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通 (四庫全書本)/全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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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 明 湛若水 撰
省國費三〈冗官冗食冗兵冗役附〉
隋文帝開皇三年十一月河南道行䑓兵部尚書楊尚希曰竊見當今郡縣倍多於古或地無百里數縣並置或户不滿千二郡分領具僚已衆資費日多吏卒增倍租調嵗減民少官多十羊九牧今存要去閒併小為大國家則不虧粟帛選舉則易得賢良蘇威亦請廢郡帝從之甲午悉罷諸郡為州
臣若水通曰古之立官也所以養民今之為官也所以養於民古之養民也寡今之養於民也多此治亂之由分也况其賢不肖之不齊而盗諸民以自私者日益暴也是古之設官也将以利民今之為官也将以暴民此楊尚希之請損於隋利民之大者也後世又不但郡縣之多至於濫設之官又有不可勝計者國計安得而不困民財安得而不竭也哉伏惟聖明察其冗員而損之天下幸甚
隋文帝仁夀三年史臣曰帝自奉養務為儉素乗輿御物故弊者隨宜補用自非享燕所食不過一肉後宫皆服澣濯之衣天下化之開皇仁夀之間大夫率衣絹布不服綾綺装帯不過銅鐡骨角無金玉之飾故衣食滋殖倉庫盈溢受禪之初户不滿四百萬末年踰八百九十萬
臣若水通曰儉之為德其至矣一人倡之則萬民化之一人倡之則國有餘財萬人化之則家有餘食衣食足風俗淳禮義興而户口增皆儉之效也故克勤克儉禹以之興邦而創業之君未有不法禹而興者也及至承平之主則侈肆無度蓋未睹於廢興存亡之機在儉侈之間耳人主可不監於此乎
唐髙祖武徳九年十一月太宗與羣臣論止盗或請重法以禁之帝哂之曰民之所以為盗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耻爾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海内升平路不拾遺商旅野宿焉臣若水通曰太宗去奢省費輕徭薄賦有四善焉寡欲一也足國二也裕民三也止盗四也行一事而四善集焉人君安富尊榮之道也善謀國者何憚而不為哉
太宗貞觀元年二月分天下為十道初隋末喪亂豪傑並起擁衆據地自相雄長唐興相率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於開皇大業之間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併省因山川形便分為十道一曰關内二曰河南三曰河東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隴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劒南十曰嶺南
臣若水通曰唐太宗以民少吏多併省州縣分為十道臣謂非但為民少吏多而已吏多則食衆民少則賦煩以煩賦之民奉衆食之吏幾何而不貧以死去而為盗為亂也哉省官以節用而安民乃為治之急務也為人君者可不念之哉
貞觀四年六月乙卯發卒脩洛陽宫以備巡幸給事中張𤣥素上書諫以為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脩宫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髙祖納婁敬之説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搆禍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突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為憂而宫室可遽興乗輿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宫室近山無大木皆致之逺方二千人曵一柱以木為輪則戞摩火出乃鑄鐵為轂行一二里鐵轂輙破别使數百人齎鐡轂隨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里計一柱之費以用數十萬工則其餘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復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財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恐又甚於煬帝矣上謂𤣥素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於亂爾上歎曰吾思之不熟乃至於是顧謂房𤣥齡曰朕以洛陽土中朝貢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𤣥素所言誠有理宜即為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也仍賜𤣥素綵二百匹臣若水通曰人主之於天下繫於一念敬肆之間爾敬則恭儉恭儉則土木狗馬之念不生財不傷而民安矣肆則驕奢驕奢則瓊宫瑶室之心莫制傷財而害民矣太宗初毁隋氏之宏侈而不免躬自為之豈非始敬而終肆邪不然何一人之身而前後不同也向非𤣥素之諫唐不免為隋矣是故天下之廣居者仁也内有廣居之居則外之宫室不足美也不然人心之欲莫甚於此而興天下之害以致覆滅者亦莫踰於此也人主可不慎歟可不求其廣居而居之歟
貞觀十一年七月馬周上䟽以為三代及漢歴年多者八百少者不減四百良以恩結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纔二十餘年皆無恩於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當隆禹湯文武之業為子孫立萬代之基豈得但持當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給役者兄去弟還道路相繼然營繕不休民安得息昔漢之文景恭儉養民武帝承其豐富之資故能窮奢極欲而不至於亂使髙祖之後即傳武帝漢室安得乆存乎
馬周又曰貞觀之初天下饑歉斗米直匹絹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憂念不忘故也今比年豐穣匹絹得粟十餘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復念之多營役故也自古以來國之興亡未有不繫於百姓之苦樂也
臣若水通曰馬周二䟽可謂切矣以國家之治亂繫於民心以民心之向背繫於賦役以賦役之煩簡繫於營造可謂切矣惜其未能以營造之豐約繫於君心之天理人欲耳故曰正其本則萬事理人君可不求正心之學乎
貞觀十一年帝幸洛陽至顯仁宫官吏以闕儲㣥有被譴者魏徴諫曰陛下以儲㣥譴官吏臣恐承風相扇異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煬帝諷郡縣獻食視其豐儉以為賞罰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親見柰何欲效之乎帝驚曰非公不聞此言因謂長孫無忌曰朕昔過此買飯而食僦舎而宿今供頓如此豈得猶嫌不足乎
臣若水通曰孝經云髙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太宗於是乎幾於危與溢矣范祖禹云富而不忘貧則能保其富矣貴而不忘賤則能保其貴矣向非魏徴之諫則太宗必遂忘其貧賤之時而侈富貴之欲何以保其有乎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魏徴之謂也
貞觀十一年七月乙未車駕還洛陽詔洛陽宫為水所毁者少加脩繕纔令可居
臣若水通曰洛陽之水壞宫室固也使復少有興作則時荒費廣民不聊生為害尤甚是又洪水滔天之患也太宗四年六月因張𤣥素諫營繕洛陽即為罷役而云他日以事至洛陽雖露居無傷也今復令少加繕脩豈前日營造之念其根復萌哉人心惟危此之謂矣
貞觀二十二年六月帝以髙麗困弊議明年發三十萬衆一舉滅之或以為大軍東征須備經嵗之糧非畜乗之所能載宜具舟艦為水運隋末劒南獨無冦盗屬者遼東之役劒南復不預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艦帝從之七月遣右領左右府長史强偉於劒南伐木造舟艦大者或長百尺其廣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峽抵江揚趨萊州偉等發民造船役及山獠雅卭眉三州獠反九月遣張士賢梁建方發隴右峽中兵二萬餘人以擊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輸直雇潭人造船帝許之州縣督迫嚴急民至賣田宅鬻子女不能供榖價踊貴劒外騷然帝聞之遣長孫知人馳驛往視之知人奏稱蜀人脆弱不耐勞劇大船一艘庸絹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曵未畢復徴庸絹二事併集民不能堪宜加存養帝乃敕潭州船庸皆從官給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善戰者服上刑為其殃民蠧國之甚也太宗逞其喜功好大之心而不知兵行必巨費費出於民而民心離費出於官而公用窘無一可者夫以四方底定乃復争利於海嶠小夷殘民力竭國用民脂而為之至於離散而不惜猶以皮膚而困心腹也其亦惑甚矣哉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髙麗西討龜兹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䟽諌其畧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衆喪已成之我軍又曰雖復茅茨示約猶興土木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臣若水通曰太宗之初亦崇簡約矣不旋踵而事征伐崇興作尚玩好者何邪克念與罔念之間也鮮克有終此其一矣夫徐惠一婦人爾其言固可傳之萬世也後世之君豈可復蹈太宗之失而重遺徐惠之笑哉
唐髙宗乾封二年六月時造蓬萊上陽合璧等宫頻征伐四夷廐馬萬匹倉庫漸虚張文瓘諌曰隋鑒不逺願勿使百姓生怨上納其言減廐馬數千匹
臣若水通曰髙宗親承帝範於太宗而不能戒其淫侈之念以耗邦儲殘邦本何邪天理難明而侈欲易縱也雖然太宗亦躬自蹈之矣故人君欲示節儉於子孫者必自身心始矣
髙宗總章二年秋八月詔以十月幸凉州來公敏獨進曰隴右户口彫弊鑾輿所至供億百端誠未為易上善其言為之罷西巡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後世之君遊幸無度勞民傷財殊非先王巡狩以為民者矣髙宗欲巡視逺俗而宰相以下莫敢諌止獨得來公敏數語以其行遂寛下民百端之供億仁人之言其利溥矣
髙宗儀鳯三年九月上将發兵討新羅張文瓘輿疾入諌曰今吐蕃為冦方發兵西討若又東征臣恐公私不勝其弊上乃止
臣若水通曰張文瓘真忠臣也卧疾于家猶不忘東征之諌幸帝寤而止焉則上而愛君下而惜民公私之益皆得之矣謹録之以為後世之君臣告焉
嗣聖十四年十月狄仁傑上䟽以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畧之外故東距滄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遐荒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三代之逺裔皆國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方外邀功絶域竭府庫之實以争不毛之地得其土不足増賦獲其人不可耕織茍求冠帶逺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業也始皇窮兵極武務求廣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潰叛漢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窮盗賊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罷役故能為天所祐近者國家頻嵗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虚弊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已南徴求不息人不復業相率為盗本根一揺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
