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

望溪集 巻一 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望溪集巻一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讀經
  讀古文尚書
  先儒以古文尚書辭氣不類今文而疑其偽者多矣抑思能偽為是者誰與夫自周以來著書而各自名家者其人可指數也言之近道莫若荀子董子取二子之精言而措諸伊訓大甲説命之間弗肖也而謂左丘明司馬遷揚雄能為之與而况其下焉者與然則其辭氣不類今文何也嘗觀史記所采尚書於肆覲東后則易之曰遂見東方君長太子朱啟明則曰嗣子丹朱開明有能奮庸熙帝之載則曰有能成美堯之事者如此類不可毛舉因是疑古文易曉必秦漢間儒者得其書苦其奥澁而稍以顯易之辭更之其大體則固經之本文也無逸之篇今文也試易其一二奥澁之語則與古文二十五篇之辭氣其有異乎遷傳儒林曰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以今文讀之遂以起其家逸書而安國自序其書謂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増多二十五篇夫古文旣不可知僅就伏生之書以證而得之則其本文缺漫及字體為伏生之書所不具者不得不稍為増損以足其辭暢其指意此増多二十五篇所以獨為易曉而與伏生之書異與然則遷所云以今文讀之者即余所謂以顯易之辭通其奥澁而非謂以隸書傳之也
  讀大誥
  昔朱子讀大誥謂周公當時欲以此聳動天下而篇中大意不過謂周家辛苦創業後人不可不卒成之且反覆歸之於卜意思緩而不切殊不可曉嗚呼此聖人之心所以與天地相似而無一言之過乎物也盖紂之罪可列數以聳人聽而武庚之罪則難為言所可言者不過先王基業之不可棄與吉卜旣得可徵天命之有歸而已夫感人以誠不以偽此二者乃周人之實情可與天下共白之者也其於武庚則直述其鄙我周邦之言未嘗有一語文致其罪其於友邦君苐動以友伐厥子之私義而不敢謂大義當與周同仇也非聖人而能言不過物如是與不惟此也周初之書惟牧誓為不雜武王數紂之罪惟用婦言棄祀事而剖心斮脛焚炙刳剔諸大惡弗及焉至於暴虐姦宄則歸獄於多罪逋逃之臣故讀牧誓而知聖人之心之敬雖致天之罰誓師聲罪而辭有所不敢盡也讀大誥而知聖人之心之公審已之義察人之情壹稟於天理而修辭必立其誠也然大誥之書自漢至宋千有餘年讀者莫之或疑至朱子而後得其間焉是又治經者所宜取法也夫
  讀尚書記
  書說之謬悠莫如君奭篇序稱召公不悦及周公代成王作誥而弟康叔自唐以後衆以為疑朱子出其論始定然折之以理而未得其情也余旣辨周官正戴記然後悟曰是二者亦劉歆之為耳蓋歆承莽意作明堂記奏定居攝踐阼之儀而戴記所傳無是也故預徵天下有逸禮古書周官文字者令記說於廷中以示明堂記所自出不徒購其書而徵其人使記説利其無稽也故前後至者以千數而又多為之徵於文王世子之篇竄焉周末諸子言禮者莫篤於荀卿而網羅舊聞莫先於史記故於荀氏司馬氏之書亦竄焉奏稱周公踐阼而召公不悦所以探漢大臣之心而多為之變以攜之也而於記無可附故於君奭之序竄焉而並竄魯燕世家以為之徵莽改元稱康誥王若曰朕其弟小子封以為周公受命稱王之文則當是時尚無篇首周公作洛衆㑹之文也使此文前具則必引為明證而不徒虚為之説矣歆知其說為天下所心非故復竄此以設疑於後世爾蓋是篇乃伏生之書博士弟子所循誦也若早竄焉則衆譁然而辨其非矣蘇氏謂康誥之首乃洛誥錯簡羣儒因之亦非也其地其時實與多士篇應而見士於周義亦近焉蓋五服之國各登其民治而貢士於周故公因而告之然大義無存焉雖存而不論可也余憫漢唐諸儒為歆所蔽使聖人之經受其誣而記禮者及荀氏司馬氏亦為歆而受惡故辨其所由然使後有考焉
  讀尚書又記
  西伯受命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及以是年改元自歐陽氏辨其妄羣儒昭然若發矇矣然特謂司馬氏孔氏毛氏之妄耳書之傳詩之序自前世多疑其偽惟史記為完書遷知六藝必折衷於孔子文王服事殷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而追王孔子之言甚著而敢妄為異説乎蓋莽旣稱康誥以為周公居攝稱王之文故復為此以示居攝稱王而復臣節者周公也受命稱王而不復為人臣者文王也紂君天下數十年西伯斷二國之訟諸侯鄉之遂以是年改元制正朔况孺子襁抱劉崇瀦翟義滅宗室王侯公卿大夫郡國吏士同心相推戴乎緯書言文王受命有白魚負圖赤雀啣書之瑞亦莽受銅符帛圖金䇿據以即真之符驗也詩書之文曰文王受命惟