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書亭集 (四庫全書本)/卷59

巻五十八 曝書亭集 卷五十九 巻六十

  欽定四庫全書
  曝書亭集卷五十九
  翰林院編修朱彞尊撰
  
  書論
  書何以終費誓秦誓也説經者曰周之衰孔子有望于魯矣魯之衰孔子有望于秦矣聖人念焚書之酷雖知不免猶不能廢人事焉噫是非儒者之言也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達書名于四方鄭氏謂若堯典禹貢達此名使知之盖書之名既達矣又慮其久而昧其義也乃命大行人九嵗則諭書名然則百篇之書皆掌之外史而諭之行人非孔子所得而芟夷翦截黜除之也謂芟夷翦截黜除之者孔安國之序之文之偽也司馬遷稱孔子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而班固亦云序書則斷堯典書也者孔子非有損益于其間特序之而已夏之書終以𦙍征周之書終以費誓秦誓無以異也周公作多士載于周書魯公作費誓亦得載于周書無以異也且夫平淮徐一也召穆公程伯休父江漢常武之篇錄于詩安在費誓之不可錄于書悔過一也衛武公賔之初筵列于小雅安在秦誓之不可列于周書以無足異之事而必謂聖人有心于望周望魯毋乃類于讖緯之説乎秦師之襲鄭也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人王孫滿譏其輕而無禮繆公盖聞之矣其作誓曰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則悔之之深匪徒以違蹇叔為憾也意其封殽尸而還必告捷于天子而陳其誓辭遂得掌于史而達之四方雖末由得其詳而要非孔子有意以秦誓終周書則可信已
  書論
  説書序者不一謂作自孔子者劉歆班固馬融鄭康成王肅魏徵程顥董銖諸儒是也謂歴代史官轉相授受者林光朝馬廷鸞也謂齊魯諸儒次第附會而作者金履祥也至朱子持論謂決非夫子之言孔門之舊由是九峰蔡氏作書傳從而去之按古者書序自為一篇列于全書之後故陸徳明稱馬鄭之徒百篇之序緫為一巻至孔安國之傳出始引小序分冠各篇之首後人習而不察遂謂伏生今文無序序與孔氏傳並出不知漢孝武時即有之此史遷据以作夏殷周本紀而馬氏于書小序有注見于陸氏釋文又鄭氏注周官引書序文以證保傅故許謙云鄭氏不見古文而見百篇之序攷馬鄭傳注本漆書古文是孔傳未上之時百篇之序先著于漢代初不與安國之書同時而出也自愚論之周官外史之職掌達書名于四方此書必有序而今百篇之序即外史所以達四方者其由來也古矣
  詩論
  孔子刪詩之説倡自司馬子長歴代儒生莫敢異議惟朱子謂經孔子重新整理未見得刪與不刪又謂孔子不曽刪去只是刋定而已水心葉氏亦謂詩不因孔子而刪誠千古卓見也竊以詩者掌之王朝班之侯服小學大學之所諷誦冬夏之所教莫之有異故盟會聘問燕享列國之大夫賦詩見志不盡操其土風使孔子以一人之見取而刪之王朝列國之臣其孰信而從之者且如行以肆夏趨以采齊樂師所教之樂儀也何不可施于禮義而孔子必刪之俾堂上有儀而門外無儀何也凡射王以騶虞為節諸侯以貍首為節大夫以采蘩為節士以采蘋為節今大小戴記載有貍首之辭未嘗與禮義悖而孔子于騶虞采蘩采蘋則存之于貍首獨去之俾王與大夫士有節而諸侯無節又何也燕禮升歌鹿鳴下管新宮大射儀乃歌鹿鳴三終乃管新宫三終而孔子於鹿鳴則存之於新宫則去之俾歌有詩而管無詩又何也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享元侯者故九夏掌於鐘師而大司樂王出入奏王夏尸出入奏肆夏牲出出入奏昭夏鄉飲酒之禮賔出奏陔鄉射之禮賔興奏陔大射之儀公升即席奏陔賔醉奏陔公入驁此又何不可施於禮義而孔子必刪之俾禮廢而樂缺又何也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於周太師歸以祀其先王孔子殷人乃反以先世之所校歸祀其祖者刪其七篇而止存其五又