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塘集 (四庫全書本)/卷20

巻十九 東塘集 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東塘集卷二十     宋 袁說友 撰辯
  張良辯
  或曰張良之欲毆老父似無先見者余曰不然作張良辯
  班固記張良取履事余謂良之識老人政如其識髙祖皆其平生逺識洞見賢否精神之妙在此二事至其謂良初見老人命以取履怒欲毆之且曰為其老迺彊下取履余獨未解料物纎悉必中如燭照龜卜動與神契烏有神異如黄石老而謂良一見不能深識乃懷欲毆之心乎且其相期平旦之言而良之往至三畧無厭斁憚煩之意使良不有所見已知老人非庸常士其心足以照知而測識誰肯一就其約拒而不與又至於再至於三而猶拳拳信慕堅忍不拔以如其約哉度人之情一往不就或勉而再再而弗與則未有不委而去者矣今良勤劬堅確油然而就之不憚再三而與之㑹此非胷中洞見老人之異必不至是而班固乃謂其初欲毆之以其老而下取烏有卒然相遇命以僕妾之役肯徒以區區之老而為之屈哉必不爾也漢髙祖與蕭曹起於豐沛所與成帝業者良平韓彭耳韓信因蕭何之薦而陳平彭越皆自楚往彼三人者其歸髙祖皆非有先知之見而良獨起於草野方懐景駒之就而道遇髙祖亡介紹非雅素一見相得欣然従之至有沛公天授之歎此其先知逺識洞見物表豈韓彭陳平輩之所以遇髙祖者哉以其知髙祖者而考之圯上之事則良之知人大抵如此而班固乃載以毆之之說信斯言也則良之取履就約皆幸遇耳而何預乎先知之識哉余故曰史氏一時記事臆度之言良意不出此也
  張釋之辯
  或曰張釋之能以仁恕導其君者余曰不然作張釋之辯
  人臣進言於其君雖品目端緖之不同要以近厚為主葢人心莫不易於薄而難於厚是故従厚而入於薄者易従薄而入於厚者難入於厚者雖未至於厚而終必至焉入於薄者一至於薄而不復變矣况夫人主之於刑罰其可導之而至於薄哉張釋之奏寛犯蹕之誅其謂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其言寛厚彊毅執此與臯陶之寧失不經吕命之惟敬五刑何異至謂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嗚呼此一言出天下豈不為寒心哉夫天子之與有司若名號則殊而縁情定法至意則一天子立是法以付有司有司守是法以正天下故天子無私法有司無私刑然後上下齊一而刑罰以正今而曰上使使誅之則已是則導天子以縦殺而不必有司之訊凡有干於天子者将疾誅亟戮必以快意為事而有司之法可以一切不問是天子之殺人無適而不可便宜也且夫有司之設正欲斂人主自縦之心守天下一定之法今使之可以自便雖朝殺一人而慕戮十人不復求證於有司矣而可乎吾於此不尤釋之而幸文帝也文帝天資仁厚豈肯銳於殺人哉不然以是而告武帝焉吾恐天下重足而立可也嗚呼一言而為智一言而為不智其釋之之謂歟
  公孫𢎞辯
  或曰公孫𢎞願不用卜式知人者余曰不然作公孫𢎞辯
  卜式上書願輸家財助邊上使使問式欲為官乎式曰不習仕宦不願也使者曰家有寃欲言乎式曰臣生與人亡所爭邑人貧者貸之式何故寃使者曰苟子何故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有財者宜輸之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上以語丞相公孫𢎞𢎞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