中身謂繼世而為諸侯也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謂受命為西伯而専征伐也以受命為稱王自史記始而後為書傳詩序者因之耳史記宣成間始少出而未顯今所傳乃歆所校録而可據為信乎周本紀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至王瑞自太王興不獨與論語中庸顯背繩以文義亦多駢旁枝削之前後語意正相承無間朱子謂史記之妄歐陽氏所辨明矣惟九年大統未集實為痕瑕嗚呼武成之篇古文也古文尚書毛詩皆自歆發歆為三統厯考上世帝王以為文王受命九年而崩則武成及周本紀之文為歆所増竄尚何疑乎嗚呼歆之徧竄羣書以曲為彌縫乃其姦之所以卒發於後世與
  讀尚書君牙冏命吕刑文侯之命費誓秦誓
  尚書自畢命以下所存六篇先儒多未達其義余嘗考之費誓則事可傳也君牙冏命秦誓則言不可廢也吕刑文侯之命則事不可没也三代之刑典至穆王而始變文武之舊都至平王而終棄可無志乎吕刑之言雖或不可廢而孔子録之則非以其言也觀文侯之命無一言之當物而弗刪則以著事變而非有取於其辭義審矣司馬遷作史記於費誓具詳焉於秦誓删取焉而文侯之命則没之盖以其言無足存而不知事不可没也用此觀之聖人删述之義羣賢莫之能贊豈獨春秋之筆削哉
  書存文侯之命而宣王中興用賢討叛事列正雅者其誓誥䇿命之文無一見焉先儒以謂亡於幽王之亂而余竊意所亡者不惟宣王之書自君牙以下六篇皆孔子摭拾於亂亡之餘非得之周室之史記也自唐虞夏商非闗一代廢興之故不以列於書故周書自畢命以前皆造周毖殷保世靖民之大政也若専取辭意之善則成康之際周召共政史逸作冊其命官之辭逺過於君牙冏命者必多矣孔子乃舍彼而取此義安處與用此知康王以前䇿命之大者已與誓誥並列於學官而立為四術其餘内史所藏孔子盖未之見也吕刑則布在四方而有司籍之若魯若晉若秦之書則其國傳之君牙冏命則其家守之子嘗學禮而病杞宋之無徵故於周書惜其僅有存者而録之以垂法戒焉耳使得諸周内史所藏則豈宜濶希而不類如此哉使内史之籍尚存而孔子未之見亦不宜竟以君牙以下六篇續備有周一代之書而定以百篇之數抑觀君牙冏命秦誓而又以歎世變之亟焉文武之政刑皆變亂於穆王而讀其書彬彬乎去成康不逺也秦穆悔過思賢之言可法於後世而力逞其忿以遂前愆言與行顯背而謂可塗民之耳目夏殷之末造未嘗有是也二帝三王純一忠敬之風其尚可復也哉此又序書之隱義也
  讀二南
  二南之序曰繫之周公繫之召公余少受詩反覆焉而不得於心及觀朱子集傳云得之國中而雜以南國之詩謂之周南得之南國者直謂之召南然後心愜焉而漢廣汝墳所以獨列於周南則其義未之前聞也夫周道興於西北自北而南地相直者正江漢也風教逺烝於此則周之西南沿漢與江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之怙冒舉諸此矣至於汝墳則又自西而益東自南而漸北殷商國畿而外皆周之宇下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也且其辭義以視召南諸篇亦瑩然而出其類方是時被化之國其上之風教雖能應於關睢麟趾而下之禮俗猶未盡淳觀漢廣之愛慕流連而知其不可求則與行露野有死麕悄乎其有懼心者異矣草蟲殷雷自言其傷而已耳汝墳則憂在王室而勉其君子於文王以服事殷之心若或喻之録此二詩而被化之先後疆畧之廣輪觀感之淺深一一可辨矣十三國之風其篇次列於周太師或孔子更定所不敢知而二詩之在周南則為周公所手訂决也惟何彼穠矣其作於鎬洛若齊人為之皆不宜以入召南豈秦火之後詩多得之諷誦漢之經師失其傳而漫以附焉者與
  讀𨚍鄘至曹檜十一國風
  漢唐諸儒於變風傅㑹時代各有主名以入於美刺朱子既明辨之而世儒猶嘵嘵盖謂一國之詩數百年之乆所存必政教之尤大者閭閻叢細之事男女猥鄙之情即間録以垂戒不宜其多乃至於此而不知刪詩之指要即於是焉存盖古者自公卿至於列士職以詩獻而衰世之臣孰是如大雅之舊人家父凡伯者乎故淇澳緇衣而外士大夫憂時閔已之詩所存無幾而叢細猥鄙之辭則無一或遺盖民俗之真國政之變數百年後廢興存亡昬明之由皆於是可辨焉稽之春秋中原建國兵禍結連莫劇於陳鄭衛次之宋又次之而淫詩惟三國為多樂記雖云宋音燕女溺志然特論其音且燕女非必淫奔也以此知天惡淫人不惟其君以此敗國亡身殞嗣其民夫婦男女亦死亡危急焦然無寧歲也而淫詩之多寡實與兵禍之疏數相符則删詩之指要居可知矣齊晉秦三國最强而兩國無淫詩齊襄災及其身崔杼弑君陳氏竊國皆由女禍故齊詩終於猗嗟載馳敝笱始於鷄鳴秦之亡以親奄幸疾師儒故秦詩始於車𥻘駟驖終於夏屋唐俗勤儉固其所以興也然纖嗇筋力則艷以利而易動故其後趙盾欒書皆為國人所附而晉卒分於三族乃桓叔武公為之嚆矢耳國以此始亦必以終兹非其明鑑與若魏若曹若檜國小而鄰逼故君民同憂未敢淫逞而君少偷惰臣或貪愚則國非其國矣總而計之𨚍鄘無徵魏檜早滅衛鄭以下七國之亡徵並於所存之詩見之非聖人知周萬物而百世莫之能違其孰能與於此然則鄭之亡轉後於陳而衞之亡又後於宋何也鄭之淫風盛於下而未及其上衛有康叔武公之遺德雖至季世猶多君子國於天地必有與立或同始而異終或將傾而復植豈可以一端盡哉以是知天命無常國之興亡一以人事為準也
