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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性善,養而致之則善長;性惡,養而致之則惡長;性情各有陰陽,善惡在所養焉。故作《養書》一篇。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性情,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孟子作性善之篇,以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亂之也。微子曰:我舊云孩子工子不出。紂為孩子之時,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惡不出眾庶,長大為亂不變,故云也。羊舌食我初生之時,叔姬聞其豺狼之聲,曰:野心無親。後果滅羊舌氏。紂之惡在孩子之時,食我之亂見始生之聲,孟子之言性,未為實也。見《論衡》。《養書》今恨不見,世碩今亦不知為誰。人性惟孔子說得無病,只『相近』二字,亦稱富哉!假如大盜貪財好殺,何惡如之;然有時不取,是近義也,有時不殺,是近仁也。舉大盜而凡以惡名者可見。以己身言,則平旦好惡與人相近,是又一近也。故養者,移也;養之道亦不一矣。孔言不移,正甚言習之害大;孟子斷言性善,是入穴取虎子、殺人取心肝法,非戾孔也。古言盜道有仁義禮智信,一撥轉歸正,則五德皆真。夫非移之以養而然乎!

古臣下奏上天子,未有稱大尊者。周樂運陳宣帝八失,皆稱大尊。云『大尊比來小大之事皆獨斷之』、『大尊未為聖主』、『大尊初臨四海,德惠未洽』等語。

懿宗末年,長安使人取石於苑中造山,崎危詰曲,有若天成;又命取終南草木植之,山禽野獸,縱其往復;及造屋室,如庶民家,帝與嬪妃遊處。由是王公貴遊爭效之。未及半年,奇花異草,自然生滿宮殿,識者以為丘墟之象。後巢寇入京,焚燒殆盡,悉為瓦礫。見《紀異錄》。此唐之艮嶽也。

宋太宗詔宰相等曰:『為法不可過有輕重,惟是可以必行,則人不敢犯。太重則決不能行,太輕則不足禁奸。朕常語徐俯:異時宮中有所禁,初令之曰必行軍法,而犯者不止;朕深維其理,但以常法處之,後更無犯者。乃知立法貴在中制,所以決可行也。』此言可為萬世法。

五星畏浮圖佛像。今人家多圖畫五星,雜於佛事,或謂之禳災,真不知也。見《劉賓客嘉話》,不知何據。

魏有三高僧:支謙、支諒、支讖。惟謙為人細長黑瘦,眼多白而睛黃,復多智。時賢諺曰:『支郎眼中黃,形軀雖小是智囊。』見《五色線》。僧亦可稱為『郎』。

《本事詩》:則天見宋之問詩,謂崔融曰:『吾非不知之問有才調,但以其有口過。』蓋以之問患齒疾,口常臭故也。『口過』二字甚新。老狐善媚,雖譏人語亦作態如此!

神女杜蘭香降張碩,碩問禱何如,曰『消摩自可愈疾,淫祀無益』。消摩,藥也。見《誠齋雜記》。余謂消摩自是導引按摩之意;以為藥,恐非。

歐陽文忠公始自河北都轉運謫守滁州,於琅琊山間作亭,名曰『醉翁』,自為之記。其後王詔守滁,請東坡大書此記而刻之,流布世間,殆家有之。亭名遂聞於天下。政和中,唐少宰恪守滁,亦作亭山間,名曰『同醉』,自作記且大書之,立石亭上,意以配前人云。見《卻掃編》。王詔大有韻致,今人多不知石刻始於詔,因為表出。唐恪效顰,亭名尤惡;強作解事,記與石何在耶?徒貽人笑耳。

『高人祿命,以悅人心;矯言禍福,以規人財。』賈誼譏司馬季主語也。季主尚受此毒詈,今之紛紛胡為者!

蘇文忠詩云:『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留,寫向君家雪色壁。』不必見其畫,覺十指酒氣,沸沸滿壁。

長慶初,穆宗以刑法為重,每大獄有司斷罪,又今給事中、中書舍人參酌出入之,號曰參酌院。見《國史補》。『參酌院』好對『詳穩司』。《遼史》:詳穩司掌諸官府,監治長官。

今天下語言之音,以五音準之。中原簡,一字為一字,故音之唇齒分;四方繁,連綴多浮音,故音之唇齒混。以四聲準之,燕、趙人無入,入聲皆平;閩越人無平,平聲皆入;他方則平入辨。此由風氣有高下,水土有淺深,人固不能自知也。

伶氏倫之後。柬,古簡字,其名也。而舊說則為簡傲。猶《易》:『震用伐鬼方。』震乃摯伯名,而訓為震揚威武。《書》:『巧言令色孔壬。』乃共工名;而注為包藏之訓,皆不考。見《詩傳考補》。如孔壬果共工名,則包藏之訓大可笑矣。是從壬字鑿出也。

廬陵羅大經曰:張子房蓋俠士之知義、策士之知幾者,要非儒也。故早年頗似荊軻,晚歲頗似魯仲連。此子房定評。宋人好輕貶人,亦好妄尊人。

齊周洽常歷句容、曲阿、上虞、吳令、廉約無私;卒於都水使者,無以殯斂,吏人為買棺器。武帝聞而非之曰:洽累歷名邑,而居處不理,遂坐無宅;死令吏衣冠之,此固宜罪貶,無論褒恤,乃敕不給贈賻。此大異,是教貪也。

《子華子》曰:火宿於心,炎上而排下,其神燥而無準;人之暴急以取禍者,心使之也。木宿於肝,觸突千抵而銳,其神狷束而無當;人之樸戇以取禍者,肝使之也。金宿於肺,堅訇而不屈,罄而不能仰也,其神闊疏而無法;人之訐決以取禍者,肺使之也。水宿於腎,瑟縮以湊險,其情伏而不發;人之弇婀脂韋以取禍者,腎使之也。土宿於脾,磅礴而不盡,其滲漏也,下注而不止,其神好大而無功;人之重遲瀝納以取禍者,脾使之也。火,氣之喜明也;木,氣之喜達也;金,氣之喜辨也;水,氣之喜藏也;土,氣之喜發生也。是故事心者宜以孝,事肝者宜以仁,事肺者宜以義,事腎者宜以智,事脾者宜以誠實而不詐。五物宿於其所喜,五事各施其所宜;外邪之不入,內究之不泄:夫是謂善完。《子華子》雖贗書,然此段談含內外五行,精確之極。可存也。

唐肅宗賜李輔國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其香聞數百步;或衣裙誤拂,芬馥經日不散。見《杜陽編》。玉有香,疑是比喻之言,此實有之矣。古僅見此。然輔國敗時,方巾櫛,而辟邪一則大笑,一則悲啼涕泗交下;輔國惡其怪,碎之如粉,不周歲輔國就誅。則真物妖矣。

劉虞為公孫瓚所誅。初虞以儉素為操,冠敝不改,就補其穿。及遇害,瓚兵搜其內,而妻妾服羅綺盛飾,以此疑之。見《後漢書》。○尚何疑焉!即此當誅。

五均,朱均曰:均長八尺,施弦以調五聲。梁武帝素善鍾樂,欲厘正雅樂,乃自製四器,名之為通。施三弦,橫七弦,用二十七弦。均與通,今不知為何物矣。

汴人語有不甚解者,大半是金、遼所遺。如藏物於內,不為外用,或人不知之者,皆曰『梯己』,不知所出。後閱《遼史》:梯裏己,官名,掌皇族之政教,以宗姓為之。似即今宗人府之官,所以別內外親疏也。或即梯己之意歟!『梯裏己』但呼曰『梯己』,二合音也。汴音多有二合,如『不落』為『饝』之類甚多。

