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編卷一 明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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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紀二】起屠維大淵獻,盡昭陽單閼,凡五年。

太祖元至正十九年(己亥,一三五九年) 编辑

春,正月,乙巳,太祖既克婺州,將以次徇浙東未下諸路,集諸將諭之曰:「克城以武,戡亂以仁,吾此入集慶,秋豪無犯,故一舉而定。今新克婺州,正宜撫綏,使民樂于鄉附,則彼未下諸路,亦必聞風而歸。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輒喜不自勝,蓋為將者能以不殺為武,豈惟國家之利,即子孫實受其福。」

乙卯,方國珍遣使奉書于太祖,方劉辰之至慶元也。國珍與其下謀日:「方今元運將終,豪桀竝起,惟江左號令嚴明,所向無敵。今又東下婺州,恐不能與抗。況今與我為敵者,西有吳,南有閩,莫若姑示順從,藉為聲援以觀其變。」于是遣使隨辰來進黃金五十觔,白金一百勉觔,文綺百匹。太祖復遣鎮撫孫養浩報之。【攷異】諸書記國珍奉金幣,及獻地遣子為質,竝系之三月丁巳。畢鑑則正月遣使,三月遣子,分為兩次,證之。《明史·國珍傳》遣子為質在孫養皓報書之後,是前次遣使隨辰來後,次遣子隨養皓來,灼然為二事也,今從畢氏分書之。諸書所記國珍語皆云西有張士誠,南有陳友定。按友定是時在閩不過一總管耳。至正二十一年破陳友諒將鄧克明于汀州,始遷左丞。又三年,始受平章,開省延平。此時安得得便與國珍為敵?故《明史·國珍傳》別据他史改云「西有吳,南有閩」,西指士誠,南指友諒,蓋友諒在江西去國珍尚遠。迨十八年遣人入閩,破汀州,踰年陷杉關,攻邵武。延平詣郡,則逼近浙束,國珍所謂「與我為敞」者乃正指友諒。野史謂諒為定耳,今從《國珍傳》。

庚申,樞院胡大海攻諸暨,州守將先期宵遁,萬戶沈勝以城降,既而復叛。大海擊敗之,生禽四千餘人,改諸暨日諸全州。【攷異】《元史·順帝紀》系大明攻諸暨州于甲午之下,辛丑之前,《明史·太祖紀》庚申。按是年正月甲午朔,庚申二十七日也。諸書皆作庚申,令從之。

是月,樂平儒士許瑗謁太祖于婺州。瑗以元末兩舉于鄉皆第一,會試不第。至是見太祖曰:「方今元祚垂盡,四方鼎沸,足下欲掃平僭亂,安定黎民,非延攬英雄,難以成功。」太祖曰:「予用英雄,有如饑渴。方廣攬羣策,救民塗炭,共成康濟之功。」瑗曰:「如此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喜,畱參軍事,已復授瑗為太平知府。時又有諸暨人王冕者辟地隱九里山,嘗仿周官著書一卷曰:「持此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致也。」太祖下婺州,物色得之,置幕府,授諮議參軍。冕自謂得行其志,未幾病卒。

二月,甲子朔,張士誠大舉兵入寇江陰,艨艟蔽江而下。樞院判官吳良與其弟禎謀曰:「彼眾我寡,宜分道設奇以禦之。」時士誠將蘇同僉方驛君山,指麾進兵。良令禎出北門迎戰,潛遣元帥王子明帥壯士馳出南門夾擊,大破之,禽其將士五百人,殺溺死者甚眾,敵遂宵遁。

癸酉,平章邵榮攻湖州,士誠將李伯昇斂兵退守,攻之不克,乃還屯醢安。伯舁復來攻,榮設伏敗之。

三月,甲午,赦大逆以下。

丁巳,方國珍遣郎中張本仁以溫、台、慶元三路來獻,且以其次子關為質。太祖曰:「古者慮人不從則為盟誓,盟誓不信易而為質子,此衰世之事,吾豈蹈之?夫質以釋疑,不疑何質?」乃厚賜關而遣之,然國珍方覘士誠勝負,仍陰持兩端不決。

是月,陳友諒由信州略衢州,復遣其將趙普勝寇甯國。太平縣總管胡惟賢遣萬戶陳允、義士汪炳等擊敗之,獲其糧萬餘石。普勝復寇青陽石埭等縣。僉院張德勝與戰于柵江口,破走之。

陳友諒將趙普勝既圍陷池州,遣別將守城而自據樅陽水寨。時太祖方經略浙東,慮其乘下游之勢,以窺太平、應天。命徐達會院判俞通海舟師亟攻之,遂大破普勝柵江營,普勝棄舟陸走。夏四月,癸酉,達等遂復池州,禽偽將洪鈞等,盡獲其巨艦艨艟。太祖聞之大喜,進達奉國上將軍同知樞密院事,通海僉樞密院事,令乘勝亟攻安慶。

是月,張士誠遣兵寇常州,湯和擊敗之。尋士誠復攻建德,駐兵大浪灘。李文忠遣部將何世明帥精銳出烏龍嶺,循屯口而上,擊被之。士誠復遣兵屯分水嶺,以窺建德。世國明復擊走之,斬首五百餘級。

胡大海既克諸全,太祖令移兵攻紹興,不下,親軍都指揮馮國用卒于軍,時年三十六。太祖哭之慟,歸其喪,既定天下追贈郢國公賜謚。【攷異】据《紀事本末》系此事于三月之末,言太祖自將取紹興,以馮國用守之,國用卒于軍,士誠復遣兵陷紹興。按太祖親征紹興,本紀不載,證之。《馮國用傳》但言攻紹興卒于軍。既不言取紹興,亦無從太祖往征之語,又證之。《士誠傳》言士誠數以兵攻常州、江陰、建德、長興諸全,輒不利去。而太祖遣邵榮攻湖州,胡大海攻紹興,常遇春攻杭州,亦皆不能下。据此則攻紹興既未下,而所遣之將為胡大海,太祖未嘗親征也。《大海傳》亦但言其自諸全移兵攻紹興,再破士誠兵,亦不言其取紹興也,又證之。是年五月,太祖召大海守甯越,諭以紹興為士誠將呂珍所據。是紹興彼時竝未,非既下而復陷也。畢氏通鑑系之四月,但敘大海再破士誠兵,不言其下。而國用卒于軍中,正在是時。畢氏亦遺之,今据《國用傳》增入,而刪太祖親征語。

五月,辛亥,太祖將還應天,召胡大海于紹興。既至,諭之曰:「甯越為浙東重地,必得其人守之。吾以爾為才,故特命之,其衢處紹興進攻之宜,悉以付爾。宋巴延布哈舊作伯顏不花在衝,其人多智略。舒穆嚕伊遜守處州,善用士。紹興為士誠將呂珍所據。數郡密邇甯越,宜與常遇春同心協力,伺間取之。此三人皆勍敵,未可輕也。」仍命左司員外侯原善都事王愷管勾藥鳳、綜理錢糧軍務事。未幾,有導大海再攻紹興,請為內應者。太祖知其詐,命法司拷問,則士誠閒也,遂併其家屬誅之。

六月,壬戌朔,太祖還應天。

甲子,張士誠將呂珍圍諸全,大海自甯越帥兵援之。珍堰水灌城,大海奪堰,反以灌珍。珍勢蹙,乃于馬上折箭誓解兵,大海許之。都事王愷曰:「賊狡猾難信,不如因而擊之。」大海曰:「彼果來,吾有以待之。且言出而背之,不信,既宗而擊之,不武。」遂引兵還。

陳友諒之弟友德帥兵圍信州,元江東廉訪使巴延布哈德克津舊作伯顏不花的斤自衢引兵來援,與鎮南王子大聖努舊努作奴、樞密判官席閏、參謀該里丹舊作海魯丁等共入城守,凡六閱月。糧盡,軍民唯食草苗、茶紙,既盡,括鞾底煮食之,又盡,則羅掘鼠雀,及殺老弱以食,然猶出兵屢卻賊。是月,偽將王奉國來攻城,晝夜不息者踰旬,德克津登城,麾兵拒之。己而士卒力疲不能支,萬戶顧馬兒以城叛,城遂陷。閏出降,大聖努、該里丹皆死之。德克津力戰不勝,遂自刎。部將蔡誠盡殺妻子,與蔣廣奮力巷戰,誠遇害,廣為奉國所執,愛其勇,欲降之。廣曰:「我甯為忠死,不為降生。汝等一草中盜耳,吾豈屈汝乎?」奉國怒,磔廣于竽,廣大罵而絕。義兵陳受亦被禽,不屈,賊焚之。初德克津之赴援也,自念天子司憲,不忍坐視信州危急,所不忍者有太夫入在,即入拜其母鮮于氏曰:「兒今不得事母矣。」母曰:「爾為忠臣,吾即死何憾?」德克津乃命其子額森布哈舊作也先伯花奉其母間道入閩,以江東廉訪使印送行御史臺,遂力守孤城而死。事聞,元贈官諡曰桓毅。

秋七月,故濠黨趙均用被殺。初均用與彭大之子早住既陷盱眙、泗州,遂自泗州寇淮安,陷之。以至正十七年據淮,均用稱永義王,早住稱魯淮王。未幾,均用失淮奔山東。會劉福通之黨毛貴連陷山東諸路,據益都聲勢大振。均用往依之,既而互相猜忌,均用遂襲殺貴,據益都,欲併其眾。貴黨續繼祖聞之,自遼陽入益都,遂殺均用,由是其黨互相讐敵,彭早住不知其所終。【攷異】彭早住為彭大之子,畢氏据實錄辯證之說是也。然彭趙稱王則在十三年,濠圍既解之後,未幾,大死,早住代之,然無名號呼也。据《元史·順帝紀》則稱魯淮者在十七年踞淮安時。畢氏遂移之十四年,似彭大在時,未嘗稱王。而稱實始于早住,與元明二史皆不合。今不從。餘詳前卷攷異中。