臣若水通曰興大役於不毛之地冗兵也動廣費於虚弊之餘害民也夫兵所以衛民而反以害民豈國家之利也哉狄仁傑舉秦皇以為窮兵極武之戒舉漢武以為息兵罷役之勸誠至論也人君有安國子民之心者尚潜玩焉
嗣聖十七年太后欲造大佛像狄仁傑上䟽諫曰比來水旱不節當今邉境未寧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将何以救之哉太后曰公教朕為善何得相違遂罷其役
臣若水通曰武后佞佛所費不貲府庫為虚民不堪命矣而仁傑從容數語竟大像之造國用以省民勞以息仁傑之有功於唐也豈可以一二計哉
中宗景龍元年九月蕭至忠上䟽以為恩倖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以粱肉不可以公器為私用今列位已廣冗員倍之干求未厭日月増數陛下降不貲之澤近戚有無涯之請賣官利已鬻法狥私臺寺之内朱紫盈滿忽事則不存職務恃勢則公違憲章徒沗官曹無益時政上雖嘉其意竟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蕭至忠謂不可以公器為私用惜名器也其言當矣至謂可富之金帛食之粱肉則國費濫矣奚可哉蓋名器之濫壞禮傷化也而國費之濫傷財害民也國家之患濫名器為上而侈國用次之然而致虚耗成敗亂未有不由此二者其失均耳故明主愛一顰一笑藏弊袴以待有功今至忠之言猶紾兄之臂而奪之食乃謂之姑徐徐云爾
中宗景龍二年上及皇后公主多營佛寺辛替否上䟽諫曰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増〈闕〉
䟽奏不省
唐睿宗景雲元年五月辛替否上䟽以為近年以來水旱相繼兼以霜蝗人無所食未聞賑恤而為二女造觀用錢百餘萬緡陛下豈可不計當今府庫之蓄積有幾中外之經費有幾而輕百餘萬緡以供無用之役乎臣若水通曰世濟其惡豈中宗睿宗之謂乎中宗不恤疆場之費而為如來營寺塔睿宗不懲中宗之失不恤饑饉之災而為二女造觀糜費不貲以吕元泰辛替否切直之言而不能用惜哉謹録之以為節用愛人之君告焉
睿宗景雲元年八月姚元之宋璟及畢構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廢上從之癸巳罷斜封官凡數千人臣若水通曰國家設官所以為民而保其有者也斜封官始於韋后及二公主私門之啓所以空府庫而耗民財者亦已甚矣睿宗在位雖無可稱而能聼姚宋畢構之言革先朝之弊政其有利於國豈可誣哉
唐𤣥宗開元二年五月己丑以嵗饑悉罷員外試檢校官自今非有戰功及别敕毋得注擬
臣若水通曰官冗則費多而况乗之以饑饉乎𤣥宗罷員外官則嵗雖饑而其費省可謂能自損以從天時初政清明此其一端也然又有所謂别敕者得無開他日之門乎譬之去草猶留其根其後滋蔓日長而淫侈無厭宜矣
𤣥宗天寳元年時天下聲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覊縻之州八百置十節度經畧使以備邉凡鎮兵四十九萬人馬八萬餘匹開元之前毎嵗供邉兵衣糧費不過二百萬天寳之後邉将奏益兵寖多毎嵗用衣千二十萬匹糧百九十萬斛公私勞費民始困苦矣
臣若水通曰自古疆域之廣莫過於唐至開元時海内安富行萬里者不持寸兵供億不煩可謂盛矣使帝清心寡慾不至侈費而後人繼之唐雖至今猶存可也奈何侈欲一萌而邉将益兵供億十倍日益月盛公私勞費而民困始極及漁陽倡亂父子顛越自是紛紛多事而帝以憂殂子孫曾𤣥疲於奔命以至河北陸沉沙陀嚢括其禍皆𤣥宗始之也兵力之衆疆域之廣安足恃哉
代宗大厯二年魚朝恩奏以先所賜荘為章敬寺於是窮壮極麗盡都市之財不足用奏毁曲江及華清宫館以給之費逾萬億
臣若水通曰代宗身所御衣必浣染再三其自奉可謂儉朴矣至乃信朝恩之惑而大營佛寺浪費民財以至此極何也蓋人主之德不以一己之儉為可貴而以無所不儉者為切要也否則所謂不能三年之䘮而緦小功之察豈人君之大德哉
大厯二年髙郢上書畧曰先太后聖德不必以一寺増輝國家永圖無寧以百姓為本捨人就寺何福之為又曰無寺猶可無人其可乎又曰陛下當卑宫室以夏禹為法而崇塔廟踵梁武之風乎又曰古之明王積善以致福不費財以求福修德以消禍不勞人以禳禍今興造急促晝夜不息力不逮者隨以搒笞愁痛之聲盈於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臣若水通曰髙郢之言抑佛寺之崇重民財之惜諄諄於人禍福德怨之辨意亦至矣夫以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若夫崇佛以傷人財徼福而反生禍為人君者盍亦反其本矣
格物通卷九十
<子部,儒家類,格物通>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一 明 湛若水 撰
省國費四〈冗官冗食冗兵冗役附〉
唐徳宗建中四年五月初行税間架除陌錢法時河東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䇿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西沔鄂湖南黔中劒南嶺南諸軍環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岀境則仰給度支帝憂恤将士毎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将士利之各出境纔踰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賛乃奏行二法所謂税間架者毎屋兩架者為間上屋税錢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執筆握筭入人室廬計其數或有宅屋多而無他資者出錢動數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毎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易者約錢為率敢隠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緍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聞於逺近臣若水通曰徳宗憤王靈之不振而思有為則當省費休養足食足兵而民信俟時而動則可以制梃而鞭笞天下之不庭一詔所出而從命所謂丕應徯志者矣顧乃不然無故而動十六道之兵出境環戍所謂冗兵之尤者也諸将士出境而止以叨兼三人之給所謂冗費之尤者也以冗兵動冗費而間架除陌之征起焉其殃民禍之尤者矣邦本蹙絶愁怨聲聞彼强鎮者方幸災樂禍而起乃至䧟都邑迫乗輿呼而謂民曰不奪汝商税僦質矣不税汝間架陌錢矣徳宗至是星行露宿求税駕於旦夕而不可得况望其振王靈乎宋儒范祖禹曰自古不固邦本而攻戰不息必有意外之患真知言哉
建中四年八月翰林學士陸贄以兵窮民困恐别生内變乃上奏其畧曰将不能使兵國不能馭将非止費財翫冦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財者人之心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又曰人揺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尚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又論關中形勢畧曰今關輔之間興發已甚宫苑之内備衛不全萬一将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邉壘誘致豺狼或竊發郊畿驚犯城闕未審陛下復何以備之贄請追還神䇿六軍明勑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令更不徴發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徳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税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揺邦本自固帝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書稱撫我則后虐我則讎甲胄啟戎干戈省躬蓋以兵動干戈則糜國用虐生民矣是以聖人戒之徳宗喜功而窮兵然窮兵則好貨好貨則横歛横歛則民亂民亂則禍生而危亡至矣陸贄見微知著而盡言之冀其改也乃猶不悟不思民財匱則心傷民力竭則心悖趙襄子所謂竭民膏血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者也卒之滻水操戈大呼不守贄之言驗矣後世之君知以徳宗為戒而節省國費盍有取於贄之言哉
徳宗貞元三年閏五月庚申大省州縣官員收其祿以給戰士張延賞之謀也時新除官千五百人而當減者千餘人怨嗟盈路
臣若水通曰徳宗從張延賞之言大省州縣官員而李泌乃請復之其言曰户口雖減而事多於承平且十倍吏得無増乎且所減皆有職而冗官不減此所以為未當也蓋設官分職以為民也冗職可減也有職不可減也夫收官之祿以給戰士延賞之計行得損益之宜矣李泌之言以冗官易州縣之官亦權時之宜不失公私之利未必不為得也夫増其所宜増減其所宜減者其在人君秉吾心之權衡而為之輕重乎
憲宗元和六年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秦至隋十有三代設官之多無如國家者天寳以後中原宿兵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其餘為商賈僧道不服田畆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軰也今内外官以税錢給俸者不下萬員天下三百餘縣或以一縣之地而為州一鄉之民而為縣者甚衆請勑有司詳定廢置吏員可省者省之州縣可併者併之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
臣若水通曰傳有之官多則民病病在剥食其膏脂也夫設官之多至唐極矣吉甫所謂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軰是已然則民何為而不困財何為而不竭邪人君能於其可去者去之亦足財裕民之大道也
穆宗長慶二年春正月中書舍人白居易請詔光顔選諸道兵精鋭者留之其餘不可用者悉遣歸本道自守土疆蓋兵多而不精豈惟虚費衣糧兼恐撓敗軍政故也今既祇留東西二帥請各置都監一人諸道監軍一時停罷如此則衆齊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報父讎今領全師出界供給度支數月已來都不進討若更遷延将何供給此尤宜早令退軍者也若兩道止共留兵六萬所費無多既易支持自然豐足自古安危皆繫於此伏乞聖慮察而念之䟽奏不報
臣若水通曰選省冗兵則兵精而用節其養豐其氣充其志一如鋭小之人精神充滿遇豐大而寡力者必能出入之矣則亦何戰而不勝哉居易之論可謂盡之矣為國家事計者其思之可也
敬宗寳歴二年三月罷修東都上自即位以來欲幸東都宰相及朝臣諫者甚衆上皆不聽决意必行已令度支員外郎盧貞按視脩東都宫闕及道中行宫裴度從容言於上曰國家本設兩都以備巡幸自多難以來兹事遂廢今宫闕營壘百司廨舎率已荒弛陛下儻欲行幸宜命有司嵗月間徐加完葺然後可往上曰從來言事者皆云不當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㑹朱克融王庭湊皆請以兵匠助脩東都三月丁亥勑以脩東都煩擾罷之
