔。黎明,马士英率黔兵奉太后奔浙。宫女四窜,百官逃散。市民出王之明於狱,即位武英殿呼万岁,行四拜礼. 乙未,虏薄城下,忻城伯赵之龙出迎,豫酋即封之龙兴国公。
丁酉,豫酋受汉官朝谒.刘良佐请擒上赎罪。时上至太平府,百姓闭城不纳,回走芜湖。总兵黄斌卿已遁,匿中军翁之琪舟中。良佐追及,且传豫酋令召黄得功。得功单骑驰出,大骂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歎曰:「我无能为矣」!乃自刎。良佐扶上去。之琪投江死。
附南都失守前后死难诸臣
刑部尚书高倬、中书舍人陈爊及其子举人陈伯俞、钦天监絜壶正上海陈于阶、户部郎中汉阳刘成治、户部主事华亭吴佳胤、国子监生徽州吴可箕、武举江宁黄金玺,皆自缢死。
礼部主事新城王端伯以不屈死。
中书舍人无锡龚廷祥赴秦淮河死。
贵池诸生吴应箕、常熟诸生徐守质、常州诸生张龙文、吴福之、徐安远皆以起兵死。
徽州乡绅金声被执不屈死。义旅陈有功、余元宣、吴国桢、万会、韦武韬、曹之璵皆战死。
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及其子诸生玄演、玄洁、进士黄淳耀及其兄渊耀、举人龚用图、张锡胤,崑山贡生朱集璜皆以抗节死。崑山诸生陶琰自刎死。
故将王公杨年七十,战死。原任狼山总兵官王佐才阖门被杀。
长洲诸生顾所受、原任少詹事徐沂、松江原任礼部主事夏允彝、原任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皆投水死。
诸生夏完淳(允彝子)年十八,被刑死。贡生夏之仇(允彝兄)自缢死。原任中书舍人李待问、原任博罗知县章简、华亭教谕睦明永,皆以城陷死。
虏犯江阴,凡围攻三月,城陷。典史陈明遇、原任典史阎应元、乡绅戚勋皆阖门自焚死。
虏下嘉湖,原任吏部郎中钱栋战死。原任吏部尚书徐石麒自缢;其仆祖敏、徐锦从死焉。石麒字宝摩,嘉兴人,天启二年进士。死时年六十八岁.左懋第在北,闻南京失守,椎心痛哭。其从弟懋泰先降虏,为吏部员外郎。至是来见劝降。懋第曰:「此非我弟」,叱之出。阅六月十二日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刘统、王廷佐俱被杀。懋第莱阳人,崇祯四年进士,授韩城知县,有异政。遭父丧,三年不入内寝。事母尽孝。考选户科给事中。每敷陈时政,上皆佳纳.南都立为应天巡抚。
江浙既失,豫酋遂以上及王之明北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三
思文纪略
帝讳聿键,初封南阳王,袭祖端王爵。崇祯九年,京师戒严,倡义勤王,以擅自出境治罪,锢高墙。宏光即位,赦出。南京失守,王即位於福州。丙戌八月出奔,没于汀,在位一年。
宏光元年乙酉夏五月,虏兵渡江,镇江总兵官郑宏逵、郑彩撤师回闽,时潞王在浙,唐王亦至,会於杭州。唐王劝潞王监国,不听。鸿逵遂奉唐王至福州,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吴春枝、南安伯郑芝龙、原任礼部尚书黄道周等会议.道周请上监国。鸿逵曰:「不正位号,无以杜后起者」。遂定议.闰六月十五日,奉上即位於福州,以布政司署为行宫.是月嘉湖失陷,虏至杭州,浙江巡抚张秉贞以潞王出降。钱塘知县崑山顾咸建被杀,悬首城上,暑月一蝇不集,颜色如生。临安知县达州唐自彩、原任邵武府同知钱塘王道焜、原任行人陆培、海宁举人祝渊、周宗彝及其弟启琦、进士俞元良,皆死之。
虏遣伪官招抚浙东.原任左都御史山阴刘宗周绝食二十三日死。宗周字起东,万历二十九年进士,死时年六十八,学者称念台先生。原任苏松巡抚山阴祁彪佳赴池水死。彪佳字宏吉,天启二年进士,死时年四十四。原任大学士高宏图?绍兴,绝食死。会稽诸生王毓蓍受业刘宗周之门.杭州失守,宗周绝食未死;毓蓍上书云:「今日死犹为乾净土,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弔」。乃召故交欢饮,令伶人奏乐,酒罢,携灯出门,投柳桥下死;乡人私谥正义先生。同邑诸生潘集,怀石自沉渡东桥下死。山阴人周卜年赴海死。同邑医人倪文徵,坐缸中,上覆一缸,命人掩土而死。鄞县诸生赵景麟哭於文庙,赴泮池死。
秋七月朔,改元隆武,以福州为天兴府。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为户部尚书,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
以天兴、建宁、延平、兴化四府为上游,汀州、邵武、漳州、泉州四府为下游,各设抚按。
封郑芝龙、郑鸿逵为侯,郑芝豹、郑彩为伯。芝龙,泉州人,弟芝虎勇冠军,以征刘香老没於海。次鸿逵,次芝豹。
起蒋德璟、黄景昉、黄道周、苏观生、陈洪谧、何楷、林欲楫、朱继祚、黄鸣俊、曾樱、何吾驺、郭维经、叶廷桂等,以次至,皆为大学士。王应熊、杨廷麟、姜曰广、吴甡、高宏图、郑三俊等虽不能至,亦列其名。