何也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祭公謀父作祁招之詩以止王心詩之合乎禮義者莫此若矣孔子既善其義而又刪之又何也且詩至於三千篇則輶軒之所采定不止於十三國矣而季札觀樂於魯所歌風詩無出十三國之外者又子所雅言一則曰詩三百再則曰誦詩三百未必定屬刪後之言況多至三千樂師蒙叟安能徧為諷誦竊疑當時掌之王朝班之侯服者亦止於三百餘篇而已至歐陽子謂刪詩云者非止全篇刪去或篇刪其章或章刪其句或句刪其字此又不然詩云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逺而惟其詩孔子未嘗刪故為弟子雅言之也詩曰衣錦尚絅文之著也惟其詩孔子亦未嘗刪故子思子舉而述之也詩云誰能秉國成今本無能字猶夫殷鑒不逺在于夏后之世今本無于字非孔子去之也流傳既久偶脫去爾昔者子夏親受詩于孔子矣其稱詩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惟其句孔子亦未嘗刪故子夏所受之詩存其辭以相質而孔子亟許其可與言詩初未以素絇之語有害于義而斥之也由是觀之詩之逸也非孔子刪之可信已然則詩何以逸也曰一則秦火之後竹帛無存而日誦者偶遺忘也一則作者章句長短不齊而後之為章句之學者必比而齊之于句之從出者去之故也一則樂師蒙叟止記其音節而亡其辭竇公之于樂惟記周官大司樂一篇而其餘不知制氏則僅記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此樂章之所闕獨多也且夫六詩之序自周官魯之次周商之次魯不自孔子始也而後之論者若似乎私其宗國存其先祖而然尤剌繆之甚矣王制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今以太師之所陳大司樂之所教瞽矇之所諷誦輒取篇章句字而刪去之是變禮易樂也若移秦于魏唐之後檜後于陳豳後于檜其亦何所取義而孔子必更之噫衰周之際禮不期于失而失樂不期于缺而缺孔子方憂其放失考求之不暇而豈其刪之以自取不從之罪哉
  詩論
  詩之有序不特毛傳為然説韓詩魯詩者亦莫不有序如關睢刺時也芣苡傷夫有惡疾也漢廣悦人也汝墳辭家也蝃蝀刺奔女也黍離伯封作也雞鳴讒一作悦人也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賔之初筵衛武公飲酒悔過也此韓詩之序也楚元王受詩于浮丘伯劉向元王之孫實為魯詩其所撰新序以二子乘舟為伋之傅母作黍離為夀閔其兄作列女傳以芣苡作蔡人妻作汝墳為周南大夫妻作行露為申人女作𨚍柏舟為衛宣夫人作燕燕為定姜送婦作式微為黎莊公夫人及其傅母作大車為息夫人作此皆本於魯詩之序也齊詩雖亡度當日經師亦必有序惟毛詩之序本乎子夏子夏習詩而明其義又能推原國史明乎得失之故試稽之尚書儀禮左氏内外傳孟子其説無不合毛詩出學者舍齊魯韓三家而從之以其有子夏之序不同乎三家也惟其序作于子夏子夏授詩于髙行子此絲衣序有髙子之言又子夏授曽申申授李克克授孟仲子此維天之命注有孟仲子之言皆以補師説之未及毛公因而存之不廢若夫南陔六詩有其義而亡其辭則出自毛公足成之所謂有其義者據子夏之序也而論者多謂序作於衛宏夫毛詩雖後出亦在漢武時詩必有序而後可授受韓魯皆有序毛詩豈獨無序直至東漢之世俟宏之序以為序乎
  春秋論
  春秋之義莫大乎正名何以正之正之以天子之命而已列爵有五公侯伯子男天子所命也其進也惟天子得進之其黜也惟天子得黜之孔子特據之以大書于䇿以明天子之命故邾附庸也而進為子滕薛來朝侯也其後滕降為子薛降為伯州虞郭小國也而稱公杞本公也而或降為侯或降為伯或降為子或復為伯他若于葵丘宋以公而稱子于温于召陵陳以侯而稱子傳者見稱名之有異因之據例發義于宋于陳則云在喪未𦵏也于州于虞于郭則云非爵也于祀則云用𡰥禮也夫曰未𦵏稱子則桓公十有三年衛之宣公未𦵏而書衛侯成公三年宋之文公衛之穆公皆未𦵏而書宋公衛侯僖公二十五年衛文公既𦵏矣而盟于洮書衛