海有魚,虯尾似鴟,用以噴浪則降雨。漢柏梁台災,越王上厭勝之法,乃大起建章宮,遂設鴟魚之像於屋脊,以厭火災。即今世之鴟吻是也。見《偶然錄》。此又與《爾雅》所載:龍生九子,鴟吻、好望。今屋上獸異。鴟吻一作蚩吻,好望一作好吞。

漢書》:律長八寸,象八卦。宓羲之所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然則律始伏羲,不但易也。周君景遠馳為南台御史時,分治過浙省,日與朋往復,其書吏不樂,似有舉刺之意,大書壁上曰:御史某日訪某人,某日某人來訪御史。忽見之,謂曰:我常又訪某人,汝乃失記何也?第補書之。復謂:人所以讀書為士君子者,正欲為五常綱維也;使我今日絕故舊,是為御史而墜一常可乎!寧不為御史,不可絕人理。見陶宗儀書。貴而忘舊者,聞周君此語,自當愧死;若沽好客之名,而雜然並進,應接妨務,攫黷招尤,客主身名,兩敗難洗,又不可以周君口實也。

《韓子通解》曰:伯夷哀天下之偷且以強,則服食其葛薇,逃山而死。今人但傳食薇,不知衣葛。

輝縣褚邱去百泉四十里,寺旁有白馬將軍祠。土人多崔姓者,而近又有鄭村。有於褚邱演崔、鄭傳奇者,土人以石擊優人,訟之官。張菉居有過褚邱詩:『玉勒追風下古鄉,鴛鴦隊裏陣雲黃;怪底褚邱春社上,無人敢去演西廂。』

吳門治平寺,重陽日遊人競集,繫羊千百相與博,謂之『博羊』。滿山如雪者竟日。

苻堅為慕容衝所襲,堅馳騧馬,墮而墜澗,追兵幾及。馬臨澗垂韁,堅不能及,馬又跪授焉,堅攀之登岸,走廬江。見《異苑》。李子田曰:馬有垂韁之恩始此。

李子田曰:《漢書》:『董宣強項』,字出《素問》歧伯曰:諸頸項強皆屬濕。余按:博聞強記與強項之『強』皆去聲,今人讀作平聲,誤。

李君實曰:道書鈞天樂部萬種,其流人間者,琴耳。樂調亦萬種,其流人間者,思、一、六、犯、工、尺六字耳。○《通典》云:舜時用八音,樂器八百般;周用五音,減至五百般;唐減至三百般,宋仍之。今樂器恐不及百般,人間流傳尚不能久,何況鈞天之樂耶!

蔡邕書曰:邕早喪二親,年踰三十,鬢髮二色,叔父親之,猶若幼童。據此,則邕喪父母久矣。高則誠傳奇,即云有所譏刺,假借托諷,何不杜撰姓名,行其胸臆;乃一無影響,遂誣古名賢若是!誠所不解。

郭玉善醫,遇貧賤廝養,應手立愈;然治貴人或不驗。和帝問之,對曰:『貴者處尊高以臨臣,臣懷怖懼以承之;況針有分寸,時有破漏,重以恐慎之心,臣意且有不盡,何有於病哉!』見《方技傳》。靈源禪師住龍舒,有日者能課,使之課莫不奇中。蘇朝奉者至寺,使課無驗。非特為蘇課無驗,凡為達官要人言皆無驗。至為市井凡庸山林之士課,如目前而言。靈源問其故,答曰:『我無德量,凡見尋常人,則據術而言,無所緣飾;見貴人則畏怖,往往置術之實,而務為諛詞,其不驗要不足怪。』見《冷齋夜話》。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金注者昏。醫卜之無驗,蒙莊所謂外重者內拙也。理自應爾。

朱長孺序《李義山集》曰:『予繙覈新、舊《唐書》本傳,及箋、啟、序、狀諸作,所載於《英華》、《文粹》者反覆參考,乃喟然歎曰:嗟乎!義山蓋負才傲兀,抑塞於鉤黨之禍;而傳所云放利偷合,詭薄無行者,非其實也。夫令狐綯之惡義山,以其就王茂元、鄭亞之辟也;其惡茂元、鄭亞,則以其為讚皇所善也。讚皇入相,薦自晉公,功流社稷。史家之論,每曲牛而直李;茂元諸人,皆一時翹楚,綯安得以私恩之故,牢籠義山,使終身不為之用乎!綯特以仇怨讚皇,惡及其黨,因並惡其黨讚皇之黨者,非真有憾於義山也。太牢與正士為讎,綯父楚,比太牢而深結李宗閔、楊嗣復;綯之繼父,深險尤甚。會昌中,讚皇擢綯台閣;一旦失勢,綯與不逞之徒竭力排陷之。此其人可附離為死黨乎!義山之就王、鄭,未必非擇木之智,渙丘之公;而目為放利偷合,詭薄無行,則必將朋比奸邪,擅朝亂政,如八關十六子之所為,而後謂之非偷合、非無行乎!且吾觀其活獄弘農,則忤廉察;題詩《九日》,則忤政府;於劉蕡之斥,則抱痛巫咸;於乙卯之變,則銜冤晉石。大和東討,懷積骸成莽之悲;党項興師,有窮兵禍胎之戒。以至《漢宮》、《瑤池》、《華清》、《馬嵬》諸作,無非諷方士為不經,警色荒之覆國。此其指事懷忠,鬱紆激切,直可與曲江老人相視而笑。斷不得以放利偷合詭薄無行嗤摘之者也。』

王荊公晚年亦喜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惟義山一人而已。每誦其『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與『池光不受月,暮氣欲沈山』。『江海三年客,乾坤一戰場』之類,雖老杜無以過也。近朱長孺箋刻《義山全集序》曰:『或曰義山之詩,半及閨闥,讀者與《玉台》、《香奩》例稱。荊公以為善學老杜何居?余曰:男女之情,通於君臣朋友;《國風》之螓首蛾眉,雲髮瓠齒,其詞甚褻,聖人顧有取焉。《離騷》讬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遂為漢魏六朝樂府之祖。古人之不得志於君臣朋友者,往往寄遙情於婉孌,結深怨於蹇修,以序其忠憤無聊、纏綿宕往之致。唐至大和以後,閹人暴橫,黨禍蔓延,義山阨塞當途,沈淪記室。其身危,則顯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則莊語不可而謾語之。計莫若瑤台矞宇、歌筵舞榭之間,言之可無罪,而聞之足以動。其《梓州吟》云:「楚雨含情俱有讬,」早已自下箋解矣。吾故曰義山之詩,乃詩人之緒音,屈、宋之遺響,蓋得子美之深而變出之者也;豈徒以徵事奧博,擷採妍華,與飛卿、柯古爭霸一時哉!學者不察本末,類以才人浪子目義山;即愛其詩者,亦不過以帷房昵媟之詞而已,此不能論世知人之故也。』

今俗書『庵』字,既於篆文無有;又庵非屋,不當從『廣』。《三國志》:焦先居蝸牛廬,意是今菴也。後漢皇甫規為中郎將,持節監關中兵;會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庵廬巡視,三軍感悅。即用此庵字為有據依。黃山谷之言如此。予按六書遺漏字不少:劉為漢姓,六書中竟無『劉』字;僕名亮,每為僕作印者,執『亮』字須用『言傍京』之語,多作『諒』。予甚以為不然。俗書不可從者,謂古無此字,近人訛用者耳;若『劉』若『亮』,安得謂之俗字乎!今泥古者如『庵』字必從『弇』,然與『弇』何與!印宗漢人,而必以漢人所有之字為俗字,吾所不解。