  讀𨚍鄘魏檜四國風
  魏檜之詩皆作於未并於晉鄭之先其辭其事可按而知也晉自桓叔以後陰謀布德以收晉民而魏偪介焉所任非人賢者思隱吏競於貪此君子所以歎心憂之誰知而小人則已望樂郊而思適也檜風之作盖在厲王之世有識者憂宗周之殞為將及焉此萇楚匪風所以作也羣儒乃以比於𨚍鄘謂所言皆晉鄭之事而朱子亦承用焉集傳謂魏詩為晉作檜詩為鄭作並引蘇氏檜詩之説必出自他人朱子誤記為子由耳夫晉至武獻思啟封疆方欲用其民而撫輯之豈復有碩䑕之號而檜并於鄭在東遷以後武莊强盛王室再造大難已夷又何風駭車傾之懼乎𨚍鄘舊國之詩無一存焉何也以諸國之風比類以求其義必其君有大美大惡民心以動國俗以移而後風謠作焉魯宋望國厯年久長而詩無風况蕞爾之𨚍鄘立國又日淺哉魯宋之君有簒弑而無淫昬簒弑之惡宜載於冊書而國之臣民則不忍作詩以刺也其俗由舊而無大改更故無風之可陳觀魯為呉公子札所歌風詩止十五篇可知孟子說詩必以意逆志而又在於論其世其此類也與
  讀王風
  世儒謂讀王風而知周之不再興非深於詩者之言也方是時上之政教雖傎而下之禮俗未改其君子抱義而懐仁其細民畏法而守分以道興周盖視變魯變齊而尤易焉黍離兔爰憂時閔俗百世以下猶使人悱惻而流連大車檻檻師都猶能正其治也君子陽陽匿跡下僚而不改其樂也采葛憂良臣之見讒丘中懼賢者之伏隱觀其朝有若榮公皇父師尹之敗類者乎君子於役發乎情止乎禮義者無論矣葛藟悲無兄弟則宗子收族大功同財之淳風猶未冺也戍者懐其室家而於君長無怨言思奔之女自誓於所私按其辭意亦未嘗心非其大夫觀其民有若晉國之誣於欒氏齊魯之隱民心歸於陳季者乎十篇之中淫志溺志敖辟煩促之音無一有焉盖自周公師保萬民君陳畢公繼治於伊洛自上以下莫不漸於教澤愾於德心而知禮義之大閑故降至春秋簒弑攘奪接跡於諸夏之邦而王室則無之以衆心之不可搖奪也子頽子帶子朝之亂國民鄉順官師守常故侯伯公卿倚是以定謀而亂賊皆應時誅討使當是時上有宣王下有方召則其興也勃矣况能託國於周孔乎然孔子志在東周其於齊衛之君猶睠睠焉而適周則未嘗一自通於共主及二三執政何也盖周之政在世卿乆矣以羈旅之士一旦奉社稷以從非聖如湯文安能蹈此故必得大國而用之踐桓文之迹然後能成周召之功此孔子之志事也世儒以周不能興遂謂王風氣象薾然不可振起是所謂見其影而不見其形者也孟子言誦詩讀書道在知人論世而自道其學曰知言有以也夫
  讀齊風
  余少讀著疑與鄭之丰衛之桑中為類而非譏不親迎親迎之禮壻本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且跬步之頃而三易其瑱不惟無此禮數亦非事之情及少長見班固地理志然後得其徵盖此女所奔者非一人東方之日則奔之者非一女也齊自襄公鳥獸行下令國中長女不得嫁為家主祠名曰巫兒至東漢之初俗猶未改故當其時奔者亦若無怍於父兄受其奔者亦可無憎於里黨盖惟聴其奔然後可以安人情别天屬也顯言而公傳道之是以鄭衞之詩按其辭可知為淫奔而著與東方其事其辭與夫婦之唱隨者幾無辨也國語稱襄公田狩畢弋不聴國政而惟女是崇則還與盧令亦同時所作耳齊之立國能强由其民習於武節而其後篡弑竊國之釁皆由女寵其詩十一篇二為遊田五為男女之亂而冠以古賢妃之警其君盖齊之所以始終者具此矣孔子删詩事有細而不遺辭有汚而不削以是乃廢興存亡之所自也非然則鄭衛齊陳之淫聲慢聲胡為而與雅頌並立與
  書周頌清廟詩後
  舊說此周公既成洛邑而朝諸侯率之以祀文王之樂歌盖以四時祫祭皆於太廟無獨祀文王之禮然武王革殷之後洛邑未作之前不宜竟無祀文王之樂歌尚書武成王來自商至於豐則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尚在五廟中之稷廟及武王遷鎬乃立天子之七廟而周公於是時特起大義立廟於豐獨祀文王成王作洛至於豐而發命則豐廟作於遷鎬之初可知凡爵命公侯卿大夫皆於豐廟康王命畢公保釐東郊則步自周至於豐江漢之詩召虎鍚命告於文人是也盖祫祭先公先王於后稷之廟率諸侯以致孝享宜也爵命當世之公侯卿大夫而臨以上古之侯伯則義有未安鎬京雖有文王之廟然后稷及先公先王皆式臨焉而獨受命於文王之廟非文王之心之所安也郊祀后稷而别立明堂以宗祀文王亦此義也然則載見辟王何以有獨祀武王之詩曰此其事與文王異是乃成王免䘮初遇吉祭奉武王之主以入王季之廟而特祀焉儀禮所稱吉祭猶未配謂此也盖事應祧之祖之終不可缺一時祭故必祫於太廟奉祧主以藏夾室然後特祀新主於所入之廟文王侯伯也吉祭於廟不宜有樂歌成康以降後王皆有吉祭而不為樂歌古人事君親要於誠信不敢溢言虛美以滋天下後世之口實也