上尚文学、博通经史,手草文檄,下笔敏妙。批答章奏,皆自为之。
大学士黄道周,以国势衰微,政归郑氏。大帅恃恩观望,不肯出关募兵,请自往江西联结忠义,以图恢复。优诏答之。是月道周启行,仅齎一月粮.所至安抚遗黎,远近景从,得义旅九千余人,由广信出衢州。
八月,广西靖江王亨嘉自称监国,不受上诏令;以征蛮将军杨国威为大帅,据桂林、广西。新任巡抚瞿式耜莅梧州,即移书总督丁魁楚,使为备。魁楚檄思恩参将陈邦傅防梧。亨嘉亲率兵至,执式耜,命易朝服见,不从。胁以兵,不为动。遂夺其敕印,先以小艇载式耜回桂林。魁楚遣将赵千驷、严遵诘、马吉翔及陈邦傅等邀击亨嘉,败之。式耜在城,阴结国威部将焦琏.守城皆琏兵,官军至城下,陈邦傅缒而入,擒亨嘉、国威械送福州,斩於市。论功封魁楚平粤伯,加式耜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上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颁诏浙东.先是鲁王避难台州,张国维、方逢年、熊汝霖、孙嘉绩、郑遵谦、柯夏卿、宋之普、陈函辉共谋立王,朱大典亦上表劝进,遂定议迎王於台。六月朔,监国驻绍兴府,以方逢年、张国维、宋之普、朱大典皆为大学士。国维督师江上。封方国安荆国公,张鹏翼永丰伯,郑遵谦义兴伯,王之仁武宁伯。起御史陈潜夫太仆寺少卿,监各镇兵马.会闽中颁诏至,鲁王不悦,欲还台州。国维上疏於上,言:「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皆宜同心并力,共复国仇。功成之后,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浙东人心涣散,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莫可追。臣老矣!岂敢朝秦暮楚,有所左右於其间哉」!熊汝霖等皆曰:「吾知奉吾君而已」!遂不受诏.江西被兵,巡抚旷昭弃城走。南昌、瑞州、临江皆陷。昭至万安,副将白之裔叛,引兵入城,知县梁于涘被执,不屈,死之。于涘字饮光,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袁州府同知摄府事李时兴,竭力守城。守将蒲缨战败,湖广援将黄朝宣五营兵譟而归.时兴知事不可为,自缢於萍乡官舍。时兴,福清举人。广信府同知朝甲桂莅任,袁州吉安已失,广信孤危,效死不去。城陷,被执;不屈,死之。甲桂字秋卿,崑山人,崇祯十三年进士。临川乡官曾亨应,见南昌破,江西郡县皆陷,与友人艾南英、揭重熙谋帅众拒守。会永宁王慈炎招连子峒兵收复建昌、抚州,亨应起兵与相犄角。俄而虏至,部下士死者三百余人。亨应被执,并执其长子筠。亨应顾谓筠曰:「勉之!毋自负」。筠曰:「诺」。於是父子同死。亨应弟和应曰:「吾不死,何以见吾兄於地下」?急奉其父原任广东左布政使栋,避之肇庆,乃赴井死。栋弟栻,为蒲圻知县,益为贵州佥事,皆死难.人称曾氏一门五节。亨应字子嘉,崇祯七年进士,原任吏部文选司主事。江西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道王养正,与布政使夏万亨、建昌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奉益王起兵守建昌。叛兵内应,城陷。王走免。养正、万亨、域、允浩、夏隆,皆被执。过南康,士民以养正前为南康守,有恩,奔走号泣,请贷其死,不许.械至武昌,谕降:不屈,同日死之。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元年进士。妻张氏,闻难绝食九日死。万亨字元礼,崑山举人,妻顾氏、媳陆氏、一孙、一孙女皆赴井死,仆婢从死者十余人。域字元寿,华亭举人,为工部主事,榷税芜湖。都城陷,诸关差各携税银遁去。域歎曰:「君父遭非常之变,为君子者反以为利乎」?悉归之南京户部。其操守如此。允浩掖县人,夏隆宜兴人,皆崇祯十六年进士(以上殉难诸臣事在乙酉年八月)。
马士英欲谒鲁王。张国维首论士英误国十大罪。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亦上书太后,请斩士英。又遗士英书,言:「阁下误国至此,无以自解。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如或逍遥湖上,效贾似道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士英遂不敢入。
郑芝龙遣给事中杨应奇入粤督饷,参迟误官数十员,提问亦不至。芝龙又令各官捐助,又绅助、大户助,又预徵次年钱粮,又大鬻官爵,倡、优、仆、隶尽列冠裳,拜谒官府,鞭打里邻。晋江令金允浩听讼,两造皆称职官,挺立而语,互殴于庭,不可制。小民受害,跂望虏至,为之谣曰:「清行如蟹,何迟其来」!