陛下勿許上不報嗚呼公孫𢎞其以妾婦之道事其君也觀𢎞立朝大槩顯然盡在史册固不必枚舉而後見然獨惡其以卜式為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愚以春秋誅意之法繩之則妾婦之說信矣方𢎞之事武帝其矯偽足以欺世而愚俗而獨不能以誣汲黯葢天下之理惟正足以識邪惟誠足以照偽彼其見詰於汲黯略不少恕凡𢎞一言之發一事之舉黯即譙責皆遡其心之所未形見者旁詰而曲數之故𢎞曾無一日少自縦肆往往費辭曲說僅足以為臨時解紛之計其眂黯輩恨不斥去也而卜式輸財之奏雖未可以為美事然觀其答使者反覆之言與其牧羊如治民之語其忠純質直守道徇理不㣘情勢是葢汲黯之似者而𢎞心固逆知之彼謂使式一日居於朝廷則又復一汲黯矣一黯且不能制而乃附益之吾其危哉𢎞意出此故曰願陛下勿許則其懐疑猜忌之意所以刺刺於中者為何如且式後既為郎凡因時諷諫以死請行指鹽鐡之為難謂舟車之可罷此豈𢎞輩所可企萬分一者而曰不可以為化而亂法嗚呼剛明英武如漢武且不足以燭姦人之計信乎君子難進而易退者也
  王尊辯
  或曰王尊之於衡譚責人無已者也余曰不然作王尊辯
  元帝崩成帝初即位石顯之徒為中太僕不復典權匡衡張譚奏顯舊惡請免顯等司𨽻校尉王尊劾奏衡譚位三公知顯等專權擅勢為海内患害不以時皆奏行罰而阿諛曲従附下罔上失大臣體成帝乃下御史劾奏尊不敬左遷為髙陵令新室之變其來漸矣夷攷元成以來羣姦竊弄訖不能禁由一王尊以劾匡衡張譚而斥然後小人不復忌憚嗚呼人主聴言之際豈可無逺慮哉當元帝時石顯擅勢専權大作威福漢廷公卿自蕭望之既死皆俛首下心無一人敢竊議者成帝嗣位而衡譚僅能以區區之奏乗石顯失權之後欲以誅鋤舊惡葢㡬於縛死虎者偉哉王尊之言乎尊意以謂衡譚為三公親目石顯竊權釁禍勢軋人主不能劾治於方彊之日而徒伺其既敗然後一言其於尊朝廷斥姦回葢已晚矣夫藥不能生死也病未劇而得之則無死之道士不能止土崩也國未殆而用之則無亡之理尊之言其亦恨夫既劇殆而後慮哉成帝於此政當納王尊之說正阿附之罪誅石顯罷衡譚使天下知侮權竊柄如石顯者為無所容而畏避全身如衡譚者亦不能免然後亟用王尊以信其說庶㡬小人一日得志必能懐危慮患無復敢有竊弄之意而成帝慮不出此乃曰王尊摧辱公卿輕薄國家斥去而不復顧反復優褒衡譚畧不譴問自是而後則凡小人方張之日誰復肯以衡譚失時之戒以求所以亟治之者訖於哀平漢室浸弱權倖滋熾以至鳯莽其孽盤固坐攘漢璽如取懷抱豈不痛哉然則人主聴言之間要當辯邪正權重輕而慮及夫逺者久者其母計目睫之利害而輕示之機哉
  漢儒辯
  或曰漢儒五經之學有功於聖人大矣余曰不然作漢儒辯
  儒林傳賛曰自武帝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䇿勸以官禄訖於元始百有餘年傳業者寖盛支葉蕃滋一經説至百餘萬言大師衆至千餘人盖禄利之路然也聖人之經以秦火而亡以漢儒而雜亡之害在書而雜之害在道書亡而道固存道雜而聖人之意泯矣故亡之害小而雜之害大嗚呼理存而一說具初不欲天下後世曰是經之有是言也某人以為如是而某人以為如彼今人以為此說而後人以為彼說也亦何嘗一言而有二理一理而有二說哉而漢儒以専門名家以師説分授人自為師家自為學矜私意以為書逞臆決以立見且易一也既有田何京房之學又有施孟梁丘之學復有張彭之學書一也既有歐陽氏之學又有大小夏侯之學復有孔許之學至於詩禮春秋其言某氏某氏之學不一聖人之作經以一説具一理一理之外了無岐論豈某曰如是而某曰復如彼哉今而曰某氏之學是一說也則又曰此某氏之學是又有一說也故飾易文者指箕子之明夷為萬物荄滋之説而或者又曰非古法通書傳者釋若稽古至有三萬餘言而或者又譏其太過人各是非互相詆訾索新誇竒以自表立迄使天下後世智者慢其説而棼以臆見鑿者勝其説而附以竒論蔽者守其説而膠於要㫖甚至一經而有十家之訓一訓而有異同之説傳註之學以千百計紛紛籍籍孰知統紀皆漢儒有以基之葢如適乎荆榛之塗旁斜曲直縱其所向而不知悟然其去通都大邑愈逺矣然則漢儒専門立學之弊其為濫觴如何哉班固賛之曰一經説至百餘萬言大師衆至千餘人葢禄利之路然也嗚呼漢儒之學大畧可見矣
  