  又書清廟詩後
  或謂武成丁未祀於周廟天子諸侯之出歸告於祖禰之正禮也即事者惟邦甸侯衛耳越三日庚戍柴望大告武成告至於前所告者之正禮也以順天革命故特舉柴望耳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於周乃庶邦君臣受命於周之始古者爵命必於祭安知非此時特祭於文王之廟而作是詩也然方是時先公先王之樂歌未作不宜先薦文王之詩五廟之舊制未更樂章不宜首舉清廟為義且朱子既據賈疏所推日歴而升既生魄三語於丁未之前則未知孰為定論也或謂據戴記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則時祭亦有犆安知此詩非用於犆祭時乎不知以禘為時祭乃漢儒約春秋所書魯禘傅㑹而為之說前儒之辨明矣雖夏殷之世禮文質畧事亦難舉至周則前期卜日卜尸㪚齋七日致齋三日使日祭一廟祭之明日繹而賓尸自致齋以至終事兼旬中無一日之間人力則實不能勝國事則一切廢置加以天地社稷山川百神之事六服羣辟朝聘㑹同之政日不暇給矣用此知時祭必無犆而凡祀文王之樂歌皆始作豐廟時所薦也
  讀周官
  嗚呼世儒之疑周官為偽者豈不甚蔽矣哉中庸所謂盡人物之性以贊天地之化育者於是書具之矣盖惟公達於人事之始終故所以教之養之任之治之之道無不盡也惟公明於萬物之分數故所以生之取之聚之散之之道無不盡也運天下猶一身視四海如奥阼非聖人而能為此乎然自漢何休宋歐陽修胡宏皆疑為偽作盖休耳熟於新莽之亂而修與宏近見夫熙寧之弊故疑是書晩出本非聖人之法而不足以經世也莽之事不足論矣熙寧君臣所附㑹以為新法者察其本謀盖用為富强之術以視公之依乎天理以盡人物之性者其根源較然異矣就其善者莫如保甲之法然田不井授民無定居而責以相保相受有辠奇衺相及則已利害分半而不能無拂乎人情矣修與宏不能明辨安石所行本非周官之法而乃疑是書為偽是猶懲覆顚而廢輿馬也是書之出千七百年矣假而戰國秦漢之人能偽作則冬官之缺後之文儒有能補之者乎不惟一官之全小司馬之缺有能依倣四官之意以補之者乎其所以不能補者何也則事之理有未達而物之分有未明也嗚呼三王致治之迹其規模可見者獨有是書世變雖殊其經綸天下之大體卒不可易也若修與宏者皆世所稱顯學之儒而智不足以及此尚安望為治者篤信而見諸行事哉必此之疑則惟安於苟道而已此余所以尤痛疾乎後儒之浮說也
  周官辨偽一
  凡疑周官為偽作者非道聴塗說而未嘗一用其心即粗用其心而未能䆒乎事理之實者也然其間决不可信者實有數事焉周官九職貢物之外别無所取於民而載師職則曰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甸稍縣都皆無過十二市官所掌惟㕓布與罰布而㕓人之絘布總布質布别増其三夏秋二官敺疫禬蠱攻貍蠧去妖鳥敺水蟲所以除民害安物生肅禮事也而以戈擊壙以矢射神以方書厭鳥以牡橭象齒殺神則荒誕而不經若是者揆之於理則不宜驗之於人心之同然則不順而經有是文何也則莽與歆所竄入也盖莽誦六藝以文姦言而浚民之政皆託於周官其未簒也既以公田口井布令故既簒下書不能遽變十一之說而謂漢法名三十稅一實十稅五則其意居可知矣故歆承其意而増竄閭師之文以示周官之田賦本不止於十一也莽立山澤六筦𣙜酒鑄器稅衆物以窮工商故歆増竄㕓人之文以示周官征布之目本如是其多也莽好厭勝妖妄愚誣為天下訕笑故歆増竄方相壺涿哲族庭氏之文以示聖人之法固如是其多怪變也夫歆頌莽之功既曰發得周禮以明因監而公孫禄數歆之罪又曰顚倒五經使學士疑惑則此數事者乃莽與歆所竄入决矣然猶幸數事之外五官具完聖人制作之意昭如日星其所偽託按以經之本文而白黑可辨也古者公田為居井竈埸圃取具焉國賦所入實八十畝孟子及春秋傳所謂十一乃總計公私田數以為言若周之賦法不過歲入公田之穀并無所謂十一之名也又安從有二十而三與十二之道哉閭師之法通乎天下又安有近郊逺郊甸稍縣都之别哉載師職所以特舉國宅園㕓漆林以田賦之外地征惟此三者耳今去近郊十一至無過十二之文而載師職固辭備而義完矣周官之田賦更無可疑者矣周之先世闗市無征及公制六典商則門征其貨賈則闗市征其㕓盖以有職則宜有貢又懼所獲過贏而民争逐末耳肆長之斂總布盖總一肆買賒官物所入之布而斂之非别有是征也若質布則本職無是絘布則通經無是也今去絘布質布總布之文而㕓人職固辭備而義完矣周官之市征更無可疑者矣方相氏之索室敺疫也庭氏之射妖鳥也硩族氏之覆妖鳥之巢也乃聖人明於幽明之