冬十月,故妃曾氏至。初,上孤身南来,郑鸿逵献美女十二人,备后宫.至是,迎后至。后贤而知书,上敬重之。
上未有子,郑芝龙有子森赐国姓,改名成功,日侍左右。上意有所向,成功辄知之,以告其父,廷臣无敢异同者。何楷、刘中藻皆以杵芝龙去。
十二月,阁臣黄道周至婺源,遇虏兵,战败被执,一军皆殁.执至江宁,虏内院洪承畴上疏,言:「道周清节,夙学负有重望,请贷其死」。不允。临刑过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寝陵近,可死矣」。监刑者从之。其幕下士中书赖雍、蔡绍谨,兵部主事赵士超等皆死。道周字幼元,漳浦人,天启二年进士。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所着三易洞诠、革蒙新书,学者穷年不能通其说,其后,家人於笥中得一小册,乃道周自推终於丙戌年,年六十有二。明季人物惟刘宗周、黄道周为士林仪表云。按:洪贼以道周同乡,遣人申意。道周骂曰:「洪承畴死久矣!松山之败,先帝痛其死,赐祭九坛,亲自哭临,备极卹典。此必无赖小人冒名耳」!洪贼闻之,且为上疏申救,可谓贤矣。
巡抚南赣刘同升卒於军。同升字晋卿,吉水人,祭酒应秋之子,崇祯十年丁丑状元,烈皇帝问年几何?对曰:「臣年五十一,老矣!恐无以报圣恩」。帝曰:「尔尚似少年,勉之」!以论杨嗣昌,谪福建按察司知事。南都立,召用不起。隆武以同升为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巡抚南赣,拮据劳瘁,於十二月十日卒於赣州,赠东阁大学士,谥文忠。
隆武元年丙戌春正月,邵武人讹言寇至,知县吴士炜、推官朱健并出奔。建阳知县施鐻坐贪墨,有旨逮问,皆论死。大学士曾缨以为罪不至死,力争之。上不能用其言,而心嘉其忠直,以覃恩进太子太保。
芝龙知上欲出师,乃命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郑彩为副元帅出江西。上筑坛,行推毂礼.既出关,疏称候饷,频檄催之,逾关四、五百里而还。
大学士蒋德璟引疾去。户部尚书李长倩以忧愤卒。
二月,上下令亲征。楚抚何腾蛟、江西乡绅杨廷麟,各奉表迎驾.芝龙不听,驻跸延平,以兵部尚书吴春枝留守。
吴炳自江右至,命为布政使充提调官。翰林院编修刘以修,充主考官,取中举人叶瓒等一百名。
时虏招抚江南者为内院洪承畴,招抚福建者为御史黄熙胤,皆晋江人。芝龙密遣使通款;上不知也。会都督陈谦奉鲁王使命,偕行人林?至关,?趄未敢入。芝龙与谦有旧,以书招之,乃入陛见。启函,称皇叔,不称陛下。上怒,下谦於狱.芝龙疏救不听。谦,武进人,乙酉春,齎宏光诏,讨芝龙为南安伯。比读券,误书安南,芝龙不悦。谦曰:「安南则兼两广,南安仅一郡耳。请留券,而易诏,更进伯为侯」。芝龙大喜,厚赠而别.半途而南京陷,诏未易也。有陈邦?者,镇江人,以召对中旨,擢监察御史,实出芝龙门下,蒙信任,密奏曰:「陈谦为鲁王心腹,与芝龙至交;不急除,恐有内患」上即命诛谦.或以告芝龙,芝龙曰:「刑人於市,必经吾门,吾且命停刑,愿以吾官职赎谦罪,当不死」。夜半,内传别移谦斩之。芝龙奔赴,伏屍,哭极哀。出千金营葬,为文祭谦,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语.流连悲涕,遂怀去志。因扬言海寇入犯,须往备禦,拜疏即行。芝龙既去,守关将施福尽撤兵还安平,仙霞岭二百余里,空无一人。
三月朔,虏开坝,驱船入江。王之仁统水师,从江心袭战,却之。
鲁王遣使柯夏卿、曹惟才来聘。上加夏卿兵部尚书,惟才光禄寺卿。手书报王曰:「吾无子,王为皇太姪,同心戮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终致于王。取浙东所用职官,尽列朝籍,无分彼此」。又遣都御史陆清源齎银千万两,犒劳浙东军士。至江上,方国安纵兵,尽夺其饷,杀清源,且出檄文数上罪。张国维歎曰:「曲在我矣」!
夏四月,虏屯江上,以大炮击南营,碎方兵厨?(时有郑兵、方兵之号)。国安曰:「此天夺吾食也」!