  易說
  乾元坤元元者何大也欲觀乾元坤元之妙當於二五兩爻觀之道本不可名言而聖人命之曰元元本不可形容而聖人又命之曰中大哉中乎二五兩爻皆中位也有陽中有陰中陰陽皆中也中與正有辨乎曰以陰居陰以陽居陽正矣然而未中也中無所不在在在皆有中道至於中不能加毫末於此此中之所以為大也先儒言極其大而後中可求止其中而後大可有故皇極者大中之謂乾坤二五之中所以為乾元坤元之大也乾之文言曰龍徳而正中謂九二也又曰君徳也以九居二人臣之位而以君徳為言何也中無所不在固可以通言也自二言之則為見龍自五言之則為飛龍飛龍之中即見龍之中天下豈有二中哉坤曰順承天乾坤無二道也使有二道若之何而順承耶六二言大而不言中六五言中而不言大互見也二之直方大以中故也五之文在中其大可知矣彼執一者則謂二自二五自五不識貫通之妙者不知中者也即乾坤而推之餘卦皆然屯六二之十年乃字九五之屯其膏當屯之時不敢苟合寧舒徐以要諸久不可大有為寧收斂而嗇其用皆時中之道也蒙九二剛中之才而有包容之道其周公遭變之際乎六五童蒙之君賴剛中之臣乃濟其成王之謂乎君臣各盡其道正所謂中也此蒙之所以亨也此蒙之所謂聖功也需九二曰衍在中衍之一字妙矣哉處需之時苟不能寛綽厥心以俟天命之定則不可以言中矣惟寛衍在中自然綽綽乎有餘裕也九五一無所為需於酒食而已文王不遑暇食時當然也中也成王燕嘉賓燕兄弟燕朋友故舊時當然也亦中也故曰酒食貞吉以中正也訟非得已也九二之不克訟其惟剛中乎剛中故能息訟五居尊位以斷狂直惟其中正是以元吉同此一中也或息訟或聴訟中無往而不在其可以執一言哉師五陰一陽一陽為卦之主九二是也其丈人之謂乎故曰在師中吉六五為長子惟其中行故能代大君當帥師之任若復以弟子分其權則失中矣兵凶戰危其可輕也哉比六二處比之時無阿比之私得中正之道矣故不自失中乃吾之本心也何失之有以九居五明白洞達故曰顯比既曰位正中又曰上使中甚矣中之可尚也自屯至比或上體或下體皆有坎焉履險而不失其道尤足以騐中之可比通行而無礙也至小畜則免夫險九二牽復在中亦不自失中我所固有行其所無事自中自吉其不失固宜九五有孚於衆陽以中正而居尊位豈獨富而已哉能使九二得牽攣而復於上葢不止乎獨善而已履之九二坦坦乎無係累之私惟其剛中故不自亂九五履帝位之尊剛中之上尤為正當然猶有貞厲之戒何也非禮勿履兢兢自持聖人之心與天同運未嘗有一毫之間斷也嗚呼大哉中乎在乾坤為乾坤之中在餘卦亦皆同乎乾坤之中人見其變中未嘗變也聖人建大中以為天下凖為萬世凖有百千萬變之不同而聖人亦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也與賢與子皆中也揖讓征伐皆中也誅管蔡封蔡仲皆中也仕止久速無可無不可皆中也過門不入陋巷簞瓢皆中也父師則去為臣則守皆中也中無定在變化云為無往非中雖然變化可也無忌憚不可也變化者未嘗不允執無忌憚則不允執矣至于拘儒則又執一而非執中矣天下之亂所以日多而治日少者無他故焉不壞於執一之拘儒則壞於無忌憚之小人前史所載昭然可觀嗚呼安得明易君子而與之論中哉
  
