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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孟元帥力薦良臣 康誥命痛思淑女 编辑

  美人名將世希聞,說著芳蹤齒亦芬。
  一自揄揚逢伯樂,羨誇金甲與紅裙。

  卻說耿朗自驚夢之後,著實思念夢卿。雖日日計議軍機,卻時時放心不下。光陰迅速,已是臘月。各營兵將,棋佈星羅,將三彭圍住。果然應了耿朗的夢,一陣成功,三彭授首。是時山鎮、徐無為、宣惠俱已受職,奉天子命送朱陵、黃羅、冥光三處貢使還國。孟徵一面分撥各營剿撫各處小島,一面申奏捷音,內附薦舉人材疏文一道,其略曰:

  量器受官,君人之道。見危致命,臣子之心。自受命以來,夙夜憂俱,恐付托不效。乃六軍不再舉而功成,三彭名旋踵而授首者,皆陛下休養生息,人才傑出之所致也。臣部前鋒總兵官季狸。祖居燕京,父始入泮,家非閥閱,族本寒微。以武學弟子員擒誅逆黨,薦擢守備出征,累功歷升副將。今三彭島之捷,雖威望如胡繼虞,練達如馮志寧,亦俯首讓焉。若委以邊陲,實國家之萬里長城也。又臣中軍參議郎中耿朗,耿再成之後,耿炳文之孫。家雖簪組,材實歧嶷。於錄用支庶案內,筮仕兵曹。出征以來,參謀幃幄,策應疆場。撫眾安民,昔朱伸曾以為勝已。招亡納叛。今高品亦以為不如。若用以方面,洵盛世之一路福星也。人材不易,嘗試維難。臣知而不言為不忠,見而不舉為竊位,陛下安用此臣為哉?臣非敢效叔牙之舉賢自代也,惟陛下之採擇焉。

  天子覽奏,命閣臣論功。封季狸為武功顯子、定海將軍,鎮守海口。留郭汾陽、鄧希禹、桓如虎、楊大烈協鎮各島。其餘賀嘉、楊休、富有、陰杰、胡興、常順、吳蒙、康寧、常勝、海晏俱隨大元帥孟徵。左將軍胡繼虞、右將軍馮志寧、後將軍曹大年、高品,參贊耿朗進京升用。

  這道旨意傳出,早有人報入耿家。康夫人以下無不歡喜,只有春畹越添傷感。泗國公耿忻聽得耿朗被薦,不由自歎道:「兒子輩因人成事,亦得名聞天子耶?」及至聞得季狸首膺保舉,乃大悅道:「吾知子章非池中物,自此西班內果又得一名流矣!」於是日日暢飲,自慶得人。忽又想起夢卿,因又歎道:「耿朗少年無定,一旦榮華,恐非佳兆。使夢卿若在,或可醫救幾分。今已死去,又不得不替他過慮了。」於是又以酒自解。誰知耿忻畢竟年老多病,不勝酒力,舊病大發,不數日終於正寢。耿憬、耿懷料理喪事,雲屏、愛娘、香兒、彩雲一般兒穿孝,內親外眷,俱來弔祭。

  獨有鄭夫人以思念夢卿,臥病未起,遣子知、子慧兄弟前來助喪。康夫人見了子知、子慧,便想起夢卿。又想耿忻在日,逢時遇節,夢卿與雲屏等一樣同來,今日只剩得四個,好生淒楚,那哭耿忻的眼淚卻是為夢卿落了。到出殯後,已是宣德八年正月下旬,孟徵又上一遺表,其略曰:

  臣以蔭襲庸材,叨承重任。賴將士之力,克奏厥功。方期撫遠安民,以酬高厚。詎意沉痾不起,醫藥無靈。堯階舜陛,從此長辭。言念及此,痛也何如!所有善後事宜臣盡付之季狸,願陛下親之信之,則疏附禦侮之效可計日而得矣。倘外國不靖,內民不安,祈治季狸之罪,以彰其慢。臣忠君有志,報主無期。臨表涕泣,不知所云。

  天子覽奏大驚,詔封邯鄲公,加太保。晉季狸為武功伯,遣官齎詔前赴東海。是時雲屏病已痊好,因與愛娘商議,細將夢卿如何生產,如何病故,及春畹如何撫養耿順之處,寫信寄與耿朗不提。