臣若水通曰脩東都煩擾此義理之説羣臣之所已言也朱克融王庭湊請以兵匠助修此禍福之釁事機之所已動者也史言脩東都之役非以羣臣論諫而罷特畏幽鎮之稱兵而罷爾臣謂是未得盡其情也夫義理之心人孰無之言之不悟者必有所蔽爾及夫禍患之機警發而通之則沛然矣雖然自古拒諫之君固由其心之不明抑亦進言者過於訐直有以激成之也然則敬宗罷東都之役以息傷財害民之患豈亦裴度諷諫之力歟嗚呼此人臣所以貴於諷諌也
宋真宗咸平三年正月帝至自大名上之在大名也詔諭丁夫十五萬脩黄河監察御史王濟以為勞民請徐圖之乃命濟馳往經度還奏省其十六七
臣若水通曰脩河非冗役也至於丁夫十五萬則役至冗矣夫役冗則罷民力竭財用歛衆怨而揺國本其患有不可勝言者矣可不慎哉
宋仁宗寳元元年六月詔省浮費時陜西用兵調費日蹙命近臣及三司議省浮費詔自乗輿服御及宫掖所須務從簡約若吏兵祿賜毋得輙行裁減時論者或欲損兵吏俸賜帝曰祿廪皆有定制毋遽更變以揺人心宜申諭之
臣若水通曰易云損上益下民説無疆仁宗此舉則上雖損君之服用而君道愈光下則子庶民體羣臣而臣民説矣其誠賢君也哉
宋仁宗皇祐元年八月汰諸路兵文彦愽龎籍建議省兵衆以為不可帝以為疑彦愽籍共奏曰公私困竭正坐冗兵果有患臣請死之帝意遂决於是簡汰陜西及河北諸路羸兵為民者六萬減廪糧之半者二萬又詔減陜西兵屯内地以省邉費
臣若水通曰紓國家之急莫如豐財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蠧財者而已國有冗兵乃蠧財之尤者而去之則老弱無能不得以幸食財不求益而自無不益也以此推之則汰兵者務實食其力夫兵實食其力則財不虚用豐財之道也
徽宗政和五年六月作三山河橋先是蔡京以孟昌齡為都水使者鑿大伾三山兩河創天成聖功二橋調征夫數十萬民不聊生至是畢工未幾水漲橋壞
臣若水通曰先王之政嵗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不過因時而脩之以利民爾至於三山二橋者役夫數十萬非冗役害民者乎自古國家之亡未有不由於奸邪奸邪亡國之計未有不由于大興作以肆遊觀開邉隙以邀事功酷聚歛以誇富侈如蔡京之為以蠱惑君心者爾噫明君能知奸邪之蠧國必逺而去之則公私不費而安富尊榮之福自臻矣
宋理宗寳祐四年九月監察御史朱熠乞汰冗吏不報熠言境土蹙而賦歛日繁官吏増而調度日廣景徳慶歴時以三百二十餘郡之財賦供一萬餘員之奉祿今日以一百餘郡之事力贍二萬四千餘員之冗官邉郡則有科降支移内地則欠經常納解欲寛民心必汰冗員帝嘉之而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極矣官得其人而祿有餘裕是以分田制祿上下相濟而不相病也理宗之時疆土蹙而賦歛日繁如賈似道史嵩之麾下干進之吏不知幾百誠如朱熠所言者矣使理宗嘉其言而用之剛明獨斷則費省而民富兵强恢復之圖亦不難遂矣
元成宗大徳七年詔蒙古軍居山東河南者免戍甘肅簽樞宻院齊諾言蒙古軍在山東河南者戍南甘肅動渉萬里毎行必鬻田産甚或賣妻子戍者未歸代者當發困苦日甚今日邉陲無事而虚殫兵力誠為非計乞以近甘肅之兵戍之而山東河南前戍者令有司為贖其田産妻子從之
臣若水通曰山東河南之去甘肅萬里自此往戍豈特鬻田産賣妻子而已道途之勤饑寒之苦風土之不宜縱脱死亡亦皆痡憊以若愁思妻子之衆就死氣息奄奄之餘而攻守焉其奚以能支敵哉夫枵腹待哺于國有傷而剜肉醫瘡于彼何補元成宗以邉陲無事不欲虚殫兵力免河南山東之戍而以近甘肅之兵代之上以節國用下以全民力誠得計矣
元武宗至大三年冬十月詔減宫人膳尚書省言宣徽院廪給日増儲㣥雖廣亦不能給帝曰比見後宫飲膳與朕無異其覈實減之
臣若水通曰元武宗因尚書省言宣徽院廪給日増儲供不給乃併後宫飲膳而覈實減之此可謂賢矣或曰人主茍有天下之大惠則後宫飲膳之小費奚用減焉夫一飲一膳民膏民脂故人君欲節用而愛人必自身自家始矣故禹卑宫室菲飲食惡衣服豈禹以天下不能周其身哉武宗之心本亦何異於禹之心也誠見所以飲膳者皆吾民之膏脂也宫人可以薄其口腹不可使吾民之剥其膏脂故感於尚書省之言而觸其不忍人之心爾嗚呼以此心而節天下之財則天下安得不樂從而風動者哉後之論世者不可謂元無人也
宋儒程顥䇿云所謂費益廣者不曰待哺之兵衆乎歲幣之遺重乎游食之徒煩乎無用之供厚乎為今之計兵之衆豈能遽去之哉在汰其冗而擇其精歲幣之遺豈能遽絶之哉在備於我而圖其後游食之徒煩則在禁其末而驅之農無用之供厚則在絶其源而損其數然其所以制之者有其道也
臣若水通曰四者散財之流也取於民者其源一而已矣夫取之者一而散之者四譬之一源而四流欲水之不竭不可得也一木而四蠧欲根之不㧞不可得也今之欲省費者省其流而已矣是故其流塞而源之來自無窮矣夫財國之本也無其財則國非其國矣故人君節用之為貴焉
楊時日録王安石曰臣見陛下於殿檻上蓋氊尚御批減省以此知不肯用上等匹帛縻費於結絡上曰本朝祖宗皆愛惜天物不忍横費如此縻費圖作甚漢文帝曰朕為天下守財爾安石曰人主若能以堯舜之政澤天下之民雖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乗輿不為過當守財之言非天下之正理
臣若水通曰安石主行新法爭天下之利以富國矣至此又開人主侈用之端何邪充其説不至於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砂者哉且謂人主若能以堯舜之政澤天下之民雖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乗輿不為過當夫堯舜土階茅茨禹惡衣菲食文武卑服未聞行堯舜之政者而反竭天下以自奉也安石之學術可見矣嗚呼世常慮有臣而無君當是時有其君矣而臣莫與之将順其美禁其欲而反有以啟之傳曰畜君者好君也安石豈有愛君之心乎噫其亦不忠甚矣惜乎神宗惑而不悟爾後世近君之臣當以安石為戒焉
楊時經筵講義有云思愛人必先於節用節用而不以制度則儉而或至於廢非所以為節也夫先王所謂理財者非盡籠天下之利而有之其取之有道用之有節而各當於義之謂也取之不以其道用之不以其節而不當於義則非理矣
臣若水通曰財者民之膏脂也故至仁之君兼所愛必兼用節節其膏脂則愛其身也至矣節其財用則愛民也至矣故觀其所節而其視民如傷之仁可知矣用之者節故能取之有道恭儉之君也傳曰儉者徳之共也夫儉君子之所尚也而不當於義焉則亦固而已矣是故儉所宜儉中正之道也後之人主其試思之
楊時述周憲之奏云比年以來吏多額外而行移者多違日限故中外以為病今若依官制元立吏額及行遣日限則無冗員滯事而得併省之實効矣
臣若水通曰冗吏所以耗財者也在人主沙汰節制之爾若楊時之言可為萬世省費之法矣
張栻曰紹興六年王司諫⿰進對言陛下憂勤恭儉圖濟中興往歲金翠之禁自内庭始天下風靡而近者庫藏供瑇瑁坑冶採青綠未必以為器玩設飾之用然恐下之人妄意好尚縁類而至願深戒明皇之失終始惟一以永無疆之休
臣若水通曰慎厥終惟其始則治可成業可保矣昔者唐明皇即位之初焚錦綉珠玉於殿前致開元之治其終也侈心一動窮天下之欲而天寳之亂幾不能自免是皆不能慎終之咎也貽譏後世宜哉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故知慎終之難為人君者尤宜戒謹也
國朝辛丑七月甲子宋思顔曰近句容有虎為害上既遣人捕獲之今豢養民間飼之以犬無益太祖欣然即命取二虎并一熊皆殺之分其肉賜百官
臣若水通曰書云惟天惠民惟辟奉天人君奉天以愛民惟去其民害而已矣茍以養民之物而養害民之獸則是違道逆天也豈為君之道哉惟我太祖髙皇帝仁聖天縱有不忍人之心故一聞思顔之言沛然除之書云𭹀禽竒獸不畜于國此之謂也聖子神孫所宜視法焉
乙巳春太祖将經理淮甸親閲試将士命鎮撫居明率軍士分隊習戰勝者賞銀十兩其傷而不退者亦勇敢士賞銀有差且徧給酒饌勞之仍賜傷者醫藥因諭之曰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傾溺弓馬不素習而欲攻戰未有不敗者吾故擇汝等練之今汝等勇徤若此臨敵何憂不克爵賞富貴惟有功者得之顧謂起居注詹同等曰兵不貴多而貴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陳近聞軍中募兵多冗濫者吾特為戒之冀得精鋭庶幾有用也
臣若水通曰兵貴精不貴多不精而多是冗兵也冗兵是冗食也耗國用傷民財莫甚於此者是故兵不可廢也在精之而已矣太祖深知其義是以親試将士分隊習戰驗其勇怯等其賞勞所以精其兵而省其食不使蠧國害民也可謂得豐財之道也由今觀之行伍之兵老幼衰弱冗濫害財之患亦有識者之所深憂也聖明尚體察於一念之間以太祖之言勇决行之則去冗兵以節餘財其不致乆安長治之休也哉
洪武元年十一月中書及禮部定奏天子親祀圜丘方丘宗廟社稷若京師三皇孔子風雲雷雨聖帝明王忠臣烈士先賢等祀則遣官致祭郡縣宜立社稷有司春秋致祭庶人祭里社土糓之神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竈載諸祀典餘不當祀者並禁止太祖皇帝諭之曰凡祭享之禮載牲致帛交於神明費出已帑神必歆之如庶人陌紙瓣香皆可格神不以非薄而弗享者何也所得之物皆己力所致也若國家倉廪府庫所積乃生民膏脂以此為尊醪爼饌充實神庭徼求福祉以私于身神可欺乎惟為國為民禱祈如水旱疾疫師旅之類可也臣若水通曰語云務民之義敬神而逺之夫財出於民傷財則害民矣茍以非禮之神祀而費有益之民財智者固如是乎我太祖髙皇帝有見於此諸不在祀典者並禁止之嗚呼庸君世主之陋習一日盡革斯世斯民何其幸哉
洪武元年十二月上退朝還宫皇太子諸王侍上指宫中隙地謂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館臺榭為遊觀之所今但令内使種蔬誠不忍傷民之財勞民之力爾昔商紂崇飾宫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死國亡漢文帝欲作露䑓而惜百金之費當時民安國富夫奢儉不同治亂懸判爾等當記吾言常存儆戒
臣若水通曰詩云貽厥孫謀以燕翼子書云慎乃儉徳惟懷永圖祖考者子孫之所觀法不可不示之以儉徳也教家以儉其後猶奢教家以奢其弊可勝言哉觀太祖謂宫中隙地不起亭䑓為遊觀之所財無浪費矣但令種蔬地無遺利矣是克勤克儉也至於以商紂之奢漢文之儉判治亂之原指之以示太子諸王不惟家法之善實有以培植宗社之大本也其崇儉防奢之意深矣聖明率由祖宗之家法尚當求之於心焉
洪武五年九月上念驛傳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馬夫而至破家者乃諭中書省臣曰善治者視民猶己愛而勿傷不善者徴歛誅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體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豈能獨安厥位乎譬之馭馬者急衘勒厲鞭䇿求騁不已鮮不顛蹶馬既顛蹶人獨能無傷乎元之末政寛者失之縱猛者失之暴觀其驛傳一事盡百姓之力而苦勞之此與馭馬者何異也豈可蹈其覆轍邪自今馬夫必以糧富丁多者充之庻幾其力有餘有司務加存恤有非法擾害者罪之
臣若水通曰伏覩我聖祖因元驛傳害民之弊而哀矜之至有視民猶已之諭聖祖之心即文王視民如傷之心也及以君之治民如以人馭馬衘勒鞭䇿求騁不已則傾蹶同之至切矣至於寛猛暴縱之言非執中御民之道乎書曰予臨兆民凛乎若朽索之御六馬為人上者柰何不敬乎今之民力民財日蹙矣聖明尚思惟於一念之間節其力以厚其財省其役以阜其生則上下充足而治安矣祖宗丕緒可永於無疆焉
洪武八年九月詔改建大内宫殿上謂廷臣曰唐虞之時宫室朴素後世窮極侈麗習尚華美去古逺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華麗凡雕飾技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堅壮可傳永乆使吾後世子孫守以為法至於臺榭苑囿之作勞民費財以事遊觀之樂朕决不為之其勑所司如朕之意
臣若水通曰人君欲固邦本不可不節財用欲節財用不可不去冗費是故臺榭在所可無而宫殿在所當建也於其所可無者而興作與其所當建者而華飾皆足以費財而害民也太祖知之傷今追古節費裕民敦朴垂後之意至矣儉德永圖固聖子神孫萬世之宜法守也
洪武十三年五月命㑹寧侯張温雄武侯周武往河南理務時上以河南造周王宫殿恐軍民服役勞苦故命温等往撫之仍諭之曰河南將士疲勞多矣宜善撫之凡役萬人者可役千人役千人者可役百人使得更休毋盡其力
臣若水通曰國之所以為國者民而已矣民之與國安危同焉故治國之道在節用愛人節用則税斂薄力役寛民安而國亦安矣故寛一役則得一人之安薄一斂則民享一分之食力舒而財豐矣太祖受命而興為民造福者也觀其因造王府惟恐軍民服役勞苦乃命官撫之且諭恤勞減役使得更休以寛其力一念之愛天地生物之仁也聖明為國保民尚以太祖為法
