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窗雜錄 
案此書書名,撰人諸本互異。《唐誌》作《松窗錄》一卷,不著撰人。《宋誌》作《松窗小錄》一卷,題李濬撰。《文獻通考》作《松窗雜錄》一卷,題韋濬撰。歷代小史則書名與《通考》同,人名與《宋誌》同。蓋傳刻舛訛,未詳孰是。此本為范氏天一閣舊抄,書名、人名並與歷代小史同,今姑從以著錄,亦三占從二之義也。其文與歷代小史所刻大概相同,惟多中宗召宰相一條及姚崇姨母盧氏一條,以司馬光《通鑒考異》證之,其中宗一條實原書所有,知小史為佚脫矣。書中記唐明皇事頗詳整可觀,載李泌對德宗語,論明皇得失亦了若指掌。《通鑒》所載泌事,多采取李蘩《鄴侯家傳》,纖悉必錄,而獨不及此語,是亦足以補史闕。惟謂中宗召宰相蘇環、李嶠子進見,二子皆童年,因令奏所通書。颋應曰:「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嶠子亦進曰:「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上曰:「蘇瑰有子,李嶠無兒」云云,案颋於則天長安二年已為御史,環為相時,颋為中書舍人,父子同掌樞密,並非童年。故司馬光深斥其說頗不免於誣妄云。

濬憶童兒時即歷聞公卿間敍國朝故事,次兼多語其遺事特異者,取其必實之跡,暇日綴成一小軸,題曰《松窗雜錄》。

玄宗先天中再平内難,後以中外無事,銳意政理,好於觀書。迨自周漢以來有所未及者,必欲盡舉之。帝既勤書,海内之風翕然率化。尤注意於起居注。先天、開元中,皆選當時鴻儒或貞正之士充之。若有舉其職者,雖十數年猶載筆螭頭,惜不欲去,則遷名曹郎與兼之。自先天元年至天寶十一載冬季,起居注撰成七百卷,内起居注撰成三百卷。内起居注自開元二年春,因上幸寧王宅,敍家人禮,至於樂奏前後,酒食沾賚,上無自專,皆令稟於寧王敎。上曰:「大哥好作主人,阿瞞但謹為上客。」上在禁中嘗自稱阿瞞。以是極歡而罷。明日寧王率岐、薛已下同奏曰:「臣聞起居注必記天子言動,臣恐左右史不得天子閨行極庶人之禮,無以光示萬代。臣請自今後臣與兄弟各輪日載筆於乘輿前,得以行在紀敍其事,四季則用朱印聯名牒送史館,然皆依外史例悉上聞,庶明臣等守職如螭頭官。」上以八分書日本國紙為答辭甚謹,欣然悉允所奏。自是天寶十載冬季以成三百卷,率以五十幅黃麻為一編,用雕檀軸紫龍鳯綾褾。書成,寧王上請自部納于史閣。上命賜以酒樂,共宴侍臣于史館。上寶惜是史尤甚,因命別起大閣以貯之。及祿山陷長安,用嚴、高計,未至升殿宮,先以火千炬猛焚是閣,不移時灰滅。故《玄宗實錄》百不敍及三四,以是人間傳記者尤鮮。祿山謀臣嚴莊、高尚。

開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開元天寶》花呼木芍藥,本記云禁中為牡丹花。得四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月夜召太真妃以步輦從。詔特選梨園子弟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遂命龜年持金花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進《清平調》詞三章。白欣承詔旨,猶苦宿酲未解,因援筆賦之。「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曉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粧。」「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干。」龜年遽以詞進,上命梨園子弟約略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太真妃持頗梨七寶盃,酌西涼州蒲萄酒,笑領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太真飲罷,飾繡巾重拜上意。龜年常話於五王,獨憶以歌得自勝者無出於此,抑亦一時之極致耳。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於他學士。會高力士終以脫烏皮六縫為深恥,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力士戲曰:「始謂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拳拳如是?」太真妃因驚曰:「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是賤之甚矣。」太真頗深然之。上嘗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

玄宗幸東都,偶因秋霽,與一行師共登天宮寺閣。臨眺久之,上遐顧悽然,發歎數四,謂一行曰:「吾甲子得終無患乎?」一行進曰:「陛下行幸萬里,聖祚無疆。」及西行初至成都,前望大橋,上舉鞭問左右曰:「是橋何名?」節度使崔圓躍馬前進曰:「萬里橋。」上因追歎曰:「一行之言,今果符之,吾無憂矣。」