五月,方国安拔营还绍兴,偪鲁王南行,江上诸军俱散,郑遵谦携家入海,惟王之仁独留。张国维议抽兵分守;之仁曰:「虏兵数十万,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吾惟有一死耳!公自为计」。国维乃追扈监国,行至黄石岩,方国安已断所过桥;不得追。礼部尚书余煌尽放城中士民出走;正衣冠,赴水死。
六月朔,虏渡江,至绍兴,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兵部侍郎陈函辉、礼部侍郎王思任、通政使吴存鲁、大理寺少卿兼御史陈潜夫、兵部主事叶汝蘅、高岱,皆死之。岱子诸生朗,闻矱发令,投海死。叶汝蘅、高岱,皆会稽人。
方国安、马士英知绍兴失守,议献鲁王以降,使人守之。会守者病,鲁王得脱,浮海入舟山。
传命张国维相机恢复。国维过东阳招兵,闻义乌破;众劝国维且避,图再举.国维曰:「误天下者文山、叠山也,一死而已」!国维东阳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朝兵部尚书,以破贼功,加太子太保。鲁王监国,进少傅,武英殿大学士。死时年五十有二。
王之仁以舟载其妻子及两子妇、幼女、诸孙沉於蛟门下,独往见洪承畴,自称:「仁系本朝大帅,不肯没身波涛,今来投见,要死得明白」。承畴接以礼,命薙发,不从,斩於市。
虏兵至金华,督师阁部朱大典城守甚坚。用红衣大炮击城,破之。大典阖门自焚死。大典字延之,金华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四年为山东巡抚,讨李九成、孔有德有功,进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阳。宏光立,进兵部尚书,总督上江军务。隆武立,进大学士、督师浙东. 虏兵至衢州,永丰伯张鹏翼拒守,部将秦登科等献城。鹏翼及乐安王、楚王、晋平王皆被杀。巡按金衢二府、兼督学政吴江、王景亮,知府安福、伍经正,推官江陵、郑岩忠,署江山知县宣城方召皆死之。
马士英遁入台州山寺为僧,搜获之。阮大铖、方逢年、方国安皆薙发降。北来军马从容过岭,无一兵守关者。
秋七月,上视朝;群臣将退,命内侍出一箧,置殿前,谕群臣曰:「吾初无利天下之心,赖诸卿拥戴,越在海隅,布袍疏食,晓夜焦劳,有何人君之乐?止是上为祖宗,下为百姓,惟恐负卿等立君之意。昨关上主事,搜得闽中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吾不欲知其姓名。着锦衣卫官检明封数对众焚之,卿等宜无负初衷也」!上长身、丰颐,无鬚.性俭朴,伤国家多难,?断酒肉,衣大布衣。郑氏献美女,不欲却,亦弗御。后宫驱使惟老妪数人,每出谕旨,辞气慷慨,举朝感动。
八月,虏兵长驱直入,巡抚郑为虹驻浦城,纵士民出走,而自与兵科给事中黄大鹏等防守。城陷,百姓德为虹,拥之见虏帅,泣求保全。虏帅命跪,不听。命薙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死无分也」!明日复召见,责输饷.为虹曰:「清白吏何处得金」?百姓争欲代输,以赎其死。为虹曰:「民穷、财尽,决不可」!於是瞑目大骂,遂见杀。其仆陈龙从死。大鹏及都督陈祖烈、都司张翔鸾、千户张万明,同日死之。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死时年二十五,百姓为之立祠。大鹏字文若,建阳人,崇祯十三年进士。
上自芝龙去后,决意幸赣.是月二十一日启行,犹载书万余卷以从。抵顺昌,闻追兵且至,骑而奔,大臣从行者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俊四人。已而吾驺、维经逸去。虏兵至顺昌,搜龙杠,得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方逢年连名请驾出关、臣等为内应疏,按其出疏月日在已降后。时大铖方游山,自投崖下死,仍戮屍。士英、国安、逢年皆斩。兵至延平,知府王士和,召父老语之曰:「吾受上知眷,虽一月郡守,义与此城存亡。尔等可速出城,勿使数万生灵同归於尽」。父老泣拜而去,士和自缢死。士和字万育,金谿人,崇祯朝举人。
驾至汀州,虏追及之,上被执,并执曹后,送福州,遇害於市。朱继祚,勒致仕;黄鸣俊,授五品官,以疾辞免。礼部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理死之。侯官贡生元纶不食死。闽县市民赵卯,拜辞父母,自缢死。从驾给事中熊纬,於帝后被执时,抗节不屈,杀於行宫.从驾总兵官胡上琛,自汀奔回福州;谓其家人曰:「吾世臣也,不可苟活」,服毒死。纬字文江,南昌人,崇祯十六年进士。上琛字席公,世为福州右卫指挥使,有文武才。
九月,虏入泉州,原任大学士蒋德璟死之。原任南京户部主事郭符甲,举兵山中,谋恢复;战殁,屍七日如生,乡人义而葬之。符甲晋江人,崇祯十六年进士。
虏至汀州。
冬十月,虏至漳州。郑芝豹自泉州奔安平(镇名,芝龙筑城以居)。时芝龙保安平,军容赫然,战舰齐备,炮声不绝.外示威武,而内已通款。又撤守关兵,不以一矢相加遗.自恃有大功,意在要挟虏帅。贝勒闻泉州乡绅郭必昌与芝龙善,使召之,且曰:「今铸闽粤总督印,以待将军」,芝龙大喜,劫其众出降。诸将力谏,其子成功及弟、侄皆痛哭,劝芝龙入海,曰:「鱼不可脱於渊」。不听。遂奉表降。