八月,庚午,命朱文遜、秦友諒攻無為州,陷之。文遜,太祖義子也。

是月,元陝西行省左丞察罕特穆爾舊作帖木兒帥兵攻汴梁,復之。察罕系出北庭,其祖父徙河南,為潁州沈邱人,居平慨然有大志,及汝潁兵起,奮義起師。沈邱子弟願從者數百人,與信陽州羅山人李思齊同設奇計襲破羅山縣。事聞,元授察罕為汝甯府達嚕噶齊知府事。于是,集義兵得萬人,自成一軍,數討賊有功,十七年以授陝西報捷,行臺御史。王思誠言于朝請令察罕專守關陝,仍許便宜行事,從之。于是授陝西行省左丞竝以思齊為四川左丞。至是謀復汴梁,率歸亳陳蔡之師,水陸竝下,又大發秦晉兵會汴城下,圍之三月。偵知汴梁城中食且盡,乃與諸將分門而攻,夜帥將士鼓勇登城斬關而入,遂拔之。劉福通奉韓林兒從數百騎出東門遁走,退保安豐。不旬日河南悉定,獻捷元京,以功拜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知河南行樞密院事,陝西行臺御史中丞,仍便宜行事。詔告天下察罕乃以兵分鎮關陝、荊襄、河洛、江淮,而重兵屯太行,營纍旌旗相望數千里。于是,遂謀大舉以復山東。

九月,癸巳,奉國上將軍徐達僉院張德勝等克潛山。達等既克無為州,遂自州登陸,夜至浮山寨,敗趙普勝別將于青田,追至潛山。友諒遣參政郭泰渡沙河逆戰,德勝復大破之,斬泰遂拔潛山,命將守之。

乙未,陳友諒殺其將趙普勝。先是普勝據安慶,諸將攻之不克,僉院俞廷玉平卒軍中,諸將患之。太祖曰:「普勝勇而寡謀,友諒驕而使忮功,若用間以離之,一夫之力耳。」時普勝有門客數為普勝圖畫策,見親任,乃使人陽與客交,而陰閒之。又致書與客,故誤達普勝,客見疑,不自安,遂來歸,盡得普勝陰事。乃重以金幣啗客,潛往友諒所閒普勝。普勝不知,見友諒使者,輒自言其功,悻悻有德色,友諒遂忌之。至是憤潛山之敗,疑普勝貳干己,乃詐以會師為期,自江州猝至,普勝不虜見圖,且燒羊出迎于雁㲼甫,登舟,友諒遂執而殺之,併其軍。

丁未,同僉樞密院常遇春克衢州。先是遇春攻衢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造呂公車仙人橋,長木梯懶龍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乘之以登。又穴地攻其大西門,元守將宋巴延布哈等,悉力捍禦,以束葦灌油,燒呂公車,架千斤秤鉤懶龍爪,用長斧斫木梯,築夾城以防穴道。遇春攻之凡兩月餘,不能克,至是以奇兵掩其不意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戰具,城中遂蹙。院判張斌度不能守,潛出小西門迎降,宋巴延布哈不知,尚督兵拒戰,俄而城中火起,我師入城,眾遂潰,總管馬浩赴水死,宋巴延布哈被執。【攷異】馬浩死見《明史·陳友定傳》,畢氏通鑑馬誥作馮浩。改衢州路曰龍游府,尋改曰衢州府。進遇春僉樞密院,以王愷為衢州總制。

是月,張士誠復遣兵寇常州,湯和遣統軍元帥吳復督兵出忠節門奮擊,大敗之。院判吳良復遣萬戶聶貴、蔡顯帥眾出閒道殲其援兵于無錫之三山,守將莫天佑遁。small>【攷異】畢氏通鑑系之十月。今据《紀事本末》又是時攻常州、江陰也,證之。《明史·吳復吳良傳》皆同畢鑑作江陰。今不從。

冬十月,太祖遣浙東分省博士夏煜授國珍福建行省平章,其弟國瑛參政,國珉樞密分院僉事,各給符印,仍以所部兵馬城守,俟命征討。煜既至,國珍欲不受,業已降,欲受之,恐見制,乃詐稱疾,自言老不任職,唯受平章印誥而已。是時,元亦以國珍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徵海運糧于張士誠,令國珍治運,歲漕十萬石于京師。【攷異】据《明史》本紀系之十月,畢鑑作九月甲寅,蓋据煜奉使月日也。

十一月,僉院胡大海與樞判耿再成合兵攻處州。初再成從太祖取婺州,為前鋒,太祖命屯兵于縉雲之黃龍山以遏敵衝,謀取處也。黃龍四面陡絕,再成樹柵其上。元處州守將舒穆嚕伊遜遣兵分據要害,而令元帥胡深守龍泉以拒我師。時將士皆怠弛無鬭志,會大海出軍抵樊嶺,再成與之合,連拔故桃花嶺、葛渡二砦,進薄城下,伊遜戰敗棄城走,將士皆潰敗。壬寅,遂克處州,大海分兵略定諸縣,遣使諭深曰:「吾王天授也。士之欲立功名者,不以此時自附,將誰與僇力,且去年爾戰則敗,今年我不戰而勝,天意亦可見矣。」深然之,遂以龍泉、慶元、松陽、遂昌四縣先降,餘相繼下之,以再成統兵填守句容,孫炎為總制。太祖素知深名,召見授左司員外郎,遣還處州,招集部曲,以俟征討。

戊申,陳友諒遣兵陷福建之杉關。

十二月,甲子,張士誠以分水之敗,復遣其將據新城三溪結寨,數出寇掠。李文忠遣元帥何世明擊之,斬其將陸元帥、花將軍等,焚其纍,自是士誠不敢窺嚴、婺。

初陳友諒破龍興,徐壽輝欲徙都之。友諒恐其來不利于己,遣人尼其行。至是友諒據江州、壽輝遂引兵發漢陽次州城下。友諒陽遣使出迎,而陰伏兵于城西門外,壽輝既入,門閉,盡殺其部屬,居壽輝于江州,自稱漢王,置官屬。自是事權一歸友諒,壽輝擁虛位而己。

是歲,陳友諒遣兵入閩,寇邵武汀州。元總管陳友定禦之,戰于黃土寨,盡獲其部眾,偽將鄧克明遁去,友定一名有定,福清人,至正十二年盜起海上,汀州判蔡公安募人擊之,友定時以明溪驛卒,好談軍事,公安奇之,授為黃土寨巡檢,從討延平邵武諸山寇,平之,積功授為清流縣尹,為入沈勇喜游俠,眾憚服之。至是行省授為總管,以禦寇功奏聞,友定名始著云。

太祖元至正二十年(庚子,一三六〇年) 编辑

春正月,己亥,夏煜自慶元還應天,言方國珍奸詐狀,非兵威無以服之。太祖曰:「吾方致力姑蘇,未暇與校。」乃遣都事楊憲傅仲章復往諭之曰:「吾始以汝豪桀識時務,故命汝專制一方,汝顧中懷叵測,欲覘我虛實則遣侍子,欲卻我官爵則稱老病。夫智者轉敗為功,賢者因禍成禍,及今能滌心改過,則一郡之地,庶幾可保,其審圖之。」國珍得書不省。

是月,以馬國勝為帳前都指揮使典親軍。先是,國用卒子誠幼,而國勝先已積功為元帥。太祖乃命襲其兄職,國勝後更名宗異,最後始以勝名。

二月,庚申,元福建行省參政袁天祿以福甯歸附請降。時友諒兵入杉關,羣盜竊發,閩中大擾,天祿見國勢不振,聞太祖師下浙東,方圍珍降,乃遣古田縣尹林文廣以書納款。而福清州同知張希伯亦遣人請降太祖,皆納之,賜書襃諭。【攷異】福甯請降《明史》本紀系之正月無日。《明史稿》系之二月亦無日。惟《潛庵史稿》書二月庚申,與《紀事本末》平閩條下合按是月戊午朔,庚甲為二月初三日。是《明史》本紀据其遣人納款之月,亦無不合。惟湯氏兼具日分,畢鑑同,今從之。

三月,戊子朔,徵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建康。溢,龍泉人;琛,麗水人。先是太祖下婺州,召見濂,而是時基、溢、琛尚在處州元舒穆嚕伊遜幕中。故太祖謂伊遜善用士,及胡大海克處州,基已先棄官歸,而溢與琛自伊遜敗後避入建甯。大海乃竝濂薦之。時郎中陶安亦屢為太祖道四人之賢,太祖因遣使以書幣徵之。孫炎方總制括、蒼,承命招基,使者再往返不起,尋以寶劍贈炎。炎作詩貽基,謂:「劍當獻天子斬不順命者,我人臣豈敢私受。」封還之,卒為基開陳天命,而安贈基及濂勸駕之詩踵至。于是與溢等同至京師,至是太祖召見,喜賜坐勞之日:「我為天下屈四先生,因問今天下紛爭,何時定乎?」溢對曰:「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太祖稱善。基陳時務十八策,悉嘉納焉。濂長基一歲,皆起東南負重名。基雄邁有奇氣,而濂自命儒者,以文學受知,皆稱顧問。太祖為築禮賢館處之。一日從容問安曰:「此四人者,於汝何如?」對曰:「臣謀略不如基,學問不如濂,治民之才不如溢、琛。」太祖多其能讓云。【攷異】伯兄弢甫撰《陶學士年譜》證以集中》送孫伯融赴括蒼》詩,又有《寄劉伯溫、宋景濂二公》詩,中有「東山好慰蒼生,望南國那容皓髮安」之語。以其時攷之,則至正十九年太祖徵基等四人,而先生為之勸駕也。又二十年四人既至,集中有《喜伯溫、景濂輩至》詩,有「攄才要濟邦家用,為治當調鼎鼐和」及「當朝輔佐伊呂,汗簡芳名耿不磨」之語,蓋以命世期之也。當太祖起兵之初,中原未定,劉、宋諸老佚處淛東,隱而不出,先生遠道貽詩,殷殷趣駕,其後雲集帝都,卒成王業,史以微聘屬之。孫炎推薦歸之,李善長而不知先生啟蟄之功,尤不可沒。予謂太祖得此四人,獨以問安,則安與此四人相知之,深其數稱道于太祖之前可知也。集中所載皆當日之實錄,今据增之。若孫炎封還贈劍之事据《明史·炎傳》,又《遜志齋集·孫伯融傳》同。時李文忠亦薦諸儒許元、王天錫及義烏王禕元,即婺州所召十三人中之一也,竝見徵用,賓之館中。而禕以文章名世,太祖雅愛重之。【攷異】王天錫,《皇明通紀》、《紀事本末》皆作黃天錫,今据《明史·王禕傳》。