上好馬上擊毬,内廄所飼者意猶未甚適。會黃幡綽戲語相解,因曰:「吾欲良馬久之,而誰能通於《馬經》者?」幡綽奏曰:「臣能知之。」且曰:「今三丞相悉善《馬經》。」上曰:「吾與三丞相語,政事之外,悉究其旁學,不聞有通《馬經》者,爾焉得之?」幡綽曰:「臣日日沙堤上見丞相所乘馬皆良馬也,以是必知通《馬經》。」上因大笑而語他。

上自臨淄郡王為潞州別駕,乞假歸京師,觀時晦跡,尤用卑損。會春暮,豪家子數輩盛酒饌,遊於昆明池,選勝方宴。上戎服臂小鷹於野次,因疾驅直突會前,諸子輩頗露難色。忽一少年持酒船唱令曰:「宜以門族官品備陳之。」酒及於上,因大聲曰:「曾祖天子,父相王,臨淄郡王某也。」諸少年聞之,驚走四散,不敢復視於車服。上因聯飲三銀船,盡一巨餡,徐乘馬而東去。

上初以林邑國進白鸚鵡,惠利之性特異常者,因暇日以金飾之,示於三相,上再三美之。時蘇頲初入相,每以忠讓勵上,因前進曰:「書云:『鸚鵡能言,不離飛鳥。』臣願陛下深以為誡。」

何皇后始以色進,及上登位不數年,恩寵日衰。后憂畏之狀,愈不自安,然撫下有恩,幸免讒語共危之禍。忽一日泣訴於上曰:「三郎獨不記何忠脱新紫半臂,更得一斗麪,為三郎生日湯餅耶?何忍不追念於前時!」上聞之戚然改容,有憫皇后之色。由是得延於其恩者三更秋。終以諸妃恩遇日盛,皇后竟見黜焉。后無罪被擯,六宮共憐之。何忠,何后自呼其父名也。

中宗嘗召宰相蘇瓌、李嶠子進見,二丞相子皆童年,上近撫於赭袍前,賜與甚厚。因語二兒曰:「爾日憶所通書,可奏為吾者言之。」頲應曰:「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嶠子失其名。亦進曰:「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上曰:「蘇瓌有子,李嶠無兒。」

德宗命李泌為相,以泌三朝顧遇,禮待信用不與諸宰相等。常於便殿語及玄宗朝,尤惜謬用李林甫,因再三歎息重言曰:「中原之禍,自林甫始也。然以玄宗英特之姿,何始不察耶?」泌因奏曰:「玄宗盛年始初,已歷則天、中宗多難之後,雖江充將陷戾園,賈后欲圖愍懷,於睿宗之患無以改過也。及降封臨淄,旋出入閣,上下鄠杜之間,備聞人間疾苦。又以天縱英姿,志除内難,有漢宣之多異,仗蕭王之赤城。故英威一震,姦兇自殪。而夙尚儒學,深達政經,薄漢高馬上之言,美武帝更僕之問。自初登寶位,樂近正人。惟帝之難,力所能舉。上既勤儉,政事無不施行,又得良臣,天下自化。及東封之後,上每覽帝籍,有自多之言。用聲色為娛,漸堂階之峻。故古語曰:『貧不學儉而儉自來,富不學奢而奢自至。』若以勤儉為志,則臣下守法,官無邪人。及嗜慾稍深,則政亦怠矣。故林甫善為承迎上意,招顧金玉,託庇左右,安國委相之跡如是,則百吏可知。是以揚雄言:昔武帝運帑藏之財,填廬山之壑,未為害也。今貨入權門,甚於此矣。林甫未厭,仙客繼之。昔齊桓以管仲存而霸業成,管仲亡而齊難作,則古人所諷見於深旨。」由是泌屢以是非諷之,上怡然聽從,似喜所得。因曰:「相才而又知書,吾高枕矣。」

大和、開成中,有程修己者,以善畫得進謁。修己始以孝廉召入籍,故上不甚以畫者流視之。會春暮内殿賞牡丹花,上頗好詩,因問修己曰:「今京邑傳唱牡丹花詩,誰為首出?」修己對曰:「臣嘗聞公卿間多吟賞中書舍人李正封詩曰:『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酒。』」上聞之,嗟賞移時。楊妃方恃恩寵,上笑謂賢妃曰:「粧鏡臺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則正封之詩見矣。」