故而善除民惑也害氣時作妖鳥夜鳴人之所忌其氣焰足以召疾殃故立為經常之法俾王官帥衆而敺之引弓而射之則民志定其氣揚而夭厲自息矣夫疫可敺也而䝉熊皮黄金四目與莽之遣使負鷩持幢何異乎卜得吉兆以安先王之體魄而入壙戈擊四隅以敺方良與莽之令武士入髙廟㧞劍四面提擊何異乎妖鳥之巢可覆也而以方書日月星辰之號懸其巢妖鳥之有形者可射也不見其形而射其方猶有說也神之降不以徳承焉不以其物享焉而射之可乎水蟲之怪可敺也而其神可殺乎神無形而有死神死而淵可為陵其誑燿天下與莽之鑄威斗鐫銅人膺文桃湯赭鞭鞭灑屋壁異事而同情今於方相氏去䝉熊皮黄金四目及大䘮以下之文於硩族氏去以方書下之文覆其巢則鳥自去矣以方書懸巢上是不覆其巢也與上文顯背於壼涿氏去若欲殺其神以下之文於庭氏去若神也以下之文則四職固辭備而義完矣其他更無可疑者矣凡世儒所疑於周官者切䆒其義皆聖人運用天理之實惟此數事揆以制作之意顯然可辨其非真而於莽事則皆若為之前轍而開其端兆然則非歆之竄入而誰乎昔程子出大學中庸於戴記數百年以來莫有異議朱子斥詩小序雖有妄者欲復開其喙而信從者稀矣惜乎是經之大體二子斷為非聖人不能作而此數事未得為二子所薙芟也雖然理者天下之公也心者百世所同也然則姑存吾說以俟後之君子其可哉
  周官辨偽二
  媒氏仲春之月大㑹男女奔者不禁近或為之說曰是乃聖人之所以止佚淫而消鬬辯也每見甿庶之家嫠者改適猜釁叢生變詐百出由是而成獄訟者十四三焉豈若天子之吏以時㑹之而聴其相從於有司之前可以稱年材使各得其分願哉管子治齊以掌媒合獨猶師其意則斯乃民治之所宜也審矣嗚呼管子生政散民流之後而姑為一切之法是不可知若成周之世則安用此哉自文王后妃之躬化逺蒸江漢至周公作洛道洽政行民知秉禮而度義也乆矣又况周官之法冠昏之禮事黨政教之比戸之女功酇長稽之凡民之有衺惡者雖未麗於法而已坐諸嘉石役諸司空任諸州里尚何怨曠陰私暴詐之敢作哉管子合獨之政乃取鰥寡而官配之若㑹焉而聴其自奔則雖亂國汚吏能布此為憲令乎盖莽之法私鑄者伍坐沒入為官奴婢傳詣鍾官者以十萬數至則易其夫婦民人駭痛故歆増竄媒氏之文以示周官之法官會男女而聴其相奔則以罪沒而易其夫婦猶未為已甚也莽之母死而不欲為之服歆與博士獻議周禮王為諸侯緦衰弁而加環絰同姓則麻異姓則葛今周禮司服無弁而加環絰三語則媒氏之文為歆所増竄也决矣按莽欲九鍚則増易左傳謂周公越九錫之檢莽欲稱假皇帝則云書逸嘉禾篇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涖政勤和天下其偽搆經文皆歆為之謀主也又以文義覈之於奔者不禁下承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則所謂不用令未知其何指也既曰大㑹男女又曰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㑹之重見贅設失言之序必削去仲春之月以下三十七字然後媒氏之文與義皆完善嗚呼聖人之法所以循天理而達之也聖人之經所以傳天心而播之也乃為悖理逆天之語所混淆至於二千餘年而不可辨則歆誠萬世之罪人也余嘗病班史於莽之亂政姦言纖悉不遺於義為踈於文為贅然周官之為歆所偽亂者乃賴班史而備得其徵豈非聖人之經天心不欲其終晦而既蝕復明固有數存乎其間耶
  或曰歆於司服職轉不竄入三語何也蓋他職所増皆怪變不經故必竄入以惑人聴司服職則本有為諸侯緦衰及其首服皆弁絰之語而弁而加環絰同姓則麻異姓則葛乃禮家之常談衆共知之歆之姦心以周官雖藏册府而恐吏民或私有其書故以莽之亂政竄入諸官頒示天下而於已所獻議禮家之常談轉不竄入使人疑古書之傳有同異以比於易詩書之文引用或有増損者正所謂顚倒五經使學士疑惑也自記
  讀儀禮
  儀禮志繁而辭簡義曲而體直微周公手定亦周人最初之文也然其制惟施於成周為宜蓋自二帝三王彰道教以明民凡仁義忠敬之大體雖甿隸曉然於心故層累而精其義密其文用以磨礲德性而起教於微𦕈使之益深於人道焉耳後世淳澆樸散縱性情而安恣睢其於人道之大防且陰决顯潰而不能自禁矣乃使戔戔於登降進反之儀服物采色之辨而相較於微忽之間不亦末乎吾知周公而生秦漢以降其用此必有變通矣獨是三代之治象與聖人彷徨周浹之意可就其節文數度省想而得之故昌黎韓子讀此惜不得進退揖讓於其間然其辭以類相從其義以合而見而韓子乃分剟而别著為篇則非吾之所能知矣
  書考定儀禮䘮服後