是月,召常遇春于杭州,遇春之出師也。太祖戒之曰:「克敵在勇,全勝在謀。昔關侯號萬人敵,為呂蒙所破,為無謀也。爾宜深戒之。」及攻杭州,戰不利,故召還,仍命從徐達攻安慶。

夏五月,丁亥,徐達、常遇春等敗陳友諒于池州。趙普勝之死也,樅陽水寨不能守,達等遂拔之。友諒盛兵來援,聲言出安慶,遇春策其必攻池,乃與達謀伏銳兵于九華山下,而以羸弱守城。明日,友諒兵果至,直造城下,鋒銳不可當。須臾城上揚旗鳴鼓,伏兵悉起,緣山而出,循江而下,絕其歸路,城中出兵夾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生禽三千人。遇春曰:「此勁旅不殺,將為後患。」達不可,以狀聞。而遇春輒以夜掩殺過半,太祖令使者亟還,諭勿縱殺,絕歸附心。使者返,僅存三百人。大祖聞之不懌,乃命達盡護詣將兵,禁妄殺者。【攷異】《紀事本末》作四月,今据《明史》本紀其日,分据《潛菴史藳》。

是月,陳友諒攜徐壽輝東下攻太平。守將行樞密院判花雲帥戲下三干人結陳迎戰,元帥朱文遜力戰死之。友諒攻城三日不能拔,乃引舟師薄城西南,士卒緣舟尾攀堞而登。閏月,丙辰朔,陷之。賊縛雲,雲奮身大呼,縛盡裂,起奪守者刀殺五六人,罵曰:「賊奴爾縛吾,吾主行至斮爾為膾也。」賊怒,碎其首,縛雲于舟檣叢射之,雲至死罵賊不絕口。院判王鼎、知府許瑗俱被執,不屈死。雲自濠州隸麾下,每戰輒立奇功,因命宿衛常在左右。至是以太平在建康上游重地,命雲守之,遂死于難,年三十九。方雲之與賊戰也,勢急,其妻郜氏祭家庿,挈三歲兒泣語家人曰:「城破吾夫必死,吾義不獨生,然不可使花氏無後,若等善撫之。」雲被執,郜赴水死,侍兒孫氏瘞畢,抱兒行,被掠至九江。孫夜投漁家,脫簪珥屬養之。及漢兵敗,孫復竊兒走,渡江,遇潰軍奪舟,棄江中,浮斷木入葦洲,採蓮實哺兒,七日不死。夜半有老父自稱雷老,摯之行,踰年達太祖軍中。孫抱兒拜泣,太祖亦泣,賓兒膝上曰:「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太祖賜兒名煒,及長,累官水軍衛指揮僉事,追封雲東邱郡侯,瑗高陽郡侯,鼎太原郡侯,立忠臣祠竝祀之。煒傳五世請于朝,追贈郜貞烈夫入,孫安人,立祠致祭。【攷異】《明史》本紀閏五月丙辰,《花雲傳》亦云閏五月,《三編輯覽》皆系之五月。据友諒攻太平之月,分牽連竝記,蓋以五月攻,閏月陷也。丙辰為閏五月之朔日,證之。《雲傳》友諒攻城三日不得下,則來攻在五月。明矣。今分別書之。

戊午,陳友諒弒其主徐壽輝而自立。友諒既陷太平,亟謀僭偽號,乃進駐采石磯,遣部將佯白事壽輝前,乘間持鐵撾擊殺之,遂以采石五通廟為行殿,稱皇帝,改元大義。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避為太尉,會大風雨,羣臣班沙岸稱賀,不能成禮。方遣使約張士誠同入寇,士誠以連敗齷齪不敢應。于是友諒欲乘勝攻應天,江東大震。初劉基見太祖留參軍事從容問征取計,基對曰:「士誠自守虜不足,慮今友諒方叔主脅下,據我上游,宜先圖之。陳氏既減,張氏亦孤,一舉可定,然後北向中原,王業可成也。」太祖大悅曰:「先生有至計,勿惜盡言。」會友諒將東下,諸將獻計者,或議降,或議奔據鐘山,基獨張目不言。太祖召入內問計,基對曰:「主降及奔者,可斬也。」太祖曰:「先生計安出?」對曰:「賊驕矣,待其深入,伏兵邀取之,易耳。且天道後舉者勝,以逸待勞,何患不克?取威制勝,以成王業,在此舉矣。」太祖意益決。時諸將議先復太平,太祖曰:「不可,彼居上游,舟師十倍我,猝難復也。」或請太祖自將迎擊,太祖曰:「不可,彼以偏師掇我,而全軍趨金陵,半日可達,吾步騎急難引還,百里趨戰,兵法所忌,非策也。」乃馳諭胡大海以兵擣信州,牽其後,而密召指揮康茂才語之曰:「汝與友諒雅游,吾欲以計速之來,非汝不可。可亟作書遣使約降為內應,且紿以虛實,使分兵三道以弱其勢。」茂才應聲曰:「諾。」時參政李善長在側曰:「今方憂寇來,何為誘致之?」太祖曰:「遲則二寇將合,為害益大,何以支?今先破此賊,則東寇膽落矣。」善長稱善。友諒得茂才書,大喜,間使者曰:「康公安在?」曰:「守江東橋。」問橋何如,曰木橋,乃與酒食遣之還,令歸語茂才,至則呼老康為驗。太祖聞使者歸,喜,曰:「賊入吾彀中矣。」乃命善長亟撤江東橋易以鐵石,友諒果引兵東。干是常遇春率帳前五翼軍三萬人伏石灰山側,徐達陳兵南門外,楊璟屯大勝港,張德勝等以舟師出龍江關。太祖親督軍盧龍山以待。乙丑,友諒帥舟師泊大勝港,楊璟整兵禦之。港狹僅容主三舟入,友諒令引退,直出大江,徑趨江東橋,見橋皆石甃,知已受紿,仍連呼老康,無應者,亟率舟師趨龍江。先遣萬人登岸立柵,勢甚銳。時太祖預戒山上左右各偃赤幟黃幟一,約以寇至舉赤幟,兵交則舉黃幟。伏兵見黃幟即起,諸軍應之,會烈日張蓋督兵。友諒至龍灣,眾欲戰。太祖曰:「天且雨。」諸軍輒食,會當乘雨擊之,須臾果大雨,雨少止,赤幟舉,士卒競進拔其柵。友諒方麾眾爭柵,太祖命發鼓舉黃幟,遇春等伏兵起,徐達兵亦至。于是水軍張德勝、朱虎等率舟師畢集,內外夾擊,漢兵大潰,其乘舟遁者值潮落舟膠,殺溺死者無算,生禽七千餘人,獲巨艦百餘艘,戰船數百,友諒乘別舸脫走。院判張德勝以舟師迫至慈湖,焚其舟,又追之采石。友諒復麾兵迎戰,德勝陷陣死之,指揮廖永忠、馮國勝等大呼而入,右副元帥華雲龍擣其中堅,奇兵元帥王銘突陣入被敵兵攢搠傷其頰,銘三出三入,殺傷過當,遂大敗之,友諒遁還江州。徐達乘勝攻太平,守大平者聞友諒敗,皆無固志,遂復之。【攷異】据《元史·順帝紀》友諒弒偽主徐壽輝于太平路,在五月丁亥朔之下。又云已而回駐于江州。按《明史》本紀陷太平在閏五月丙辰,弒壽輝無日。《潛菴史稿》作戊午是陷太平之弟三日也。又龍灣之敗,《明史》及《史稿》皆作乙丑,去戊午僅七日。是月丙辰朔,乙丑初十日也。《元史》誤以為前五月,因有回駐江州之語。若《龍飛紀》、《略紀》、《紀事本末》等書皆作閏五月丙辰陷太平,而其下敘采石僭號之後,率眾還江州,又自江州引兵東下,此誤也。戊午尚在采石,乙丑便敗。若還至江州然後東下,安得有往返七日,神速如此。況還江州系上㴑之程,又值南風,司令必不然也。蓋友諒在采石時,初意約張士誠入寇,及得康茂才書,則以速趨金陵,為得計而。太祖遣茂才紿之亦正恐其久,則興士誠合,而欲其速來,故其敗不過數日間,證之。《明史》紀傳竝無回至江州之語,則野史仍沿《元史·順帝本紀》之誤也,今不取。復太平,取安慶皆在大破友諒之後,《潛菴史稿》以為乘勝者是也。《紀事本末》系復太平于辛酉,去戊午僅三日,正友諒在采石謀東下之時,故是時諸將有先復太干之議,而太祖以為不可,此可見矣。今從史稿,《明史》系于閏月乙丑之後。

丁卯,置儒學提舉司,以宋濂為提舉。太祖命長子標從受經學。

戊寅,胡大海克信州路。先是大海奉命擣信州,遣元帥葛俊往道過衢州,聰制王愷亟止之。至金華謂大海曰:「廣信為友諒門戶,彼既傾國入寇,甯不以重兵為守,非大將統全軍臨之不可。」大海然之,乃親帥兵攻信州,至靈溪城中,步騎數千出迎戰,大海擊敗之,督兵攻城,守者不能支,眾潰,遂克之。【攷異】《紀事本末》系之六月戊寅。按戊寅乃閏五月二十三日,六月無戊寅也。蓋据《元史·順帝紀》而紀中本無日,今從畢鑑。改信州日廣信府。