宋轅文曰:前時知名之士,殘於兵,沉於淵,陷於仇怨寇盜者,往往有之;若今之仕而貴,處而壽,蓋十不得二三。是諸人者,不過怙其雋才,以求聲聞於世耳,亦何罪之有?意災之者其名耶!夫名人者,抑物以自張,反幽以蹈光,是以人眾背之,陰陽食之,鬼神議之;『其間之得老壽無恙者幸耳。』此論甚確。誇者死名,必然之理。後人當以為戒。

閩陳香初、陳竹逸、鄭蘭子,皆許生之青衣,皆能詩。香初《送客》:『澄江楓葉老,斷岸菊花低。』竹逸《村居》:『古墓梨花鴝鵒雨,荒原麥穗鷓鴣天。』蘭子《村居》:『月明黃葉路,花隱赤欄橋。』皆楚楚有致。而予尤喜蘭子『曠地夕陽多』之句,謂其壓倒二陳。

金華自宋呂東萊倡明理學而儒風大振。歷宋以來,有六先生焉:北山何基、魯齋王柏、仁山金履祥、白雲許謙、楓山章懋。惟東萊、楓山仕於朝,而四先生皆以布衣,名重當世。何諡文定,王諡文憲,金諡文安,許諡文懿,足見當時崇儒重道,不以草澤而靳易名之典也。迨至於後,則不然矣。魯齋著書尤多,合之可千卷;未三百載俱尠傳,惟文集與研幾圖行世耳。

萬曆初,內鄉李蔭令順天之宛平縣。署中掘地得柱礎六,微有字跡,洗視之,唐李北海《雲麾將軍碑》也。存者百八十餘字,碑首存『故云』二字。李因築室砌碑壁間,曰『古墨齋』。今世所傳《雲麾碑》,乃陝刻者;宛平殘碑,人所未覯。雲麾乃唐能畫小李將軍也。按楊用修《丹鉛錄》云:《雲麾碑》在陝西蒲城縣,已斷裂。正德中,劉達夫御史謫蒲城尉,訪出,以鐵束固之,復為完物。臨淮侯李言恭詩云:『蒼頡史籀不可起,蝌蚪鳥跡亦已矣;能書千載稱鍾王,更有北海踵方軌;得意最是雲麾碑,當年落筆風雨隨;何意斷之作柱礎,神物知為造化私。』言宛平之刻也。

吳郡林若撫《詩談》云:《唐風•山有樞》篇,注者云答前篇蟋蟀之意,而解其憂,非矣。蓋是時沃強晉弱,國人明知國非其國而未敢言,故第諷其取樂;恐一旦見滅,則衣裳車馬,庭內鍾鼓酒食,俱為他人有。其詞直,其情危,其意迫切而有餘悲。胡云解憂也!《魏風》『猶來無棄』,《詩緝》云:毋尚思之,無棄,毋不歸,得其旨矣。朱注謂死而棄其屍,謬哉!《召南•采蘋》:『於以湘之,維錡及釜。』朱注以『湘』訓烹,非也。『湘』字從水,當是澣濯也。《小雅• 四月》篇:『山有嘉卉,侯栗侯梅。』朱注云:侯,維也。按《西京雜記》,上林苑有紫花梅、侯梅。《晉宮闕計》(疑當作記。)云:華林桃園,侯桃三株,白桃三株。則『侯』非維義明矣。《邶風•式微》篇:『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微即『微管仲』之微;胡康侯謂以事求人,而人不有其事,然矣。朱注以『非』字訓之,以為非君之故,胡為而辱於此。果若斯言,是怨懟其君也,豈風人溫厚之旨哉!

謝靈運詩只一機軸。如『晨策尋絕壑,夕息在山樓。』朝旦發陽崖,景落憩陰峰。』『曉日發雲陽,落日次朱方。』『宵濟漁浦潭,旦及富春郭。』『迎旭淩絕磴,映玄歸漵浦。』『朝遊登鳳閣,日暮集華沼。』『倏爍夕星流,昱奕朝露團。』凡此,發端雖微有異同,命意不甚相遠。至於『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時竟夕澄霽,雲歸日西馳。』『清旦索幽異,放舟越垌郊。』『我行乘日垂,放舟候月圓。』及『朝搴苑中蘭,畏彼霜下歇。』『暝還雲際宿,弄此石上月。』大都不出此意。然總本自《楚辭》『朝發枉渚,夕宿辰陽』二語變幻者也。且其遊名山志所紀形勝,具見於詩,詩之措詞命意,則盡於《山居》一賦。所謂 『溯溪終水涉,登嶺始山行。』即賦中『入澗水涉,登嶺山行』之句。此類甚多。

謝靈運《登泰山詩》云:『岱宗秀維嶽,崒舉刺雲天;乍既嶮巘,觸石輒遷綿。登封翳崇壇,降禪藏肅然;石閭何晻靄,明堂秘靈篇。』本集不載。近張紹和梓七十二家,亦缺此篇。鮑明遠詩云:『千岩盛阻積,萬壑勢縈回。』李太白云:『千岩泉灑落,萬壑樹縈回。』正襲其語。明遠又云:『長歌欲自慰,彌起長恨端。』杜子美云:『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詠轉淒涼。』雖蹈其轍,而翻作七言,綽有化腐為新之力。明遠又云:『豎儒守一經。』王摩詰云:『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演為十字,亦無痕跡。

杜審言詩:『牽絲紫蔓長。』子美云:『水荇牽風翠帶長。』審言:『雲陰送晚雷。』子美云:『雷聲忽送千峰雨。』審言:『鶴子曳童衣。』子美云: 『儒衣山鳥怪。』審言:『風光新柳報,宴賞落花催。』子美云:『星霜玄鳥變,身世白駒催。』皆變幻祖句,非獨創也。徐晶詩云:『翡翠巢書幌,鴛鴦立釣磯。』子美云:『翡翠鳴衣桁,蜻蜒立釣絲。』而杜語覺勝。

林若撫曰:李頎『早晚薦雄文似者。』『者』字殊未可通,必『馬』字之誤。蓋薦雄文似相如也。『莫是長安行樂處,』『是』字未通,必『滯』字之誤。可謂善說詩也。

徐安貞:『暮雨衣猶濕,春風帆正開。』見於《雲溪友議》。孟浩然:『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見於皮日休《孟亭記》及王士源序。王灣:『月華照杵空隨妾,風響傳砧不到君。』見於《河嶽英靈》。求其全篇,概不可得,乃知唐詩散失者多矣。

林若撫賦無題詩云:『藕盡金盤未斷絲,雞棲桑樹見無塒;井梧秋老虛懷子,石闕年多不吐碑;塵掩殘機寧作疋,燈昏覆局杳難棋;從歡栽蘖為藩後,教妾朝朝怨苦籬。』八句俱槁砧體,即蘇長公『蓮子擘開須見憶,楸枰著後更無期。』亦不過此。若撫詩富萬首,論詩尤精。