  卻說香兒、彩雲自夢卿死後,朝朝暮暮,笑逐顏開。雖在伯父孝堂中,全無哀泣之容。每有錯誤之舉,雲屏、愛娘幾番諫勸,全然不聽,兩個人又不好再三開口。康夫人見香兒、彩雲與雲屏、愛娘情意不合,恐他四個參辰卯酉,家室不安,因再三訓導。誰知香兒、彩雲只革面面不革心,時當豔景撩情天氣,惹恨風光,兩個人病幾天又好幾天,樂幾天又愁幾天,真個是如癡如狂,可笑可惱。因想起夢卿在日,遇著可喜的事,從不見他大說大笑;遇著可憂的事,也不見他愁眼愁眉。總然身體清爽,從不見他催酒索茶,胡游亂走。就是疾病深沉,也不見他蓬頭垢面,遲起早眠。那像香兒、彩雲的舉止?又見香兒、彩雲于家人僕婦心愛者便連二連三的賞賜,丫環侍女心嫌者,就無好無歹的折磨。口中飲食總然日日珍饈,還要嫌酸說苦。身上梳妝任你般般珠玉,亦須換舊挑新。真個是自大自驕,無厭無止。因又想起夢卿在日,賞罰奴婢,從不自作威福。教導丫環,從不輕施責詈。儉所當儉,全無小戶規模。豐所當豐,總是大家氣度。那象香兒、彩雲的心性?只因康夫人有這一番追思,又生出許多悲痛。一日晚間,偶然睡不著臥在牀上。聽得窗外低低有人說話,先是管茶的海氏道:「索嬸娘,你把門戶都鎖了,正好與風姆姆安息去罷。西院的兩位奶奶正在下棋,我和井姐姐還不知要等到幾時。」索媽媽道:「等作什麼?將茶水交給童大娘就是了。我沒見待小主子比老主子還用心!」海氏道:「寧欺老,別欺小。小主子處處認真,如何大意得?」索媽媽道:「可惜二娘,好一匹綾子尺頭兒短。

  若多活些時,我們亦多受些好處。」海氏道:「正是好人不長壽,禍害幾千年。」兩人正說著,又聽得風婆子亦插嘴道:「黃梅不落青梅落,象我這老朽,便替死了亦是願意。」海氏道:「金磚何重,玉瓦何薄?西院待你極好,為何亦偏護二娘?」

  風婆子道:「哎呀!好狗護三鄰,好人護三村。我雖年老,難道就捧著屁股作嘴不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你看他橫行到幾時?」索媽媽道:「路上說話,草裡有人聽。向燈的也有,向火的也有。人心隔肚皮,似你這瘋瘋顛顛,信口開河的,不怕太歲頭上動土?」風婆子咂著嘴道:「我是上墳的羊,任憑他去了。那象你們捧著卵子過河。你看滿院子內那一個不是你癬瘡藥的,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誰與誰有仇,定要送我棺材座子?除了綠姑娘穿青衣抱黑柱,那是不得不然,其餘別人幫虎吃食的雖多,吃王莽的飯,乾劉秀的事,卻亦不少,怕他怎地?」三人正說著,又聽得井氏走來說道:「天已二更了,是神的該歸廟,是鬼的該歸墳了。」

  海氏道:「還早呢!你也來趕個火兒。」井氏道:「不到高山,不顯平地。今日聽得外面商議,清明節要給二娘上墳。似這樣平打米賽吃飯的勾當,你們願意麼?」風婆子、索媽媽、海氏一齊道:「怎麼不願意?瓜子兒不飽是人心,知恩報恩,自當如此。」井氏道:「前人灑土迷後人的眼,其實與二娘有何益處?」

  索媽媽道:「行下的春風望下的雨,若是別人,只怕要變王媽媽家的貓了。千里送鵝毛,物輕人意重。每人出不了百十文錢,便作成許多體面,豈不強似過東廟裡拜佛,西廟裡燒香?」井氏道:「眾嬸娘曾說這個事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風婆子道:「這又是那老歪刺骨扯淡的話了。如果有不願意的,除非是又養漢又撇清,象李名的老婆。」井氏道:「正是,恐怕西院的不出。」海氏道:「胳膊扭不過大腿去,又都不是吃奶的孩子,難道連天日亦不知?」索媽媽道:「幾個人出亦不多,不出亦不少。你修的你得,我修的我得,不修的不得。我們全不必管他。」是時四個人唧唧噥噥說了好一會方散。

  康夫人在窗內句句聽在心裡,一夜無眠。次日有些不爽,飯食頓減。午後傳進耿朗家信一封,雲屏、愛娘、香兒、彩雲俱各來看。信內先寫問安,次寫自己安妥,末寫孟元帥病故,現在越國公領頭隊兵,郢國公領二隊兵,宣寧侯領三隊兵,建平伯領四隊兵。自己因孟元帥保薦,已升僉都御史,領五隊兵,陸續回京,大約六月內可以到家。外又有桃花箋一頁,特謝夢卿作甲之情。復有小詩一首,其詞曰:身是燕山易水仙,爭教夢寐不流連?矞雲卿月當同瑞,琯朗先班始影前。

  詩內亦隱著燕夢卿三字,康夫人看見,益加傷感。這一來有分教:

  慈親慈重慈不窮,無限慈心。
  妒女妒深妒難盡,許多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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