六月,辛亥,築太平城。初太平城西南俯瞰姑溪,故為陳友諒舟師所陷。至是常遇春移築去姑溪二十餘步,增置樓堞守禦完。

壬子,元舒穆嚕伊遜攻慶元不克死之。初伊遜既失處州,以數十騎出走至建甯,欲圖恢復,而所至人心己散,知事不可為,嘆曰:「處州吾守地也,今勢窮無所往,不如仍還處州,死亦為處州鬼耳。」遂以兵攻慶元,耿再成擊敗之,伊遜眾潰走竹口,欲還福建,道經桃花坑,為鄉兵所邀擊,伊遜力戰死。總制孫炎以聞,太祖嘉其盡忠死事,遣使祭之。【攷異】《明史》伊遜敗死系之六月無日,今据《潛菴史稿》

是月,諸軍追友諒至池州,遂克安慶。先是有趙普勝部將張志雄者帥兵從友諒東下,頗以普勝故怏怏。及龍灣之敗,遽帥眾來降,因獻取安慶之策,遂克之,太祖命僉院趙仲中守之。【攷異】据《明史·趙庸傳》仲中即庸之兄也,明年張定邊復陷安慶,仲中棄城奔還,太祖斬之。《紀事本末》作伯仲,惟畢氏通鑑作余元帥。《皇明通紀》作俞伯仲,俟攷。

秋七月,乙丑,浮梁守將于光降。光徐壽輝舊將也,聞友諒弒壽輝尋敗,遂帥眾擊走漢將,取饒州遣使于鄧愈,愈遂移填饒州。

九月,戊寅,徐壽輝將歐普祥降。普祥守袁州,友諒弒壽輝,徵兵于普祥,普祥遂叛,乃以袁州來降。友諒遣其弟友仁攻之,普祥擊敗其眾,遂禽友仁。友諒懼與之約和,始釋友仁歸。

是月,張士誠遣其將呂珍、徐義等帥舟師自太湖入陳瀆港,分三路寇長興。耿炳文擊敗之,獲甲仗舟艦甚眾。尋士誠復遣兵寇諸全,守將袁實戰死。

冬十二月,復遣夏煜以書諭方國珍曰:「福基于至誠,禍生于反覆,隗囂公孫述故轍可鑒。大軍一出,不可虛詞解也。」國珍雖不省,然始稍稍懼。

太祖元至正二十一年(辛丑,一三六一年) 编辑

春正月,癸丑朔,江南行中書省設御座奉小明王行慶賀禮。參謀劉基怒曰:「彼牧豎耳,奉之何為?」不拜。太祖召基入問之,基遂陳天命有在,太祖大感悟,乃定西征之計。【攷異】事見《明史·基傳》傳言歲首當在二十年敗陳友詠之後,傳中記其不拜小明王敘于友諒東下之前,標以「初」字,牽連竝記,本非編年之體。然据此以為二十年之歲首,則彼時基尚未至,何緣有斥為牧豎之語?故《皇明通紀》、《紀事本末》皆系之二十一年之正月朔者,近之若畢氏通鑑系之至正二十四年,未知何据。惟時太祖已平友諒,擊走士誠兵于安豐,以林兒歸居之滁州,遂以二十四年正月即吳王位,無論彼時不得有奉小明王之事。即謂中書省循前例仍設御座,而林兒之為牧豎人皆知之,何待基之斥而後知其無能為耶?惟郎瑛七修類稿以為至正二十年龍灣之捷後事,蓋奏捷,行慶賀,禮也,徵之。《誠意伯集》首行狀所載,謂友諒既敗,中書省設御座將以明年正月朔奉小明王行慶賀禮。正與《明史》傳中語合,而《史家牽連記事》偶倒置耳,然非二十四年之正月則無疑也,今不取。

辛酉,以鄧愈為中書參政仍僉樞密院事總制各翼單馬。

二月,甲申,始立鹽茶課,令商人販鬻以資軍餉。

己亥,置保源局定錢鈔法。【攷異】《明史》本紀作乙亥,按是年二月癸未朔,有己亥無乙亥也。《潛庵史稿》作己亥而《明史》系之二月甲申之下,則「乙」字乃「己」字之誤,今据史槀。

三月,丁丑,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以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參議宋恩顏參軍事。

元泗州守將薛顯以城降。初趙均用據徐州,以顯為元帥守泗州。均用既死,顯遂以泗州來降,授觀軍指揮使,使從征江西。

戊寅,方國珍遣使來謝,且飾金玉馬鞍以獻。太祖命卻之,論曰:「今有事四方,所需者人材,所用者栗帛,其它寶玩,非所好也。」

夏四月,辛巳朔,以李善長兼領大郡督府司馬,進行省參知政事。

五月,甲戌,命胡大海移填金華。時大海既克信州,使其子德濟守之。友諒遣其將李明道進攻,據草坪鎮以遏浙東援兵。大海至婺,遣部將繆美帥兵來援,而賊已保玉山。德濟將夏德潤拒戰,不克,死之,明道遂進圍信州。

六月,李明道圍信州急,胡德濟以兵少閉城固守,遣人求援于大海。大海即帥兵由靈溪以進,德濟乃引兵出城與明道戰,大海縱兵夾擊。丙午,大破之,禽明道,及其宣慰王漢二。初漢二有兄曰博,安仁人,仕友諒為平章守建昌。太祖命將攻之不克,又遣院判朱亮祖擊于饒之安仁港亦失利,而太祖必欲招之降,以絕友諒之援。至是大海禽其弟,遂送之行省李文忠文,文忠令漢二為書以招博,復送之建康。太祖命仍其舊職,用為鄉導,以取江西。

秋七月,甲子以范常為太平知府,諭之曰:「太平吾股肱郡,其民數困于兵,宜令得所,常以簡易為治,興學恤民,官廩有穀數干石,請給民之種者,秋稔輸官,公私皆足。」民親愛之。

太祖視事東閣,時天熱,坐久汗濕衣,左右更衣以進,皆經瀚濯者。參軍事宋思顏進曰:「主上躬行節儉,真可示法子孫,惟願終始如一。」太祖嘉其直,賜之幣,它日又言「句容虎為害,既捕獲,宜除之,今豢養民間,何益?」太祖然之,即命殺虎分其肉飼百官。【攷異】事見《明史·思顏傳》,證之。《洪武寶訓》在是年七月甲子,今据之。

壬申,友諒將張定邊復陷安慶。守將趙仲中遁歸,太祖怒按以軍法。常遇春以渡江勳舊,謂赦其死。太祖曰:「將不能堅守城池,敗則逃之,不殺何以懲後?」乃誅仲中而官其弟庸行樞密僉事。

八月,己卯,太祖遣使通好于元平章察罕特穆爾。時察罕謀復山東與疾抵陝洛,大會諸將,議師期,分兵五道,水陸竝進,而自帥鐵騎渡孟津,踰覃懷,而東復冠州東昌,遣其子庫庫特穆爾舊作擴廓帖木兒擣東平。東平偽丞相田豐者,劉福通之黨也,據山東久,軍民附之。察罕乃先遺書諭以逆順之理,豐遂降,從大軍東討。一時羣賊皆在濟南,察罕分遣奇兵由間道出賊後,南略泰安逼益都,北徇濟陽、章邱及瀕海郡邑,乃自將大軍渡河大破賊黨,魯地悉定。太祖聞之,欲徐察其所為以覘其變。而是時察罕方攻益都未下,太祖乃決計先討陳友諒。方李明道之降也,太祖詢以友諒虛實,乃言友諒自弒壽輝後,將士離心,政令不一,驍勇如趙普勝又忌而殺之,雖有眾,不足恃也。太祖乃召諸將諭曰:「友諒弒主僭號,犯我近疆,殞我名將,觀其所為,不滅不己,爾等各厲士卒以從。」于是,命徐達、常遇春等先發。

庚寅,太祖親御龍驤巨艦,帥舟師乘風㴑流而上。戊戌,師次安慶,敵堅守不戰,乃以陸兵疑之。尋命廖永忠、張志雄以舟師拔其水寨,攻城,自旦至暮不下。劉基請棄安慶,徑趨江州,直擣友諒巢穴,太祖然之。【攷異】据《明史》本紀,戊戌克安慶。而《龍飛紀略》攻安覆不拔,至是冬始拔安慶。《陳氏通紀》《紀事本末》皆云克江舟旋師攻安慶,下之,又證之。《明史·基傳》亦云攻安慶,自旦至暮不下,基請徑趨江州云云。今謂江州之役,制勝全在舟師,故破其水寨,基請疾趨以掩其不意,豈待城之下哉?今于戊戌下刪去「克安慶」語,仍据基傳。遂帥舟師西上,過小孤,友諒將丁普郎、傅友德帥所部來歸。友德,宿州人,初從劉福通之黨,自山東入蜀歸明玉珍,玉珍不能用,帥所部走武昌從友諒,無所知名,常鬱鬱不樂。至是聞太祖來,喜曰:「吾得真主矣。」太祖一見奇之,擢為將,使從常遇春徇地。壬寅次湖口,遇友諒舟師出江,偵邏擊敗之,乘勝直薄江州。友諒大驚,以為神兵自天而下,倉卒不能軍。維時廖永忠以舟師前導,見州城臨江,守禦甚固,乃預度城高下,造橋于船尾,名曰天橋,以船乘風倒行,橋傅于城,我師攀堞而上。癸卯,克江州,友諒摯妻子夜犇武昌。甲辰,進拔南康,分兵徇蘄黃、黃梅、廣濟,皆下之。

九月,辛亥,友諒將王溥以建昌來降。太祖命溥仍守建昌。是月,友諒守將餘干吳宏、龍泉彭時中、吉安曾萬中、孫本立等,聞友諒敗,皆遣使約款請以城降,乃遣行省參政鄧愈徇臨川、撫州。後翼元帥趙德勝徇瑞州、臨江等郡。

冬十月,張士誠聞我軍西上,遣其將李伯昇寇長興,眾十餘萬,水陸竝進,城中兵少不能禦。太祖在江州遣諸將陳德華、高費聚等分三路兵往援,皆不利。耿炳文嬰城固守,副元帥劉成出戰死。于是敵復圍城結九寨,為樓車下瞰城中,取土石填壕塹,放火燒水關,城中晝夜應敵,凡月餘,內外不相聞,復遣人求援于江州。