  余少讀儀禮䘮服傳即疑非卜氏所手訂乃一再傳後門人記述而間雜以已意者而於經文則未敢置疑焉惟尊同者不降時憯然不得於余心乃試取傳之云爾者剟而去之而傳之文無復舛複支離而不可通曉者更取經之云爾者剟而去之而經之義無不即乎人心然後知是亦歆所増竄也盖䘮服之有厭降見於子思孟子之書惟尊同不降則秦周以前載籍更無及此者而於莽之過禮竭情以侍鳳疾及稱供養太皇太后義不得服功顯君事尤切近故假是以為比類焉嗚呼先王制禮有迹若相違而理歸於一者以物之則各異而所以為則者無不同也尊同而不降物之則無是也曾是可厚誣先聖而終蔽人心之同然者乎夫莽誦六藝以文奸言其於易春秋間有稱引皆自為之說而謬其指書之傳詩之序雖有假托而經文則未嘗増易焉然則公孫禄所謂顚倒五經使學士疑惑者䘮服經傳之文尤顯見於當時而為老師宿儒所指斥者歟時周官始出戴記尚未列於學官
  讀孟子
  余讀儀禮嘗以謂雖周公生秦漢以後用此必有變通及觀孟子乃益信為誠然孟子之言養民也曰制田里教樹畜而已其教民則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義凡昔之聖人所為深微詳密者無及焉豈不知其美善哉誠勢有所不暇也然由其道層累而精之則終亦可以至焉其言性也亦然所謂踐形養氣事天立命間一及之而數舉以示人者則無放其良心以自異於禽獸而已既揭五性復開以四端使知其實不越乎事親從兄而擴而充之則自無欲害人無為穿窬之心始盖其憂世者深而拯其陷溺也廹皆昔之聖人所未發之覆也嗚呼周公之治教備矣然非因唐虞夏殷之禮俗層累而精之不能用也而孟子之言則更亂世承汚俗旋舉而立有效焉有宋諸儒之興所以治其心性者信微且密矣然非士君子莫能喻也而孟子之言則雖婦人小子一旦反之於心而可信為誠然然則自事其心與治天下國家者一以孟子之言為始事可也
  辨明堂位
  明堂位列戴記先儒以為誣舊矣而余尤疑是篇不知何為而作也謂周人記之則於明堂方位度數朝㑹禮儀宜詳謂魯人自侈大則宜先周公勲勞法則以及山川土田附庸殷民周索命誥典册而無一具焉至魯君臣相弑三傳無異辭初誦經書者皆識焉記者能詳四代之服器官而獨昧於此豈不異哉及讀前漢書然後知此莽之意而為之者劉歆之徒耳莽之簒無事不託於周公其居攝也羣臣上奏稱明堂位以定其儀故記所稱莫不與莽事相應其稱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朝諸侯於明堂以莽踐阼背斧依南面朝羣臣也賊臣受九錫以為簒徵自莽始故備舉魯所受服器官以為是猶行古之道耳其稱魯君臣未嘗相弑又以示傳聞不可盡信若將為平帝之弑設疑也其篇首曰昔者周公朝諸侯於明堂之位天子負斧依南鄉而立易周公以天子與當日羣臣所奏周公始攝則居天子之位非乃六年然後踐阼隱相證也莽贊稱假皇帝則奏稱書逸嘉禾篇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蒞政勤和天下書既逸矣云云者誰實為之又况漫無所稽之雜記哉或疑周公踐阼倍依以朝諸侯别見史記魯燕世家而荀卿儒效篇亦曰以枝代主疑明堂記或有所授不知古用簡册秘府而外藏書甚希太史公書宣成間始少出自向校遺書歆卒父業以序七畧東漢宗之凡後世子史之傳皆歆所校録也歆既偽作明堂記獨不能増竄太史公荀子之文哉詩書而外周人之書成體而不雜者莫如左氏春秋傳史克之頌祝鮀之言於魯先世事詳矣無一語及此而悖亂之說皆見於歆以後始顯之書則歆實偽亂増竄以文莽之奸也决矣嘗考魯世家削去成王臨朝至□□如畏然燕世家削去成王既㓜至召公乃説前後文義脗合無間而周本紀所謂周公攝行政當國與尚書位冢宰正百工義正相是則劉歆之徒所未及改更而尚存其舊者且金縢乃伏生之書始出即列於學官稱王與大夫盡弁又云公為詩以貽王而王亦未敢誚公則年非甚少斷可識矣以是觀之凡言成王㓜者皆莽歆之誣妄也蓋欲言周公踐阼而不得不言成王㓜不能踐阼耳昔韓子論學首在别古書之正偽取其正者以相參伍而得其會通則昭昭然如分黑白矣
  書考定文王世子後
  余少讀世子記怪其語多複𠴲枝贅既長益辨周公踐阼之誣武王夢帝與九齡之妄而未有以黜之及觀前漢書王莽居攝羣臣獻議稱明堂位周公踐阼以具其儀然後知是篇誣妄語亦當時所増竄也是篇所記教世子之禮也而稱成王不能涖阼者再周公踐阼者三成王㓜而孤無由習世子之禮非關不能踐阼也周公抗世子之法於伯禽豈必踐阼而後法可抗哉其强而附之増竄之跡隱然可尋莽將即眞稱天公使者見夢於亭長曰攝皇帝當為真故偽附此記以示年齒命於天而夢中得以相與昔周文武實見此兆則亭長之夢信乎其有徵矣嘗考周官顯悖於聖道者實有數端而察之莫不與莽事相應故公孫禄謂歆顛倒五經使學士疑惑其罪當誅意當其時老師宿儒必具見周官禮記本文而憤其偽亂故祿亦疾焉余於周官之不類者既辨而削之乃并芟薙是篇稍移其節次而發其所以然之義孟子曰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之數者乃禮義之大閑自前世或疑而未决或習而不知其非故不自揆刋而正之以俟後之君子