子是稱子不係乎𦵏不𦵏也夫謂舍國滅國被執雖生齊之于死故稱公則紀侯大去其國不當復書侯譚子弦子温子䕫子沈子胡子不當復書子小邾子執于宋徐子執于楚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執于晉皆不得復書爵也其曰杞成公之卒賤之終其身也文公之來盟既已賤之矣其卒復書伯其義何也成公文公之書子也以其用𡰥禮雖大曰子也其先公降而侯侯降而伯其義何也之衆説者皆由尊聖人之過謂聖人可以意予奪之進以示褒黜以示貶測之愈深而離之益逺矣方周未衰諸侯不享覲者一貶其爵再削其地至于不朝者三則六師移之迨後戰于繻葛敗績于貿戎而成周之禾温之麥可芟而踐六師既不能移土地又不能削惟爵號之存猶可操其柄則因其罪貶之當日之諸侯未肯降心以從天子之命其盟會慶弔來告于宗國必仍其舊而莫之改孔子則因其時而考其事書其爵以正其名凡王之未嘗黜者雖州虞之細猶得稱公其既黜者𣏌雖二王之後迭降為子俾知王命之不可犯僣稱之不足恃以取信後世而當時之亂臣强國知所懼焉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曰然則宋陳稱子不以在喪未𦵏歟曰諸侯即位必命之天子既𦵏而稱子未受命于王也受命矣則雖未𦵏可以書爵宋公衛侯是也子言之矣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夫以君之所司而在下之權得以進退予奪之則孔子先自處于無王何以使亂臣强國知懼而示信于後世乎顧羣儒之説猶紛紛附會之不一此乃孔子所云罪我者也
  春秋論
  春秋隠公元年天王使宰喧來歸惠公仲子之賵三年三月天王崩秋武氏子來求賻僖公三十三年十有二月公薨于小寢文公元年春天王使叔服來會𦵏夏天王使毛伯來錫公命四年十有一月夫人風氏薨五年春王正月王使榮叔歸含及賵三月𦵏我小君成風王使召伯來會𦵏八年秋八月天王崩九年春毛伯來求金傳者曰非禮也喪事無求求之非正也魯雖不歸周不可以求之曰此失孔子之意矣周自東遷以後其君非有幽厲之行其臣非有榮暴之殘其號令政教以晉楚之彊請隧問鼎折以王章天命之不可犯未嘗墜文武成康之訓而于同姓異姓之國結好諭志交福賛喜致禬其禮未之有廢顧諸侯之事天子禮反闕焉孔子從而書之苟失禮于王室魯雖父母之國不少為尊者諱俾後之覽者因年以考事則是非自見焉耳夫平王之與隠公既賵及其先公矣又推及其先公之母襄王之與文公既使叔服會𦵏其先公矣又使召伯會𦵏其先公之母其生者被錫命之榮其死者復有含賵之贈周之于魯其禮不為不備矣禮諸侯五月而𦵏僖公之薨在十二月而榮叔以正月至其𦵏也在三月而召伯即以是月至未嘗後期也魯之于周則不然平王之䘮三月來告至秋而未之賻襄王之䘮八月來告至改嵗及春而貨未之歸夫人有徳于己猶不可忘况施及其親又其事在數嵗之内朋友之義無施不報况出天子之賜而一旦忘之是魯之無禮為已甚矣周之嗣王若置不問以宗國不共弔𦵏四方諸侯將從而效之何以号令于上而奔走天下故其初以武氏子來求及襄王之𦵏魯使非其人弔又不至于是毛伯以上大夫即前錫命之使臨之書曰來求云者猶夫齊桓之責包茅不入于楚也昔孔子從祭于魯膰肉不至而行孟子曰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周雖貧豈藉魯之金以襄大事哉孔子之作春秋志在尊王而已尊王故于王室之文有美而無刺羣儒未究其義于宰咺譏其緩于榮叔譏其兼之非禮于召伯譏其不及事至謂來聘錫命皆非禮之正是周之備禮無一而是也石尚之來歸脤也曰久矣周之不行禮于魯也夫不以久不行禮致譏而反責備禮之非是信羣儒之説則春秋徒周之謗史爾安在其為聖人尊王而作乎曰求金與賻非譏子言則然矣求車何為者曰古者諸侯以其國之所有時獻于天子義也桓公八年天王嘗使家父來聘矣至十五年求車仍以家父為使魯或前此者許而未之獻故即以奉使之人責其失信史盖諱之而没其文也
  春秋論