李獻吉樂府云:『河之水,流濺濺,望夫不見立河干。』何仲默絕句云:『河水流濺濺,言采河邊蘭;君從河水去,我獨立河干。』未免蹈襲。陳約之《望太行詩》云:『迢遞太行山,連天跨海間;蚪蜂全蔽日,鳥道半臨關,未盡五丁技,猶傳八駿還;艱哉不可上,望望損朱顏。』皇甫子循《太行道》云:『太行之阻當重關,孟門中豁不可攀;蚪蜂千仞跨海外,鳥道百折盤雲間;神功尚識五丁力,穆幸猶聞八駿還;巉巉茲地危哉艱,古來行者摧心顏。』皆將約之詩演作七言,亦係蹈襲耳。

廳字從『廣』,如庭廡之類;今皆欠一點從『廠』。『廠』者,山石崖岸之類,學者不可不知。廨字亦然。

僧智永,名法極,王右軍七代孫,年百歲乃終。見《研北雜志》,係元人陸友仁著。法極之名,人鮮知之。

蘇東坡《寶繪堂記》云:『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為留意於書畫者發也。』元周密記所見書畫,著《煙雲過眼錄》四卷,本坡公語也。

人但知謝疊山之死宋,不知其妻李,初匿貴溪山中,元兵入山,令曰:苟不得李氏,屠而墟!李聞之曰:『豈可以我累人!』遂出就俘,自縊死獄中。疊山女,通判周銓妻,早嫠無子,聞父死於燕,母死於獄,乃自投橋下死,鄉人名其橋曰孝烈。弟君烈、君澤、三侄女,皆死於獄;兄君禹,在九江不屈,斬於市。其一門視死如歸。

葦之小者曰蘆,未秀者曰葭,稍大為蘆。萑之初生曰{艸亂},一曰隹。《詩•大車》注:,雛也。初生為,長大為{艸亂},成則為萑,一物四名也。郭璞云:似葦而小,蒹似萑而細,是蒹小於萑,萑小於葦也。

種樹曰園,種菜曰圃。有菜曰羹,無菜曰臛。細切曰齏,全物曰菹。耕水曰田,耕地曰疇。

淳熙中,狀元梁克家守福州,著《三山志》四十二卷,中有稱縣曰望、曰緊者,人多不解其義。蓋唐制三千戶為望,二千戶為緊,宋志因之耳。唐縣有赤、畿、緊、望,上中下六等之差。

六朝詩文用字多工巧。徐陵云:『春鷓始轉,秋蟀載吟。』鷓鴣、蟋蟀,但摘一字。

宋季敖陶孫字器之,嘗作詩譏韓侂胄坐斥。著有《詩評》,自漢魏至宋,皆隨人譬喻。楊用修引入《丹鉛錄》。題曰《孫器之評詩》,不知為敖姓,誤為姓孫也。敖實閩之福清人,今後裔繁盛。

河洛『洛』字,避光宗御諱,改為『雒』字。按《春秋》及《左傳》皆『雒』字;後漢都雒陽,以火德王,謂水剋火,遂為雒陽。

漢武《柏梁》詩,首倡云:『日月星辰和四時。』陳貞鉉引《管子》書『日主夏、月主冬、星主春,辰主秋』為證。殊有見解。

劉越石『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謝靈運『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謝惠連『雖好相如達,不同長卿慢。』陸機『時逝柔風戰,歲暮商飆飛。』孟浩然『竹間殘照入,池上夕陽微。』蓋宣尼即孔丘,揚帆即掛席,相如即長卿,柔風即商飆,殘照即夕陽也。此詩中之大病。

曹子桓《芙蓉園》詩結句云:『遨遊快心意,保己終百年。』子建《公宴》詩亦云:『飄颻放志意,千秋常若斯。』語意相類,總之原於《十九首》,『蕩滌放情志』者也。

蔡琰《笳聲十八拍》,昔人謂唐人偽撰;《木蘭詞》、《英華》以為唐韋元甫作。予謂《十八拍》俱用沈約韻,《木蘭詞》首章亦用沈韻,愈證為唐。蓋此等詩原是昔人設身處地,代為悲歎而作,初非偽撰,後人誤作本人耳。使當日有心偽誤,何不稍出入其韻,乃留此破綻,使後人一眼覷破耶!今人動作《明妃怨》,中間頗有似明妃自道者,亦將謂皆明妃自作,亦將謂後人偽撰耶!不辨明矣。

漢之新城三老、魯國兩生、壺關三老、洛陽令尹,皆不知其名姓;千載之下,不無歎惜。予在邗上,聞昭陽李映碧給諫取廿一史中有名無姓、有姓名無字、有姓字無名者,各為分類,總為一書,惜未見之。

偶閱於文定《筆麈》:『西域一種小蒲桃,號瑣瑣,中土甚珍之;常疑其名所自起,必有正音,呼者傳訛。及觀《西京》、《羽獵》賦,漢宮有娑馺殿,與瑣瑣音相近。當是武帝得西域蒲桃,種之離宮別院,有娑馺之名,至今相傳為瑣瑣耳。』余按賦中原是馺娑,非娑馺也。或是文定誤記耳。然西域之音,

亦非正字,強以宮名實之,未免附會。此種葡萄形質最小,正不如從俗以瑣瑣為當也。

唐鄭雲叟《詠西施》云:『素面已雲妖,更著花鈿飾;臉橫一冰波,浸破吳王國。』近鄭若舟《詠響屟廊》云:『盈盈緩步行,屟響細傳聲;莫謂金蓮小,吳城一蹴傾。』亦本於雲叟。

湘蘭馬守真詩云:『自君之出矣,不共舉瓊卮;酒是消愁物,能消幾個時!』楚楚有致,宜其名冠一時也。相傳湘蘭足稍長,江都陸無從戲以詩曰:『杏花屋角響春鳩,沉水香殘懶下樓;剪得石榴新樣子,不教人見玉雙鉤。』

張籍《與韓文公書》曰:『執事多尚駁雜無實之說,使人陳之前以為歡,有累於盛德;又商論之際,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勝者,亦有所累也;況為博塞之戲與人競財乎!廢棄時日,不識其怨。願絕博塞之好,棄無實之談。』○昌黎博塞競財,又常畜絳桃、柳枝二妓,皆能歌舞。籍哭公詩有『對彈琵琶』之句。晚年又服硫黃致斃,好佞佛者多藉此訾議之。予謂名人適心娛目,偶一為之,亦復何損!古之敦大節建大業人,必不似後人泥塑木雕,日日面前畫太極圈子也。少陵《今夕行》云:『今夕何夕歲雲徂,更長燭明不可孤;咸陽客舍一事無,相與博塞為歡娛。』則是少陵亦博塞矣,又何損於少陵乎!盛名之下,易生責備;願世人勿訾其小,且學其大。

『唶唶嘖嘖,勺蓮水邊,有車覆粟;車腳淪泥,犢牛折角;收之不盡,相呼共啄。』此公冶長辨雀語,見《論語》疏。唐沈佺期詩云:『不如黃雀語,能免冶長災。』後人注沈詩者單引此數語,如此則是能致冶長災矣,何云免?按俗傳冶長知鳥語,魯君不信,逮之獄,未幾雀復飛鳴曰:『齊人出師侵我疆。』如其言往跡,果然,方釋之,賜爵為大夫。此不根之談,佺期正指此。詩人好異,不論事之有無耳。前數語未必真,然見《論語》疏;而今之輯韻語者皆未收。

宋代先儒,壽多不永:周茂叔五十七,程明道五十四,呂東萊四十五,張南軒四十八,邵康節六十七;惟朱文公七十一,程伊川七十五。而最享眉壽者,則楊龜山八十三也。壽夭天定,非斫喪元氣而弗永年耳。