國朝皇明祖訓曰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人不足以使令其不自揣量来犯我邊則彼為不祥彼既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輕伐亦不祥也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但諸部與西北邊境相密邇者累世戰争必選將練兵時謹備之
臣若水通曰此聖祖戒勿輕伐四夷之言也夫四夷之人僻處塞外何係於中國之輕重也但後世人主有喜功之心輕兵數戰以殃其民以耗其國家何益哉故我聖祖切切以輕伐為戒其四夷邊境但𨕖將練兵令謹備之天地包含之仁裁制之義並可見矣
天順二年冬十一月聖節及冬至例宴羣臣英宗皇帝顧學士李賢曰節固當宴不惜所費但計牲畜甚衆尚有正旦慶成一歲四宴朕欲減之何如賢曰大禮之行初不在此減之亦是由是每嵗二宴至於正旦亦減惟慶成一宴嵗不缺云
臣若水通曰我朝四節之中慶成其最大者也其三節則其小者爾禮之大者不可不宴禮之小者可以宴可以無宴與其宴而傷財孰若省之以從禮易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侈用而至於害民豈人君之心哉我英廟省宴之舉遂為著令裕民足國其有既乎惟聖明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安民裕國之要在是矣
格物通卷九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二 明 湛若水 撰
慎賞賜上
詩小雅彤弓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皷既設一朝饗之
臣若水通曰此天子燕有功諸侯而錫以弓矢之樂歌也彤弓朱弓也弨弛貎嘉賓指有功諸侯而言也貺與也大飲賓曰饗夫諸侯有四夷之功而獻之王則王賜之弓矢以覺報宴此有國者之常典也詩言王者有弓其色彤然其體弨然受之弓人而藏之王府以待乎有功其藏之也重矣迨夫我有嘉賓敵王所愾而功在四夷者則中心實欲以此弓而與之夫與之出於中心其與之也誠矣然與不徒與也必鍾皷既設一朝舉以與之而遲留顧惜之心不少懷焉又何與之之决哉是則始而藏弓以待有功之人則不敢輕及其推誠以錫有功之人則不敢吝蓋藏之重則必能不與其所不當與與之决則必能與其所當與藏之重而與之决王者賞功之大權當如是矣伏惟聖明留意於斯則賚與之際必致其謹不至於過而財用節矣
小雅采菽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來朝何錫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又何予之𤣥衮及黼
臣若水通曰此詩采菽之首章天子美諸侯來朝而言其賞賜之意也菽大豆也君子諸侯也路車金路以賜同姓象路以賜異姓也𤣥衮𤣥衣而盡以卷龍也黼如斧形刺之於裳也夫濫賞則妄費妄費則傷財而耗國矣故天子因諸侯來朝而言采菽采菽則必以筐筥盛之君子來朝則必有以賜予之又言今雖無以予之然已有路車駕之乘馬以為乘御之寵𤣥衮兼之黼裳以為佩服之榮則所以賜之者乃國家之常典亦賜所當賜而慎且重矣何嘗或濫及哉後之人主無公正之心賞賜出於私喜者多矣故武庫之兵或賜於弄臣貂璫之寵或加於近侍或一媚而蒙千金之賞或微勞而冒爵邑之封不知賞賜之物雖出於朝廷而貢賦之輸實剥乎百姓也人君當存心於喜怒之正則賞不濫而財自舒矣
春秋成公八年秋七月天子使召伯來賜公命
臣若水通曰書天子使召伯來賜公命者何也譏失賞也魯成公未有大功顯徳而周簡王特遣召伯以賜之命非禮也書天子者君天下之稱夫賞罰予奪自天子出者也故天子於諸侯終喪入見則有賜歲時來朝則有賜敵王所愾而獻功焉則有賜今魯成公免喪嗣位而不入見既更五服一朝之歲而不來朝又未嘗敵王所愾而無功之可獻周胡為而賜命于魯乎魯胡為而受之于周乎夫天命有徳五服五章賜予者天之命也不當賜而賜之是謂僣賞僣賞是違天矣違天是失其所以為天子之道矣此春秋之所以譏之也歟
禮記王制曰有功徳於民者加地進律
臣若水通曰此言古之天子巡狩所至見有功勞及於民有徳澤布於下者則從而加其封域之制進其爵命之等所以報其功崇其徳也夫賞罰之義人君非故厚薄天下也所以礪世磨鈍也蓋不賞不勸不罰不恥人無所用勸恥焉天下所由以不振也故曰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堯舜不能以化天下也夫賞賜必以其功徳則賞賜之行非褒其人也褒其功徳也故賞以其功徳罰以其罪惡已不得而私焉後世此義不明人君不以功徳而取人惟以私喜而授賞則夫蒙其賞者亦輕之矣嗚呼古之賞賜也重後之賞賜也輕故賞愈重人視之愈輕而國家之財愈困則亦何益之有哉此今日不可以不慎者也
月令曰賞公卿大夫於朝命相布徳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毋有不當
臣若水通曰此孟春之令也天子於立春之日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迎春東郊而還乃賞公卿大夫於朝又恐其恩未溥故命相行慶以賞有功之人又施惠布澤下及兆民慶惠之典遂行矣毋有不當所以謹之者至矣
周禮夏官司勲掌六卿賞地之法以等其功王功曰勲國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勞治功曰力戰功曰多凡有功者銘書于王之太常祭於大烝司勲詔之大功司勲藏其貳
臣若水通曰此周禮夏官之屬掌司勲之職吳澄定以為天官是也下同曰賞地者即當田在逺郊之内也王功如周公輔成王業其功最大故謂之勲也國功如伊尹保全國家其功次之故謂之功也民功者如后稷法施於民是也故謂之庸事功如大禹勤勞於事是也故謂之勞治功曰力如臯陶强力以制治也戰功曰多如韓信多筭以勝敵也凡若此者悉書其名于王之太常太常旗也𦘕日月於旗故曰太常以旌其功又祭于大烝以報其功不但已也又以配享之功告于神藏于紀功之副以待攷若此則賞必以功而無功者不得以濫賞而國用節矣
夏官司士以詔王治以徳詔爵以功詔祿以能詔事以乆奠食唯賜無常
臣若水通曰此夏官之屬司士所掌之職也然曰詔王治者告王以當治之事也有徳者告王而爵之有功者告王而祿之有能者告王而任以事以至任職之乆者則定其餼廪之多寡不必告于王也然此皆以常職而食於上者至於賜則出於人君之特恩勵世之權也何常數乎夫有常者一定之制而無常者一定之義義之與比何常之有由是觀之先王之賞賚豈作好作惡為之哉
左傳文公十二年秦伯使西乞術來聘且言将伐晉㐮仲辭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臨魯國鎮撫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辭玉對曰不腆敝器不足辭也主人三辭賔荅曰寡君願徼福乎周公魯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諸執事以為瑞節要結好命所以藉寡君之命結二國之好是以敢致之㐮仲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國無陋矣厚賄之
臣若水通曰先君謂魯先君也大器謂珪璋也腆厚也徼要也魯公伯禽也下臣西乞術自稱不敢斥尊故言致諸執事節信也執珪璋為信故言以為瑞信致謂致玉也賄贈也西乞術之聘為伐晉也襄仲既不欲棄二國之好而辭玉矣曷為而復賄之乎善其不辱命也賄以不辱命則其所賜亦有節而非無義之費矣
宣公十五年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𤓰衍之縣曰吾獲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䘮伯氏矣羊舌職説是賞也曰周書所謂庸庸祗祗者謂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謂明徳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過也故詩曰陳錫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濟
臣若水通曰桓子荀林父也士伯即士貞子也微無也䘮伯氏言邲之敗晉侯欲殺林父因士伯之諫而止也羊舌職叔向父也庸庸祗祗謂用所可用敬所可敬也此書康誥之言而言文王之克明徳者如上所云也詩大雅文王之篇率循也夫先王之賞賜必有功徳者乃施之士伯得與荀林父同受晉侯之賞何也蓋晉侯用荀林父而成獲狄之功荀林父則由士伯而進用保全林父以成功者也以是而施諸有功之臣而推及薦賢為國之人則用為有義矣羊舌職之説是賞也不亦宜乎
襄公二十六年鄭伯賞入陳之功三月甲寅朔享子展賜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賜子産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産辭邑曰自上以下降殺以兩禮也臣之位在四且子展之功也臣不敢及賞禮請辭邑公固予之乃受三邑公孫揮曰子産其将知政矣譲不失禮
臣若水通曰子展為元帥鄭伯賜之享之皆以賞其入陳之功也先路次路皆周王所賜車也八邑三十二井也六邑二十四井也子産位次當受二邑以公固予之故受三邑示不當受也不失禮謂不失其班次之禮也夫入陳之功首子展次子産其分固自有不同者鄭伯請于周而賞之似也然子産位在四則義宜賜二邑爾公賜之六焉過矣及子産辭之義也而卒受其三者以君之命亦義也故受之三則下不至失禮上不至違君子産於義得矣鄭伯之賜予能免過舉乎
襄公二十七年公與免餘邑六十辭曰唯卿備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祿亂也臣弗敢聞且寗子唯多邑故死臣懼死之速及也公固與之受其半以為少師公使為卿辭曰大叔儀不貳能賛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為卿
臣若水通曰公謂衛獻公免餘公孫氏衛大夫六十指一乗之邑而言寗子名喜死謂死於禍為少師以免餘為少師之官也不貳謂事君無貳心也賛佐也命之勸獻公命大叔儀為卿也書曰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則知賞曰天命非人君所得私也衛獻與免餘之邑果天命之公乎葢其賞免餘者賞其能殺寗喜也殺寗喜者徳其因之而返國也逐我者出納我者死此子鮮之所以終身不仕也免餘其可徳之哉
國語周語晉文公既定襄王于郟王勞之以地辭請隧焉王弗許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餘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寧宇以順及天地無逢其災害先王豈有頼焉内官不過九御外官不過九品足以供給神祇而已豈敢厭縱其耳目心腹以亂百度亦惟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臨長百姓而輕重布之王何異之有
臣若水通曰王勞之以地謂陽樊温原攅茅之田隧王之𦵏禮闕地為道故曰隧百姓百官族姓有世功者用財用也庭直也虞度也其餘甸服之外地也寕安也宇居也頼利也死之服謂六隧之民引王柩輅輕重布之貴賤各有等也何異之有言帝王皆然夫文公定襄王於郟其翊戴之功可謂大矣請隧宜無不從者然地可多與而名器不可以假人使襄王茍溺一時之私如其請焉則周之禍未可量也故孔子先正名之政重繁纓之惜豈徒然哉
周語王孫説曰魯叔孫之來也必有異焉其享覲之幣薄而言謟殆請之也若請之必欲賜也魯執政惟强故不歡焉而後遣之且其狀方上而鋭下宜觸冐人王其勿賜若貪陵之人來而盈其願是不賞善也且財不給臣若水通曰説周大夫魯執政惟强故不歡焉而後遣之者謂魯執政之人唯畏其強禦難距其欲故不歡悦而復遣之也夫賞錫者天王之殊恩自上而下者非可得而請也可請則惠䙝矣叔孫僑如幣薄而言謟宜王孫説豫有以待之歟故明主愛一顰一笑况錫與之大者哉
魯語臧文仲曰善有章雖賤賞也
臣若水通曰章著也謂善之章著者也夫天命有徳所以懋賞也天命者天之理也故君天下賞一人而千萬人勸奉天之理而得乎民之同然者也故賞惟其善不惟其人奚貴賤之間是以刑賞不必徧於天下而天下服者凡以得其心故也君天下者可不監文仲之言乎
魯語仲尼曰古者分同姓以珍王展親也分異姓以逺方之職貢使無忘服也