  莽之亂政皆託於周官而僭端逆節一徵以禮記其引他經特遷其説謬其指而未敢易其本文其受九錫奏稱謹以六藝通義經文所見周官禮記宜於今者為九命之錫盖他經則𨗇就其義而周官禮記則増竄其文之徵也蓋武帝時五經雖並列於學官而易詩書春秋傳誦者多故說可遷指可謬其本文不可得而易也儀禮孤學自高堂生而外學者徒習其容而不能通其義故於䘮服微竄經文附以傳語至戴記則後出而未顯周官自莽與歆發故恣為偽亂然恐海内學士或間見周官之書而傳儀禮戴記者能辨其所増竄故特徵天下有逸禮古書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纖鍾律月令史篇文字者並詣公車至者以千數皆令記說廷中而又使歆卒父業典校羣書而頒布之使前見周官儀禮戴記之本文者亦謂歆所増竄雜出於廷中記說而疑古書所傳或有同異其巧自蓋者可謂曲備矣自班固志藝文壹以歆所定七畧為宗雖好古之士無所據以别其真偽而每至歆所増竄則鮮不以為疑盖書可偽亂而此理之在人心者不可蔽也戴氏所述禮記無明堂位至東漢之初馬融始入焉其為歆所偽作無可疑者而此記所稱周公踐阼及他誣妄語莫不與莽事相應一如莽之亂政分竄於諸官先聖之經古賢之記為歆所偽亂者轉頼其自蓋之迹以參互而得之豈惟人心之不可蔽哉蓋若天所牖焉後之人或以專罪余則非余之所敢避也
  莽之求書先逸禮以戴氏所傳無明堂位及此記所増竄也次古書以稱周書逸嘉禾篇假王涖政也次毛詩以毛氏後出未顯俾衆疑其引詩而遷其説謬其指者或出於毛氏也如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為以天下養之類次周官其亂政皆分竄於諸官也並及爾雅雜家使衆莫測也易春秋無求焉以莽事無所託雖有稱引而於本文無増竄也昔朱子謂戴記所傳或雜以衰世之禮然相提而論其誣枉未有若周公踐阼居天子之位者其妖妄未有若武王夢帝與九齡而文王復與以三者其悖謬未有若大夫為其父母兄弟之未為大夫者之䘮服如士服及士之子為大夫則其父母不能主者凡此皆先儒所深病䝉士所心非也莽為其母功顯君服天子之弔服而不主其䘮則雜記之文母亦歆所増竄以示大夫士相去一間耳而古者子為大夫於父母之服即有變况踐阼居天子之位乎子為大夫父母之為士者尚不敢主其䘮况居天子位與尊者為體而可私屈為母䘮主乎歆既邪惡而文學乃足以濟其奸凡所増竄辭氣頗與戴記周官為近故歴世以來羣儒雖究察其非終懷疑而未敢决焉班史謂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余攷自古承學之士通經習禮而為妖為孽亦未有如歆之甚者也然莽以六藝文奸言當其時即交訕焉而歆蠧蝕經傳以誣聖人亂先王之政至於千七百餘年而莫敢薙芟則歆之罪其更浮於莽也與
  文王十三生伯邑考辨
  余少閱大戴記稱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即辨其誣而未得證驗先兄曰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安有是然猶不能無疑及考王莽傳平帝年十有二而莽欲以女配故歆先竄此於大戴記以示文王始㛰亦年十有二然後莽請考論五經以定天子之娶禮又恐戴記出宣元間學者多見其書故其後復徵羣士使記説逸禮於廷中以欺惑學士莽之簒無事不託於文武周公蓋夏殷以前先聖之事與言所傳甚希衆皆耳熟焉難以鑿空搆立而經傳諸子皆周人之書遭秦火而始出於漢故使歆典挍卒向之業以售其奸自東漢相傳以至於今皆歆所校錄也學者可溺於前儒傳授之言而不别其真偽哉
  成王立在襁褓之中辨
  武王崩成王㓜在襁褓之中説見家語又見史記又見賈誼保傅篇而漢書亦云武帝命畫周公負成王圖以賜霍光盖莽與歆既曰成王不能踐阼則年宜甚㓜而金縢之篇無是也其書乃伏生所傳舊列學官不可譸張為幻故於戴記竄焉又恐戴記出宣元間學者間有其書故欲多為之徵而論語乃世儒所習誦故又於家語竄焉漢興博學多聞莫如賈生繼春秋創史法嚢括載籍為世所宗莫如太史公故又於二書竄焉至漢書所云或武帝偶命作圖以示立少子之意或其事亦歆等構造又或史官所記本周公輔成王圖而歆易為負班固因之皆不足據也衆言樊亂必折諸經金縢之篇曰王與大夫盡弁則既冠明矣公以詩貽王而王亦未敢誚公則已甚達於世事矣以是知古書中言成王㓜不能踐阼者皆妄也而况云在襁褓之中哉幸而金縢之篇尚存不然則歆之怪變竟無從而得之矣或又以王自稱冲子周召稱王孺子為疑是惑也盤庚之誥自稱冲人范文子為大夫贊軍謀而武子呼為童子嗣君之自謂師保之規箴其稱言義當若此不可以弗察也
  讀經解