佛氏有花友秤友之喻:花者,因時為盛衰;秤者,視物為低昂也。今之交友,離不得花秤。

漢武鑿昆明池,見黑灰。帝問東方朔,朔曰:『可問西域梵人。』後西竺法蘭至,眾問之,云:『世界將盡,劫火洞燒,此灰是也。』徐興公曰:世界大矣,一經劫燒,則無處無灰,何獨昆明池有之,他處未之見乎?法蘭之說,只傲人所不知耳。縱曰格物,亦未必格天地未判以前物。斯言妄矣!○予意今人所用煤土,掘之地中,當即昆明劫灰之屬。但習用既久,不以為異耳。南中往時絕無,一二市猾,勾黨開採,青山白石,悉遭殘賊,長林茂樹,斫伐一空;因劫而劫,不可著眼。近始禁之,亦快事也。法蘭所言,未必無據。

五經中所載人物,《易》十三人,《書》一百十三人,《詩》一百四十八人,《禮記》二百四十四人,《春秋》二千五百四十二人,共三千六十人;合而去其重者,可三百人,則二千七百餘人也。蘇子由《古史》,鄭漁仲《通志》,劉介夫《春秋列傳》及《四書考》:此五部有傳者,近千餘人,而其無傳尚千五百人。閩人林天崇世升,著《詩經書人物考》,張子靜事心,著《春秋人物考》,皆足鼓吹五經者也,惜其書未行世耳。

王粲《登樓賦》云:『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孟浩然《登安陽城樓》首聯云:『才子乘春來騁望,群公暇日坐銷憂。』實蹈襲王粲也。

回文詩古今作者甚多,往往牽強,惟蘇東坡《題金山寺》云:『潮隨暗浪雪山傾,近浦漁舟釣月明;橋對寺門松徑小,檻當泉眼石波清;迢迢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晚日晴,遙望四山雲接水,碧波千點數鷗輕。』漸近自然也。

平原斬笑跛者美人,雖曰好客,實慘醋不仁之甚者。樓上見跛人,偶一笑之,何至於斬其頭以謝客!且跛客未嘗有奇謀補益於平原,如孟嘗之雞鳴狗盜者之術;輕易以人命沽名,亦謬矣。大約戰國之時,君多木偶,客多鬼蜮,人命則草菅耳。其初亦有一二魁傑之士,出一奇,運一策,世競傳之;而占風望氣之徒,爭相附和,群然國士自命矣。至於重虛名而鮮實效,愛禮貌而輕死,真一時風尚則然。若田光刎頸以激荊卿,侯生絕脰以報公子,此皆可以無死而死,其與溝瀆何異!自身之不恤,何恤乎他人?知笑者之無大罪,而請斬之;亦知笑者之無大罪,而斬以謝客。各自為立名計,本不顧人性命也。為此等人姬妾,亦難矣哉!

初唐楊師道《南行別弟》云:『萬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飛;不知何歲月,得與爾同歸。』如意中七歲女子送兄云:『別路雲初起,離庭葉正飛;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歸。』全襲其語。

今師投弟子之刺曰友生,相習而不解其義。按《孔叢子》云:文王有胥附、奔奏、先後、禦侮,謂之四鄰。孟懿子曰:『夫子亦有四鄰乎?』子曰:『吾有四友焉:自吾得回,門人益親,是非胥附乎?自吾得賜,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奏乎?自吾得師,前有光,後有輝,是非先後乎?自吾得由,惡言不至於門,是非禦侮乎?』是四友者,夫子稱之也。師之用友本此。

王紱字孟端,永樂中薦授中書舍人,卒年五十五。詩畫雙美。近見其詩集百餘篇,聲律不在高、楊、張、徐之亞。如『舊業暫歸翻似客,異鄉重到即為家。』『通仙要得懸壺術,遺世聊存荷鍤風。』『草色池塘看細雨,杏花簾莫動輕寨。』『鄰家酒熟邀春社,釣艇魚來動曉餐。』『鳥從萬木陰中響,人在亂山深處行。』皆對偶精工,意新而調逸者也。絕句《題靜樂軒》云:『前溪冰泮綠生波,好雨催花向晚過;宿酒未醒眠未起,半窗紅日鳥聲多。』『竹幾藤床小硯屏,薰風簾莫篆煙青;閒齋幾日黃梅雨,添得芭蕉綠滿庭。』『秋聲早已到梧桐,露氣涼生湛碧空;獨倚闌干待明月,紫簫吹散木樨風。』『斗帳藏春日醉眠,靜中惟與懶相便,尋常甲子無心記,看得梅花又一年。又《畫竹寄友》云:『我昔尋君扣竹扉,醉中曾寫竹間詩;別來幾度空相憶,多在青燈聽雨時。』不獨筆墨工竹石而已;此孟端之畫貴重於後世也。

荷筱丈人遇子路問夫子,丈人乃自道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焉知夫子之所適耶!蓋丈人高隱之士,必不與子路邂逅即直斥之,如朱子之注也。陶淵明作《荷筱丈人讚》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超超丈人,日夕在耘。』可證非責子路之語也。

浦長源舍人詩,如『雲邊路繞巴山色,樹裏河流漢水聲』一首,膾炙人口久矣。而絕句《訪熙上人》云:『孤愁無處覓高僧,欲問楞伽已不能,遙想山中禪定夕,半窗寒雪一殘燈。』《過張生舊館》云:『廣陵人去隔天涯,舊館淒涼閉落花;立馬斜陽空灑淚,一聲橫笛起鄰家。』《汾上旅懷》云:『汾水連雲起白波,河梁欲渡奈愁何,故鄉莫指并州是,歸夢江南夜夜多。』《題墨竹》云:『翛然石上碧琅玕,葉葉淩風翠氵月翰,記得西窗明月夜,一枝瀟灑影中看。』皆楚楚有致。浦學詩於閩人林子羽,而詩實工於林。

弘正間詩僧明秀,號雪山,與鄭少穀、孫太初、沈石田諸人善。族出海鹽王姓,寓錢塘勝果寺。如『雨燈夜著虛堂影,秋磬寒隨落木聲。』『江岸鷓鴣悲暮雨,柴門燕子惜春泥。』『今日挺之真有子,當年趙括豈無書。』『著書獨惜虞卿老,懷古猶含庾信悲。』『荊門落日巴陵迥,衡嶽秋風郢樹低。』皆有深思。《過縣山人故居》云:『溪邊野竹映寒沙,茅屋青山處士家,燕子歸來寒食雨,春風開遍野棠花。殊有唐響。與少穀、太初、石田調微異。亦沙門中之錚錚者也。

釋魯山,秦人也,與李空同、何大復善。詩多五言,如『出鄉逢歲暮,歸路踏春寒。』『高山千里夢,芳草十年春。』絕句『東風送春來,散入群芳去;花謝鳥聲閒,春歸向何處?』又『深樹自生涼,晝眠無事擾,合眼夢難成,起坐嫌啼鳥。』又『柳花飛蕩草萋迷,蹴踏東風任馬蹄;野鳥不知鄉思苦,更來行客耳邊啼。』皆有清絕之趣。