  所以定天下之疑而彰信百世莫善乎春秋昔者魯之文姜通乎齊襄遂啟彭生之禍而且孫于齊享于祝丘會于禚于防于穀甚至如京師其游敖也無節當時國人傳聞桓公有同非吾子之言㒺不疑莊公為齊侯之子將使主魯祀者莫信為周公之後國惡孰大於是孔子有憂之從而辯焉不可也諱之則疑者益甚乃為著其事于春秋桓公六年九月書曰子同生是已先是桓三年文姜歸魯齊侯出疆送其女桓會于讙而親受之昏禮之始不為不重矣逾三年而生莊公莊公生十二年而桓公始會齊侯于濼為之特書曰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足信會濼以前文姜未嘗一至齊而莊公之生在文姜来歸後三嵗其為魯君之子不待辭説而顯可以彰諸百世無惑此世子之生前乎此者不書後乎此者不書惟于子同生書之噫易芊以黃易嬴以吕易司馬以牛其事或未足深信惟無聖人之書法可以袪惑史没其文斯人之疑者益甚然後知春秋之為功世道者大也
  春秋論
  以春秋為春秋述也而謂之作何與古者列國各立之史魯之克也衛之魚也虢之嚚也晉之蘇也黯也趙也狐也墨也咸書國中之事以達于天子晉之乘也宋鄭之志也楚之書也檮杌也燕齊魯之春秋也孔子既得百二十國寳書非不欲成東周一代之史有柱下之老聃在不敢専也蓋嘗讀春秋於老聃之前矣聃也踞竈觚而聽之又得丘明為之傳于是作春秋之志乃定原魯史舊文不過所述者一國之事爾周官邦國之志小史掌之四方之志外史掌之莫有刪裁會粹而合于一者合之自孔子始前乎此者無之故言作也譬諸後世紀輿地者一縣之志有焉一州一郡一路之志有焉其分十三布政司撰者謂之通志是與百二十國寳書同也十道九域大一統之志則竊取孔子春秋之例者也合百國之春秋以奉君天下一人之垂法禮樂征伐雖出自諸侯大夫而書天王以正其名書王正月以謹其始無異出自天子斯則天子之事矣乃或者以書爵書人書名書字書月書時進退予奪之權孔子悉得而主之凡此亦何預重輕不過就舊史之文仍之已爾或又以為春秋孔氏之刑書不知王迹熄詩亡然後春秋作孔子特存其温柔敦厚之遺意非過為刻深之文也噫之人也之説也豈深于春秋者哉
  秦始皇論
  法制禁令所以防民之姦而非化民成俗之具也惟秦之為國不本于道徳而一任乎法衛鞅曰法之不行自上始也刑則加于太子之師傅而范睢為相棄逐君之母弟秦之君以為法在焉師傅可刑母弟可逐而法不可易也其甚者荆軻以匕首劫始皇幾揕其胸環柱而走人情孰不急其君左右之臣至寧視其君之死不敢操尺寸之兵上殿其與冦讎何異自當時視之以為于法宜然無足怪也嗟夫方其初用事之臣惟知任法積之既久雖萬乘之尊為法所制寧以身殉法而不敢易上下相殘甘為衆惡之所歸以至于亡豈不哀哉盖吾觀于始皇之焚詩書而深有感于其際也當周之衰聖王不作處士横議孟氏以為邪説誣民近于禽獸更數十年歴秦必有甚于孟氏所見者又從人之徒素以擯秦為快不曰嫚秦則曰㬥秦不曰虎狼秦則曰無道秦所以詬詈之者靡不至六國既滅秦方以為傷心之怨隠忍未發而諸儒復以事不師古交訕其非禍機一動李斯上言百家之説燔而詩書亦與之俱燼矣嗟乎李斯者荀卿之徒亦常習聞仁義之説豈必以焚詩書為快哉彼之所深惡者百家之邪説而非聖人之言彼之所坑者亂道之儒而非聖人之徒也特以為詩書不燔則百家有所附會而儒生之紛綸不止勢使法不能出于畫一其忿然焚之不顧者懼黔首之議其法也彼始皇之初心豈若是其忍哉蓋其所重者法激而治之甘為衆惡之所歸而不悔也嗚呼邪説之禍其存也無父無君使人陷于禽獸其發也至合聖人之書燼焉然則非秦焚之處士横議者焚之也後之儒者不本乎聖賢之㫖文其私説雜出乎浮屠老氏之學以眩于世天下任法之君多有使激而治之可不深慮也哉
  韓信論
  或曰韓信之反信乎曰信不反也何以知之于信之報漂母知之也方信在淮隂一市咸笑其怯母獨為進食宜其有知己之感千金之報不為重也迨于楚為郎中投漢為都尉至此而天下遂無一人知己者此信所由亡也當其時豪傑並起可與就天下者惟楚漢信之亡將安徃哉蓋惟有窮饑于深山以没世焉爾何也彼其視郎中都尉之遇甚于胯下之辱也乃髙帝一聞蕭何之言不特赦其罪且以為大將又設壇場具禮召居上座自古君臣相遇之隆未有若髙帝之于信也其知己之感雖葅醢其身不惜彼武陟蒯通之言曽何足以動心哉天下已定信未嘗有纖毫之過而陳平倡偽游之邪説無故貶爵使與絳灌並列其與郎中都尉之遇何異欲禁其無怨望之言難矣彼吕后者包藏禍心以為信不死必不