十一月,戊午,太祖聞長興圍急,命行省參政常遇春亟帥兵往援。

己未,鄧愈克撫州。時友諒將鄧克明據城拒守,愈駐師于臨川之平塘,遣吳宏進攻撫州,敗之。克明佯遣使通款于愈,愈知其無降意,由間道卷甲夜馳二百里,比明入其郛。克明單騎出南門走,自度不得免,乃詣愈降。愈畱克明于軍中,令其弟志明還新淦收其故部曲。克明因請詣太祖于江州,愈以兵送之,中途克明復遁歸新淦。

甲戊,常遇春兵至長興。李伯昇素憚遇春,棄營遁。遇春追擊俘斬五干餘人。太祖聞之,不悅。

諸將還師攻安慶,下之,命遇春晏其城。時太祖諭取龍興,友諒偽行省丞相胡廷瑞守之。太祖遣使招諭使以城降,廷瑞聞友諒敗,亦內懼。十二月,己亥,廷瑞遣使鄭仁傑詣九江納款,具言將校部曲,請勿解散改屬它人。太祖有難色,劉基蹴所坐胡牀,太祖悟,報以書曰:「仁傑至言足下有効順之誠,此足下明達也,又恐分散所部,此足下過慮也。吾起兵十年,奇才英士得之四方多矣。有能審天時料事幾,不待交兵,挺然委身來者,皆推赤心以待,隨其才任使之,兵少則益之以兵,位卑則隆之以爵,財乏則厚之以賞,安肯散其部曲,使人自危疑,負來歸之心哉?且以陳氏諸將觀之,如趙普勝驍勇善戰以疑見僇,猜忌若此,竟何所成?近建康龍灣之役,所獲長張梁鉉諸人,用之如故,視吾諸將,恩均義一。長張破安慶水寨,鉉等攻江北,竝膺厚賞,此數人者自視無復生理,尚待之如此,況如足下以完城來歸者邪?得失之機,問不容髮,當早自為計。」長張,即志雄也。廷瑞得書意釋,乃遣部將康泰詣江州請降。【攷異】胡廷瑞以龍興降,《明史》本紀系之二十二年正月,据其迎降及太祖至龍興之月日也。太祖既得江州,即遣入招諭延瑞,故書多系之八九月間。至廷瑞遣鄭仁傑及太祖貽書事。畢鑑系之是年十二月己亥,證之。《明史稿》亦分書之,但稿中無日分耳。己亥乃十二月二十一日,今据之。

太祖元至正二十二年(壬寅,一三六二年) 编辑

春正月,辛亥,胡廷瑞以龍興降。乙卯,太祖發江州,己未,次樵舍,廷瑞遣入齎陳氏所授丞相印及軍民糧儲之數來獻。辛酉,太祖如龍興,廷瑞帥行省僚屬祝宗康泰等迎謁于新城門。壬戌,太祖入城,首謁孔子庿,開倉庫振貧乏,悉除陳氏苛政,放友諒所蓄麋鹿于西山,民大悅,改龍興日洪都府。時袁瑞臨江、吉安等府,皆相繼下。【攷異】太祖如龍興,《明史》本紀書正月乙卯。《潛菴史稿》書正月壬戌,蓋一据其發江州之日,一据其至南昌之日也。樵舍事見《明史·胡美傅》,畢氏通鑑系之己未,而《元史·順帝紀》書正月庚申,大明取江西龍興諸路。以次第攷之,畢鑑所記干支皆不誤,今据之《順帝紀》是年正月戊申朔,則辛亥為正月初四日,以後皆可攷也。

二月,太祖還應天,命鄧愈以行省中書參政填洪都。

癸未,金華苗兵作亂。行中書省參政胡大海、郎中王愷,死之。初苗帥楊鄂勒哲死,其部下蔣英、劉震、李福等自桐廬來歸。大海喜其驍勇,畱置戲下,待之不疑。至是三人謀叛,以書通衢處苗帥李祐之等約以月之七日起事。是日大海晨在分省署中,英等入請觀弩于八詠樓,大海出,遣其黨遮跪馬前,訴英等將殺己。大海未及答,反顧英,英出袖中椎擊大海,中腦仆地。又殺大海子關住及總管高子玉。時愷方佐大海治省事,其帥多德愷,欲擁之而西,愷正色曰:「吾守土義當死,甯從賊耶?」遂殺愷及其子寅、掾史章誠亦死之。【攷異】据《明史》本紀苗兵作亂系之二月辛未,證之《元史·順帝紀》二月丁丑朔,是月無辛未也。《紀事本末》言英約衢處苗帥以是月七日起事,以丁丑朔推之七日當為癸未。《潛菴史稿》系之是年二月癸未。是《明史》「辛」字為「癸」字之誤明矣。今据《潛菴史稿》改正。大海善用兵而嚴于紀律,嘗自誦曰:「吾武人不知晝,惟知三事而已。不殺人、不掠婦女、不焚毀盧舍。」以是軍行遠近爭附,及死,聞者無不流涕,後追封越園公。太祖既定天下復賜謚。【攷異】大海等七人賜謚事見後初太祖克婺州,列禁釀酒,大海子首犯之,太祖怒,欲行法。時大海方征越,王愷謂勿誅,以安大海心。太祖曰:「甯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竟手刃之,及關住被殺,遂無後云。愷,當塗人,以克太平,召為掾累官至郎中,善謀斷,常白事不聽,卻立戶外,抵幕不去。太祖怪,問之,愷諫如初,卒從其議,後贈奉直大夫飛騎尉,追封當塗縣男。

丁亥,處州苗帥李祐之賀仁德Template:一作得遙應金華蔣英等相繼作亂,殺行省樞密院判耿再成、總制孫炎、知府王道同、元帥朱文剛皆死之。再成方與客對飯,聞變上馬收戰卒,不及二十人迎戰,不克,罵曰:「賊奴,國家何負汝乃反耶?」賊攢槊刺再成,再成揮劍連斷數槊,中傷墮馬,大罵不絕口,死,焚等三人皆被執,賓之空室,脅之降,不屈,仁德燖雁斗酒噉炎,炎且飲且罵,賊怒拔刀叱炎解衣。炎曰:「此紫綺裘,主上所賜,吾當服以死。」遂與道同、文剛皆遇害。再成持軍嚴士卒,出入民間蔬果無所取,炎談辨風生,雅負經濟,有詩名。後再成追封泗國公,炎贈丹陽縣男,命建像再成祠,與道同、文剛皆祔祀。文剛,太祖養子,名柴舍者也。

金華之亂,典吏李賦懷省印縋城走嚴州告變于李文忠。文忠遣元帥何世明、掾史郭彥仁等率兵討之。至蘭溪蔣英等懼,乃驅掠城中子女西走,降于張士誠。大海養子德濟聞難引兵犇赴,文忠亦率將士至,填撫之,民乃定。

辛卯,拓江西洪都城。先是太祖既定洪都,相度形勢,以舊城西南臨水不利守禦,命移入三十步,又以東南空曠,復展二里餘,至是成之。

壬寅,命平章邵榮率兵討處州苗。

三月,癸亥,降人祝宗康奉叛。先是洪都之降,廷瑞主之,宗與泰浸不悅。及太祖還應天,以廷瑞從,廷瑞度二人必叛,密言于太祖。時上將徐達方追友詠于武昌,營于漢陽之沌口。太祖發使詣洪都令宗泰帥所部兵往湖廣從達聽征調。二人舟次女兒港,遂以其眾叛,遇商入布船因掠其布為旗號進劫洪都。是日暮至城下,發鼓舉火,攻破新城門,都事萬思誠、知府葉琛皆被執,不屈,死之。鄧愈聞變,倉卒以數十騎出走,數與賊遇,從騎死且盡,愈窘甚,連易三馬,馬輒踣,最後遇養子馬乘之,始得奪撫州門,出洪都,遂陷。愈奔趨應天,太祖以其功多弗罪也,尋遣使詣漢陽命達等還師討之。

是月,明玉珍陷雲南。初玉珍據蜀,聞徐壽輝為陳友諒所弒,謀討之,命以兵塞瞿塘,絕不與通,立壽輝庿于城南隅,遂自稱隴蜀王。至是,拓地至滇,參謀劉楨謂「西蜀自古形勝之地」,勸其建都稱號,以繫入心,玉珍善之,乃僭稱皇帝于重慶,國號夏,建元天統。【攷異】《明史》本紀系玉珍稱帝于三月無日,《通鑑輯覽》則于是年三月書玉珍陷雲南,五月稱隴蜀王,至二十三年正月始稱帝,蓋据《元史·順帝紀》。畢鑑据《平夏錄》改入是年三月己酉,今檢《平夏錄》云三月戊辰,竝非己酉,蓋玉殄阻陷雲南在三月甲寅,則稱帝在甲寅之後者似之。若作己酉,則似先稱帝,後陷雲南,未知畢氏何据,抑偶誤記。《平夏錄》而以戊辰譌作已酉,歟至其稱隴蜀王,据《平夏錄》在至正二十年友諒弒壽輝之後,證之《明史·玉珍傳》亦云至正二十年友諒弒壽輝,玉珍與之絕,自立為隴蜀王。然則《明史》紀傳皆本之《平夏路》也,亦系于三月之末,竝追敘稱王事。

婺州之亂,張士誠遣其弟士信乘問帥兵萬餘圍諸全。守將謝再興預遣將設伏城外,自引兵出戰。戰既合伏起,大敗之,禽其將士千餘人。士信憤益兵攻城,再興度不能支,告急于李文忠。時金華叛寇初定,而嚴州逼近敵境,處州又為叛苗所據。文忠自度兵少,不能應援,聞邵榮討處州之兵將至,文忠乃揭榜義舄古朴嶺,揚言平章邵榮引兵五萬出江右。右丞徐達引兵五萬出徽州,約會金華,刻日抵諸全。士信兵見之大驚,謀夜遁,會胡德濟自信州率兵來援,與再興分門而守。夜半令諸軍蓐食,帥死士開門突擊,賊眾驚潰,士信遂脫園遁去。