《經籍志》載陳希夷詩二卷,今佚弗存。又《古今書刻》載《陳希夷集》建寧府有鍥本,今亦不存。曹能始蒐刻宋詩,希夷缺焉。予考《華山志》,有《西峰》一首云:『為愛西峰好,吟頭盡日昂;岩花紅作陣,溪水綠成行;幾夜礙新月,半山無夕陽;寄言嘉遁客,此處是仙鄉。』又《答使者辭不赴召》:『九重特降紫泥宣,才拙深居樂靜緣;山色深庭供畫障,松聲萬壑即琴弦;無心享祿登台鼎,有意求仙到洞門;軒冕浮雲絕塵念,三峰長乞睡千年。』又《赴召答葛守忠》云『鶴氅翩翩即散仙,蒲輸爭忍利名牽;留連華嶽傷心別,四顧雲台望眼穿,涉世風波真險惡,忘機鷗鳥自悠然;三峰才欲和衣臥,又被天書下日邊。』又《辭朝歸華山》云:『十年蹤跡踏紅塵,為憶青山入夢頻;紫陌縱榮爭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愁聞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又《別麻衣道人》云:『華嶽峰前兩路分,數間茅屋一溪雲;師言耳重知師意,人是人非總不聞。』又《詠華山》云:『半夜天香入岩谷,西風吹落嶺頭蓮;空愛掌痕侵碧漢,無人曾歎巨靈仙。』又於《宋藝圃集》見《題水石澗》云:『銀河灑落睡光冷,一派回環澹晚暉;幾恨卻為頑石礙,琉璃滑處玉花飛。』又《冬日曉望》云:『山鬼暖或呼,溪魚寒不跳;晚景愈堪觀,危峰露殘照。』又《與毛女遇》云:『藥苗不滿笥,又更上危巔;回指歸去路,相將入翠煙。』予所見者僅止此耳。

關雲長《三上張翼德書》云:『操之鬼計百端,非羽智縛,安有今日!將軍罪羽,是不知羽也。羽不緣社稷傾危,仁兄無儔,則以三尺劍報將軍,使羽異日熱愧於黃壤間也。三上翼德將軍,死罪死罪!右此帖米南宮害,吳中翰彬收得之;焦弱侯太史請摹刻正陽門關帝廟;中翰秘不示人,乃令鄧刺史文明以意臨之刻諸石。不知米南宮當日何處傳此文也。

程氏《演繁露》曰:『靖康間,閩人黃朝俊作《緗素雜記》,至釋宋子京《刈麥詩》,以四月為麥秋。按《北史•蘇綽傳》:麥秋在野,其名遠矣。是未嘗讀《月令》也。以此見博記之難。』按《月令》:『四月靡草死,麥秋至。』大昌謂朝俊未嘗讀《月令》,誠不可解。蓋秋為成熟之後,古注可依。即綽傳亦曰『嘉苗須理,麥秋在野』。亦本注疏。惟空同子曰:『懷慶無麥秋,大梁無螢、無寒蟬,指蟲屬也。』程氏亦以麥秋為物矣。

張九成以紹興壬子狀元及第,癸丑再娶浦江馬氏為繼妻。馬先嫁義烏吳察,察早夭,生一子七歲,而姑龔氏撫之;馬再適二年而死。九成往謁龔氏,相見參拜。龔氏既歿,為作墓誌,備述馬氏再適之由,絕無隱諱。可見立心不欺,用情惇厚也。今有愛妾死者,自為墓誌,嫡妻尚在,通篇諱為妾之意。其識見愧張公多矣。

臨川聶大年,正統間為仁和教諭。予得其遺詩一卷,工於七律,對偶森嚴。如『一飯未嘗忘钜鹿,千金何必學屠龍。』『可憐弄玉歸天上,誰遣崔徽在卷中。孟嘗空有三千客,李密曾無五尺童。』『誰憐鮑老偏能舞,舊說綿駒最善歌。』『回文織就佳人怨,彈鋏歌長壯士羞。』『老去維摩長臥病,重來蘇晉愛逃禪。』『欲向漆園尋傲吏,曾從江夏識奇童』:皆使事穩帖也。如『故鄉夜雨燈前夢,京國秋風病後容。』『薄宦正當多病日,賞心無復少年時。』『病與年侵方覺老,涼隨雨至始驚秋』:皆寫情真切也。如『白馬祠前潮似雪,碧雞坊外路如天。』『露井曉分澆藥水,春鋤香帶種花泥。』『一拳潤色當窗見,三徑秋聲到枕聞。』『雪際樓台空暮景,水邊籬落自秋花。』『月映露珠疑照夜,風翻涼葉覺先秋。』『鐵馬渡河冰已合,金笳吹月夜無風。』『已識種桃前度客,卻尋采藥舊時僧。』『柏子香消春夢覺,梨花門掩雨聲寒。』『石屋松濤天接海,隻園花雨夜吹香。』『米炊雲子供僧飯,衣過風廊惹佛香。』『聽經白晝來山鬼,咒食清齋起缽龍。』『千古幾人分得巧,七襄終日不成章。』『銅雀硯寒頻換水,紫駝裘薄更裝綿。』『綠水畫船春繫纜,絳紗銀燭夜登樓。』『看花醉舞春衫濕,剪韭高談夜燭紅。』『荷葉雨鳴湖水冷,稻花香散野田秋。』『蠶登曲箔桑初盡,燕補新巢土未乾。』『杖龍化去秋池涸,笙鶴歸來夜月寒』皆寫景清絕也。若大年者,足以傳矣。

江淹有《遊黃蘖山》詩一首。蓋江曾為浦城令,遊福清之黃蘖山也。湖州杼山西南五里,亦有黃蘖山,顏魯公作《妙喜寺碑銘》,以為江淹賦詩之所;似未詳審詩中語也。江詩云:『長望竟何極,閩雲連城邊。』已顯言一『閩』字矣。又云:『南州饒奇怪,赤縣多靈仙;金峰各虧日,銅石共臨天。』是山有十二峰最高也。又云:『陽岫照鸞采,陰溪噴龍泉。』是山有龍潭九處也。又云:『殘杌千代木,廧崒萬古煙;禽鳴丹壁上,猿嘯青崖間。』是山至今古木陰翳,若梁代,又不知何如其蔽虧也。又云:『況我葵藿志,松木橫眼前。』此正淹為令尹時望闕而見也。若湖州之黃蘖,不過山清水秀而已,與此詩全不合矣。浦城縣三國吳曰吳興,至唐始改為浦城。按淹本傳: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隨景素日久,後黜淹為建安吳興令,即今之建寧浦城令也。魯公誤以吳興為湖州,此又是一證。

六祖衣傳自達磨,本西方諸佛授法信器,乃西域屈句布緝木棉為之。缽由魏主所賜,乃陶器,紫黑色,明亮可鑒。六祖授法黃梅祝云:衣為爭端汝勿傳。故徒眾寶之,歷劫無恙。唐肅宗、代宗、宋仁宗,皆請衣歸大內,供養瞻禮;後俱遣使敕還曹溪。唐劉禹錫作《佛衣銘》。至嘉靖中,莊渠魏校督學廣東,謂佛氏為異端,取衣而焚之,缽則搥而碎焉。莊渠拾吾儒糟粕,未必能為聖賢,斯舉亦不韻之極矣。說者以莊渠初有子,毀信器之後,遂絕嗣,以為報應,又未必然耳。武夷舊有魏王子騫頭顱,嘉靖中,縉雲樊獻科巡按閩中,取而葬於金雞岩石壁上,不令人見,恐致汙穢,此乃近理也。嘉靖末,廣東巡按御史王紹元有《南華寺詩》云: 『衣付爐煙空幻滅,經傳貝葉總支離。』上句言焚衣事,下句言六祖不立文字而頓悟。似不能無恨於莊渠云。