  一陰一陽之謂道一之未畫安有陰陽陰陽尚無名安有道名嗚呼一之未畫已具陰陽陰陽未有名道在名之先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無體有體亦太極太極無畫有畫亦太極太極非陰非陽陰陽亦皆太極不名曰道而名之曰太極何耶名為未悟者設也名立而人愈不知道離奇耦剛柔動靜而言者非也即奇耦剛柔動靜而言者又非也甚矣人之難悟也
  呉魯字子唯說
  吳氏子求名於袁起巖乃名以魯而以子唯字焉何哉吳氏子好學之念有餘而勇於進如馳駿馬欲一蹙而至康荘者嗟乎子不見夫赤子之心乎毋機心毋鋭志而良知良能融造化而含萬理也子其挫銳而魯全其天而達其人則一唯之發口耳俱喪是足以進於學矣吳氏子亦唯而退
  陳晐字退翁說
  陳氏之子名晐而求字於袁某曰晐聞之晐者該之異辭也釋之韻者而以兼為言則晐與該也其辭異而㫖同乎君盍有以字之某曰子固知夫晐之為兼也其亦知夫兼之為說乎聖人畫卦以其兼山也而以艮言艮者止也故象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夫兼天下之善推而用之則出位而思也庸何病而卦也象也皆以止言兼可恃乎自夫子之門其弟子薰陶漸漬日加益而不自知也而顔子有若無實若虚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其有也實也能也多也豈不曰兼人哉乃且謙居遜處而無以兼為者故曰以退為進雖以子路之勇聖人亦以其兼人故退之顔以退而處一已之兼子路以兼而樂聖人之退則兼山之艮聖人與羣弟子葢於是焉洗心哉子宜以兼退為進而以退翁字焉則道愈損而愈明已愈克而愈誠不溢於盈不矜於成將使源泉混混而莫見夫終窮之形其兼也孰禦焉晐乎其母以名浮也
  
  温室百瑞圖賛
  維魏奄有九有之師上稽畢昴逺追夏虞相其陰陽土中宅都迺命工正乃括知愚爰築爰建外郭内區後庭永巷小寢之餘越有温室是紆是徐儀形宇宙聖哲之軀參以百瑞丹青是攄間以藻詠述其規摹韙矣夫葢未有不歎天地之眷命若斯之盛者也越自三才之肇判曠宇宙之遙邈中啟聖明之運昉於河洛之祥著為圖書之盛四靈問興萬祥迭臻是葢有瑞志之不能盡録山經之弗克備載者也今而畢括具詳廣羅備蒐上而景慶之燦曜下而麟鳯之奇偉凡百有象獻其非常之符者葢無一不在焉如是則上自皇徳之興中由帝道之備王仁霸略之所雜出者元康章和之所遝至者罔不畢具焉皇乎哉亦以總古今之昭監答乾坤之良澤也歟夫後宫燕息之所而不忘造化之應也乃如此殆無逸之遺意流風也歟圖必有賛賛曰
  維魏作都畢昴之區乃命攸司乃括智愚興築兹邑實繁有徒乃建大寢四方無逋後至永巷小寢以餘乃有温室乃燕乃居包括宇宙聖賢是圖爰及百瑞厥類不孤有河之馬有洛之書由斯以降受命之符上際窮象景慶有敷下逮寰宇麟鳯實殊厯草煒煒三秀扶疎丹魚生沼皓獸在塗澤馬於阜三趾則烏象其彷彿録其體膚寫以丹青乃形乃模燕息之室監戒所須無逸遺意不介而孚用保其盈用儆無虞維魏有作烏可厚誣獨於閒暇情意所除昭此衆祥戒其濶迂俾之不荒如響應桴樂為歆賛監之在無
  辛卯嵗記顔賛
  子之蒙不可擊何勇於升堂而伏几子之文不可訓何樂於染翰而操觚嶔巇難合而欲一天下於論議之頃酸寒陋甚而欲展四體於功名之涂子方嫉人之弗競人亦笑子之甚迂嗟夫辰之速兮隙之駒道之難兮齊之竽毋紛紛乎多事袖手板兮歸與縦良田之無有而四海多山林之樂豈不能自老於臞儒者乎
  丙辰嵗記顔賛
  汝少而學汝長而儒及其仕也天下皆智汝獨拙天下皆敏而汝獨迂今頽齡之既晚頭白髪而已居吾即汝貌吾觀汝軀盍歸乎問松菊之舊廬盍老焉為山澤之癯則汝之求於造物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歟