是月初四日,虏破赣州。督师阁部杨廷麟、兵部尚书万元吉,皆赴水死。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四年进士。乙酉六月,江西省九江、南康、饶州、南昌、瑞州、袁州、临江皆陷,廷麟奔赣,乞援於巡抚李永茂,将图恢复。既而建昌、吉安亦陷。八月,隆武手诏;加廷麟兵部右侍郎。与刘同升共谋举事,复吉安、临江,进廷麟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命开府南赣.丙戌秋,水师诸营及四方援军悉溃;围久、绝粮,至是死难,城被屠。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时,监杨嗣昌军;宏光立,为太仆寺少卿,视师江北;隆武立,代刘同升巡抚南赣.丙戌五月,进兵部尚书,与廷麟同守赣州,禁妇女出城。城破,部将欲拥元吉去,元吉歎曰:「为我谢赣人,使合城涂炭者,我也!我安得独生」?遂赴水死。
兵科给事中杨文荐奉命往湖南,过赣,见时事危急,自任守禦,城中赖之。会汀州报上遇难,人情汹惧。又赣州被围久,力不支。虏由小南门登城上发炮,炮炸,城遂陷。文荐被执,绝食死。文荐字幼于,京山进士,万元吉门人。
吏、兵二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郭维经、监察御史、巡抚广东姚奇胤率师援赣,城陷,死之。维经字六修,龙泉人,天启五年进士。奇胤字有仆,钱塘进士。太常寺卿管赣南兵备副使彭期生,坐矢石间未尝安寝,城陷;自缢死。期生字观我,海盐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同时死者,职方司主事周瑚、参将陈烈,皆骂不绝口,磔死。通判王明汲、翰林编修兼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工部主事王其宏、黎遂球、柳昂霄、鲁嗣宗、钱谦亨、中书舍人袁从谔、刘孟鍧、刘应泗,推官摄知府事吴国球,监纪通判郭宁登,临江推官胡缜、赣县知县林逢春、总兵官刘天驷、副将王起龙、兵部主事於斯昌皆以不屈死。乡绅卢观象驱其家男妇大小皆入水,乃自沉。举人刘曰佺全家同日死。
炎武按:文山、叠山皆起兵江西,忠义激发,君子称之。廷麟,以皇太子讲官直经筵,每奏对,帝为之改容。因张若琪、沈迅、朱充类谗搆百端,贬秩、谪外,稍迁职方主事,未究其用。迨夫两都并陷,号召兴复,踰年而败,历事诸君,誓与公同死,无一苟存者。江右人物,敻乎其不尚矣!
先是摄抚州府事高蜚声,先遣人齎印赴行在。城陷,死之。上闻之,悲悼,赠江西按察司佥事。蜚声字允正,长乐举人。
新城知县李翔有才略;擒斩巨寇黄东来,百姓德之。城陷,手杀十余人,被执不屈而死。上赠翔光禄寺少卿,谥忠壮。乡绅徐伯昌佐翔守城,亦死。翔字翊公,邵武贡生。伯昌字于期,由举人授兵部主事,改御史。
十一月,郑芝龙至福州,朝见虏帅贝勒,握手言欢,折箭为誓。痛饮三日;夜半忽拔营起,挟之北去。从者五百人,分隶各旗,不得相见。芝龙言:「吾弟子素非驯良,今拥兵海上,脱有变奈何」?贝勒曰:「此无与尔事;亦非吾虑所及也」!芝龙既行,郑鸿逵、郑彩、郑成功各率所部入海。
附南方臣民以不薙发死者
六合诸生马纯仁、金坛木工杨士鳌、瑞安诸生邹钦尧、永嘉诸生邹之琦皆投水死。
祁门举人马嘉、歙县布衣方国焕、武进布衣欧敬竹、苏叟钱士凤、无锡诸生严绍英、常熟诸生徐怿(史传作徐澳)、浦江诸生张君正、晋江举人刘应星,皆自缢死。
靖江布衣翟士元、崑山布衣陆幼安,皆自刎死。
宜兴诸生卢象同、苏州举人杨廷枢、无锡原任吏部员外郎华九诚、吴江布衣陈宗道、新城诸生杨应和、杨存久、宣城诸生麻三衡、福清贡生林熙,皆被执死。常熟诸生项志宁、寿州诸生谢一鲁、武进诸生董元哲,皆发愤痛死。
福清举人林说绝食死。
宁都失守,兵士过其地,人皆走匿。诸生刘泰兆峨冠大袖,当户而立。兵士问尔何人?曰:「我明朝诸生也」!问:「何以不薙发」?曰:「薙发惟若辈可耳」!众兵士攒刀砍之而死。
明季三朝野史卷之四
永历纪略
帝讳由榔,桂王常瀛第四子,神宗孙也。初封永明王,隆武既崩,立於广东.在位十三年,崩於缅甸。
隆武元年丙戌八月,帝既及於难,广西巡抚瞿式耜、总督丁魁楚、兵部尚书吕大器、李永茂,会议立君。式耜首言:「永明王贤,当立」。遂於冬十月十四日立王监国。神宗第五子常瀛,封桂王。天启七年,就国於湖广衡州府。崇祯十六年,献贼陷衡州,王走广西,世子及两弟并遇害。桂王居梧州。王薨,永明王方在哀疚中。式耜过梧,谒王,见其姿表非常,心异之,迎王居肇庆.隆武凶问至,式耜倡议立永明。
以肇庆府署为行宫.丁魁楚、吕大器并为大学士。瞿式耜为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学士,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终制。
太监王坤趋上还梧州。
炎武按:王坤於崇祯朝,监饷宣府,颇作威福;礼部主事周镳尝论及之。坤又疏劾周延儒,延儒求去。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内官不宜侵辅臣」,帝切责志道,而放延儒归.宏光立,坤自北而南,改名肇基。命督催闽、浙金花银两,以高宏图力谏而止。后入闽,隆武不用。入粤,事永历,使永历播迁无宁宇者,坤启之也!虽为定蛮侯刘承胤所逐,而病根未除,仍入武岗行在。国势至此,犹听命於中璫,以踵败亡之辙,可慨也夫!
