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南與羅振玉

林琴南與羅振玉
作者:周作人
1924年
本作品收錄於《語絲
刊于1924年12月1日《語絲》第三期,署名「開明」。

  林琴南先生死了。五六年前,他衛道,衛古文,與《新青年》裡的朋友大鬬其法,後來他老先生氣極了,做了一篇有名的《荊生》,把「金心異」的眼鏡打破,於是這場戰事告終,林先生的名譽也一時掃地了。林先生確是清室孝廉,那篇小說也不免做的有點卑劣,但他在中國文學上的功績是不可泯沒的。胡適之先生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裡說,「《茶花女》的成績,遂替古文開闢一個新殖民地」,又說,「古文的應用,自司馬遷以來,從沒有這樣大的成績」。別一方面,他介紹外國文學,雖然用了班馬的古文,其努力與成績決不在任何人之下。一九〇一年所譯《黑奴籲天錄》例言之六云,「是書開場伏脈按筍結穴,處處均得古文家義法」,雖似說的可笑,但他的意思想使學者因此「勿遽貶西書,謂其文境不如中國也」,却是很可感的居心。老實說我們幾乎都因了林譯纔知道外國有小說,引起一點對於外國文學的興味,我個人還曾經很模仿過他的譯文。他所譯的百餘種小說中當然玉石混淆,有許多是無價值的作品,但世界名著實也不少:達孚的《魯濱孫漂流記》,司各得的《劫後英雄略》,迭更司的《塊肉餘生述》等,小仲馬的《茶花女》,聖彼得(St. Pierre)的《離恨天》,都是英法的名作,此外歐文的《拊掌錄》,斯威夫德的《海外軒渠錄》,以及西萬提司的《魔俠傳》,雖然譯的不好,也是古今有名的原本,由林先生的介紹纔入中國。「文學革命」以後,人人都有了罵林先生的權利,但有沒有人像他那樣的盡力於介紹外國文學,譯過幾本世界的名著?中國現在連人力車夫都說英文,專門的英語家也是車載斗量,在社會上出盡風頭,——但是英國文學的傑作呢?除了林先生的幾本古文譯本以外可有些什麼!就是那德配天地的莎士比亞,也何嘗動手,只有田壽昌先生的一二種新譯以及林先生的一本古怪的《亨利第四》。我們回想頭腦陳舊,文筆古怪,又是不懂原文的林先生,在過去二十幾年中竟譯出了好好醜醜這百餘種小說,回頭一看我們趾高氣揚而懶惰的青年,真正慚愧煞人。林先生不懂什麼文學和主義,只是他這種忠於他的工作的精神,終是我們的師,這個我不惜承認,雖然有時也有愛真理過於愛吾師的時候。

  羅振玉「參事」(自然不是民國的參事)印有好些很考究的書,是有點用的,(雖然貴得出奇,例如《敦煌零拾》)但是與林先生相比,他的價值就遠不及了。讀林譯的書,有時能忘卻了他的平昔衛道的主張,去享受書中的文學趣味,看「永慕園」的圖書,刻刻感到一種商販氣,好像是在看拍賣公司的樣本目錄,極少藝術的氣分。我們的成見難免佔著一部分潛伏勢力,足以左右意見,這也實在是無法的事;我自己的經驗,只有看那兩本《瓦當圖錄》,我還感到好的印像。羅「參事」比林先生還要是遺老,而且是一種惡性的遺老,這是使我最為厭惡的地方。他在什麼書的序上說及辛亥革命,說是「盜起湖北」,又說什麼終身不入北京,(實際上自然是在出入,)因為「不忍見國門」,都是最卑劣的話:我們看了羅「參事」的這種吐屬,覺得林先生的《蠡叟叢談》也還沒有什麼了。這回清室出宮,又是給羅「參事」盡忠的機會,且看他再做出什麼好文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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