  林晞仲記顔賛
  學以禔其身名以實其稱而成也不副其學位也弗齊其名儒則甚癯氣焉絶清有夀之行而又有夀之形此莊子所謂且予求無所可用故能終其天齡也
  行狀
  魏安人胡氏行狀
  淳熈十年六月二十日故泉使魏公之夫人濡須胡氏終於平江寓居之正寢將終呼二子炎掞告之曰生死命也我涉世六十八年介婦於魏者四十五年父母舅姑皆落落寒素無甚如意者患難窶乏我所諳飽自眂閨閫之事或無一愧者今我死矣我之甥袁某幼自力學在諸甥間以従學多往來舅家舅所望者汝欲狀吾實其屬諸某乎夫人既終又三月炎掞書來誦夫人之語某慟而失聲則曰不幸不能視夫人易簀迺及死而不忘我嗚呼吾將何以報遂哭以受命夫人諱慧覺字悟貞世居無為故黄州别駕朝散胡公賛之長女失恃於襁褓甫四嵗已能思念母愛嘗見他兒戲母側者輒泣下有訊者則曰我何以無母子之樂耶見者為戚戚自幼而老凡資㝠福思報母恩者亡一朝忘去紹興初淮饒於盜民弗寧止㑹有迫於境者適别駕公獨留寧國官居子幼未解事親戚束手相顧無有出計者夫人猶在室毅然曰不使我父惟家之憂以廢官事此吾兄弟姊妹之責也迺以義糾婣族擇村落可辟地者弛擔以就且曰吾一身不足恤吾父與族何可忽也相期以同生死遂亡一人敢戾約胡族因以奠枕至今徳之别駕公用是偏愛擇所宜歸者而歸泉使公夫人入門接上下以誠愛一毫髪事不敢専已意曰是曾奉吾姑命否也夫人之歸太夫人年已髙泉使公事母孝悉以太夫人飲食起居事屬夫人夫人曰家事無大於此也奉迎供養肅謹誠至凜如一日泉使公不治生事留選調三十年居閒之日什八間得俸亦不滿萬錢夫人與泉使公約曰所入如此當先足所以奉吾姑養者往往夫婦不敢肉食夫人日出簪服質貿以禆太夫人飲食衣服者有一不懌意夫人終日弗寧止稍無他即釋然慰滿太夫人以八十頗親藥褁夫人躬修裂嘗滋味而後進嘗曰八十之老一有疾痛豈可以驟來之醫而服嘗試之藥哉凡藥自醫來者先嘗迺肯用太夫人夀考康寧既殁亡憾者夫人之孝炳如也泉使公讀書四十年既不得志場屋炎掞甫長夫人曰二子當求以酬父志者泉使公多怵怵官事少暇日獨夫人訓飭二子甚力寝食必戒曰家事我尸之家費我度之汝母得誰何其間聞師之良者雖甚費不惜晝飲食夜燈火經紀使有餘故二子得殫志於學日進進不可已也越明年二子聮薦胄監泉使公時宦中都朝士讙曰魏氏有子矣又一年掞入大學月書累占上㳺復以魁薦今籍内舍炎再舉於閩漕兄弟間頡頏行輩科級皆他日餘事夫人教子之驗其章章如此泉使公薨夫人攜二子歸寓於平江益戒二子不出門户於進修事尤加意嘗曰吾老矣如吾所事者吾所仰者今皆亡吾今復何為哉則盡却家務細與大不經意飜繹内典多所觸解自壯嵗已不愛組飾一物一念不以介介於懷亦寡笑語所遇淡如不復動休戚意先是嵗旦家庭間致賀意夫人曰我今又增一嵗然我年來得佛趣世故物態心已超脫覺此生已如朝露矣二子諸孫聞斯言不敢窮夫人意向越一月夫人曰我欲見親戚於旁郡二子不敢逆具舟櫂侍行抵錫山某適留外舍得拜夫人膝前時精神彊懌氣貌寛和勝異時自錫山過陽羡留甥吳濠州家半月而後歸葢夫人性天内覺智慧益明若有所信受而知夫死生變化者嵗旦之言旁郡之役則有以也十月忽得心脾疾起居亦無他苦一旦屏粥食逺藥餌二子朝夕奉藥食以進夫人視之淡如無意於瘉也二十日將晡呼兒孫告之曰無重憂惱物物有數不可留也一語不及家事而逝炎掞將以十一月二十三日祔於泉使公之塋實平江府吳縣靈巖鄉横山之原夫人以泉使公官朝散郎再封安人子男四人炎掞倓某炎廸功郎處州司户倓早亡子女一人適故迪功郎御前軍器所受給官莊珪孫子一人堅孫女四人嗚呼夫人之徳行不過盡力於舅姑夫子之際爾若夫人則過是幼而失母恭而自立長而為婦貧以起家此男子所甚難者而夫人行之一無難焉是可敬而可仰也某未弱冠而孤夫人愛之者招呼拊育亡虚嵗在諸甥列蒙賜獨厚迺死之日猶不忘其甥使有言以發幽馨於泉下敬書其足以撫範閨閫者於右以俟銘者採擇焉