夏四月,己卯,平章邵榮帥諸軍復處州。先是李文忠聞處州亂,遣將屯兵于縉雲山中。會耿再成子天璧方奉命徵發苗兵,中塗閒變遂馳至文忠所,得再成舊部朱絢等會榮攻之。榮帥元帥王佑、胡深等燒其東北門,軍士乘城入,李祐之自殺,賀仁德戰敗走縉雲,耕者縛之,檻送建康,伏誅,處州遂平。方二郡之煽亂也,衢州兵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懼甚,會劉基丁母憂歸過衢州迎之入城。一夕遂定,事聞授文忠浙東行省左丞,總制嚴、衢、處、信、諸全軍事。【攷異】克處州畢鑑系之己丑,今据《明史》本紀。又《紀事本末》作癸酉,按四月丙子朔,癸酉則夏三月也,蓋處川以三月攻,四月復故。諸書所記互異。

甲午,徐達復洪都,祝宗、康泰俱敗,宗走新淦依鄧克明,後為志明所殺。志明,克明之弟泰走信州,為追兵所獲送建康。太祖以廷瑞甥特宥之,廷瑞以避太祖字改名美。

五月,丙午,太祖念洪都重地非骨月重臣不可守,乃以大都督朱文正統副元帥趙德勝、親軍指揮薛顯同、參政鄧愈填之。德勝攻陳友諒將于南昌之西山,破其寨,俘斬三千餘人。

是月,元陳友定復汀州路。先是友諒將鄧克明復寇汀州,友定擊敗之,遷左丞。至是命守汀州,進參知政事行省平章。雅克布哈舊作燕只不花擁虛位而已。

六月,戊寅,元平章察罕特穆爾遣使報書太祖言已奏朝廷授以行省平章事,太祖不答,謂左右曰:「察罕徒以甘言誘我耳,且以書來而不反我使者,其情偽可見也。今張士誠據浙西,陳友諒據江漢,方國珍、陳友定又梗于東南,天下紛紛,未有定日,惟徐以俟之。」是月察罕以攻益都久不下,遂為叛將田豐、王士誠等所害。初豐之降也,察罕推誠待之,數出入帳中。及豐既謀變,乃請祭罕行觀營壘,左右皆以為不可往。察罕曰:「吾推心待人,安得人人而防之?」左右請以力士從,又不許。至是察罕從輕騎十一人行至豐營,士誠遂剌之,與豐走入益郡,眾乃推察罕子庫庫特穆爾為總兵,官復圍益都,事聞,元贈察罕河南行省左丞相,追封忠襄王,謚獻武,尋授庫庫持穆爾中書平章政事兼知河南山東行樞密院事。庫庫姓王,小字保保,察罕甥也,養以為子。至是力圖報仇,與益都兵戰,生禽六百餘人,斬首八百餘級。太祖開察罕死,歎日:「天下無人矣。」【攷異】《明史》本紀系察罕被殺于報書之下,是同月事也。證之《元史·順帝紀》乃六月戊子,則去報書時僅十日耳。庫庫敗蓋都之兵系之己亥,仍是六月之下旬,今竝系之是月下。

平章邵榮自克處州歸,驕蹇有異志,與參政趙繼祖謀伏兵為變。秋七月,丙辰,事覺伏誅。太祖自起兵所任將帥最著者徐達、常遇舂與榮為三,而榮尤宿將善戰,太祖以勳舊欲宥其死。遇春直前曰:「人臣以反名,尚何可宥,臣義不與共生。」太祖乃飲榮酒,流涕而僇之,自此益愛重遇春。

八月,癸巳,陳友諒將熊天瑞寇吉安,守將孫本立敗敗走永新。天瑞復攻破永新,執本立殺之,遂陷吉安。友諒遣其知院饒鼎臣守之。【攷異】《紀事本末》系之是年十二月,蓋因朱文正之復吉安牽連竝記也。《潛菴史稿》陷吉安在八月癸巳,今据之。

冬十月,戊子,池州元帥羅友賢據神山寨作亂謀,通張士誠,杭歙震助,命常遇春帥兵討之。【攷異】《紀事本末》作十一月,它書皆作十月,證之畢氏通鑑則十月戊子也。今從之。惟畢鑑是月壬寅朔,「寅」字乃「申」字之誤也。《元史·順帝紀》十月壬申朔。且畢鑑系癸卯朔于九月,則十月為壬申朔,尤可證。蓋「寅」字轉謝誤也。

辛卯,設關市批驗所官主通百貨,鹽十分而稅其一,它物十五分稅一。

十一月,乙巳,元平章庫庫特穆爾復益都,田豐等伏誅。庫庫既襲父職,身率將士,誓不共之仇,奮力攻城,賊悉眾拒守,乃遣壯士穴地通道而入,遂克之,盡誅其黨,取田豐、王士誡之心以祭其父。庚戍,遣關保以兵復莒州,山東悉平。庚申,元詔授庫庫特穆爾太尉,餘官竝如故,將校士卒論賞有差。初察罕特穆爾平山西晉冀之地,而是時河南行省平章博囉特穆爾以捍蔽京師,移兵填大同,因欲并據晉冀,遂與察罕兵爭。元帝屢下詔令罷兵,終不聽,及蔡罕克汴梁平山東,兵勢日盛,朝廷方倚之以為安。及其沒也,庫庫復修其職,振其軍。于是東至淄沂、西踰關俠,皆晏然無事,乃註兵于汴洛,令以次進兵江淮。而博囉特穆爾復數以兵爭晉冀,朝廷雖屢解論之,而讐隙日深。

十二月,丁亥大都督朱文正遣兵復吉安,饒鼎臣出走,遂以參政劉齊、陳海同、李明道、曾萬中、粹中共守之,以朱叔華知府事。

太祖威名日重,元帝乃遣戶部尚書張昶等齎龍衣御酒八寶頂冒榮祿大夫,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使宣詔書,航海至慶元,蓋方國珍之計,欲兩以為功也,乃遣其檢校燕敬報太祖,太祖不之答。敬還國珍懼,乃送昶于福建元平章雅克布哈所。時左丞王溥在建昌聞之以告。太祖命溥招之,昶遂偕郎中瑪哈木特舊作馬合謀至建康。時太祖已聞察罕死,遂不受,殺瑪哈木特,以昶才留之,竝授以官。元庫庫特穆爾既還河南,遣尹煥章致書于太祖,竝歸我使人。

甯海布衣葉兌以經濟自負,聞太祖已定甯越,規取張士誠、方國珍,而察罕恃其兵強名順,欲招太祖為助,兌乃列一綱三目言天下大計,其畧曰:「愚聞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規模。韓信初見高祖畫楚漢成敗,孔明臥草廬與先主論天下三分形勢者,是也。今之規模宜北絕李察罕,南併張九四,撫溫、台,取閩越,定都建康,拓地江廣,進則越兩淮以規中原,退則畫長江而自守。夫長江天塹,所以限南北也。金陵古稱龍蟠虎踞帝王之都,誠宜建都於此,守淮以為藩屏,守江以為門戶,如高祖之關中,光武之河內,以此為基,藉其兵力資財以攻則克,以守則固,百察罕能如我何哉?且江之所備,莫急上流,吳魏所爭在蘄春與皖,即今江州之境。今義師已克江州,足蔽全吳。況自滁和至廣陵皆吾有,又足以遮蔽建康,襟帶江州,匪直守江,兼可守淮矣。張氏傾覆可坐而待,淮東諸軍,亦將來歸,北略中原,李氏可併,孫權不足為也。今聞蔡罕妄自尊大致書明公,如曹操之招孫權,竊以元運將終,人心不屬,而察罕欲效操所為,事勢不侔。宜如魯肅計,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此其大綱也。至其目有三,張九四之地南包杭越,北跨通秦,而以平江為巢穴。昔田豐說袁紹襲許以制曹公,李秘欲先取范陽以傾祿山,殷羨說陶侃急攻石頭以制蘇峻,皆先傾敵巢穴。今欲攻張氏,莫若聲言掩取杭嘉湖越,而大兵直擣平江。平江城固,難以驟拔,則以鎖城法困之。鎖城者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別築長圍,環繞其城,長圍之外,分命將卒四面立營,屯田固守,斷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屬邑,收其稅糧以赡贍軍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傾,杭越必歸,餘郡解體,此上計也。張氏重鎮在紹興,懸隔江海,所以數攻而不克者,以彼糧道在三江斗門也。若一軍攻平江,斷其糧道,一軍攻杭州,絕其援兵,紹興必拔,所攻在蘇杭,所取在紹興,所謂多方以誤之者也。紹興既拔,杭城勢孤,湖秀風靡,然後進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餘孽,隨而瓦解,此次計也。方國珍狼子野心,不可馴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書納款,後遣夏煜、陳顯道招諭,彼復狐疑不從,顧遣使從海道報元,謂江東委之納款,誘令張昶齎詔而來,且遣韓叔義為說客,欲說明公奉詔,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覆狡獪如是,宜興師問罪。然彼以水為命,一聞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騎無如之何,彼則寇掠東西,捕之不得,招之不可。夫上兵攻心,彼言杭越一平,即當納土,不過欲款我師耳。攻之之術,宜限以日期,責其歸順,彼自方國璋之歿,自知兵不可用,又叔義還稱我師之盛,氣已先挫。今因陳顯道以自通,正可脇之而從也。事宜速不宜緩,宣諭之後,更置官吏拘集舟艦,潛收其兵權,以消未然之變,三郡可不勞而定。福建本浙江一道,倚山瀕海,兵脃城陋,兩浙既平,彼心計浙江四道。三道既已歸附,吾孤守一道安歸哉。下之二辯士力耳,如復稽送款,則大兵自溫處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不支,福州下,旁郡迎刃解矣。威聲已震,然後進取兩廣,猶反掌耳。」太祖奇其言,欲畱用之,兌力辭,賜銀幣襲衣以歸。後數歲太祖削平天下,其規模次第大略如兌言。【攷異】事見《明史·葉兌傳》。畢氏通鑑系之是年六月察罕遣使下。按克書中已有張昶至慶元及方國珍遣人說太祖奉韶之語,則在是年十二月以後,所上可證也。今改系之昶奉使至金陵之後。

