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林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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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泗國公病中遺語 楊安人夢後勸言 编辑

  湍水決時無定歸,楊花吹處總依違。
  淑媛貞靜幽閒德,水自停流花不飛。

  卻說夢卿病好已是五月端午,滿宅內各門各戶,高貼雲符,雙插艾葉。早飯後都在康夫人房裡飲雄黃菖蒲酒,林、燕、宣、任、水五家,俱送彩絲、角黍、桑椹、櫻桃等物。午後在雲屏房內私宴,夫妻六人,團欒而坐。

  飲酒中間,耿朗依雲屏、夢卿之言,定於初六日會邀公明達、季狸,並與泗國公、太僕卿、通政使奉送食物。初七日內裡請棠、荊、合三位夫人,外邊會耿月旋、耿月兄等九個。初八日請蘄春侯、信安侯及膚氏、胥氏中表諸親,初九日請林、燕、宣、任、水五家。一連四日,即傳諭眾允、需有孚預先料理,本日卻大賞內外大小僕婦。坐間香兒道:「這樣炎天,必須如大伯父家前廳,高敞幽深,差不受熱。」愛娘道:「還不如水伯母家後樓,綠波繞檻,碧樹盈窗,自有一段清涼景況。」

  耿朗道:「記得五年前,每逢端午日,必住各處遊賞,如南城金魚池,西城高梁橋,北城滿井,東城鬆林。雖處處徵歌,家家市酒,未免冗雜,而林泉名勝,實以供清賞。」香兒道:「如今為何不去游耍?」耿朗道:「一則官私羈擾,二則酬酢難辭。且自有眾卿以來,不復有向時俗態矣。」愛娘笑道:「這是為四娘來了,方才不去,不然為何四娘獨問?莫不知彼處有畫中人麼?」於是合坐皆笑,是日耿朗盡歡而罷。

  不覺過了四日酒筵,至初十日早晨,香兒、彩雲各回家歸寧。剛才起身去後,就有泗國府內家人飛馬而來,說:「大老爺舊病忽犯,十分沉重。」耿朗不及更衣,即走馬前去。內裡康夫人、雲屏、夢卿,隨亦坐轎而往。原來耿忻自宣德元年秋間吐瀉之後,每時要發。到這五年五月,已四個年頭,轉成勞瘵,而此次較前加重。見了耿朗,便歎道:「我以祖蔭,重荷國恩。常思以馬革裹屍,立功域外。不期事與身違,行與時忤。又復眐此不起之疾。碌碌終老,一事無成,猶恨死之不早也!我死後汝若承此職,須勤國事,無墜家聲。姪婦燕氏,幽閒貞靜,後必生剋家之子,吾志有所托矣!」須臾耿憬、耿懷、荊氏、合氏、耿月旋、耿月兄陸續皆到,耿忻又向耿憬、耿懷道:「兄弟之誼,行將盡矣!所慮者汝兩人年老,諸子尚幼耳!我之無嗣,聖上所知。爵之承襲,自必有旨。我死後切勿過哀,免致老病,以累幼兒。所有家私,我意令燕姪婦輔助汝嫂,俟汝嫂死去分析與月良、月旋、月兄等,何如?」耿憬、耿懷俱各權許。

  棠夫人、康夫人令夢卿近立牀前,耿忻道:「自汝至我家,我未嘗以汝為媳。汝之立心行事,我所未及也。汝其任勞任怨,以助汝伯母,勿逆我意!」夢卿退後,因又向耿憬、耿懷道:「生子當如季子章,生女當如燕夢卿。不然,則徒多業障耳!」說畢,合目而坐。是日俱未回家。次日病覺少輕,眾人俱各暫回,留耿朗、夢卿、耿月旋、耿月兄侍看。耿朗私向耿月旋道:「怕父終身不置妾,年老不繼子。曠達有之矣,奈不可以為訓何!」耿月旋道:「伯父作事,從不與人計議,亦不用三思,隨便行去,若經意若不經意,然卻無一失著。即如表季子章為耀武衛守備一事,兄先知否?」耿朗道:「此事不但伯父未向我言,即季子章於初六日見面之後,亦未到我家。初九日奉旨補授,初十日即遇病發。我既不敢問,而子章又不來,正不知因何事而有此不意之遭。」耿月旋道:「想伯父之薦子章,非不知子章乃吾兄之友也。若告知吾兄,未免有私。子章之受薦,非不知伯父為兄之伯父也。所以不告吾兄者,亦明其無私也。兄數日未進署,故不得知。何不差人去取邸抄來看?」耿朗即令升階走馬取來看時,上寫道:

  署理總管京師十二營大都督耿忻謹奏:查有南陽大盜黨蹠、寇四維者,李彬、張輔之漏網,高煦謀逆,實助惡焉。事敗亡命,轉寇山左諸路,掠物無算,殺人盈千,文武官以之罷去者在在多有。近乃密邇輦轂,以道士葉淵為之師,晝伏夜興,種種不法。本月初七日,耀武營守備左虛,收捕被殺。臣隨遣果勇營將弁,又獲重傷。臣正提兵前往,乃有本處武生員季狸,幼習儒業,素諳韜令,糾集鄉民,鼓勵散卒,破葉淵邪術,手刃寇四維,生擒黨蹠等五十餘人。復推功於千總克讓,智勇謀義,兼而有焉。除條列季狸擒殺方略進呈外,祈將臣備員禁衛不能整飭行伍、肅清地方之罪,交部嚴加定擬。此是宣德五年五月初八日具奏,初九日奉了一道詔旨道:葉淵、黨蹠等著即梟示。守備左虛照例瘤䘏賞。所遺耀武營守備之缺,即以季狸試用。耿忻免議。

  耿朗看畢大喜,送與夢卿看。夢卿道:「子章他日之名將也,君可謂得所友矣!」耿朗道:「朋友以補人倫之不足,然我之交公明子通、季子章也,皆出於卿內助之力。向非卿言,幾失良友。」夢卿道:「內助多矣,寧獨妾哉!」因將邸抄令人送與雲屏,愛娘。又說與雲屏,令人將耿忻病勢,告知香兒、彩雲,好來看視。

  再說彩雲回家,楊安人接著,母女兩人用畢茶飯,楊安人道:「我前日細看燕家姑娘,面龐兒比你四個都好。言語溫柔,行事大方。姑爺為何反合他不甚和好?」彩雲道:「為甚不和好,只是房次太多,他又不甚活潑,故覺得有些參差。」。楊安人道:「不甚活潑,卻是他的好處。若五房內都活潑起來,誰能容誰?你們為甚麼亦合他不對?」彩雲道:「亦無甚不對處,只是他大些,自覺得有些不稱意。」安人道:「這就錯了。他又不恃富挾貴,倚材逞色。若說天子知名,公卿敬重,是來頭大處,則那孝、節二字,你們學得來否?如何反不稱意?」彩雲道:「我合他卻無甚不對,只是四娘時常有些言三語四。」安人道:「任家姑娘雖說憐俐,終是小家氣象。看你伯母棠夫人,叔母荊夫人、合夫人待二娘四娘處,便知二娘四娘的好歹。我昨夜夢見燕家姑娘的臥房門前,臥著一物,其形是豬,其色正白,滿身毛片,都作星斗之文。我想此豬恐非尋常之豬,或者是神聖因他孝節無雙,特來保護,亦不可定,將來必有靈驗。況且他上表章、卻婚嫁,是大有材智之人。若你們後來激惱了他,未必不受他的虧苦。別人我都無干,你若有甚是非,教我如何放心?」彩雲道:「母親有命,女兒敢不遵依?只加意和好就是。」安人聽畢,方才歡喜。午後彩雲上宅後小樓,憑窗四眺,忽見壁上有詩兩句道:

  碧紗窗子隔紅塵,春睡沉沉夢亦新。

  卻是大前年夢中和韻之作。因自歎道:「世事如漆,人生若夢。我現在雖有所托,而從前之悠悠忽忽,奇奇怪怪,至今兀自不解。何造化之顛倒人以至此哉!」乃命汀煙磨墨提筆,續兩句道:

  千個鶯兒千個燕,幾回喚醒玉樓人。

  是夜就在樓上過宿。至十一日午後,與楊安人閒坐。汀煙稟說道:「大娘差惟寅來告訴,說大老爺現在病重。」彩雲即便收拾進城,惟寅騎馬前引,汀煙坐車後隨,日平西即到泗國府內。才下轎,香兒是惟清騎馬前引,綠雲坐車後隨,恰亦到來。一同看過耿忻,見過棠夫人。是日香兒彩雲與夢卿商議,兩人暫且回家。次日十二,康夫人帶了雲屏來換夢卿回家息宿,定下此後兩日一換。只是這一來有分教:

  思瑤姬之狎昵,夢繞巫山。
  感甄女之歡欣,汀及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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