  故太淑人葉氏行狀
  淳熈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日敷文閣待制單䕫之母夫人葉氏終於里居之正寢夀八十有二其生也有子貴盛而安榮夀考受福為特厚其亡也徳在鄉黨恩在婣族弔哭相望為失聲嗚呼生榮死哀夫人其有焉夫人諱妙慧世為建人曾犬父某潜徳弗仕父某少孤㳺學壻於吳門同郡浦城之楊氏因家焉名聲詞章頡頏輩流間郡博士選授直學職然刻思古文不就舉子尺度終不應舉選夫人聰悟閒靜未五嵗女工已輒解直學俾偕兄弟課句讀日記數百言楊母謂直學曰讀書非吾女所先者當先婦道而輔以剪裂縷結可也夫人自是益不凡未笄父母俱下世楊母之姊適建之魏氏亦寓吳門愛重夫人俾往來其家撫育甚至又率羣葉為擇所宜歸者而歸朝散郎通判舒州贈通奉大夫莘杭之仁和人吏部郎中單煒之子也其歸通奉也吏部與令人皆無恙家甚窶令人専意内典家事支吾弗皇給夫人曰吾奉箕箒治絲枲其家伏臘之須㫖甘之奉所當用力者宻以嫁時簮珥鞶帨鬻以為助又自攻苦茹淡専力區處舅姑喜曰是真吾家婦也悉諉以家事夫人營治勤劇嚴中而順外日費細大嵗儲饒乏白舅姑以節目而躬行其靡宻焉單氏門户遂立吏部尚義好施異時迫於弗贍曾不能快意夫人佐餕之餘毫粟撙出内不妄用一錢思以慰吏部美意於是割衣食以賙貧不足者治藥劑以施疾病之困乏者捐資遣以相助婚婣之失時者吏部一言夫人承志唯亟内外親無疏昵皆家歸之晨昏定省通奉與夫人日有常度儀法翼翼可觀吏部耽嗜於學雖官居立朝率夜漏踰十刻夫人約通奉拱立閤外吏部歸寢舎竟禮乃敢退其婦道誠至如此舅姑之喪通奉哀毀致疾夫人既追慕不少損又經紀襄事一無歉於禮者通奉詳雅和緩文而能官恬於仕進遂老州縣為令為倅皆有清白恵愛聲夫人内言居多焉通奉卒夫人年僅踰三十居喪守志竟不萌世念三子六女獨二子一女有家室餘皆㷀㷀其哀葢今貳卿方齠齓也見者傷心謂夫人不自足而飽孤幼是良難者夫人曰事長撫幼其理一也曩時公姑在堂雖門户已立而家事弗濟吾猶以勤儉輯今吾婺處兒女且纍纍日亦何所憑藉哉惟有勤與儉爾則盡絶人事閉門深居内外言不出入有田二百畆薄入儉出錙銖較計薪水之外一介不以取予如是十餘年女熟於訓而工於藝各擇其可終身託者其後登蘭省分符竹員郎别乗濟濟蟬聮各得其所歸也貳卿穉嵗無父蚤侍孀母已嶷嶷見頭角甫能言嘗曰吾獨失父不力學自立不名為人五嵗讀書厯厯如迎刃夫人悲喜曰是兒父所鍾愛今可教也乃訪師之良者買書史闢廬舍晝則躬烹飯夜則供燈火俾貳卿従㳺焉今金陵帥參錢公與貳卿相従最久而厚者年十七入銓闈髙等未㡬復占刑法科徧厯學官騫翔監省妙年而守三輔握蘭以總饟屯歸貳民曹為名法従實夫人有子而善教之也夫人自孀居亡他好嗜獨紬繹佛書辯析㣲㫖至忘餐食每以愛人利物為念貳卿既上法科廷評命已下將就職夫人戒曰是官非州縣比汝能信吾説即往否則勿就貳卿敬請其說夫人曰今天子仁聖愛及螻蟻我聞廷評閱天下獄案罪所輕重在筆端寧失不經哀矜勿喜聖人格言汝當守此貳卿職廷中六年自評而丞丞而正讞議訊鞫一無有濫寃者而緩死之議葢什九焉夫人之訓然也貳卿守霅川閱七月以治理効詔奏事行在所尋以尚書郎總淮西饟事詔趣行貳卿如金陵命其子迎侍板輿在湖日郡循例致饋夫人親與審項目不可者盡卻郡治帳幃器皿纎悉以歸主吏不一物偕行前此未有也湖人今猶能言葢其循理敬法嚴於授受之細亦如此貳卿總饟四年三以王人歸覲夫人每誨之曰汝繇卑官蒙主上特達之知遭逢晉用何能稱塞惟是得望清光日當以裕民力寛州縣愛士卒者入告其曰剥下以媚上瘠民以肥國則汝大負朝廷非我疇昔望汝者用是貳卿造膝之言每不敢戾其說貳卿既貳民曹再嵗為真宣勤於國大農衍裕上