  此記中間所述多荀卿語疑出於漢之中葉而傳荀氏之學者為之也三代盛時國不異政家無殊俗詩書禮樂布在庠序以為四術降至春秋王道雖微而周禮未改孔子贊易作春秋其徒守之陵夷至於戰國百家放紛儒術大絀焉有一國而專立一經以為教者哉遭秦滅學至漢景武之間諸老師各抱一經以授其徒於是齊魯燕趙鄒梁之學興而承其學者復以教於鄉邑各自為方不能相通而其人之性質行能亦漸摩於經說而别異焉記者既列教之所由分並其說之有所失而又念一道德而同風俗非羣儒之私教所可冀也所以養君德施政教正俗化莫急於禮而禮非天子不能行禮之興然後君德可成而百官得其宜萬事得其序和仁信義得其質宗廟朝廷得其秩室家鄉里得其情禮之廢則君臣父子夫婦長㓜恩薄道苦序失行惡其亂百出而不可禁禦凡此皆荀氏所謂原先王本仁義禮正其經緯蹊徑不道禮憲而求之於詩書不可以得之之本指也夫六經火於秦並出於漢而禮之廢則自漢始河間獻王獻古邦國禮五十六篇武帝不用而沿襲秦故以定宗廟百官之儀其士禮之僅存者亦未布頒以為民紀自是以來學者循誦易詩書春秋之文而虛言其義有得有失一如記所稱而禮則湮沈殘缺每至郊廟大議衆皆㝠昧而莫知其原閭閻士庶䘮祭賓婚蕩cq=52然一無所守而競於淫侈記所云以舊禮為無所用而去之者意在斯乎學者可習其讀而弗察歟
  書周官大司馬四時田法後
  聖人之政盡萬物之理而不過者不惟其大惟其細聖人之文盡萬事之情而無遺者不以其詳以其畧周公五官之典皆然而大司馬四時田法尤其顯著者也盖觀春與秋而知冬夏之田王及諸侯皆不與焉春著王與諸侯所執之鼓秋著所載之旗冬夏則特標羣吏盛暑隆寒不宜以武事煩尊者學士冬夏不習舞亦此義且官徒殷則勞費大也觀虞人所萊之野樹表者三百五十步圍禁前後之屯百步而知鄉遂公邑都家之車徒皆前期各習於其地而赴禁圍者無幾焉鄉師前期出田法於州里大司馬前期命修戰法茇舍治兵所辨號名旗物畿以内毋漏焉則前期而備教之可知矣使徧陳於禁圍則一鄉一遂之車徒有不能容矣此所以事習而民不煩也魯人大蒐自根牟至於商衛革車千乗殆其遺教與戰法田法之詳至冬狩始見者雖各修於其地然必待築塲納稼之後乃可徧簡車徒稽人畜旗物軍器行於三時則奪農功而無地以陳車馬辨夜事於仲夏者人可露處而衣裝約也於茇舍特舉辨軍之夜事則知以教坐作進退疾徐䟽數之節通乎三時矣於夏舉勺於冬舉烝則祠嘗視此矣於春舉社則秋報可知矣於秋舉方則春祈可知矣小雅以社以方䟽謂皆秋報也大雅方社不暮承祈年之後必春祈也呂氏月令所述多周制孟春命祀山林川澤邦畿四靣皆有之月令於春未及方祭疑即方也仲春命民社二者正次祈穀之後可與大雅相證於秋冬曰致禽則春夏獻禽之約可知矣於冬特舉饁獸則秋猶未敢備取而不足以供四郊之饁可知矣田法戰法冬詳其目而春舉其綱仲冬大閱司馬建旗於後表之中至不用命者斬之即春蒐以旗致民平列陳如戰之陳也中軍以鼙令鼓至鳴鐃且却坐作如初即春蒐所教坐作進退疾徐䟽數之節也以旌為左右和之門至車徒皆譟即春蒐表貉誓民鼓遂圍禁也前期修戰法四時所同而於冬乃出之則三時專辨其一而大閲備舉其全具見矣使以晩周秦漢人籍之則倍其丈尚不足以詳其事經則畧舉互備括盡而無遺是之謂聖人之文也
  書辨正周官戴記尚書後
  余以王莽傳辨周官所偽亂循是以考戴記尚書及子史傳注然後知舍莽政之符驗周官無可疵者舍莽事之比類古聖無見誣者循是以討去之然後諸經之賊蝕一旦而廓然嗚呼書更秦火篇殘文缺而已耳而歆所偽亂則混淆於本文之中伏闇而不可見疊出互證深固難搖自程朱二子出然後能辨古書之正偽而後之儒者知以理義為衡故凡周官戴記書傳詩序之紕謬雖未辨所從生而鮮不以為疑疑之者衆然後或得其間而白黑可判焉漢儒之治經莫勤於鄭氏然以莽事訓周官而於周公踐阼文王受命稱王皆篤信焉而益漫其支流况毛序孔傳之偽雜乎世俗之貿儒尚或以經説惟漢儒為有據而詆程朱為憑臆非所謂失其本心者與
  記王異功周公居東說
  涇陽王巽功卧疾連月時徃問之一日語余曰周公居東惟集傳居國之東為近而未著其何地也自我觀之王欲親逆即駕而出郊就令出舍以俟公必信宿可至古者大夫有罪自投於私邑以待放禮也然則公所居其近在郊闗之内與余曰子之言其信畿内公卿之采地當在縣畺而有勲勞者别有賞田周官載師以賞田任逺郊之地司勲掌六鄉賞地之法以等其功是也春秋傳曰自陜以西召公主之自陜以東周公主之公主東諸侯則邑於國之東宜矣公之避與禹益之避異禹益之避以逺為宜公之避以近為宜其不之縣畺之采而退就近君之小邑理固宜然然則公所居為鎬東鄉郊之賞邑决矣巽功仕不廢學其出為監司所領皆大藩而返自江西詩說成其疾也夜不能寐輒思尚書疑義及旦伏枕而為草今文二十五篇將徧矣氣雖困見余輒蹷然興問辨移時嘗語河南李雨蒼曰吾見望溪則曠然無憂而身為之輕效速於藥物其好學求友之切如此是日也以疾動不任筆墨又間厠余言乃屬余為之記











  望溪集巻一
<集部,別集類,清代,望溪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