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春消息
第三回
第四回 

第三回 兩書生乘戲訪嬌姿 二姊妹觀詩送紈扇 编辑

  詩:
  悲觀離合總由天,不必求謀聽自然。
  順理行來魂夢穩,隨緣做去世情圓。
  坐懷柳下心無歉,閉戶魯男操亦堅。
  年少莫教血氣使,當思色戒古人言。

  說這杜開先與康汝平,雖是來到清霞觀裡,一心只把那玉鳧舟係在心上,一個想的是那韓蕙姿,一個想的是那韓玉姿,竟把讀書兩字丟在一邊。

  你看這杜開先,雖然做得個詩魔,還又帶了幾分色鬼,從到清霞觀中,並無吟哦誦讀之聲,恰有如癡如醉之態,沒一刻不把那女子和的幾句詩兒,口中念了又念,心中想了又想,竟沒一個了期。

  康汝平見了,十分著意,便假意把幾句說話勸慰道:「杜兄,我與你是男子漢,襟懷海樣,度量廓如,喜怒哀樂,發皆中節。你可曉得那婦人家水性楊花,飄流無准,何曾有一點真心實意向人?今日遇著這一個,便把身子倒在這一個人身上;明日見了那一個,就把身子又倒在那一個人身上。你仔細想一想看,世間女子可還有幾個如得卓文君的?我和你如今得這幽靜所在,正要把塵念撇開,精心奮發,兩個做些窗下工夫,習些正經事業,怎麼到把這兒女私情牽腸掛肚?」兩個唧唧噥噥,無休無歇。

  杜開先道:「康兄,小弟豈不曉得,只是那個女子既肯以詩酬和,雖不十分著意在小弟身上,想來實有幾分意思。怎得渾身插翅,飛到韓府,與她再會一面,也不枉了那夜楊柳岸邊相會一番。」

  康汝平大笑道:「杜兄,美色人人好,這也難怪你。我適才說那幾句,雖只是強勉相勸,又何嘗不想著那幾個女子來?每日間硬著心腸,捱過日子,實不比杜兄心心念念得緊。」杜開先道:「康兄,明日已是元宵佳節,我想韓相國府中必然張燈排宴,慶賞元宵,那些女子定在筵前承應。我和你便假看燈為由,倘天從人願,遇著那些女子,也未見得。」

  康汝平道:「杜兄,世間湊巧的事往往有之,偏生我們終不然這等煩難。只是明日燈夜,這府中來往人多,我和你雖得見那女子,那女子哪裡便認得我們,可不枉費了一番心機。小弟有個計較,我這巴陵城中,年年燈夜大作興的是跳舞那大頭和尚,不免將計就計,明日午後進城去,做五分銀子不著,弄下一副大頭和尚。待到上燈時候,央他幾個人敲鑼的敲敲的,上燈時候,我和你換了些舊衣服兒,混在那人叢裡,一齊簇擁到那韓相國府中去。料他那一班女子,都近前來瞧看。我兩人各把眼睛放些乖巧出來,認得是哪一個,然後挨向前去,乘機取便,只把兩,三個要緊字兒暗暗打動她,自然解意,想起前情,決然有一個分曉。倘然天就良緣,佳期可必。杜兄,你道我這一個計較,也行得通麼?」

  杜開先道:「康兄,你這個計較,其實妙得緊,便是諸葛軍師再世,也是想不到的。小弟還有一句請教,那亂紛紛多人的時節,還把兩,三個甚麼字兒可打動得她?」康汝平笑道:「杜兄,你是個極聰明的人,那沒頭的文字都要做將出來,難道這兩,三個字兒,便是這等想不起了?」

  杜開先頓然醒悟,笑了一聲道:「康兄,承教了。」便轉身走了幾步,低頭想了一想,暗自道:「我杜開先果然也叫得一個聰明的人,難道那兩,三個字兒,就再想不出一個好計較?我記得柬匣中前日帶得一把紈扇在此,不免就把她舟中酬和詩句,將來寫在上面。明日帶到韓相國府中,倘得個空閒機會,就可乘便相投,卻不是好?」

  思想停妥,連忙撇了康汝平,走進書房,開了柬匣,就把紈扇取將出來,提起霜毫,果然把那一首酬和的詩兒寫上道:

  草木知春意,誰人不解情。
  心中無別念,只慮此舟行。

  正要把筆放下,又想得起道:「呀!我杜開先險些兒又沒了主意。終不然只把這一首詩兒寫在上面,總然那女子見了,到底不知我的姓名,卻不是兩下裡轉相耽誤。待我就向旁邊寫了名字,那女子若果有心,後來必致訪著我的蹤跡。」

  這杜開先又提起筆來,果向那詩的後邊,又添上五個字:「巴陵杜萼題。」寫完又念一遍,大歎一聲道:「紈扇,我杜開先明日若仗得你做一個引進的良媒,久後倘得再與你有個會面的日子,決不學那負心薄倖之徒,一旦就將你奚落。」

  說不了,只見那書房門「呀」的推將進來。杜開先疑是康汝平走到,恐他看見不當穩便,連忙籠在衣袖中。轉身看時,恰是那伏侍的聾子,點了一枝安息香,走進房來。杜開先笑道:「你這聾子,果然會得承值書房。明日待我回去府中,與老爺夫人說,另眼看顧你幾分。」

  聾子回頭笑道:「大相公,小人自幼在書房中伏侍老爺,煮茶、做飯、掃地、燒香,並無一毫疏失。多蒙老爺另加隻眼,果然與別的看待不同。只是明日大相公高中了,就把老爺看顧小人做了樣子,抬舉做得管家頭目罷了。」

  杜開先道:「這也容易。只怕你明日多了年紀,耳又聾,眼又聵,卻怎麼好?」聾子道:「大相公,小人也是這樣想。若還得到那個時節,就坐在書房裡,照管些事兒,吃幾年安樂茶飯,也儘夠了。」杜開先道:「且到這個時節,自然不虧負你。我還有句話與你說,明日是元宵佳節,城中遍掛花燈,我欲與康相公同去看玩一番,你明日可早早打點午飯伺候。」

  聾子道:「大相公,這個卻不勸你去那鬧元宵夜,人家女眷專要出去看燈,你們讀書人倚著後生性子,故意走去挨挨擠擠,闖出些禍來,明日老爺得知,卻不說大相公,到罪在我小人身上。」

  杜開先道:「聾子,我聽你這幾句話兒,著實講得有理。諒來我與康相公兩個,俱是守分的人,決不去那邊惹禍。明日便進城去,也不回府中,只在大街左右看玩片時,少不得依舊出城,到梅花觀中歇了,後日早早便好轉來。只是你在書房中,夜來燈火謹慎幾分,強如把我相公掛在心上。」

  聾子道:「大相公,小人雖是方才說那幾句閒話,一半為著大相公,一半卻為著小人自己。明日去不去憑你主意,只要凡事小心,早去早來,省得小人放心不下,明日又趕進城來。」杜開先道:「你快去打點晚飯,再不要絮煩了。」聾子轉身竟走,不多時便把晚飯拿出來。杜開先就同康汝平便把酒來吃了幾盅,然後吃飯,吃茶,又坐一會,各人進房收拾安寢不提。

  次日,兩人早早吃了午飯。杜開先吩咐聾子,小心看管書房,康汝平帶了家僮,一齊起身。離了清霞觀,過了鳳凰山,行了三,四里,哪裡得個便船。你看他兩個原是貴公子,從來嬌養,出門不是船就是轎馬,哪裡有行路的時節?這日有事關心,又恐遲了,就如追風逐電一般。有詩為證:

  心中無限私情事,兩足誰憐跋涉勞。
  不趁此時施巧計,焉能海底獲金鼇?

  看看行了半個日子,還到不得西水灘頭。這正是:心急步偏遲。

  直到天色將晚,方才到得梅花觀中。許叔清忙出迎迓,見了康汝平,便對杜開先道:「老朽前日卻聽不明白杜相公的話,原來同館的就是康二相公,好難得。」康汝平欠身道:「不敢。」許叔清笑道:「二位相公今日匆匆回來,敢是要進城看燈麼?」杜開先也笑道:「不瞞老師,原是這個意思。」許叔清道:「二位相公既要看燈,何不早來些?」

  杜開先道:「起初原不曾有此意,吃午飯後,兩人一時高興,說起就來。又沒有船,只得步行,所以這時才到。老師在此,實不相瞞說,我兩人都不回家去了。且在這裡閒坐片時,待等上燈時候,換些舊衣服穿了,慢慢踱進城去看一看,不過略盡意興。即便轉來,就要老師處借宿一宵,明早就到清霞觀去。」