太祖元至正二十三年(癸卯,一三六三年) 编辑

春正月,壬寅朔,以湯和為中書左丞。

丙寅,太祖遣都事汪河報書于元庫庫特穆爾,竝送其使人尹煥章歸汴。

初太祖命諸將分軍于龍江等處屯田,惟康茂才積穀充牣,它皆不及。二月,壬申朔,諭諸將曰:「屯田數年未見功緒,惟康茂才所屯得穀一萬五干餘石,以給軍餉,尚餘七千石。分地均而所得有多募,由人力勤惰不齊耳。今宜督軍及時開墾,以盡地利,庶錢兵食充足,國有所賴。」

癸酉,張士誠發兵攻安豐,以呂珍為前鋒,士信帥大兵繼之。珍至安豐圍其城久之,城中乏食,劉福通遣入告急于建康。太祖曰:「安豐破則士誠益張,不可不救。」時方召劉基至京,基諫曰:「漢吳伺隙吳即士誠見後未可動也.」不聽。未幾,珍破安豐,殺福通。

戊寅,移置浙江行省于嚴州。時士誠屢寇諸全,李文忠應援不及。于是徙省治于嚴,畱總制徐司馬守金華。司馬,太祖養子名馬兒者也。

是月,陳友諒將張定邊復陷饒州。時守將于光與吳宏等不協,都昌盜江爵等乃導定疆等入寇,倉卒無備,皆出走。惟理間穆燮死之,郎中楊憲走還建康。

三月,辛丑朔,太祖帥右丞徐達、參政常遇春等援安豐。時呂珍水陸連營據城,樹柵外,掘重塹。會左右軍失利,阻于塹不得出。太祖命遇春以兵橫擊其陣,三戰三捷,俘斬無算。廬州左君弼出兵助珍,遇春又擊敗之,珍、君弼皆遁去,以韓林兒歸居之滁州,復命達等移師討廬州。達等既去,元將珠展舊作竹貞遂乘閒入安豐。是月,太祖還應天。

閏月,處州總制胡深言關市之征,舊例二十取一。今令鹽貨十取其一,稅額過重,則商販不通,軍儲缺乏。且使江西浙東之民艱干食用,又它物十五分取一,亦恐稍重,請仍循二十取一之例,從之。

是月,太祖自撰朱氏世德碑,遣官袛詣鳳陽、泗州告祭先陵,竝稱龍凰制,贈三代右丞相平章政事吳國公。【攷異】此据郎氏七修類稿所載朱氏世德碑,蓋太祖自撰也。碑中稱龍鳳九年三月十四日,降制贈曾祖、祖及考云云。又言以閏三月十一日袛詣先壠,焚香告祭云云。正至正二十三年之閏三也。《洪武實錄》不載,蓋既得天下諱之耳,今敘入。

夏四月,陳友諒聞太祖援安豐,果大舉兵入寇洪都。先是,友諒自忿其疆土日蹙,乃治巨艦高數丈,外飾以丹漆,上下三級,級置走馬,棚下設板房為蔽,置艫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艫箱皆裹以鐵,載其家屬百官,空國而至,兵號六十萬。壬戌,薄城下,友諒欲以大船乘水漲傅城而登。至是城移去江三十步,船不得近,乃大為攻具勢甚張。都督朱文正與諸將謀分門拒守,于是參政鄧愈守撫州門,僉院趙德勝等守官步、士步、橋步三門,指揮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元帥牛海龍、趙國旺、許珪、朱潛、程國勝等守琉璃、澹臺二門,文正居中節制,自將精銳二千往來策應。

乙丑,諸全守將謝再興叛降于張士誠。初再興有心腹二人,常往來販鬻杭州。太祖怒其洩軍事,捦二人誅之,召再興赴應天,別遣李夢庚總制諸全。已復遣再興歸,至是憤夢庚出已上,遂作亂殺知州樂鳳,執夢庚赴紹興降于張士誠。總管胡士明棄妻子單駒走應天。時左丞李文忠聞變,遣同僉胡德濟屯兵五指山下,自將精騎二千往來援應。鳳,高郵人,知諸全,有能聲被殺。時其妻王氏以身蔽鳳并殺之。已而夢庚亦不屈死。太祖以再興數有功,叛非其志,故鳳與夢庚皆不得䘏。

丙寅,陳友諒攻撫州門,其兵各載竹盾如箕狀,以禦矢石,并力攻城,壞二十餘丈。鄧愈以火銃擊退其軍。隨樹木柵,賊爭柵,朱文正督諸將死戰,且戰且築,通夕復完。于是,總管李繼先及海龍、國旺、珪潛等皆先後戰沒。

五月,己巳朔,友諒分遣諸將陷吉安。時值守將李明道與曾萬中兄弟不協,謀為內應,遂開門納漢兵。參政劉齊、朱叔華被執,尋陷臨江,同鄉知趙天麟被執。癸酉,分陷無為州,知州董曾死之。

諭置禮賢館,集劉基、陶安等諸人講論經史。

丙子,友諒復攻新城門,指彈薛頤將銳卒開門突戰,斬其平章副樞各一人,敵兵乃退,百戶徐明被執,死之。明有膽略,嘗出劫友諒營,獲其良馬以歸,故見殺。

六月,辛亥,友諒增修攻具,欲拔柵,自水關入。朱文正遣壯士以長槊迎刺之,敵奪槊更進,乃命鍛鐵戟,鐵鉤穿柵復刺。敵復來奪,手皆灼爛,不得進。友諒見城中備禦萬方,堅不可拔,乃欲以計脅之,命執吉安臨江被獲之。劉齊、朱叔華、趙天麟以徇于城下,文正等不為動,三人者亦不屈死之。【攷異】《明史》本紀,《潛菴史稿》皆記劉齊等四人之死于五月,證之。《紀事本末》則劉齊、朱叔莘、趙天麟三人者,皆死于南昌城下,蓋執之以循城,不屈有殺之,欲以脅城中之降也。此似得之。攷南昌忠臣之祀,獨此三人在殉難下。五入之數而董曾不預,蓋曾非死于南昌者,故別祀之。若劉、朱、趙三人皆江西守土之官。又以其同死于南昌城下,故得入南昌忠臣祀中,今据《紀事本末》書之乃復遣兵攻官步、士步二門,僉院趙德勝暮坐城門樓指麾士卒,弩中腰膂,鏃深入六寸,拔之出,嘆曰:「吾自壯歲從軍,傷矢石數矣,無重此者。丈夫死無所恨,恨不能掃清中原耳。」言畢而絕,年三十九,後追封梁國公,復賜謚。洪都被圍久,內外隔絕,文正遣千戶張子明走應天告急,子明取漁舟夜從水關出,潛至石頭,口宵行書,止凡半月始至。太祖問友諒兵勢何如。對曰:「友諒兵盛,戰死亦不少。今江水日涸,巨艦將不利。又師久糧乏,援兵至,必可破也。」太祖曰:「汝歸詔文正,但堅守一月,吾當自取之。」子明還至湖口,為友諒兵所執。友諒曰:「若能誘之降,非但不死,且富貴。」子明陽許之,至城下大呼曰:「主土令諸公堅守,大軍行至矣。」友諒怒殺之。時徐達、常遇春方圍左君弼于廬州,州三面阻水,君弼自城上為釣橋,謀夜劫達等營,擊敗之,遂入城斂兵拒守。凡三月不克,至是太祖遣人論曰:「為廬州而失南昌非計也。」于是,達、遇春皆解圖還。

秋七月,癸酉,太祖自將救洪都,禡牙于龍江,凡舟師二十萬,刻期竝發,達、遇春及樞密院馮國勝、俞通海、右丞廖永忠等及儒臣劉基、陶安、夏煙等皆從。【攷異】据《明史·夏煜傳》言太祖親征陳友諒,儒臣惟劉基與煜。侍草檄賦詩,今證之《陶學士集》有康郎山應制詩,又龍江閱兵詩序云「癸卯七月閱兵龍江,臣安忝侍從。」又大明鐃歌曲引云「安忝侍從親覩大戰于彭蠡湖。」据此,則儒臣侍從安固預焉。今据學士集增入。癸未,師次湖口,先遣指揮戴德以一軍屯于九江口,復以一軍屯南湖嘴,以遏友諒歸師。又遣人調信州之兵扼之于武陽渡,防其犇逸。