福建旧相苏观生、何吾驺遁回广东.观生过三水,闻王监国,耻已不与议;遂不赴朝。会唐、邓诸王,自闽航海至;广镇将林察迎之海上。观生与何吾驺、布政使顾元镜等迎隆武弟唐王聿入广州城。十一月初五日,聿即位,改元绍武。
此中监国之诏未达,彼中登极之诏先颁.魁楚乃迎上,自梧还肇。於是月十八日,正位号,以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
遣兵科给事中彭燿往谕聿.苏观生杀燿,即日发兵来伐。永历遣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出师,与广州兵遇於三水,全军覆没.佳鼎及佥事夏四敷俱死。
以巡按御史王化澄为兵部右侍郎。
时司礼监王坤用事,铨政、军务任意颠倒。吏科给事中刘鼒抗疏纠坤,忤旨,瞿式耜疏救乃免。
十二月,虏总兵官李成栋率轻骑直入广州城,杀周王、益王、辽王。绍武方幸学,闻变,即易服踰垣出,匿王应华家,俄缒城走,为追骑所获,自缢死。苏观生亦自缢,何吾驺、顾元镜降。成栋遣将取南韶,亲统兵向肇庆.瞿式耜请督师驻峡口。王坤趋上西行,式耜争之,不听,遂乘轻舟上西峡. 永历元年丁亥春正月朔,上至梧州。时丁魁楚在岑溪,王化澄在浔州,从行者止式耜一人。
李成栋分兵克高、雷、廉三州,遂入梧州。上出奔广西。巡抚曹烨降。成栋遣将阎可义等取琼州。
二月,上至桂林。以吴炳为大学士,瞿式耜肃殿陛,饬守御,请都焉。
丁魁楚屯兵岑溪,虏招之,不听,乃水陆设伏,战於藤江。魁楚中箭死。
李成栋既定广东,趋桂林。王坤请上幸楚。瞿式耜请暂驻全州,疏言:「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心民心无不惶惑。我进一步、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人来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虏矣!请以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
三月,李成栋兵至桂林。值焦琏自全州回,从数人,控弦、捉刀接战,稍却之。入城,复出战,大破虏兵。桂林得全。
夏四月,刘承胤自武冈州入卫,分兵援桂林。进封安国公。承胤恶王坤,逐之,颇尊朝廷。俄而跋扈不可制,劫驾幸武冈,改州为奉天府,政事皆决焉。承胤所遣援桂林兵,与焦琏兵主客不和,相击斗.李成栋乘机复犯桂。
五月,李成栋薄城下,营於文昌门.焦琏、白贵、白玉等开城出战,马之骥隔江发大炮,助其声势;虏兵大败。乘胜追击,杀数千人。虏兵又一路从栗木岭来。之骥疾驰迎战,追奔数十里,自是不复窥桂林。
上在武冈,河南贼曹志宁等,率所部来降。封志宁保昌侯。以何腾蛟为总督,治衡州;褚胤锡为巡抚,治长沙。
焦琏复阳朔、平乐。陈邦傅复浔州、梧州。粤势粗定。
秋七月,虏陷长沙。由宝庆直趋武冈,上从间道奔靖州。大学士吴炳被执,不屈而死。刘承胤以城降,亦见杀。上自靖州奔柳州。
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中陈邦彦、大学士陈子壮,起兵攻广州,不克,皆死之。
九月,上在柳州。总督何腾蛟、南安侯郝永忠、宜章伯卢鼎,各以兵至,分汛防禦,行在以安。
冬十月,柳州叛将覃鸣琦,与守道龙之明搆衅,相攻杀,上奔象州。
十一月,虏总督佟养和攻全州、瓘阳。何腾蛟督焦琏、郝永忠兵,卢鼎率滇帅赵印选、胡一清分路出击,大败之,养和仅以身免。诸将连营而军,亘二百里。
十二月,上自象州还桂林,以瞿式耜、严起恆为大学士。
焦琏兵与郝永忠兵不和,琏走平乐,永忠走兴安。
