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林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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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凶醫蠱婢敗奸謀 賊道淫僧遭惡報 编辑

  毉巫僧道隱奸魁,奸者終成淫盜媒。
  國憲王章不到處,方知天網自恢恢。

  卻說輕輕到了四月八日,喬妝倩服,帶著胡婆知會過同伙信女,往法藏寺聽經。胡念庵備下五香浴佛水,同著煉汞道士,知會過同伙善男,往法藏寺浴佛。是日滿城內招提煥彩,蘭若生輝。男迎八字佛,女祠九子母。

  耿朗家雖不煎香浴佛,卻亦煮豆結緣。這教作隨緣隨分,從俗從宜。是日法藏寺曇花鋪地,貝雨清塵。主壇的把戒律高張,將法器並陳。聽講的則男女不分,惟富貴是問。宗寅和尚青田比盧紫袈裟,正午升壇,跌坐而坐。未開講之先,口內先朗朗念四句偈道:「今朝正是四月八,淨梵王宮生悉達,吐水九龍天外來,棒足蓮花隨地發。」念罷,又喝道:「一瓣旃檀熏法界,幾枝優缽放龍城。且聽老僧一言,大眾同歸於默。」

  是日講《大磐若經》中第五百七十七卷,梁朝昭明太子所立三十二分。講畢,散講釋迦牟尼出身。宗寅道:「釋迦周朝四月八日降生,四月八日成道。四月八日轉大法輪,四月八日入於涅磐,降生於迦維衛,成道於摩竭提,說法於波羅奈,入滅於拘屍那。釋迦牟尼即是能仁寂默,能仁者不住那畔,寂默者不住今時,乃圓應之號也。」講畢只見善男座上一人問道:「佛有父母,亦有兄弟妻子麼?」宗寅合掌答道:「佛有三妃,長妃名明女,次妃名華色,三妃名鹿野。佛弟名難陀,佛子名羅云。」答畢,只見信女座上一人問道:「佛說法時,信女亦有留名的麼?」宗寅合掌答道:「有末利夫人,韋提夫人,舍脂夫人,德餯夫人。」答畢,只見又一善男問道:「何為人死六驗?」宗寅又合掌答道:「人死從下冷至心者生人道,冷至頭者生天道。從上冷至腰者生鬼道,冷至膝者生畜道,冷至足者生地獄。若無學之人,或八處暖頂上暖而已。」答畢,只見又一信女問道:「何為七事受胎?」宗寅又合掌答道:「有相觸成胎者,有下精成胎者,有取衣成胎者,有摩臍成胎者,有見色成胎者,有聞聲成胎者,有嗅香成胎者。」一時善男信女,個個歡喜,留下的佈施如岳積山堆。是日晚間,宗寅與道士、輕輕、胡念庵在內園小亭上坐商初九等日,如何啟發金帛。二更以後,小童子稟道:「客堂內有一信士求見。」宗寅正待喝止,只見一個人直進亭來,向四人施禮,四人只得答禮坐定。見那人儒巾儒服,身長九尺,面若削瓜。半部虎鬚,一雙圓眼,四人不覺悚然起敬。那人問念庵道:「尊兄大號?」念庵道:「小弟胡氏,名談,幼通儒術,長業岐黃。能回指下之春,善治世間之病。」

  那人道:「是位太醫了。失敬失敬!」又問輕輕道:「夫人尊姓?」輕輕道:「妾身薄氏,乃念庵正室。專通祝禱,兼理嬰兒。秉南嶽夫人之真,修九安仙妃之道。」那人道:「是位太巫了。少禮少禮!」又問宗寅道:「禪師何說?」宗寅道:「北宗正派,七代單傳。紹般若之心禪,闡菩提之密諦。」那人道:「好好禪門名宿,俺來不虛矣!」又問道士道:「煉師何說?」道士道:「理參龍虎,修契龜蛇。蘊九轉之仙丸,善三天之要術。」那人道:「妙妙!玉籍仙蹤,相見何晚哉!但是古之人不為良相,即為良醫。今之人或假此名為奸為盜,以我想不作這醫生也罷。古之人毉巫並用,卜蓍獨精。今之人借夢與妖,乘機賣色,以我想不作這巫女也罷。古之釋子明心見性,銳志慈仁。今之釋子指佛吃穿,滋意淫盜。以我想不作這和尚也罷。古之羽流,守一抱元,逍遙世外。今之羽流,燒鉛煉汞,混濁人間。以我想,不作這道士也罷。」四人聽了,忿忿不悅。一齊說道:「古之儒者,窮理盡性,止於至善。今有一等人,冠儒冠,服儒服,人面獸心,背常亂理,或閨門不整,或淫義不分,自家早得罪了周公孔子,反來責備別人。卻不識羞!」那人呵呵大笑道:「周程不作,世乏真儒。皆這些凶醫蠱婢,賊道淫僧,惑世侮民之所致也。」四人一齊大聲道:「你這廝既來聽講,便當皈依。卻敢膽大如此,即當送在衛裡,加倍吃苦!」那人亦大聲道:「甚好甚好!」且將你四人先送一個所在去現身說法,不強如在此講經!」一言未畢,只見亭外早進來了幾個彪形大漢,不由分說,鷹拿燕雀一般,四個人嚇得啞口無言,下亭出門去了。一時寺內,除小童被殺,其餘無一知者。