臣若水通曰展重也玉謂若夏后氏之璜也無毋通服事也使毋忘所事也夫古之明王重一顰一笑親親賢賢各有攸當故分同姓以珍玉分異姓以逺物䟽戚不踰其常親賢不失其倫以示不茍也後之賢君如漢文帝猶有鄧通銅山之賜况其下者乎操威福之柄者蓋思所以慎其賜予哉
周顯王十八年韓昭侯有弊袴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聞明主愛一嚬一笑今袴豈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臣若水通曰詩云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此古昔帝王之所以待有功也必待有功則無功者不得以濫賞賞不濫則國用舒矣夫弊袴微物也昭侯以待有功則凡大於弊袴其肯輕以與人乎由是言之則昭侯之能節用以足其國可知矣後之人君賞賜無度寧不亦可愧乎
漢章帝性寛仁篤於親親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毎數入朝特加恩寵又賞賜羣臣過於制度倉帑為虚何敞奏記宋由曰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賚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
臣若水通曰予奪辭受義焉而已過焉濫也故上不濫與下無濫受上下相孚於義然後國家可保也上過予下過受上下相誘於利則財困民離将并其有而亡之矣安能保其國家乎章帝數加恩寵於二王而羣臣賞賜無度則傷財害民矣何敞獨能言於宋由其亦忠臣愛國之心哉是故明君之賞賜不可以不慎焉
晉惠帝永康元年九月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
臣若水通曰聖帝明王謹賜賚之禮所以防僣妄而生厲階也錫命賜予之大者也况九錫之命權臣肆姦之漸爾曹瞞司馬懿挾天子以令諸侯得非九錫為之崇乎漢魏之祚所由終晉亦可以監矣劉頌言之所以抑姦臣無上之心何其切哉
格物通卷九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三 明 湛若水 撰
慎賞賜下
唐太宗貞觀十四年十二月髙昌之平也諸将皆即受賞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勑㫖獨不受及别勑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幣而已上嘉其㢘慎以髙昌所得寳刀及雜綵十叚賜之
臣若水通曰髙昌之平諸将皆以功受賞者也阿史那社爾以無敕㫖獨不受而太宗乃復以寳刀雜綵重賜之者何也旌其㢘慎也夫㢘慎美徳也凡賜予之道徳為上功次之夫以㢘慎而受上賞旌其徳也然則太宗之賜予豈妄施者哉
唐髙宗顯慶五年三月皇后宴親戚故舊鄰里於朝堂婦人於内殿班賜有差
臣若水通曰賞賜所以酬功德以示勸也無功而加賞不惟不足以勸而又至於濫國財而耗國用其流之𡚁有不可勝言者矣武后之賜親戚故舊鄰里及其婦人抑何名耶由是觀之竊政之漸蠧國之奸識者蓋已知其萌於此矣
唐中宗景龍二年夏四月癸未置脩文舘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公卿以下善為文者李嶠等為之毎遊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學士無不畢從賦詩屬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優者賜金帛同預宴者惟中書門下及長參王公親貴數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預焉於斯天下靡然好事以文華相尚儒學忠讜之士莫得進矣
臣若水通曰中宗之好游幸一費也宴宗戚二費也以賦詩之甲乙而為金帛受賞之優劣三費也大宴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四費也夫財源之出者一而其用流之費者四則國安得而不困民安得而不窮哉
唐𤣥宗開元二十三年初公主實封止三百户中宗時太平公主至五千户率以七丁為限開元以來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為限駙馬皆除三品員外官而不任以職事公主邑入至少至不能具車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賦非我所有戰士出死力賞不過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耶且欲使之知儉嗇爾臣若水通曰明皇裁損公主户封一則曰女子何功而享多賜明禄賞所以報有功也一則曰欲使之知儉嗇明多財所以累儉徳也所謂愛之以徳而兼有節用之道矣户口之蕃其有自哉
天寳八載二月引百官觀左藏賜物有差帝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壌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
臣若水通曰財者天之物地之利民之膏也故不能以不用亦不可以輕用也傳曰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有功者賞之可以與者也無功者不得以倖賜可以無與者也故與不與用不用之間有義存焉爾錫予之典在人君信不可以不慎也濫予侈用則傷財以害民之膏棄地之利暴天之物而亂亡至矣明皇以國用豐衍取左藏之積賜百官賞貴寵無有限極可謂輕視三才之用而不知慎重者矣禍之所以不免而國之所以不競有由然哉
天寳十載帝命有司為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祿山生日帝及貴妃賜衣服寳器酒饌甚厚後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綵輿舁帝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錢復厚賜禄山盡歡而罷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帝亦不之疑也
臣若水通曰書云臣無有作福臣無有作威臣無有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言權不可下移也臣謂三者尤萌於玉食之僣名器輕濫而不已則威福之權下移又不已則簒弑之禍起矣此國家之所以凶亂乎明皇之於禄山侈其第宅盛其幄帟聚其寳器上擬王公殊無品制豈但玉食而已即由是威福之柄人自趨而成之不能已矣至於亂宫掖動鼙皷禍四方逼京師乗輿播遷宗廟不守幾危社稷成曠古所無之大變而為天下笑豈非明皇賜予之過有以召之乎嗚呼真可以為萬世之大戒矣
肅宗至徳元載九月上皇賜張良姊七寳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姊不宜乗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姊自閤中言曰郷里之舊何至於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臣若水通曰𤣥宗寵厚貴戚賞賜無筭所以致乗輿之播遷也肅宗宜鑒前愆而良姊七寳鞍之賜幾復蹈其覆轍矣頼李泌賞功之言一入深知為社稷之計遽撤其珠玉然則克復舊物再造唐室其係此一念出入之幾乎
肅宗至徳二載春正月上謂李泌曰今郭子儀李光弼已為宰相若克兩京平四海則無官以賞之柰何對曰為今之計莫若䟽爵土以賞功臣雖大國不過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豈難制哉於人臣乃萬世之利也上曰善
臣若水通曰書云列爵唯五分土唯三此先王賞功之典也夫賞功以土惠而不為費公而不私者也李泌言以官賞功非才則廢事權重則難制誠確論也如裂土以封功臣則上之所錫有定分而不踰制下之所得有實利而非虚名夫下有實利而上有定分則又何損於國用何傷於民財哉
憲宗元和七年十月李絳上言魏博五十餘年不霑皇化一旦舉六州之地來歸刳河朔之腹心傾叛亂之巢穴不有重賞過其所望則無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隣勸慕請發内庫錢百五十萬緡以賜之左右宦官以為所與太多後復有此将何以給之帝以語絳絳曰田興不貪專地之利不顧四隣之患歸命聖朝陛下柰何愛小費而遺大計不以收一道人心錢用盡更來機事一失不可復追借使國家發十五萬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費豈止百五十萬緍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惡衣菲食蓄聚貨財正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貯之府庫何為十一月遣知制誥裴度至魏愽宣慰以錢百五十萬緍賞軍士六州百姓給復一年軍士受賜歡聲如雷成徳兖鄆使者數輩見之相顧失色嘆曰崛彊者果何益乎
臣若水通曰語云逺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言來而安之以德也孟子曰分人以財者謂之惠故安之以德者上也分之以惠者次也德者所以結其心惠者所以報其功非相餂以利私之也蘇轍言倡莫善乎私私也者厚賞以悦人心之謂則是小人之術以利相籠絡者之為也豈古之帝王賞予大賚之公哉唐憲宗從李絳之言出百五十萬緍以賜田興六州來歸之軍士百姓給復一年可謂能用忠謀不惑於羣議者矣已而歸順之功既賞而四方之不順者知勸固其勢也自時厥後元濟授首師道革面韓𢎞效力承宗歸疆亦其處之者有道也雖要之與安以徳而心服者異然賞惠之於人國豈小小哉後之人君其尚知所慎焉
賈誼新書曰晉文公率師征賊定周國之亂復襄王之位於是襄王賞以南陽之地文公辭南陽即死得以隧下襄王弗聽曰周國雖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
臣若水通曰古者天子𦵏用隧諸侯用縣禮也功懋懋賞諸侯有功爵之以地未聞以天子之𦵏賜諸侯也襄王能慎賞賜而不以禮許人此見周之禮樂猶在天子也
劉向説苑曰諸侯三年一貢士士一適謂之好徳再適謂之尊賢三適謂之有功有功者天子一賜以輿服弓矢再賜以鬯三賜以虎賁百人
臣若水通曰記云薦賢受上賞古者諸侯貢士有功天子嘉其進賢而懋賞之可見人主之賞必皆當其功也後世之君予奪一出於心之喜怒或有功而吝或無功而濫則何以為勸懲哉劉安世曰人主所以鼓動天下制馭臣民之柄莫大於賞罰惟聖明念之
班固白虎通曰禮記九錫車馬衣服樂朱户納陛虎賁鈇鉞弓矢秬鬯皆隨其徳
臣若水通曰賞賜者天子之大權也濫則國用以侈功過以混國用侈則民食艱矣功過混則風俗弊矣故王者必有九徳九功然後有九錫行焉此古之天下所以平也後世曹操司馬懿奸雄之資皆假九錫以為狐媚簒奪之計可以為萬世戒矣
元順帝至正元年帝如上都時帝數以歴代珍寳分賜近侍御史崔敬上䟽曰臣聞世皇時大臣有功所賜不過槃革重惜天物為後慮至逺也今山東大饑燕南亢旱海潮為災天文示儆地道失寧京畿南北飛蝗蔽天正當聖主恤民之日近侍之臣不知慮此奏禀承請殆無虚日甚至於府庫百年所積之寳物遍賜僕御閽寺之流乳穉童孩之子帑藏或空萬一國有大事人有大功又将何以為賜乎乞追囬所賜以示恩不可濫庶允公論
臣若水通曰記云陳其宗器説者以為先祖所藏之重器若赤刀之類是也夫赤刀之微亦何益於理亂之數而謂之重器以陳之祖廟何哉重先世之微澤也書曰分寳玉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故寳器者上以陳於宗廟下以伸其親親者也元順帝當水旱飢饉災蝗之際不知修德節用以荅天譴而以府庫百年所積之寳物徧賜僕御閽寺之流乳稚童孩之子是不唯暴殄天物輕遺宗器賞不以功賚不以親而于世守之義亦安在哉嗚呼寳玉大弓之失春秋不能為魯定公貸其責而敝袴之賞以待有功史有取于韓昭侯也入君茍能重其宗器而不輕用慎其賞賜而不濫與則萬一國有大事有備無患矣
宋儒程頥曰太祖初有天下士卒人許賞二百緍及即位以無錢乆不賜士卒至有題詩於後苑太祖一日遊後苑見詩乃曰好詩遂索筆和之以故毎於郊時各賜賞給至今因以為例不能去或問今欲新兵不給郊賞數十年後可革曰新兵本無此望不與可也