永历二年戊子春三月,忽传虏兵前驱至灵川,上欲出奔,瞿式耜力持不可,言:「督师警报未至,无大恐。若播迁不已,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所依」!不听。式耜又言:「俟督师还,背城借一,胜败未可知。若以走为策,则何地不危」?反覆数百言,泣下沾衣。严起垣曰:「明日当议之」。甫夜半,上已行矣!时郝永忠自兴安奔回,滇营自灵川至,纵兵大掠,四面放火,公私涂炭,式耜亦被劫入船,行二日始脱。
三月,虏侦知桂林兵变,乘虚来袭,直抵北门.瞿式耜守城,何腾蛟遣焦琏及楚镇周金汤、熊北佐、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分道出战,虏兵大败,遂渡甘棠港遁去。
是月初十日,上至南宁,式耜报捷行在,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方。
夏四月朔,上在南宁,世子生。
五月,督师何腾蛟复全州。
六月,李成栋、金声桓各上表投诚.成栋复具疏迎驾.式耜请还桂林。疏言:「驾若东幸,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臣不能制也」!再疏,令检讨蔡之俊往迎。又疏,令给事中蒙正发往迎。上竟由梧州入肇庆,诸疏俱不报。金声桓本宁南侯左良玉大帅,降虏,用为江西提督。副将王体中兵最强,声桓忌之,与其部将王得仁用计杀体中,命得仁领其军,驻建昌。得仁以私愤杀巡抚童御史,遂发兵反正。声桓称豫国公,得仁称建武侯。广东提督李成栋,自负取粤大功,一旦佟养甲为总督,受其节制,不平,亦怀异志。是年三月十七日黎明,成栋令其兵齐集教场,声言索饷,欲为变。成栋请总督出城抚辑。养甲至,众兵呼噪,同时割辫.养甲自割辫,出榜安民,用永历年号,传檄各属。广西巡抚耿献忠於梧州闻信,亦率所属割辫投诚. 封李成栋惠国公,佟养甲襄平伯,其余升赏有差。
秋八月,上至肇庆,成栋释甲冑,肃冠裳,跪拜如礼.加缮府城,为驻跸之所。回疏,请召式耜还朝。使者三四至,式耜固辞;乞骸骨,不允。
金声桓、王得仁以宁庶人起兵不攻赣州,卒贻后患,遂并力攻赣,久不下。虏袭南昌,始还师。有僧言:「择时日出战」!因闭城自守。虏筑长围困之,求战不可得。
九月,李成栋率三万人度岭攻赣州,以援南昌。赣州守将高进库伪约降,以缀成栋之师,使南昌坐困。成栋信之,还军岭上。
永历三年己丑春正月,上命李成栋再出岭,攻赣州。成栋屯信丰.虏破湘潭,执何腾蛟,不屈,死之!腾蛟出广西,攻长沙,命马进忠由益阳出长沙,下截永道。李赤心大队亦至,虏兵四集。腾蛟死,百姓为之举哀。
二月,南昌破,王得仁不屈死,金声桓赴水死。虏泝流援赣,直趋信丰.诸将欲拔营归,李成栋不可。天久雨,召诸将议事,去者已大半。成栋慷慨命酒,痛饮。既大醉,左右挽之上马,渡水,水涨,人马俱沉。三日后,见成栋植立水中,始知其死。
夏四月,云南孙可望遣官杨畏知、龚鼎求封亲王。给事中金堡以为非祖制。朝议封可望景国公,遣册使往。褚胤锡矫旨改封平辽王,换给敕印。浔州镇陈邦傅又改封秦王,命中军胡执恭间道先至。可望大喜,受贺三日。畏知等以平辽王敕印至,可望不受,曰:「吾已封秦王矣」!畏知曰:「彼伪封也」。召执恭面质.执恭曰:「彼亦伪封也!原封景国公,敕印具在」。可望大怒,下畏知、执恭於狱.六月,留守瞿式耜请以戎政张同敞总督各路军马.同敞,张居正曾孙.有文武才。每出战,辄跃马为诸将先。年四十无子,妻卒,萧然一榻而已。
秋七月,留守瞿式耜疏报虏来大帅,定南王孔有德也。实抵衡州,水陆并进.一面发兵往宝庆,一面大队来永州。滇帅普明等全军覆没.报至,总督张同敞驰赴全州。全为广西门户,虏不即深入,以曹志建兵屯龙虎关,为衡永之左路,马进忠兵屯瓜里,为武宝之右路,两相犄角也!