  次日黎明,滿寺內見殺死小童,不見了和尚道士念庵、輕輕,一齊各處尋找。及至開了山門,只叫得連聲苦也,原來四個人一排兒都向山門跪著,綁縛在樁撅上面,衣服脫在一邊,血流滿地,將死不活。每人面前,粉牌一個。念庵面前寫的是「凶醫一名,舉足生事,下指殺人。是以斷其足,復斷其手。」

  輕輕面前寫的是:「蠱婢一名,淫眼興妖,簧唇作禍。是以去其眼,復去其唇。」宗寅面前寫的是:「淫僧一名,諸善不向,淫惡獨行。是以破其面,復破其陰。」道士面前寫的是:「賊道一名,迷人漁色,唆煉謀財。是以抽其筋,復抽其舌。」眾人急忙解開,已都僵硬了。兩條腿屈在下面,還是跪著的形景。

  這是他們惡貫已滿,報應如此。一時傳滿京城,有司只得出文捕拿兇手。先將四人收埋。是日耿朗在家與雲屏、愛娘、彩雲閒坐,眾無悔將此事傳告進來,耿朗大加詫異。彩雲道:「早是不曾教這禿廝作佛事,不然不但被旁人笑話,恐四娘的陰靈亦不歡喜。」愛娘道:「死後有僧道超度,便可出地獄上天堂。若作僧道的,自然再無不昇天之理。誰知今日,死天堂空說夢裡,活地獄恰在眼前。現身說法,可稱作覺行圓滿,四大菩薩了。」雲屏道:「此等人雖然脫了天討,脫不了人誅。逃了國法,逃不了公論。真令人可恨可笑!」耿朗道:「無君子不養業障。這些人雖是弄幻術,制春方,下鎮物,煉假銀,作那下地獄罪過,亦只因那些情女癡男,甘受他們局騙。若果情出於正,總然稍有失檢點的去處,恰好是才子佳人的美談,又何暇管他們的天討人誅,國法公論!」正說著,耿順從外邊走來,雲屏道:「這早晚是從家內來,是從公明伯父處來?」愛娘道:「昨日六娘有些不爽,今日好未?」彩雲道:「六娘亦曾聽見法藏寺的事體麼?」耿順道:「今日回家,母親病已全好,正是今早,馮市義稟說法藏寺事體,母親還說,這些毉巫僧道,受人誅比受天討的尤彰,遭公論比遭國法的更重。以兒想來,受人誅則天討終虛,遭公論則國法安在?雖說亂臣賦子,人人得而誅之,而補偏救弊,草野之微權,究不及正本清源,朝廷之大典也!」耿朗聽了,默默不語。愛娘令人叫耿岳頁、耿皇頁來見哥哥,一個要哥哥彈琴,一個要哥哥舞劍。是時耿順年已十四,長成四尺以上身材,文學既通,又有些氣力。公明達因他性好絲竹,遂教他彈琴以陶性淑情,耿順所以通曉律呂。季狸因他性好弓馬,遂教他舞劍,以練身防物,耿順所以明白解數。當下被纏不過,愛娘遂教育棠、丹棘取了琴劍來。耿順先彈琴,聽其聲高如神鼇鼓浪,低若空谷流泉。長類三峽波濤,遠較九天珠玉。柔比朱樓紫燕,潤疑翠柳黃鵬。清似金笙落月,圓同玉笛橫秋。後舞劍,看其勢,進猶天馬脫羈,退仿秋蛇赴穴。起觀鵬奮三霄,伏視蛟藏九地。急過驟雨歸鴉,迅是平崗走兔。轉驚電掣四圍,立悚山峙五嶽。

  耿岳頁、耿皇頁聽得眼笑眉開,看得手舞足蹈。青裳、丹棘一齊說道:「此琴此劍,原係二娘舊物。今日雖在奴婢身邊,後來難免不流於下賤。大公子既然善彈善舞,奴婢情願獻還,以明不敢褻瀆之意。」耿順便欣然收下。時雖初夏,暴熱難當。耿順彈琴舞劍之後,不覺汗流滿面。雲屏重與他除去頭巾,另綰了髮髻,換插上一根水晶蘭花小簪。彩雲給了一把朝鮮棕竹紅箋折迭扇子,耿順方覺清涼。只為這一來分明教:

  伉儷相思,緣良朋而益著。
  瑟琴恩愛,資佳物以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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