  許叔清滿口應允道:「這個自然領教。今日元宵佳節,二位在此,卻不曾打點得些什麼好酒肴,老朽甚不過意。也罷,二位相公若不見罪,還有野菜一味,淡酒一壺,慢慢暢飲一回,然後進城。不識尊意如何?」

  杜開先與康汝平齊答道:「我二人到此,借宿足矣,又要叨擾老師,甚是不通得緊的。」許叔清道:「相與之中,理上當得的,說哪裡話。」就吩咐道童,整治酒飯款待。

  你看這杜開先,把這件事牢牢在心記著,就對康汝平道:「康兄,我與你今日之來,單單只為得這件事,到這裡好幾時,卻把那件事情反忘懷了。」康汝平會意道:「杜兄,正是那件要緊的東西,這時節卻打點不及。古人說得好:『有緣那怕隔重山。』只要有緣,自有湊巧的所在。但是那二、三個字兒,到底要打迭得停當。」

  正說得高興,那許叔清走來問道:「二位相公,還是吃了酒去看燈,還是只吃飯,看過燈來吃酒?」杜開先道:「康兄,想是這時城中火炮喧闐,花燈必然張掛齊整。若吃了酒飯去,恐怕遲了,我們不如看了轉來。」康汝平道:「講得有理。」便起身換了衣服。許叔清道:「二位相公既然先去看燈,老朽卻得罪了。今日乃三官大帝降生之辰,晚間還要做些功課,卻不得奉陪,只在這裡慇懃恭候便了。」杜開先道:「這個不敢勞動老師,只留康相公家這位尊價在此等候一會就是。」

  兩人別了許叔清,遂起身走進城來。恰可皓月東升,正是上燈時候,但見那:

  燄騰騰一路輝煌,光皎皎滿天星斗。六街喧鬧,爭看火樹銀花;萬井笙歌,盡祝民安國泰。迭迭層層,彩結的鼇山十二;來來往往,閒步的珠履三千。

  這正是:

  金吾不禁,玉漏停催,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兩人看了一會,漸漸走到十字街頭,只見簇擁著兩行的人,拉下兩個寬大場子,一邊正在那裡跳著大頭和尚度柳翠,一邊卻在那裡舞著獅子滾繡球,篩鑼擊鼓,好不熱鬧。兩人看得有興,各自站在一邊。

  不多時,那後面一條小巷裡又擁出一伙人來。杜開先回頭看時,恰又是一起跳大頭和尚的。忽聽得中間有兩個人說道:「我們先到韓府中去。」杜開先聽了「韓府」二字,著實關心,便喚了康汝平,隨著那伙人一齊徑到韓府中。只見那大門上直至中堂,處處花燈遍掛,銀燭輝煌,就如白晝。

  他兩個便混在人隊裡,挨身直到堂前,正是韓相國慶元宵的家宴。上面凜凜然坐著一位,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韓相國。左右兩旁還有幾個恭恭敬敬坐著的,就是他的弟男子姪。笙歌鼎沸,鼓樂齊鳴,流星滿空,火爆震地。又是這一班跳大頭和尚的,敲鑼擊鼓,滿城人都來逢場作戲。

  杜開先與康汝平兩人到此,一心一念,只為這兩個女子身上,左顧右盼,前望後瞻,徘徊許久,並無蹤跡。心中頓覺愁悶,暗想道:「今日千籌萬算,得到這裡,也非容易。倘若不得些影響,怏怏空回,必然害起病來,如何是好?」

  正思慮間,見那圍屏後閃出兩個女子來,一個就是韓蕙姿,一個就是韓玉姿。這康汝平不住睛偷覷幾眼,端的認不出那一個是前日撥琵琶的。杜開先癡癡呆呆,看了一會,暗自道:「世間有這樣一對女子,就是嫡親姊妹,面龐也沒有這等相象得緊。不知哪一個是前夜舟中酬和的?」你看,倒把個杜開先疑疑惑惑起來。

  原來,那韓玉姿那夜隔船酬和的時節,便是有些月色,朦朧之間,兩下裡面貌都不曾看得仔細,所以怪不得這一個全不認識,也怪不得那一個心下猜疑。就是那韓蕙姿,前日瞥見康汝平的時節,天色尚未昏瞑,他卻看得幾分明白在眼睛裡。驀然間在人叢裡見了,便覺兜上心來,連忙站出屏前,把秋波偷覷幾番。杜開無回轉頭來,見她有些情景,只道就是在舟中酬和的這一個,滿心歡喜,便又近前幾步,把袖中紈扇悄悄撇在韓蕙姿身邊。有詩為證:

  侯門深似海,不與外人通。
  昔日留情密,今宵用計窮。
  崑崙難再見,紅綃豈重逢。
  紈扇傳消息,姻緣巧妙中。

  回轉身來,攜了康汝平的手,向人隊裡看。這些人跳的跳,舞的舞,站了好一會,方才與眾人同散出門。此時將及半夜,燈闌人靜,兩個說說笑笑,徐步踱出城來,竟到梅花觀中。許叔清還在這裡等候,見杜開先與康汝平走到,忙喚道童擺出肴饌來,三人暢飲不提。

  說那韓蕙姿見人散了,剛欲轉身進去,只見屏前遺下一柄紈扇,便蹲身拾起,藏在袖中,連忙走進房裡,正向燈下展開觀看。恰好那妹子韓玉姿推門進房,看見姐姐手中執著一把紈扇,便迎著笑臉道:「姐姐,好一把紈扇,卻是哪裡來的?」韓蕙姿道:「妹子,妳卻不知道,這把扇子休輕覷了它,卻來得有些湊巧。」韓玉姿笑道:「姐姐,我曉得了,這敢是老爺私自與妳的麼?」

  韓蕙姿道:「妹子,人人說妳聰明,緣何這些也不甚聰明。若是別家的老爺,內中或有些私曲。我家老爺待我姊妹二人,一般相似,並無厚薄。難道私自與得我,到沒得與妳不成?不是這等說。這柄紈扇,恰是適才多人之際,不知是哪一個掉下在圍屏後邊,偶然看見拾得的。」

  韓玉姿笑道:「妳卻有這樣好造化,何不待妹子贈妳幾句詩兒?」韓蕙姿道:「這個卻好,只是上面已題著詩了。」玉姿道:「姐姐,可借與妹子一看麼?」韓蕙姿便遞將過來。

  韓玉姿展開,把前詩看了一遍,只見詩後寫著杜萼的名姓,驀然驚訝起來,心中想道:「好奇怪,上面這一首詩,分明是前日在玉鳧舟對那生酬和的。我想這一聯詩句,並沒人曉得,不知什麼人將來寫在這把紈扇上。看將起來,莫非那生就是杜萼?適才混入進來,探訪我的消息,也未可知。」

  便對韓蕙姿道:「姐姐,妳可曉得這扇上詩句是什麼人題的?」韓蕙姿道:「我卻不知是誰。」韓玉姿道:「這就是杜萼題的。」韓蕙姿想一想道:「妹子,杜萼莫非就是老爺時常口口聲聲慕他七歲能詩的麼?」韓玉姿道:「姐姐,我想決是此人。終不然我巴陵城中,還有一個杜萼不成?」韓蕙姿道:「妹子,這有何難,我和妳明日就拿了這把扇子,送與老爺一看,便知分曉。」

  韓玉姿道:「姐姐所言,甚是有理。只恐這時老爺睡了。若再早些,就同送去一看,卻不是好。」韓蕙姿道:「妹子,他老人家眼目不甚便當,就是燈下,也十分不甚明白,只是明早去見他罷。」韓玉姿便不回答,遂與姐姐作別,歸房安寢不提。

  次日,早辰起來,她姊妹二人紈了紈扇,殷慇懃勤走到後堂,送上韓相國道:「啟上老爺,昨晚在圍屏前,不知什麼人掉下一把紈扇,是我姊妹二人拾得。上面寫有詩句,不敢隱匿,送上老爺觀看。」

  韓相國接在手中,仔細一看,道:「果然好一把扇子,看來決不是個尋常俗子掉下的。」遂展開把那上面詩句,從頭念了一遍,便正色道:「好胡說!這扇上分明是一首情詩,句句來得蹺蹊。妳這兩個妮子,敢到我跟前指東道西,如此大膽,卻怎麼說?」

  唬得她姊妹二人心驚膽戰,連忙跪倒,說道:「老爺,這樣講來,倒教我姊妹二人反洗不乾淨了。今日若是有了些什麼不好勾當,難道肯向老爺跟前自招其禍?請老爺三思,狐疑便決。」