福建诏安等处皆失陷,刘中藻在福宁,以势穷,自缢死。惟延平所属,处万山中。虏兵既回,土人立德化王慈熠,据大将军寨,出攻顺昌、将乐。
冬十一月,虏至延平,获慈熠,余众出降。
永历四年庚寅春正月初六日塘报:南雄、诏州并陷,守将弃城走。初八日,上西奔。十三日过德庆州,镇将安定伯马宝领兵扈驾.式耜驰疏请留,不听。
二月朔,上至梧州。始闻虏来者,伪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久顿江西吉安府。惠潮道李士琏、镇将郝尚[久]密往投诚,导之入关矣。
时褚胤锡已死,户部尚书吴贞毓等疏劾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皆下锦衣卫狱.大学士严起恆为请不允。瞿式耜闻之,疏七上,申救备至;犹未许.先是李成栋首疏言:「文武各还事权,言官正气宜奖,内侍不得干预机务」;上从之。言官又请正纪纲,慎名器。人多失意,造谤荧惑。有吕尔璵方为马吉翔门下士,冒入台班。金堡劾之曰:「臣何人也!尔璵何人也!以仁傑之袍,赌昌宗之裘,志士犹怏怏,顾且肆行无忌也」!言甚不伦。是日,御史程源在舟侧大言:「金堡,即昌宗、仁傑两语,罪该万死」!声达慈宁舟中,慈宁者,上嫡母、皇太后也。於是锦衣卫张凤鸣奉密旨,欲致堡死。故堡受刑独酷。
曹志建战败。
虏入龙虎关,马进忠败於瓜里,走入武冈。桂林大震。督师于元华,滇镇赵印选、胡一清各怀私愤。焦琏在平乐,呼之不至。虏长驱入全州,过严关,莫有禦之者。
冬十月初二日,宁远伯王永祚及印选、一清,俱以领饷入桂林。榕江一带,遂为空壁,诸塘尽扫。留守瞿式耜命赵印选出城,为战守计。再促之,则已尽室行。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驰出小路,勒兵自溃。胡一清、王永祚各奔窜.独式耜危坐府中。总兵戚良勋以二骑至,请式耜速出,再为后图.式耜曰:「尔去则去!我去,不过多活几日。自古至今,谁不死者」?良勋去。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闻知城虚无人,惟留守在,即过江见式耜,曰:「事急矣!将奈何」?式耜曰:「封?之臣,身将焉往?子无留守责,盍去诸」!同敞曰:「死则俱死耳」。式耜呼酒与共饮。四顾惟一老兵不去。命呼中军徐高,以敕书剑印付之,谕令星驰上行在。张灯相向,坐至天晓,有数骑执二人去。至靖江王府,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举手曰:「谁是瞿阁部先生」?式耜曰:「某是也。城既陷,惟求一死」!有德曰:「吾断不杀忠臣,何必求死?阁部毋自苦!我掌兵马,阁部掌钱粮,一如前朝可也」。式耜曰:「天朝大臣,岂为犬羊供职」?有德曰:「我先圣之裔,势会所迫,以至今日。阁部何太执」?同敞厉声曰:「尔不过毛文龙下走耳,毋辱先圣」!有德怒,叱左右缚之。式耜曰:「此官居司马张同敞也!来与吾同死,不可辱」!有德命释缚,还其衣冠,命坐。式耜请死。有德遣官守护,居於别第。令薙发,不可;令为僧,亦不可;曰:「为僧者,薙发之渐也!发短命长,我不为也」!遂死之。式耜、同敞死於十一月十七日。临刑,天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给事中金堡已为僧,上书定南王,请葬式耜、同敞。吴江杨艺为具衣冠收歛,葬二人於北郊之原。
时广州亦以十月初三日破城。初十日,上自梧趋浔州。陈邦傅谋叛,有告者。十二日冲雨而过,诸臣在后,多被劫掠,大半坠水死。十六日,驾趋南宁,严起恆、王化澄、马吉翔、庞天寿从。
永历五年辛卯春三月,虏至梧州。陈邦傅杀焦琏於武靖州,函其首,乞降,尽献浔南之地。自此干戈扰攘,道路阻塞。孙可望、李定国相继称雄,蹂躏於滇、黔、川、广之间,流离播迁,无宁宇矣!
其后,上遁入缅甸,为领兵官吴三桂所害,明纪云坠,呜乎!
炎武按:永历末造,殉国诸臣咸有列传。如冷己皿銋传言:帝跸安隆时,授兵部右侍郎,久之为贵州巡抚。永历十二年夏四月,虏偪安隆,马进忠、马惟兴引兵遁入贵阳。冯双礼乘平越虏骑大至,銋为叛兵所执,献虏营,谕降,固拒,被杀;赠兵部尚书,荫一子。又王应龙传言:驾自昆明西幸,应龙父子扈从,追至永昌,驾又西驰.应龙年老、力衰,谓其子曰:我本微贱,蒙恩食禄,官至大司空。前不能匡扶社稷,今不能护卫乘舆,何面目活於人世?惟一死报国耳!遂自缢,其子泣曰:父殉君难,子独不可不殉父难,亦自缢死。又薛大观传言:大观及其子之翰,昆明诸生也!居城北黑龙潭上,会城告□,驾幸缅甸。大观歎息曰:不能背城一战,君臣同死社稷,乃欲走蛮邦求活邪?顾之翰曰:吾不惜七尺躯,为天下明大义,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儿当死孝。大观曰:汝有母。母适在傍;顾之翰妻曰:彼父子能死忠孝,吾两人独不能死节义乎?一小婢亦请从。於是五人共投黑龙潭。次日,屍相牵浮出,溯流而上,又那嵩传言:永历十三年,驾幸缅甸,沅江土司那嵩父子迎谒,供奉甚谨。设宴皆金银器,宴毕,悉以献曰:此行上供者少,聊以佐缺乏耳!已而,沅江破,嵩合门自焚,土人巷战死,无一降者,盖明季自闯逆入寇,烈皇帝殉社稷,太子、二王并陷於贼,吾明诸臣拥戴福藩,即位之后,淫昏乱常,政归马、阮,不亡何待?隆武僻处闽海,而好学、爱士,有君人之度,然所倚者,郑氏兄弟,无奇材、异能,又信谗杀陈谦,失芝龙意,关门不守,遂及於难.永历虽有两粤,旋得、旋失,丁亥至辛卯诸家纪事,传闻互异;今止採其大略。若夫壬辰以后,己亥以前,及遁入缅甸、崩於南中事蹟,月日概无闻焉!请俟后之续国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