人命八字,共計五十一萬八千四百;天下人恒河沙數,豈止於此,必相同者多。然富貴、貧賤、壽夭,必無相同者;命之理微,非五行所可推測,亦非術士所可懸斷也。即以上四刻、下四刻論,亦止一百萬零三萬六千盡之矣。文文山曰:考天下盛時,九州主、客戶有至千四五百萬,而荒服之外不與焉;天地之間,生人之數,殆未可量也。其所得四柱,皆不能越於五十一萬八千四百之外;且五十一萬八千四百之數,散在百廿期中;姑以百年為率,其所受命止當六分之四有奇,則命愈加少,而其難斷亦可知矣。宇宙民物之眾,謂一日止生十二人,豈不厚誣!此論最當,足緘星家之舌。予曾問之一談星者,曰:然四柱雖同,當分方域看之;方域雖同,當合祖宗功德、墳墓盛衰、家屬隆替看之。此說近是,而究其所言,未必能中也。致遠恐泥,聖人是以罕言。

六朝著述之富,蓋無如葛稚川者。碑誄詩賦一百卷,移檄表章三十卷,《神仙傳》十卷,《良吏傳》十卷,《隱逸傳》十卷,《集異傳》十卷,五經諸史百家雜鈔三百一十卷,《金匱藥方》一百卷,《肘後秘方》四卷,《抱樸子》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通計殆六百餘卷。豈直六朝,漢、唐罕睹也。洪自敘十五始讀書,蓋亦不為早慧,其好學絕人遠矣。今惟《抱樸》、《神仙傳》,則得自西山道藏中,為校刻之。後此若宋王伯厚,著書近七百卷,與稚川頗相當。近世王鳳洲先生前、後《四部稿》,幾四百卷,古今集部之多,亦所罕見;而楊升庵、朱鬱儀著述,皆近百餘種。予嘗刻其書目以傳,其著書世亦不盡見也。金陵丁菡生著述亦有七十餘種,《書饞蔓筆》至五十卷,他可知矣。

唐碑制度極多,有一人製序、一人製銘者。故尹師魯誌張堯天墓序,而歐陽為之銘,嘗考《張說文集》,所為《上官昭容銘》,其序則蘇頲作也。此可以證。

蕭何諡文終,『終』之一字,不知於諡法何居。

宋初之詩,沿五季卑靡之習,詞多率易;至楊文公大年,始創為西昆體,同時和之者有劉筠、錢惟演、胡宿、晏殊、晁回諸人。其詩組織工麗,雖門逕自玉溪生,而才富力強,終是綦隆人物。其《倡和集》澶淵晁氏書目中有之,人多未見。然其詩往往見於《宋文鑒》、《瀛奎律髓》諸選中。如詠漢武諸作,即義山諸人不能過也。今錄其佳句,與世共賞之。如楊大年:『風來玉宇烏先覺,露下金莖鶴未知。』錢思公:『立候東溟邀鶴駕,窮兵西極待龍媒。』劉承儀:『行廚爨蠟雕胡熟,永埒鋪金汗血驕。』晏元獻:『秦聲未覺朱弦潤,楚夢先知薤葉涼。』宋景文『風經禦寇仙遊外,埜識裨諶草創餘。』(過鄭國詩。)楊黎州:『人歸漢後黃金屋,燕在盧家白玉堂。』宋宣獻:『江涵帝子翬飛閣,山際真君鶴馭天。』丁晉公:『乞朱泉客通關市,種玉仙翁寄版圖。』劉師道:『金谷路塵埋國豔,武陵溪水泛天香。』李宗諤:『一溪曉綠浮雞鶒,萬樹春紅叫杜鵑。』胡武平:『雕戈夜統千廬衛,緹騎秋盤五柞宮。』諸句整麗精工,其用事亦時時可取;世嗤其撏撦義山,未悉諸公耳。義山詩號『西昆三十六體』者,以義山及溫庭筠、段成式三人俱行十六故也。

光武故人,知有嚴光,而不知有牛牢,又有高獲。光武平時與諸故人夜話及讖,光武曰:『劉秀作天子,安知非我!萬一果然,各言爾志。』牢獨默然。光武堅叩之,曰:『大丈夫立意不與帝友。』後果徵不至。刺史、郡守奉詔存問,牢每披髮不答詔旨。獲少與光武友善,既郎位,屢微之不起,蹤跡與子陵同。隱於石城,城今池州府也。見府志中。

或云:唐裴勳呼父坦之為十一郎;子可呼父為郎,亦異。不知唐人奴多稱其主為郎。安祿山嘗稱李林甫為十郎。裴之稱父為郎,亦猶今之稱父為爺耳。

何元朗云:《爾雅》世以為周公作,然祇是小學之書。但學者若要讀經,先須認字;認字不真,於經義便錯,則何可不列於學宮。松江前輩顧文僖公,其平居《韻會》不去手,亦欲認字也。按唐人有習大經、中經、小經之目,以《爾雅》為小經。是《爾雅》原為士子所誦習,不知以何時廢耳。其實讀書作文,必先明字義,元朗之言,固不刊之論也。

吳介茲(晉)《閔孝子傳》:閔孝子者,湖州之南鎮人,年四十餘,種田為業。少未嘗讀書,性粗戇,不愜於族里。屋數間,阡陌相望。晨夕率妻子,奉若父唯謹。父為老諸生,年七十又二。尋病,醫藥不效,日益篤,孝子憂之。族里勸孝子急治具,不聽;妻亦勸,不聽。一日,父病霍然,又數日,受杖履矣。慰問者欲得其故,孝子作謾語笑謝之;人以孝子粗戇,莫之畢究,其妻亦謂得秘藥活之耳。旬日,孝子如罹重疾,臥床笫呻吟不止,狀甚苦。妻曰:『若何為者?翁前病,誠當憂;今病且起,憂何為者!『孝子唯唯,呻吟不止如故。妻復曰:『若亦病耶?呻吟何為者!』孝子唯唯,復呻吟不止如故。妻以為真得疾秘不以示;亦以乃翁病新愈,懼貽乃翁憂。一日晨起,猝見其捫心難堪狀,妻益疑。因伺其寐,發所捫處示之,見創,大驚。促之曰:『若何為者?』孝子不能隱,徐曰:『予人子,不忍父病之不可救也。常聞人言,親不可藥救者,得子心片許,雜饘粥啖之可救。某日因禱土神前,願剖心活吾父;夜半,吾父呼飲時,予引刀刺胸出心,割若許納飲中以進,不意吾父果霍然也。當刺胸時不甚楚,割畢創即斂好,如未刺時。今始不復忍。宜秘,若勿語。』其妻哀,且聞傷心,恐死,亟白之醫。醫錯愕曰:『籲,是顧安所得藥!』妻長跽泣請,醫不可卻,妄出藥塗之去。言必死,妻亦以為必死,泣相向。詰朝,藥忽進落,創痕俱失所在矣。妻喜出望外,促孝子詣醫報謝。醫復錯愕曰:『籲,是顧安所得活!殆有異。』醫即里中人,為遍聞之里中。里中人美其里有孝子也,具聞之郡邑大夫;郡邑大夫上其事大中丞,且為孝子旌門焉。旌門日,惟其父拱立閭左,郡邑大夫讓孝子出,云先二日已逸去。或曰:孝子終粗戇人也,顧安從知接見郡邑大夫禮!甲辰春,予遊姑蘇,同舟人有從南鎮來者,為予言若此,惜未詳其名。外史氏曰:圭刂股療親,古木深許,矧割心者哉!然孝子故粗戇,能篤所親,至不計其生。又旌門日先期逸去,不欲以孝名,尚得謂粗戇哉!今世之不粗戇者,大率全軀保妻子,精於自為者也。拔一毛以利君親,有所不為;若孝子者,可以風矣!○圭刂股與圭刂肝,世常有之,若孝子者,亦大異矣。介茲豈有所激刺,故為是詭說乎?抑至性純篤果在田夫牧豎;而平日誦習詩書之人,遇親危難,反引文飾義,守毀傷滅、絕黷政妨世之說而不變,如介茲所云『拔一毛以利君親,有所不為者乎!』記之以為末俗之勸。