臣若水通曰子産以其乗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又曰分人以財者謂之惠夫帝王之為治也有公平正大之體而已耳未聞以私惠也私惠所及有限而大政所濟無窮宋太祖初有天下許賞士卒人二百緡是以私惠嗛人也必至於無錢以償所許焉又必至於怨望而詩作焉又必至於郊時而賞給焉又必至於後世為例而不能去焉又必至於數十年之乆而不革焉夫初有天下許賞郊時而例賞皆非有義之用也一啟其源而流遂至於如此然則欲為天下惜財者其可輕於賚與也哉
國朝洪武三年朱友文為大榮衛知事初指揮張温守蘭州元将王保保兵圍城温率将士備守夜二皷圍兵登城千户郭祐被酒醉卧不之覺巡城官軍擊却之圍既解温執祐将斬之友文諍之曰當賊犯城時将軍斬祐以令衆所謂以軍令從事人無得而議之今賊既退乃追罪之非惟無及於事且有擅殺之名竊以為不可温悟杖祐而釋之太祖皇帝聞之謂輔臣曰友文以幕僚能守朝廷法直言開諭長官此正人也宜加賚予以勸其餘遂賜綺帛各五疋
臣若水通曰朱友文以正人受賞賞善也賞之當矣賞而當善則不善者不得以濫賞而國用不困矣此太祖髙皇帝所以髙出於漢唐宋之上也伏惟皇上以祖宗為法好惡以公則賞不濫而財用恒足矣
韓太初妻劉氏事姑寗氏甚謹事聞太祖皇帝遣中使賜劉氏衣一襲鈔二十錠官為送其姑喪歸葬旌表其門復其家徭役
臣若水通曰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武王之所以興也夫孝善之首也太祖聞劉氏事姑甚孝賜衣及鈔非所謂善人是富乎此所以保有天下而垂裕於無疆也今天下未必無善者也伏唯聖明以祖宗為法而惟善是富焉則賞賜不濫而享安富尊榮之福矣
洪武十年二月學士宋濂辭歸瀕行太祖賜紙幣文綺及御製文集皇太子贈以衣三襲太祖諭之曰朕最慎于賞予嘉卿忠誠可貫金石故以是贈卿今年幾何濂曰六十有八太祖曰藏此綺俟三十二年後作百嵗衣也濂叩首謝太祖復囑曰大江漲不可舟卿宜循内河達家庻幾無虞仍俾孫慎護行
臣若水通曰學士宋濂乃開國之文臣所謂忠誠者也我太祖知之明而信之深矣賜以文綺之物旌其忠也表其誠也是故足以為天下之忠誠者勸矣是之謂惠而不傷也其賚與之不茍也如是哉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辛巳潁國公傅友德請懷逺縣等官地九頃六十餘畆以為田圃上曰爾貴為上公食禄數千石而猶請地獨不聞公儀休事邪友德慚而退臣若水通曰荀子以賞不當功為不祥也夫賞必以功無功而賞則僥倖之門開而祈請之風行在國則空其府庫之積在民則奪其衣食之源而亂亡之禍起矣非所謂不祥乎傅友德貴為上公食禄數千石而希恩無厭奪民利而不恤不祥之大者矣皇祖戒諭以沮之而示以公儀休㧞園葵去織婦之事則沮一人而千百人息於財用可節矣人君有志於天下之平治者可不慎乎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大賚天下致仕武臣皇祖因嘆曰同歴艱難致有今日顧朕子孫保無窮之天下則爾等子孫亦享無窮之爵禄諸将臣無不感激至有墮淚者臣若水通曰此太祖大賚致仕武臣而諭之之言也夫爵賞所以報功也然歴代人主常行於征戰之時以為激勵勸功之地而我太祖乃大賚於致仕之日而諭告之至皆出於念功念勞之誠無所為而為者諸将之感激而墮淚也宜哉聖子神孫所當萬世憲章而不失焉
天順日録既上太后徽號復加贈其親及䕃子弟數人有為其次兄求陞者上謂李賢曰孫氏一門盛矣復希恩澤不知太后正不以此為慰比者授子弟官請數次方允且不樂累日曰有何功於國家濫受禄秩如此然物盛必衰一旦有干國憲吾亦不能救矣今若聞此必怒賢曰此足以見太后盛德
臣若水通曰書云車服以庸賞文治也詩曰彤弓弨兮賞武功也以戚里而侈爵賞於文武之功乎何有以予奪之義乎何居善哉太后之不樂可謂爱人以德親親之至者矣英宗之不與可謂能養親志者矣慈孝豈不兩盡也哉此我朝家法所以髙出於漢唐之上也
格物通卷九十三
<子部,儒家類,格物通>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四 明 湛若水 撰
蠲租
禮記王制曰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圭田無征
臣若水通曰藉者借其力以助耕公田也不税者不取私税也藉而不税取以義也廛市地也廛而不税者賦其市宅而不征其貨也譏察也譏而不征者察異服異言之人而不税往來之貨也時入者取之以時也所謂草木零落而後入山林獺祭魚而後漁人入澤梁也不禁不禁民之取與民共利也圭田者禄外之田也無征謂不税之也所以厚賢也夫籍也㕓也以時入也所以取之者也不税也不征也不禁也所以蠲之者也其取之也以義其蠲之也以仁
國語周語芮良夫曰夫王人者将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無不得其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我莫匪爾極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
臣若水通曰良夫周大夫芮伯也導開也布賦也上謂天神下謂人物極中也頌周頌經緯天地曰文言后稷播百糓以利民莫非中道陳亦布也錫賜也載成也大雅文王之二章言文王能布利賜民以成周道也夫利者天之所生百物之所為與天下共之布之可也專之則私其有也榮公好利而不知大難以利導君其能免於難乎芮良夫謂王人布利於上下而引后稷周文以見布利於民者以懼難也夫專利者人之所怨也天下之怨歸之大難将至矣為人君者其輕賦薄歛蠲租以與民可也其可專利而歛怨以自及於難哉
漢文帝二年九月詔曰農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今兹親率羣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臣若水通曰蠲租所以勸農事也勸農所以重國本也文帝恭儉仁厚出於天性勸農蠲租之詔實惠及於民矣當時之富庻豈無自哉
漢武帝元鼎四年六月是時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獨左内史兒寛勸農桑緩刑罰理獄訟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收租税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内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屬不絶課更以最上由此愈竒寛
臣若水通曰兒寛為政收租税時與民相假貸而租多不入國計若虧矣及有軍發以負租課殿當免而牛車擔負輸租⿰屬不絶何其有餘也所謂藏富於民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者此其驗歟至唐陽城撫字心勞催科政拙蓋有此風焉
漢光武建武十九年九月壬申上幸汝南南頓縣舍置酒㑹賜吏民復南頓田租一嵗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乆陛下識知寺舎每來輙加厚恩願賜復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安敢逺期十年乎吏民又言陛下寔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復増一嵗
臣若水通曰傳云君子大居正夫田賦自有中正之法國用給焉多則桀寡則貊非中正可乆之道也南頓以帝郷蠲租一嵗恩亦過矣而吏民復有十嵗之望何其不以天下之大公自待哉光武復增一嵗則於篤舊之仁裁制之義庻幾兩得之矣
漢殤帝延平元年秋七月詔司𨽻校尉部刺史曰間者郡國或有水災妨害秋稼朝廷惟咎憂惶悼懼而郡國欲獲豐穰虚飾之譽遂覆蔽災害自今以後将糾其罰二千石長吏其各實覈所傷害為除田租芻槀
臣若水通曰諱災飾穰郡國之不仁也宜置之罪而免其官則天下郡吏知崇飾者未必得福欺諱者未免得禍各有所警下情達而民受其惠矣而又令督吏覈實所傷為除田租芻槀可謂軫念民困者矣
隋文帝開皇十二年十二月有司上言府藏皆滿無所容積於廊廡乃下詔曰寧積於人無藏府庫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
臣若水通曰傳云王人者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利而專之雖十室之長不可以為治况天下乎故古者藏富於民視其在民猶其在官也隋文帝謂寧積於民無藏府庫則似是矣然而至積無所容者非刻剥聚歛何以致之哉及其於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則亦有意於民矣然必無所容積然後行之且有限地有限年有限分則所惠亦有限矣得為積富於民之道耶
唐髙宗武德八年八月甲子詔關内及蒲芮虞泰陜鼎六州免二年租調自餘給復一年
臣若水通曰蠲租仁政也每聞於創業之始而不多見於守成之時何耶豈創業之始用省於守成而守成之後用反費於創業之時邪節與不節豐儉之道殊而敬肆之心異爾夫侈用生於欲欲生於逸逸生於無憂無憂則情勝欲動惟日不足矣尚何望蠲租之惠及於民邪
唐太宗貞觀元年六月山東大旱詔所在賑恤無出今年租賦
臣若水通曰國家之所係租賦為輕民為重有民則有賦矣有賦則有國矣唐太宗以山東大旱下賑恤之詔而免其今年租賦所以愛民者至矣貞觀之治其有以也夫後世人君聞民之愁嘆而不加恤者於唐太宗得無愧乎
唐𤣥宗開元十七年十一月辛卯上行謁橋定獻昭乾五陵戊申還宫赦天下百姓今年地税悉蠲其半開元二十七年羣臣請加尊號曰聖文二月己巳許之因赦天下免百姓今年田租
天寳六載春正月丁亥上享太廟戊子合祭天地於南郊赦天下制免百姓今載田租
天寳十四載八月辛卯免今載百姓租庸
臣若水通曰天下之財不在國則在民與其藏富於國寧藏富於民𤣥宗當開元天寳之間海内豐稔府庫充贏屢赦田租人皆以為有與天下同樂之意矣使其躬行節儉始終不渝國之安富可保於無虞也惜其驕於佚樂煩費倍興向之蠲之於屢年者一時取之殆盡昔之㳟儉恩惠豈非聲音笑貌為之也乎有仁天下之志者宜以實心行實惠焉
肅宗至德二載十一月戊午上御丹鳯樓赦天下郡縣來載租庸三分蠲一
臣若水通曰禄山之亂民窮財盡天下蕭然不能聊生矣租庸之蠲實續民命夫肅宗以匹馬至靈武合弱旅鉏疆冦收復兩京百姓喁喁以望更生之福既而重之以此惠一時舞蹈之懽可知矣噫此肅宗所以成中興之業也歟
肅宗乾元元年二月丁未上御明鳯門赦天下改元免百姓今載租庸
臣若水通曰乾元之民即天寳之末之民也昔也國税困於征求今也私租獲其蠲免昔之怨咨今之欣悦特在一心轉移之間爾故肅宗克復大業無他焉以其能慰來蘓之望而收渙散之民心也記曰財散則民聚人君可不審察其幾哉
穆宗長慶二年夏四月户部侍郎判度支張平叔奏徴逺年逋欠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徴當州貞元二年逃户所欠錢四千餘緡當州今歲旱災田損什九陛下柰何於大旱中徴三十六年前逋負詔悉免之
臣若水通曰自古興利之臣急於征歛莫不以其忠於君而不知其不忠之大者也莫不以其益於國而不知其病國之大者也蓋征歛則民怨民怨則國本危矣於國果為益於君果為忠乎張平叔奏徴逺年逋負使非李渤諫而止之則民怨於下其國家之禍有不可勝言者矣故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
後晉髙祖天福六年九月吳越王𢎞佐即王位民有獻嘉禾者𢎞佐問倉吏今蓄積幾何對曰十年王曰然則軍食足矣可以寛吾民乃命復其境内税三年
臣若水通曰𢎞佐一方之雄爾量軍食既足尚知復租税以寛民况萬乗之尊而富有四海者乎
周太祖廣順三年春正月乙丑敕悉罷户部營田務以其民𨽻州縣其田廬牛農器並賜見佃者為永業悉除租牛課是嵗户部増三萬餘户民既得為永業始敢葺屋植木獲地利數倍或言民田有肥饒者不若鬻之可得錢數十萬緡以資國帝曰利在於民猶在國也朕用此錢何為
臣若水通曰周太祖利在於民猶在國斯言也其得先王之遺意乎尹起莘曰人主茍有愛民之心則必有愛民之政矧如五代亂離之極尤頼撫養之仁周太祖之敕有四善焉罷營田之務使不為民擾一也以其田廬牛器永業見佃二也除租牛之課以寛民三也地利數倍四也此亦可謂有恤民之心而能達之政事者矣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其周太祖之謂乎
賈誼新書曰鄒穆公有令食鳬鴈者必以粃毋敢以粟吏請曰粃食鴈無為費也今求粃於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粃以粃食鴈則其費矣請以粟食之公曰夫君者民之父母也粟之在倉與其在民於吾何擇