意益嚮用矣獨夫人曰吾兒本何能而至於此才弗稱禄食浮於名恐終不足負荷而貳卿亦欲用力四方思以休其進退夫人曰促抗奏貳卿即請對上章誦母子間懼弗勝榮之意詔可其請以西清次對知平江府平江夫人昔時寓居地親朋婣族尚不乏貳卿開藩夫人即戒以毋得毫髪私吾家又飭所親之賢俾家諭其族母令擾吾子終貳卿去郡莫敢一人願受私者貳卿自平江奉祠歸里門夫人年已七十六母子懽欣怡愉杜門燕樂相以寵禄滿盈為戒貳卿居閒八年得以娛說親闈舂容子職暇日相與翻經文訓童穉間則會親戚接杯酒融融洩洩自適其適而無一毫干其心貳卿之能守富貴不危溢者夫人有助焉耳年踰八十起居飲食如强年人朝夕家事猶維持其大綱而規法之嚴維持之素中外益自斬斬人不敢以篤老易也故冬偶得脾弱之疾貳卿憂惴衣不解帶者踰月一日夫人諭貳卿曰吾自三十即奉釋氏教祀佛鑱經飯桑門者未易屈指計豈直為觀美哉誠欲今日受用耳吾常誦其書而解死生之說今八十二年不為不夀吾於此無嫪戀意也汝等毋苦以藥困我貳卿泣下復進藥餌即摇手止又戒家人勿哭泣徒亂吾志遂手結彌陀印晏然而逝夫人以通奉恩封安人貳卿既貴累封太淑人男三人導従政郎無為軍録事參軍普朝奉郎通判揚州䕫降授朝散大夫充敷文閣待制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宫女六人適進士林某故朝奉郎前監行在左藏東庫葉沆朝奉郎前權知濠州吳褒朝奉郎新通判台州薛裵故通直郎前知明州奉化縣蘇祁朝散郎新權知彭州吳昭夫孫男九人端彦承議郎監行在左蔵東庫端禮端友文林郎新奉國軍節度推官端章端仁従政郎欽州安逺縣令端臣端修端士承事郎新蘄州都大監轄倉庫端已承務郎孫女三人長適廸功郎新臨安府仁和縣尉陳晦次適趙某次在室曾孫男二人長誠夫次某曾孫女一人在幼子導普女適林薛蘇者孫端彦皆先夫人出通奉先娶李氏今葬於仁和縣大雲鄉鳳口樂山之原將以今年四月二十三日祔葬焉嗚呼夫人之徳之行形於家事於親浹於婣族而達於州里其承夫義以順其教子愛以公實而弗華乆而弗渝其胚胎根履非有所矯拂也性稟泊如薄於自奉衣服華麗飲食盛異即唾去至於周人之急切切如已戚休事其在窶乏時雖解衣鬻珥不少靳既貴則雖甚費而不肯已也訃傳之日哭者必慟以為夫人之夀固天所以福善人者夫何憾今而後緩急之際寧復有如吾夫人耶夫人之兄罹西兵之亂身沒王事夫人捐費舉䇿委折以請於朝卒得一官以禄其弟葉宗益多之二子導普皆李氏出宦㳺既弗顯又跅弛無生理不幸早亡諸孫未仕者多疾疢不能立以故二子之室無留金夫人撫存愛養恩恵備至非一嵗月貳卿今奉夫人遺意盡挈伯仲氏家長幼闔屋而居粟縷之給貳卿皆尸焉人謂夫人慈愛貳卿孝友相成於善如此夫人蚤更憂患心力為耗晚年目眎頓弱百藥弗少稔夫人曰吾生平善念如出家人嚮佛道如行熟路不應有此日課觀音經誦大士號貳卿又親書金剛經鋟木廣施溢萬帙一日夫人夢有白衣老人以指爪掠畫而去自是眎物寖明吉人之報固如此某外祖母楊氏與夫人之母為女兄弟某於夫人為表甥然夫人未笄而外祖母撫存選壻視如己女以故夫人與先妣如同所出而某視夫人如母焉未可以表言也某在諸甥間獨荷夫人教愛厚甚則又如己之子以待某也聞訃匍匐哭喪奠酎不覺哀盡貳卿扶杖縗墨泣盡有請願疏夫人行實但狀其大者顯者某不敢以淺纇辭敬直書焉以告勒銘之君子
  墓銘
  恵夫人墓銘