自大和乙卯歲後,上不樂事,稍聞則必有歎息之音。會幸三殿東亭,因見橫廊架巨軸於其上,上謂修己曰:「斯《開元東封圖》也。」因命內巨軸懸於東廡下。上舉白玉如意指張說輩數人歎曰:「使吾得其中一人來,則吾可見開元矣。」由是惋惜之意見于顏色,遂命進美酎盡爵,促步輦歸寢殿。《開成承詔錄》中敍上語李右相曰:「吾思天下事難理,則進飲醲酎以自醉解。」

狄仁傑之為相也,有盧氏堂姨居于午橋南別墅。姨止有一子,而未嘗來都城親戚家。梁公每遇伏臘晦朔,修禮甚謹。嘗經甚雪多休暇,因候盧姨安否,適見表弟挾弓矢攜雉兔來歸,膳味進於北堂。顧揖梁公,意甚輕簡。公因啟姨曰:「某今為相,表弟有何樂從,願悉力以從其旨。」姨曰:「相自貴爾,有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公大慚而退。

姚崇為相,忽一日對於便殿,舉左足不甚輕利。上曰:「卿有足疾耶?」崇曰:「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因前奏張說罪狀數百言。上怒曰:「卿歸中書,宜宣與御史中丞共按其事。」而說未之知。會朱衣吏報午後三刻,說乘馬先歸。崇急呼御史中丞李林甫,以前詔付之。林甫語崇曰:「說多智謀,是必困之,宜以劇地。」崇搆曰:「丞相得罪,未宜太偪。」林甫曰:「公必不忍耶!說當無害。」林甫正將詔付於御史,中路以馬墜告假,說之未遭崇搆也。前旬月,有敎授書生私通於侍婢最寵者,會擒得姦狀以聞於說,說怒甚,將窮獄於京兆尹。書生勵聲曰:「覩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也。公貴為相,豈無緩急有用人乎?靳於一婢女耶?」說奇其言而釋之,以侍兒與歸。書生一遁跡去,旬月餘無所聞知。忽一日直訪於說,憂色滿面,且言:「某感公之恩,思有謝者久之。今方聞公為姚相國所搆,外獄將具,公不知之,危將至矣。某願得公平生所寶者,用計於九公主,必能立釋之。」說因自歷指狀所寶之物,書生告云:「未足解公之難。」又凝思久之,忽曰:「近有雞林郡夜明簾為寄信者。」書生曰:「吾事濟矣。」因請手札數行,懇以情言,遂急趍出,逮夜始及九公主邸第,書生具以說旨言之,兼用簾為贄,且請公主曰:「上獨不念在東宮時,思必始終恩加張丞相乎?而今反用快不利張丞相之心耶?」明旦公主入謁,具為奏之。上感動,急命高力士就御史臺宣前所按事並宜罷之。書生亦不再見張丞相矣。

太尉衛國公為并州從事,到職未旬月,忽有王山人者詣門請謁,公命與坐,乃曰:「某善按冥也。」公初未之奇,因請正寢備几案紙筆香水而已。因令垂簾靜伺之,生與公偕坐於西廡下。頃之,王生曰:「可驗矣。」紙上書八字甚大,且有楷注曰:「位極人臣,壽六十四。」王生遽請歸,竟不知所去。及會昌朝,三策一品,薨於海南,果符王生所按之年。

衛公長慶中在浙右,會有漁人於秦淮垂機網下深處,忽覺力舉異於常時。及歛就水次,卒不獲一鱗。忽得古銅鏡可尺餘,光浮於波際。漁人驚取照之,歷歷盡見五藏六府,營脉動竦駭神魄,因腕戰而墜。漁人偶話於舍旁,遂乃聞之於公,盡周歲萬計窮索水底,終不復得。

物之異聞

雷公鏁辟塵犀簪煖金魚袋青龍皮鄱陽王墓中自動墨研口中軟杖子龍腦香崑崙子元先生贈韋丹尚書鮫鮹鏤白玉香囊并玉鏁子長三尺餘異竹篾長二百餘尺黃楊枕文有仙人乘龍形張公洞翠碧石枕疑中藏上藥海蝦蟆牙漢時大司馬郎小雎牙象子腹中成二佛象各一軸桃源洞中仙人棊子不生澀鐵腰帶韋殼尚書夢中所得軟羅纈巾西蜀織成《蘭亭》罽賓國黃金衣筆管上鏤盧思道《燕行歌》拂林國雕紫文馬腦如小合底寫國王白頤上又小貌亦類之白玉劍長二尺餘

已上二十一物皆得其所自,或經目識,客有疑問,悉用條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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