  韓相國便回嗔作喜道:「這也講得有理。妳兩個可快站起來,這果然是我一時之見,錯怪妳們了。」姊妹二人起身,站立兩旁。韓相國道:「玉姿,妳可曉得扇上題詩的這個人麼?」韓玉姿道:「我是無知女子,況在老爺潭府中,並不干預外事,哪裡曉得扇上題詩這人?」

  韓相國道:「我方才說這把扇子,卻不是尋常人掉下。妳道是誰?乃是杜翰林老爺的公子,喚名杜萼。他七歲的時節,便出口成章,如今不過十六、七歲,城中大小鄉紳,沒一個不羨慕他。我亦久聞其名,不見其人。目下就是袁少伯的生辰,正欲接他來題一幅長春四景的壽軸。今既得他這把紈扇,就如見面一般。妳可收去,用白綾一方好好包固,封鎖在拜匣裡。待我明日寫一個請帖,就將它送到那杜府中去,權為聘請之禮。」

  韓玉姿聽說了這幾句,正中機謀,便伸出纖纖玉筍,接了過來。韓相國還待吩咐兩句,只見那門上人進來稟道:「京中有下書人在外,候老爺相見。」韓相國便走起身出去不提。

  卻說這韓玉姿收了紈扇,別了姐姐竟到自己房中,慢慢展開,仔細從頭看了不了,遂歎一聲道:「杜公子,杜公子,你既存心於我,卻不知我在此間亦有心於你。畢竟自今以後,我和你不久就有見面的日子。只是教我全無一毫門路,可通消息,如何是好?我今有個道理在此,杜公子前日所吟詩句,我已明明牢記心頭,不免將機就計,就寫在這紈扇上,然後封固停當,待老爺明日著人送去,他見了時,必定欣然趨往。那時待我暗中偷覷,再把手語相傳。若得天意全曲,成就了百年姻眷,豈非紈扇一段奇功!」

  思想已決,正待展開,又想道:「且住!我那蕙姐姐,原是個奸心多慮的人,倘被她走來瞧破,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倘有些風吹到老爺耳邊,不特惹是招非,卻不道一片火熱心腸,化作一團冰炭矣。」連忙起身拴了房門,再把文房四寶取將出來,低頭想了一會。

  你看這韓玉姿,果然是一個聰明女子,前日杜開先寄詠的詩句,又非筆授,不過信口傳聞,緣何字字記得詳細,便輕輕提起筆來,向那紈扇上續寫道:

  畫舫同依岸,關情兩處看。
  無緣通一語,長歎倚欄杆。

  寫畢,從頭念了一遍,端然字字無差。便抽身取了一幅白綾,欲待包封,忽然又想起來,說道:「我想杜公子為著我身上,費了一片深心,分明暗贅姓名在上。若我只把詩句寫去,不下一款,教他懸空思念,依舊做了一場沒頭緒的相思。我也把名字寫在後邊,使他見了,便知道我留心於他的意思。」又提起筆來,向後寫道:「韓玉姿題。」寫畢,就把白綾包固停當。有詩為證:

  柳陌逢邂逅,朦朧月滿舟。
  面龐俱不認,情意各相投。
  隔水通琴瑟,當窗互和酬。
  有心求鳳侶,無計下魚鉤。
  旦夕忘經史,癡迷難自由。
  三餐渾棄卻,一念想風流。
  紈扇留屏後,通名引路頭。
  天緣真輻輳,煩惱可全收。

  正要起身將來收拾在拜匣裡,只聽得房門外一聲咳嗽。你看韓玉姿,霎時間玉暈生愁,倉皇無計,恐漏泄機關,反招煩惱,便輕輕把房門開將出來一看,四下裡並不見一個人影。猛自驚訝道:「這莫非是我老爺喚姊妹們來打聽我的消息,且待走到廳前看一看老爺下落就是。」便悄悄掩上門兒,正走到東廊下,驀然想起那把紈扇不曾收拾得,連忙又轉身來。進房一看,哪裡見個蹤跡,竟不知什麼人拿去?

  正在愁慮之間,只見韓蕙姿走近前來,迎著笑臉道:「妹子,老爺著我來,取妳那把紈扇去,仔細再看一看。」韓玉姿卻回答不來,就將姐姐一把扯到房中。

  畢竟不知她兩個有什說話?後來那紈扇的下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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