為所用由是文致其辭戮之鐘室史遂附會其説謂與陳豨有執手之言嗚呼以信用兵之神衆寡莫測欲反則反耳何藉豨為信之視豨猶絳灌之屬不屑與之言者也然則信悔不用蒯通之心非二心何曰信之言曰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信為髙帝所殺則雖葅醢無憾其為是言者深憾為女子所賣也不然以漂母一飯之不忘忍負解衣推食之髙帝哉豫讓之死也曰中行衆人畜我我故衆人報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賈生以讓行同狗彘而能抗節若是孰謂信也行乃出豫讓下哉
  楊雄論
  以言取人偽之所從出也昔者太公誅任矞華仕于齊子産誅鄧析于鄭孔子誅少正夘于魯聖賢所以彰刑罰大權者豈好為已甚哉無他深惡其言之不實而偽學之足以欺世也揚雄之書誦法孔子自周秦以降折衷聖人而純于道徳者莫有過焉者也抑知其盡出于偽哉王莽將簒漢恭儉以下士雄之澹泊自守若無榮利動其中其初蓋欲悦莽之心及久未見用躁不能禁乃為劇秦美新之文以獻媚前之所為唐尊之柴車瓦器也後之所為哀章劉秀之符命也其獨不得柄用者莽嘗與雄同為郎莽之偽雄知之雄之偽莽亦習知之也莽作金縢大誥以自擬于周公雄作太𤣥法言以自比周易論語相率而為偽焉爾矣投閣之事已為當世所笑後之君子顧或有取于雄者徒以其言之不詭于聖人也夫安居而誦習周孔鄉曲之士能之迨事變猝至臨難而不失其正者希矣世之儒者幸生太平無事之日飽食暖衣無纖毫之憂患匡坐而談性命之學及其既没門人弟子矜其迂闊腐爛之説巋然配食于孔氏之庭非是則俎豆不與焉噫吾能必其言之不出于偽也邪
  王弼論
  毁譽者天下之公未可以一人之是非偏聽而附和之也孔穎達有言傳易者更相祖述惟魏世王輔嗣之注獨冠古今蓋漢儒言易或流入隂陽災異之説弼始暢以義理此伊川程子語其徒學易先看王弼注也惟因范甯一言詆其罪深桀紂出辭太激學者過信之讀其書者先横髙談理數祖尚清虗八字於胸中謂其以老莊解易然弼既注易别注老子義不相䝉未嘗以老莊解易也吾見横渠張子之易説矣開巻詮乾四徳即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二語中間如谷神芻狗三十輹為一轂髙以下為基皆老子之言在宋之大儒何嘗不以老莊言易然則弼之罪亦何至深于桀紂邪
  陳夀論
  陳夀良史也世誤信晉書之文謂索米丁氏之子不獲竟不與立傳又輕諸葛亮將略非長無應敵之才以此訕夀至宋尹起莘從而甚之其言曰自陳夀志三國全以天子之志予魏而以列國待漢收天下三分之二司馬氏繼之于時作史者王沉則有魏書魚豢則有魏略孔衍則有魏尚書孫盛則有魏春秋郭頒則有魏晉世語之數子者苐知有魏而已夀獨齊魏于呉蜀正其名曰三國以明魏不得為正統其識迥拔乎流俗之表且夫魏之受禪也劉廙辛毗華歆劉若輩頌功徳李伏許芝上符瑞先後動百餘人其文見裴松之注至今遺碑在許大書深刻而夀盡削之不以登載至先主王漢中即帝位武擔蜀之羣臣請封之辭勸進之表告祀皇天后土之文大書特書明著昭烈之紹漢統予蜀以天子之制足以見良史用心之苦矣街亭之敗夀直書馬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為張郃所破初未嘗以父參謖軍被罪借私隙咎亮至謂亮應變将略非其所長則張儼袁準之論皆然非夀一人之私言也夀於魏文士惟為王粲衞覬五人等立傳粲取其興造制度覬取其多識典故若徐幹陳琳阮瑀應瑒劉楨僅於粲傳附書彼丁儀丁廙何獨當立傳乎造此謗者亦未明夀作史之大凡矣噫綱目紀年以章武接建安而後得統之正然百世之下可爾其在當時蜀入于魏魏禪于晉夀既仕晉安能顯尊蜀以干大戮乎書曰責人斯無難尹氏之責夀予竊以為未得其平也












  曝書亭集巻五十九
<集部,別集類,清代,曝書亭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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