陳友諒圍洪都凡八十五日,聞太祖至,即解圍東出鄱陽湖逆戰。太祖帥諸將由松門入湖,丁亥,與友諒師遇于康郎山。太祖見友諒列巨舟當前,顧謂諸將曰:「彼巨舟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可破也。」乃命舟師排十一隊,火器弓弩,以次鱗列,戒諸將近寇舟先發火器,次弓弩,及其舟則短兵擊之。戊子,徐達、常遇春、廖永忠等進兵薄戰,達身先諸將擊敗其前軍,殺一千五百人,獲一巨艦還。俞通海復乘風發火礮,焚寇舟二十餘艘,殺溺死者甚眾。徐達等搏戰良久,火延及達舟,敵乘之。達樸火更戰,太祖亟遣舟援達力戰,敵乃退。俄友諒驍將張定邊直前犯太祖舟,舟膠于沙漢兵遶三匝。我軍左右奮擊,身先捍蔽,定邊不得前。于是指擇韓成首以衝鋒墮水死。元帥宋貴、陳兆先繼之,萬戶程國勝繼之,皆陷陣死焉,事急,遇春飛矢射定邊,通海、永忠復飛舸夾擊,定邊負重創始遁去。太祖舟甫脫,而遇春舟亦膠淺,亟麾兵救之。值諸舟驟進,水湧乃解。會日暮太祖命嗚鉦收軍,集諸將申明約束,又慮張士誠乘虛入,寇命徐達還守應天。是役也,諸將皆殊死戰,而程國勝者先以守撫州門被創落水,得不死,復從太祖禦友諒于湖東,卒死之。而南昌城中先以陣亡撫州門聞,故豫章康山兩祀之云。【攷異】諸書皆言康郎山忠臣之祀,凡三十五人。證之《明史·趙德勝傳》言凡贈公一人,侯十二人,伯二入,子十五人,男六人,實三十六人,蓋《明史》傳中言三十五人者除程國勝數之。故傳末復祀程國勝守南昌,與牛海龍夜劫友諒,營海龍中流失死,國勝泗水得脫,抵金陵,從太祖戰鄱陽,張定邊直前犯太祖舟,國勝與韓成,陳兆先駕舸左右奮繫,太祖舟脫。國勝等繞出戰艦,後援絕,力戰死。而南昌城中謂國勝已前死故。豫章康山兩祀之云,此事本之朱善所撰國勝神道碑,蓋國勝至金陵一節,惟太祖知之。故南昌城中謂其已死,遂入之豫章忠臣中,後經太祖更正,改祭祀國勝于康郎山,特命朱善述其事于碑中。而野史但据實錄三十五人之語,遂遺國勝,又見豫章更正祀典去國勝之名,遂兩遺之。畢氏通鑑于康郎山之戰,不知据《明史·趙德勝傳》攷其顛末,特以國勝已死于撫州門,不應更有死于康郎山之程國勝,故不知据何野史而增入萬國勝之名,實所不解。惟《龍飛紀略》《七修類稿》所載康郎山之祀三十六人連程國勝數之,為得其實,今据之。

己丑,太祖命鳴角師畢集,乃親布陳復與友諒戰。友諒悉巨舟連鎖為陳,旌旗樓櫓,望之如山,我舟小不利仰攻。太祖親麾之不前,右師卻,命斬隊長十餘人猶不止。元帥濠人郭興諫曰:「非人不用命,舟大小不敵也,此非火攻不可。」太祖然之,命常遇春等分調漁舟載荻葦置火藥其中。至晡東北風起,命以七舟束草為人,飾以甲冑,各持軍器若鬭敵狀,令敢死士操之,備走舸于後,將迫敵舟,乘風縱火。風急火烈,須臾而至,焚其水寨數百艘,煙燄漲天,湖水盡赤,死者大半,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等皆焚死,師乘之,又斬首二千餘級。友仁即所稱五王也,眇一目有智慧,梟勇善戰,至是死,友詠為之奪氣。普略,即新開陳也。先是我軍方對敵,忽院判張志雄舟檣折,為敵所覺,以數舟攢兵鉤刺之,志雄窘迫自刎。樞院同知丁普朗從援南昌有功,又從入湖,至是戰不利,身被十餘創,首脫猶植立舟中不仆,持兵若戰狀,太祖聞而義之。時元帥余昶、右元帥陳弼、徐公輔皆同日戰沒,竝祀康郎山忠臣庿。初太祖所乘舟檣白,友諒覺謀并力來攻。太祖知之,庚寅夜,令諸舟盡白其檣,旦視莫能辦,敵益駭。

辛卯,太祖復聯舟與友諒戰。自辰至巳不決,太祖方坐胡牀指麾劉基侍側,忽躍起大呼趣太祖急更舟。倉卒徙別舸,坐未定,漢兵飛礮奮擊,所御舟立碎。友諒乘高見之,方喜甚,而太祖麾舟更進,皆失色。廖永忠、俞通海等以六舟深入綴漢軍,若起若沒,友諒初無所見,我軍亦眙,意已陷沒。須臾六舟繞漢舟而出,勢如游龍,諸將見之勇氣百倍,呼聲震動,波濤立起。于是環攻漢艦,殺其士卒殆盡,而操舟者猶不知,尚呼號搖櫓如故,已而焚其舟皆死。至午,友諒兵大敗,棄旗鼓甲仗浮蔽湖面。通海等還,太祖勞之曰:「今日之捷,諸君之力也。」時張定邊,見戰不利,欲挾友諒退保鞋山,而我軍已先截罌子口,友諒不得出,乃斂舟自守,不敢更戰。是日,移舟泊柴棚,去敵五里許,遣人挑戰,敵不敢應,諸將欲退師,少休士卒。太祖曰:「兩軍相持,先退非計也。」通海以湖水淺,請移舟扼江上流,而基亦密言期以金、木相犯日決勝,太祖從之。時水路狹溢,舟不得竝進,恐為敵所乘。至夜令舟置一燈,相隨波淺,比明皆銜尾至,乃泊于左蠡。友諒亦移舟出泊渚磯,相持者三日。友諒有左右金吾二將軍,咨之計。其右金吾曰:「今戰不利,出湖實難,莫若焚舟登陸,直趣湖南,謀為再舉。」左金吾曰:「今雖不利,而我師尚多,僇力一戰,勝負未可知,何至自焚以示弱。萬一棄舟登陸,彼以步騎躡我,進不及前,退失所據,一敗塗地,豈堪再舉耶?」友諒猶豫不決,既而曰:『右金吾言是也。」于是左金吾聞之懼及禍,遂率所部來降。右金吾見勢急,亦率所部降。友諫既失二將,兵益衰。太祖乃倚舟貽之書曰:「吾欲與公約從以安天下,公失計肆毒于我,我是以下池陽,克江州,奄有公龍興十一郡。今猶不悔復啟兵端,一困于洪都,再敗于康郎,殺其弟姪,殘其兵將,捐數萬之命,無尺寸之功,此逆天理悖人心之所致也。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頓兵蔽甲,與吾相持,逞其狂暴之性,正宜親決一戰,何至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公早決之。」友諒得書怒,畱使者不遣,猶建金字旗周回巡寨,令所獲我將士,盡殺之。太祖聞之,命悉出所俘友諒軍,視其傷者賜藥療之,悉遣還。下令曰:「自今但獲彼軍,皆勿殺。」又令祭其弟姪及將士之戰死者。師出湖口,命遇春、永忠諸將統舟師橫截湖面,邀其歸路,又令一軍立栅于岸,控湖口者徇有五日,友諒不敢出。

八月,太祖復移友諒書曰:「昨吾船對泊渚溪,嘗遣使齎記事往,不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丈夫謀天下,何有深仇,江淮英雄唯吾與公耳,何乃自相吞併?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縱欲力驅賤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也。即公僥幸逃還,亦宜卻帝號坐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悔之晚矣。」友諒忿恚不答,乃分兵克蘄州,興國。友諒食盡,遣舟掠糧于都昌,朱文正使人燔其舟。友諒益失據,進退狼狽,謀奔還武昌,乃率樓船百餘艘趨南湖嘴,我軍輒列柵江南北岸阻遏不得前。是月,壬戌友諒計窮,乃冒死突出,欲由湖口繞江下流而遁。太祖麾諸軍邀擊,以火舟火筏衝之,追犇數十里。自辰至酉戰不解,至涇江口,涇江之兵復擊之。未幾有降卒來犇,言友諒在別舸,中流矢,貫晴及顱而死。諸軍聞之,大呼喜躍,益爭奮,禽其太子善兒、平章姚天祥等。明日平章陳榮等悉舟師來降,得士卒五萬餘人。惟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尸及其次子理犇還武昌,復立理為帝,改元德壽。太祖既平漢,顧謂劉基曰:「不聽卿言,致有安豐之行。使友諒乘我之出,建康空虛,順流而下,我進無所成,退無所歸,大事去矣。今友諒不攻建康而圍南昌,計之下者,不亡何待?友諒亡,天下不足定也。」【攷異】太祖兩致友諒書見《明史·友諒傳》。按初次移晝在七月,二次移書則在八月也。是年七月戊辰朔,辛卯為二十四日,又相持數日,則七月已盡,計友諒之死在八月壬戌。是年八月丁酉朔,壬戌則二十六日也。中間太祖初致書之後又相持旬有五日,則二次致書之在八月中,明矣。今敘于八月壬戊之前。

九月,丁卯朔,太祖發湖口。壬申,還應天,論功行賞,賜常遇春、廖永忠田,餘將士金帛有差。壬午,命李善長、鄧愈留守應天,復帥常遇春、康茂才、廖永忠、胡美等親征陳理于武昌。

諸全叛將謝再興以張士誠兵犯東陽。左丞李文忠帥兵禦之,以行省郎中胡深為先鋒。是日遇賊于義烏,擊敗之,再興遁去。深建議以諸全為浙東屏蔽,失之則衢州不支。文忠然之,乃度地去諸全五十里于五指山下築新城,分兵戍守。太祖初聞再興叛,急馳使諭文忠別為城守計。至則工已竣,嘉深賜之名馬。未幾,士誠將李伯昇大舉入寇,兵號六十萬頓干城下,不可拔,乃引去。

是月,張士誠乘太祖西征之間,脅元江浙丞相連實特穆爾求請封王,達實不得己,為聞于朝,至再三不報。士誠遂自稱王,改國號曰吳,即姑蘇治官室,置官屬。時士誠尚奉元正朔,元遣使徵其糧不與,淮省郎中俞思齊盲于士誠曰:「向為賊不貢猶可,今為臣其可乎?」士誡怒抵案樸地而入,思齊知不可為,棄官歸,遂杜門謝病以卒。郎中參軍事陳基以諫止士誠稱王,士誠欲殺之,不果,已而超授內史遷學士,凡飛書、走檄、碑銘、傳記多出其手。基每以為憂而未能去也。

冬十月,壬寅,太祖至武昌。馬步舟師水陸竝,進命常遇春分兵四門立柵圍之。又于江中聯舟為長寨,以絕其出入之路,分兵徇漢陽、德安。于是湖北諸郡皆降。

十二月,丙申朔,太祖發武昌,命常遇春總督諸將守營柵,諭之曰:「彼猶孤㹠,處牢中久困,當自服。若來衝突,慎勿與戰,但堅守營柵,以乘其敝,無患其城之不下也。」甲寅,太祖至應天。戊午,閱武于雞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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