《借山隨筆》言:楊公太初名肇基者,俶儻俊偉,所在招致技能異敏士立功名。天啟末,鎮上黨,其幕客有孫無屋者,能黯夜捫牘知文字,且成誦,不異在日鐙前。不知操何術。

閩中洛陽橋圮,發石有刻文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中,永樂癸卯鄉試入胄監,仁廟以學行授兵科給事中,升知泉州府。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工難施。錫無可為計,欲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蹡而前曰:『我能齎檄往。』乞酒飲,大醉,自沒於海,若有神擎捧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舉工,潮旬餘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此實事也,人不知而以其事附蔡端陰;且以為傳奇中戲妄語,非也。後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

顏杲卿碑云:公初被害,揭首於街樹,有張湊者收其發。後湊以發至,夫人疑之,憑床而哭;忽聞聲如鞭床者,發跳箱而前,夫人方駭信之。宋文信國盡節後,廬陵義士張千載收其齒髮歸,授其夫人歐陽氏。一日,夫人夢公怒曰:『繩齧斷髮矣!』啟匣視之,髮為繩所束過急,幾斷。異而理之。二公之精靈不沒如此,而收齒髮者俱姓張,亦異事也。

閩人李春明者,為人長厚;聞有談人曖昧事,輒塞耳走,人以李塞耳呼之。一日,耳內奇癢,召工取之,內黃金二分,易銀一錢四分,市穀一斛;內有大珠二顆,最圓美,市諸富室,得六百金。其年穀甚賤,夜就寢,夢有人提其耳曰:『邦有道穀。』寤而省曰:神意得無使我積穀乎,乃出金市穀,入三千石。災年穀價騰貴,發糶得四千餘金。家日起,至十數萬。人以為厚德之報。大抵談人閨閫,原非盛德事;使其事誠有之,與我何與!無而言之,則為誣善矣。斯事有無不必論,後生固當以為法也。

呂布封溫侯,而王允亦封溫侯;馬援為伏波將軍,而路博德亦為伏波將軍;呂望為尚父,而錢鏐亦為尚父。今人但知二呂及新息耳。

天街兩畔槐木,俗號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柳衙。見《中朝故事》。湯義仍《玉茗傳奇》:『弄鶯簧到柳衙』本此。

劉瑾本姓笪,生於馬嵬坡,即楊妃葬處也。王振本致官,後閹割。見《嬡姝隨筆》。

晉干寶之姓在寒字韻,即比干、段干之『干』,望出滎陽潁川;宋有干犨,蓋其先也。書者誤增於下,遂讀作虞字韻。今《晉書》干寶書『干』作『于』。《文選》《晉武革命論》云『于令升諸書』,引《搜神記》則云于寶,《周禮》注亦云『于寶』。字畫之差,相承已久。楊誠齋在館中與同舍談及『于寶』,一吏進曰:『乃干寶,非「于」也。』問:『何以知之?』吏取韻書以呈,『干』字下注云:『晉有干寶。』誠齋大喜曰:『汝乃吾一字之師。』宋暨陶舉進士,傳臚時呼作『概』音,無應者;蘇魏公曰:『當呼作「吃」音,《三國志》吳有暨某。』呼之果應。六合有樸姓,人多呼司『樸』,其實音瓢,高麗姓也。

仲子崔者,仲由之子也。蒯瞆之亂,衛人狐黶實殺子路;子崔既長,往行復仇;黶知之,約於城西決戰。其日黶持蒲弓木戟,與子崔戰而死。君子曰:子崔能報仇,奇,不負由之孝子。狐黶心服其義,蒲弓木戟,甘一死以成孝子之名,更奇。

《宋史•黨進傳》:進為忠武軍節度,一日自外歸,有大蛇臥床上寢衣中。進怒,烹食之。史臣以被為寢衣,則知《論語》中『必有寢衣』,自屬被。攷何晏《論語》注引孔安國云:寢衣即今之被。史臣所用蓋本此。安國漢人,去古未遠,當有據也。

墨子姓翟,母夢烏而生,因名之曰烏,以墨為道。今以姓為名,以墨為姓。是老子當姓老耳。冗官亦可謂枝官,見《韓非子》。

姚福曰:伯夷叩馬而諫,福疑無此事。孟子謂伯夷避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其時當商紂十五年,至廿年而文王沒;又十一年武王始觀兵戡黎;又徘徊者二年,紂殺比干,武王乃伐商。至此,伯夷居西者十八年矣,論尊,尊矣,論舊,舊矣;且太公女邑姜為武王妃,實生成王,為周懿親,與伯夷為一體之人。武王伐紂,豈一日之故哉!而必待叩馬以諫!況一諫不用,遂去之采薇,而作歌曰:『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夫伯夷既以武王為暴,何久享其養,而無一言以諫?及諫不用,而方以為暴,雖戰國無義之人所不為也,而伯夷為之乎?蓋孔子稱伯夷餓於首陽者,言賢而隱居,困窮於下,非真餓死也。《史記》之不可信者甚多,不獨於此叩馬之事,古人辯之者多矣。此說當理而核,荊公、山谷二公皆有辯,不及之也。

餘姚王海日公華,微時以儒士冠軍觀場,大為督學張公某所器異,輒以大魁期之。方伯祁陽寧公偉公才,延公至家課其子焉。成化乙未,餘姚謝文正公遷舉進士及第,謝亦張公識拔士也。寧公移書慰公,以謝大魁語相勖;公謂寧氏子曰:『尊公念我潦倒,故以是語相勸勉,豈謂我真能爾爾乎!』比夜,公夢里中迎春牛,至其家,牛色白,導引鼓吹如王者儀從;後以方伯杜公某殿焉。公覺而異之,因語寧氏子,寧年方髫齔,凝眸移時,再拜手額曰:『此先生狀元兆也。』公詰所以,寧曰:『牛謂一元大武。春牛者,春榜之元也。牛屬丑,白主金,當作辛丑狀元。』公曰:『王者儀從云何?』寧曰:『狀元賜宴,撤殿前儀從一半送之。』公曰:『後之杜公云何?』寧曰:『聞京兆應隨狀元遊街,意是年杜公其為京兆乎!』公笑曰:『子言何誕也!』寧曰:『異日自驗。請為文以記之。』公笑曰:『驗而後記未晚也。』比庚子,公首鄉薦,辛丑成進士及第,亦不復記憶是夢矣。適遊街,公馬上顧盼,後乘果係杜公。杜是時果為京兆。公忽悟前夢,因大異之。寧喜其言驗,題其齋曰『瑞夢堂』,索記於公。公因為《瑞夢堂記》以貽之。友人偶語是事,余因歎遇合之數,其前定若此:寧之神解,尤不可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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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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