臣若水通曰食者飼鳬鴈也穆公言粟之在倉與其在民於吾何擇深得君民一體之義矣令飼鴈者以粃而禁其用粟盖粟可以養人而粃不可以養人也穆公蓋不使禽獸食人之食公私一視可謂仁矣吏之請其所見者不亦小乎雖然穆公茍能由是而充之仁義不可勝用惜乎其未能也已
栁宗元捕蛇者説曰永州之野産異蛇黒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嵗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貎若甚蹙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乆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郷積于今六十嵗矣而郷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飢渇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嘘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郷呌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鷄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卧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葢一嵗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熈熈而樂豈若吾郷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于此比吾郷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蒋氏觀之尤信嗚呼孰謂賦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説以俟夫觀風者得焉
臣若水通曰桞宗元之為此説所以警夫毒賦者也蓋征賦常事也而捕蛇者觸之即死然而人有願為此不為彼者豈人之情也哉然則賦歛之毒甚於毒蛇可知矣蓋蛇可以技術而禦而征賦之惨不可得而控禦蛇毒或可幸而免而征租則不可幸而免也嗚呼今之為政者其毋使斯民畏之甚於永州之蛇也哉
陸贄奏議唐興元元年大赦制曰自頃軍旅所給賦役繁興吏因為姦人不堪命咨嗟怨望道路無聊汔可小康與之休息其墊陌及税間架竹木茶漆𣙜鐡等諸色名目悉宜停罷京畿之内屬此冦戎攻刼焚燒靡有寧室王師仰給人以重勞特宜減放今年夏税之半朕以兇醜犯闕遽用于征爰度近郊息駕兹邑軍儲克辦軍旅攸寧式當褒旌以志吾過其奉天宜升為赤縣百姓並給復五年
臣若水通曰大兵之前必有横歛大兵之後必有凶年夫横歛于人凶荒于天茍以常賦取民則民不堪命國必危矣德宗之時師旅之興日頻征歛之門日開幸而克復之餘能行寛恤之詔民復更生國脉不絶豈非散財得民之驗歟
宋髙宗紹興十八年七月寛諸郡雜税帝曰人知取之為取而不知予之為取若稍與展免俟家給人足税歛自然易辦於是蠲廬光二州上供錢米汀漳二州秋税處州三縣被水民家紬絹鄂州舊額絹各一年又蠲四州積貸常平錢十三萬緡京西路請佃田租及州縣場務税錢
臣若水通曰髙宗謂人知取之為取而不知予之為取何其得失之明也寛諸郡雜税誠所謂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然此特雜税爾又安知其所謂正税者果能推此意而達之乎否也然則所取而不知予之者尚恐無筭爾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夫必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自非有聖學慎德君子又烏足以語此哉
宋儒楊時與胡安國書畧曰閩中二三年來盗賊羣起上四州軍被害為甚夷傷之餘民力凋弊極矣蒙恩放免紹興二年秋夏二税及役錢一料非朝廷勤恤民隠何以得此既而漕司檢准紹興令諸赦降放及倚閣税租者各不得過三分行下州縣依舊催納七分急於星火民被其澤方歡欣鼓舞未逾月遂轉而為怨咨良可惜也
臣若水通曰當是之時權臣竊國盗賊蜂起生民之塗炭極矣縱免秋夏二税役錢一料是猶為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况税未及蠲而征之愈急是猶火薪而注之膏矣上有蠲免之名而下不被蠲免之實遂使人君之令不足以取信於天下無信不立是又甚於乏食以死矣嗚呼國之有民民之有信猶身之有元氣也不以信治民是自賊其元氣也元氣亡而存者寡矣宋業之衰職此之由可以為鑒哉
楊時陳論政事其畧曰近日蠲除租税而廣濟軍以放税降官視詔令為虚文爾安土之民不被惠澤而流亡為盗者獨免租賦百姓何憚不為盗哉
臣若水通曰蠲租之道所以慰安土之民使不至流亡為盗也必仁以行之信以成之然後可以有濟也若夫蠲除租税仁矣而以放税降官可謂信乎不信何以成其仁也不仁不信是以惠不施於安土之良而反施於流亡之盗是教安土而流亡為盗矣烏在其為蠲除也哉楊時陳論政事而拳拳於此者良有見也伏惟聖明一念之發仁如甘澤一令之行信如四時則天下幸甚
國朝吳元年正月太祖皇帝謂中書省臣曰予嘗親歴田野見人民凋弊土地荒蕪失業者多葢因乆困兵革生息未遂譬之觸熱者思得清凉冐寒者思就温燠為之上者固當念之且如太平應天宣城諸郡乃吾渡江開創之地供億先勞之民其有租賦宜與量免少甦民力省臣傅瓛對曰恤民王者善政主上念之及此真發政施仁之本也民之受賜如大旱之得霖雨其喜當何如太祖因嘆曰吾昔在軍中嘗乏糧空腹出戰歸得一食雖甚粗糲食之甚甘今尊居民上飲食豐美心未嘗忘之况吾民居於田野所業有限而又供需百出豈不重困於是免太平府租賦二年應天宣城等處租賦一年
臣若水通曰古言王者以四海為家然未知言之有味也豈有一家之人饑寒不相恤者哉然而仁惠之施也必自近者始若太平等郡實我太祖皇帝開疆之首租賦之先矣親歴之地矜恤之政蠲免之仁在所先務之急者也若此者得非由我太祖存如傷之心懷保之仁所發哉伏惟聖明心太祖之心脩太祖之政則萬世無疆之業端在是矣
洪武二年二月免租之詔凡三焉其一謂中原之民乆困兵殘免山東北平燕南河東山西河南秦壠夏秋之税山東二年其餘一年其二謂創業之初取辦太平應天鎮江寧國四郡免其租一年其三謂建都金陵以鎮江太平宣城廣徳為京師之翼其應天太平鎮江宣城再免一年其廣徳及滁州和州無為州亦與免一年洪武三年三月又詔免應天以至滁和等七郡徽州池州廬州金華嚴州衢州處州廣信饒州九郡及山東河南二布政司一年四年五月又有免兩浙江西之詔五年十月有免應天等五府之詔九年二月有免山東陜右之詔十一年八月有免太平等六州宜興等四縣之詔十二年有全免北平之詔至十三年乃下詔曰荷上天眷佑君主華夏十有三年倉廩盈府庫充今民力未甦凡天下今年夏税秋糧盡蠲免之
臣若水通曰此御製文集之言也夫我太祖豋極之初干戈甫定凡百興作皆資於財然而免租之詔無嵗無之葢太祖不忍之心存於中故不忍之政發於外葢有不期而必至者矣悲人窮以凝天命此豈非其大端也歟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凉國公藍玉奏凉州衛民千七百餘户附籍嵗乆所種田畆宜徴其賦令輸甘肅上曰凉州歸附雖乆貧民至今未甦俟年豐食足然後徴之臣若水通曰語云既來之則安之所謂安之者奠其居止寛其徭役蠲其賦歛以仁心行仁政而惠養之而已矣我皇祖之得天下也以仁觀藍玉奏徴凉州衛民田租皇祖以其附籍雖乆貧民未甦而必俟之豐年非其仁人之政發於仁心者乎所以安其来者至矣聖子神孫所宜憲章焉
仁宗皇帝即位之初山東布政司言豋萊諸郡今嵗雨水傷麥其累嵗所逋税乞令民以他物代輸命户部議所以寛貸之者户部以國用不足為言仁宗曰君民一體民貧不可不恤宜從所言其永樂二十年以前所逋税悉蠲之二十一年税令以鈔代輸
臣若水通曰仁宗皇帝即位之初山東水災發政施仁莫先於此時也户部以國用不足為言葢未知為徳為民之道矣既而逋税之蠲輸鈔之令出自淵衷皆發於君民一體之仁也語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至於民有饒裕之休國無匱乏之慮何嘗不利哉實聖子神孫萬世守成之程度也
天順四年秋天下大水江南尤甚田盡渰没時上益明察凡事臣下莫敢發端一日李賢因召對從容為言上曰為之柰何賢曰若非大施恩典安得蘇息於是詔令被災州縣申報巡撫巡按官災重者全免稍重者免半又輕者免三分
臣若水通曰此我英宗皇帝蠲租之詔也皆發於一念恤荒愛民之仁可謂至矣夫漢文帝時或賜民田租之半或盡除之唐宋諸君亦多行焉然有名而無實者往往而是或先期而取盈或己徴而報免或黄放而白催上有虚名民無實惠則亦何益之有哉伏惟聖明其垂察焉萬一或有遇此而使有司不以虚應故事可也
格物通卷九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五 明 湛若水 撰
薄歛上
易損損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
臣若水通曰此損卦之彖辭也損之為卦艮上兌下兑澤益深艮山益高為損下益上之義故曰損損謂減殺也凡陽為有餘隂為不足損上而益於下則為益取下而益於上則為損在人上者施澤以及下則益也取下以自厚則損也故損者取損下益上之義有孚者謂損之道誠信而順於理也當損而損則有孚而在下者亦誠心應上而無疑故元吉夫民可損也不可過也不損則國無所資過則傷民矣斟酌其當損之宜順天理合人心而有孚焉上下俱足而歛不横大吉而无咎也如是則可貞貞者常也守之為經常之典有弗易也如是則利往利者順也推之為通利之道無弗順皆本於有孚也彼厚歛以征民則妄矣妄則有咎矣豈可以謂之元吉可以貞可以利有攸往哉
書夏書禹貢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
臣若水通曰此大禹水土初平薄歛之事賦謂取土地之所出於民者也貞正也君天下者以薄賦為正兖賦最薄故謂之正作治也蔡沉傳曰作十有三載乃同者兖當河下流之衝水患雖平而卑濕沮洳未必盡去土廣人稀生理鮮少必作治十有三載然後賦法同於他州也臣謂於此可見聖人以民為貧富不敢剥下以自奉之意君天下者當體聖人恤民之仁遇災薄税必以實惠寛之數嵗然後荒歉可濟也
禹貢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
臣若水通曰此乃大禹制財賦土賦之事也底致也咸皆也則品節之也中邦中國也庶土交正底慎財賦者謂禹以庶土之等肥瘠高下名物交相正焉因土所出之財而致謹其財賦之入如周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任土事之類是也咸則三壤成賦中邦者又以九州糓土之等品節之以上中下三則以成中國之賦如周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名物以致稼穡之類是也葢土賦或及於四夷而田賦則止於中國而已夫衣食足然後禮義興制田里薄税歛固聖人仁政之首務也人君有志於治者盍於此而用心乎
周書無逸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臣若水通曰此周公戒成王無逸之訓也逰如巡狩春省耕秋省歛之事田謂四時之田獵皆於農隙以講武事者逰田國有常制若不以其時及過其度則謂之盤樂矣文王不敢盤逰無度上不濫費故下無過取而能以庶邦惟正之供於常貢正數之外無横歛也夫十一者天下之中正也量入為出僅足以充軍國賔祭之供耳若過於逰田則取民必過於中正乃可足用故文王不敢過於逰田者正以不敢過取而庶邦得以中正貢於上也臣謂不敢之一言深足以發文王之心事文王所以視民如傷小心翼翼者不敢之心也不敢之心乃天理也後之人君欲得天下民心者當謹征歛欲謹征歛者當戒盤逰欲戒盤逰者當體文王不敢之心然後可也
詩大雅公劉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廼岡相其隂陽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