  隆興二年四月丁卯瑯邪恵氏歸於建安袁某越九年六月己亥以疾卒任所淳熈二年七月乙酉葬於常之宜興縣君山鄉青塢之原嗚呼顧偕老其不能而兹迺以銘君也哀哉君諱道素常之湖洑人進士萃之仲女君生於良族族諸老言君裁十嵗知事父母敬長而孝益謹父嘗有疽疾君憂甚不自省食息事候伺親側膳服藥餌悉躬之病未間則焚香泣下暮夜致禱不知夕之竟也居亡何疾瘳人謂孝敬之報宜如此後十年而罹父喪哭泣盡哀課經文曰數十卷却葷茹久不復見者流涕異時母氏多疾君慮以憂毀甚承意開釋昕夕侍旁不肯去時方有二嵗子葢弗遑顧也或勸之君曰吾母安則吾有子矣明年従某官都下居既别母雖一飲食弗置念率旬餘輒一命介問信僅不聞則悸不自佚信至迺少已嘗曰我歸袁氏不幸不克事舅姑恨亡以為見獨奉家廟唯謹奉祀孔時晨昏供香火雖疾亦力往凡諸事先者一物悉至敬君幼好内典甫識字畫已能翻繹句讀未笄通法華義遇暇日然誦一字不舛落既長従某而繪佛圖蓄經卷往往甚於經紀家事其持閱眂前日益苦也君有幽閒之徳性不嗜遊觀日惟閫政細大有節法否則咄咄經典舍是一不經意天資敏恵剪製縷結一見輒解嫂姪姊妹悉従君是式今為賢婦平生寡言言必契道理與之商可否事中者十九其將死也端凝如亡恙時第曰吾死後其歸我所誦佛書於棺其母使吾子長而不學也他皆不及某與君夫婦十年我疾君嘗起之君疾我弗能以捄嗚呼哀哉年三十有一生男女各二人男六嵗曰申儒餘皆亡其既與之為三年之喪頫穴而窆君於墓又飲泣而為之銘銘曰維善而孝淑且質厥資懿美且嬪側宜夀而昌今何嗇輤帷不復閉白日天耶人耶理奚測吁其奈何眂銘刻
  塔銘
  僧如尚法蘊可用塔銘
  義烏縣之東郭舊有六如庵興化僧寶月梵淵所剏也二僧頃來是邑誅茅以立香火其嗣如尚朴而好善邑人以佛稱之知其後必昌也再傳而至法蘊規度施置益懋前績堂殿崇成庖湢飭具松竹交映衆皆瞻仰讙曰是當為名刹一庵不足稱也法蘊亦具是願其嗣可用者出儒家流而喜醫術務求濟人而不喻利每以桐君自娛非庸緇比也士夫多與之有嗣曰了恩頂相豐厚中有定力協其師以成法蘊之志頃之庵以寺名矣寺甫成而三師相繼以逝嗚呼豈三師者宿縁相值宿志相合共為此寺而生共成此寺而亡殆非偶然者歟不然何生也相為謀而死焉相為屬也妙欽者傳三師衣鉢而能侈續其業於寺之對山鼎立石壙置三墖於上所以識開山者之甚囏難也妙欽亦觕知書其志髙逺他日當為名僧墖具請銘於子子知始末甚詳故樂與銘銘曰其生也相與以成其化也相忘以形萬瓦鱗鱗三墖以寧我銘識之厥囏孔明
  附録
  家傳
  公諱說友字起巖建安人生於紹興庚申嵗治周易年二十有四登隆興進士丙科調建康府溧陽縣主簿主管刑工部架閣文字國子正宗正寺主簿改太常寺主簿樞宻院編修官秘書丞兼權尚左郎官以疾添差浙西安撫司叅議官知池州以私計主管建寧府武夷山冲佑觀知衢州提舉浙東路常平茶鹽提㸃浙西路刑獄直秘閣知平江府節制御前許浦水軍侍左郎中兼右司郎官假顯謨閣學士萬夀觀使兼侍讀充接送伴金國賀生辰使右司郎中直顯謨閣知臨安府太府少卿兼知臨安府假顯謨閣學士萬夀觀使兼侍讀充館伴金國賀正旦使權尚書户部侍郎兼修玉牒館過嵗為真兼侍講權户部尚書華文閣學士四川置制使兼知成都府加徽猷閣學士因任吏部尚書兼侍讀充崇陵覆按使復以寶文閣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宫知紹興府浙東路安撫使吏部尚書兼侍讀兼實録院修撰兼修國史同知樞宻院事㕘知政事提舉詳定一司勅令資政殿學士知鎮江府控辭提舉臨安府洞霄宫知潭州改知隆興府力辭提舉臨安府洞霄宫加大學士致仕嘉泰甲子嵗薨於徳清寓第享年六十有五官至宣奉大夫爵至郡公食邑至三千二百户真食至六百户贈少傅卹典如儀累贈太師魏國公初公寓居湖城號東塘居士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涉齋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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