臣若水通曰此召康公詠公劉所以定軍賦與税法而厚民之事以告成王也賦也篤厚也公劉后稷之曽孫也溥廣也景考日景以正四方也岡登高以望也相視也隂陽向背寒煖之宜也流泉水泉灌溉之利也徹通也一井之田九百畆八家皆私百畆同養公田耕則通力而作收則計畆而分也山西曰夕陽允信也荒大也詩言公劉之厚民也芟夷墾闢土地既廣而且長矣乃景日影焉以正方向乃岡焉以望形勢乃相視焉以審其向背寒煖之宜乃觀焉以察其水泉灌溉之利曰景曰岡曰相曰觀葢辨乎土宜而授民以田也然有田必有軍則以三單之法定其軍賦有田必有税則以什一之法定其税糧復以疆理之田不足以給乎所徙之民也又度山西之田以廣之而豳人之居日益大矣夫人君之治天下固貴於授田以養民尤貴於薄歛以取民公劉授民以田而徹田為糧則取於民者薄矣周之徹法實自此而始也厥後周公不過因其舊而脩之耳魯自宣公税畆而徹法不行無怪乎民日貧而國用以之不足也夫君民一體也民富則君不至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然則欲足乎國用者可不先足乎民而薄其税歛乎
春秋宣公十五年初税畆
臣若水通曰此何以書初税畆也譏宣公始廢徹而用税也魯宣當國水旱相仍國用空乏於是廢井徹之法而為税畝之制焉夫初者創事之名變法之始也税畆者逐畆税之也夫什一天下之中正故殷制公田為助周因其法為徹百世不可易者也宣公以其公田之入為薄遂變其私田之税先王之舊章成憲蕩然不復存矣其後作丘甲用田賦至於二猶不足未必非宣公啓之也故書初税畆以貶之是故有國家者必守成法而不變惟務本之為貴
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賦
臣若水通曰此用田賦何以書不宜用也譏厚歛也魯哀外慕强呉内竭國用至是二猶不足乃用田賦軍旅之征焉田賦者以丘賦一乗為未足故以田賦之也夫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逺邇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故田以足食而賦以足兵也周室之制弛力薄征當以農民為急至於夫里有布漆林有税所以抑末業而歸之農也非欲兼利之也哀公不復先王之法又背時王之制夫里漆林之外既承丘賦之弊又以田而加賦焉是重困農民而削其邦本矣何以為國耶
禮記檀弓曰孔子過太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臣若水通曰此記暴歛害民之政也式謂憑軾以起敬也重謂所憂者非一也苛謂暴虐之政如横征暴歛之類也識猶記也天下之至惡而傷人者莫如虎死於虎者三而不去則所去之邑暴虐可知矣民寜居於猛虎之區而不適苛政之地是則虎之猛不如政之苛而人畏苛政有甚於虎也何也虎之害人有時而可避而政之剥削無地而可逃也故曰苛政猛於虎然則仁恩及民者謂之騶虞苛政迫人者謂之猛虎人君其可不薄歛以聚民乎伏惟聖明在上不欲厚歛吾民天下信之矣凡所以布列四方而牧養斯民者其有為虎者耶臣不得而盡知之也然或有重傷於虎而哀號於郊野者九重之上安得而盡聞之乎嗚呼出賦之民吾君之赤子也苛政之官吾君之猛虎也誠愛赤子其母養虎以傷之也哉
坊記曰君子不盡利以遺民
臣若水通曰傳云天地之財有數不在官則在民故利盡於上則竭於下而民無遺利矣故取民之税不過十一用民之力嵗止三日所以遺利於民而不敢盡也為民上者可不隠之於心乎
周禮大宰以九賦歛財賄一曰邦中之賦二曰四郊之賦三曰邦甸之賦四曰家削之賦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郊都之賦七曰闗市之賦八曰山澤之賦九曰幣餘之賦
臣若水通曰九賦者何也口率出泉其處有九也歛財賄者其無泉而取財賄以當筭也邦中者賦國中之民也四郊者賦逺郊百里内之民也邦甸者賦百里之外二百里之民也家削者賦大夫采地之外公邑之民也邦縣者賦四百里公邑之民也邦都者賦五百里公邑之民也闗市者賦商賈也山澤者賦取物於山澤之民也幣餘者賦取物於織幣之民也關市也山澤也幣餘也不出上六者而特言以末作當増賦也夫聖人之治天下不能無取於民而因地異制以為厚薄惟恐横暴之及焉所以厚其民者至矣至於闗市山澤幣餘必増賦者所以抑其逐末而使之知務本也仁之至義之盡矣
大司徒以土均之灋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職以令地貢以歛財賦以均齊天下之政
臣若水通曰此周禮大司徒之職也均者平也五物五地之物也九等者騂剛赤緹之類也民職者九職也地貢者貢地所生物也財賦者九賦也均之辨之作之令之夫然後歛之天下之政無弗均賦歛以正而不至於横暴矣
小司徒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税歛之事
臣若水通曰此周禮小司徒之職也井牧者春秋傳謂井衍沃牧隰臯故二牧而當一井也九夫為井地方一里積而至於都凡一千二十四井九千二百一十六夫地方三十二里也地事者農牧虞衡也貢者九榖山澤之材也賦者出車徒給徭役也先王之取於民如是可謂薄矣
論語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臣若水通曰哀公魯君名蔣有若者孔子弟子也饑謂嵗荒不熟也用謂軍國賔祭之需也盍何不也徹通也徹周制也中為公田外八家皆私通力合作計畆均收也此魯哀公因嵗荒欲用田賦以取民而有若對之以何不行徹法葢欲公節用以厚民也哀公疑十取其二猶不足何況徹取其十一乎有若又告以君民貧富通共之義也夫君民同心一體而痛癢欣戚相通者也故心一則體一體一則其愛之以均聚散之必同而忍於公私貧富之不一者以其心之不一故不仁不恕也哀公之心取民無厭而不恤年饑則百姓之不足已先為餓莩久矣可謂之仁恕乎
孟子曰耕者助而不税則天下之農皆悦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悦而願為之氓矣臣若水通曰此孟子言人君行先王之政則民心歸之也助而不税者但出力以耕公田而不復税其私田也廛者市地也謂賦其市宅之税也夫里之布者宅不種桑麻者罰之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民無常業者罰之使出一夫百畆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也戰國時一併取之廛無夫里之布者謂若賦其市宅之廛則不征其夫里之布也夫民之與君其好惡一也所好好之所惡惡之則民心有感之而不動者乎故耕而不稅廛而無夫布則歛薄而民心悦皆願耕於其野而為之氓矣為民上者奈何厚歛以棄其民哉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論三代制民常産與其取之之制也夏時一夫受田五十畝而每夫計其五畝之入以為貢商人始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畝之地畫為九區區七十畝中為公田外八家皆私田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不復税其私田周因商之制一夫受田百畝鄉遂用貢法十夫有溝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則通力合作收則計畝均分故謂之徹三代之法其名與制雖不同而什分而取其一則同也以其通作故謂之徹以其助耕故謂之藉也夫什一天下之中正也三代行之而用以充後世倍之而財不足然則其足與不足不係於取民之厚薄矣治天下者盍思其故哉
中庸時使薄歛所以勸百姓也
臣若水通曰中庸言九經之事此其一也使者力役之征也歛者粟米之征也皆有國者所不能免也使之以時而不盡其力歛之者薄而不竭其利焉百姓豈有不勸乎時使則不急之工息薄歛則無藝之征止則民財可裕而民用以充如是則百姓享其飽食煖衣之樂遂其樂生興事之業相勸以為尊君親上之義而百姓之勸有不期然矣雖然薄歛當自節用始節用當自恭儉始故九經以脩身為先治天下者可以知本矣
左傳哀公十一年季孫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仲尼曰丘不識也三發卒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於厚事舉其中歛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冐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且子季孫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訪焉弗聽十有二年春用田賦
臣若水通曰田賦者謂以丘賦為不足而欲以田賦之也三發凡三發問也卒終也為國老謂孔子為魯國之元老也度於禮者度其合於禮而後行也施取於厚者謂其施恩惠寜取過於厚者也事舉其中者謂其舉政事必得其中也歛從其薄者謂其取賦歛寜過於薄者也貪冐貪財盡利也夫季孫欲田賦而使冉有訪諸仲尼者其心必有所不安矣季孫使問三發而仲尼不對者則其意固有在既而私告冉有者即所以告季孫而以諷之也惜乎弗聽而明年田賦行矣田賦行而周公井田什一中正之法蕩然矣此古今治亂之大機有志願治之君當不能不為之一慨嘆也已
國語周語芮良夫曰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或専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胡可専也臣若水通曰芮良夫周大夫芮伯也載成也百物受天地之氣以生成天地成百物乃公共之利也民皆將取用之何可専其利夫利者天之所生地之所養民之所用可以同不可以獨可以散不可以聚否則神人百物不協其極彼榮夷公貪利不厭不足以語此也為民上者可不知所以公天地之利乎
晉語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鄣乎簡子曰保鄣哉尹鐸損其户數簡子誡襄子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為少無以晉陽為逺必以為歸臣若水通曰尹鐸簡子家臣晉陽趙氏邑也為治也繭絲賦税保鄣蔽扞也小城曰保損其户數則民優而稅少襄子簡子之子無䘏也夫君民一體痛癢相關故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寜彼貨殖以亡身可謂智乎故尹鐸之為晉陽必先損其户數薄歛以得民厥後沉竈産蛙民無叛意非其明效大驗耶君民者宜有感於斯云
里克曰克聞之夫義者利之足也貪者怨之本也廢義則利不立厚貪則怨生
臣若水通曰里克晉大夫里季也有義然後利立故曰利之足也無足故不立易曰利者義之和也是故義順則利矣義所以主乎利者也是謂自然之利故義立則利均義廢則利熄是故君子正其義不謀其利里克不惑於丕鄭之謀非所謂以義為利者耶
楚語伍舉曰天子之貴也唯其以公侯為官正而以伯子男為師旅其有羙名也唯其施令徳於逺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忘其安樂而有逺心其為惡也甚矣
臣若水通曰蒿耗也逺心畔離也夫財者民之命也利者人之心也君天下者惟務施徳以立民之命而得其心也若聚利以自封私欲宏侈則民命索然而人心去矣騷離距違不亦宜乎有天下者當鑑伍舉之言戒章華之侈以收萬民之心可也
鬬且曰夫古者聚貨不妨民衣食之利又曰公貨足以賓獻家貨足以供用不是過也夫貨馬郵則闕於民民多闕則有離畔之心將何以封矣
臣若水通曰貨珠玊之属自然物也貨馬多則求養者衆妨財力也賓享贈也家大夫也郵過也封封國也夫天之生是君將以為民也故明君賢臣與天下共其利不敢専利以妨下故損租却貢㧞葵罷織後世稱譽之而不衰今于常談利如餓豺狼是以鬬且知其必敗也為君相者可不鑒諸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智伯求蔡臯狼之地於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完厚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廪實襄子曰浚民之膏血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王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寛也民必和矣乃走晉陽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竈産鼃民無叛意
臣若水通曰重役厚歛怨之府也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民怨則不和雖有天時地利何足恃乎是故為國之本在人和人和之實在省賦尹鐸能寛賦以和晉陽之人心而襄子因之以保垂亡之國是得其人和之效也然則後之人君可不輕徭薄歛以和天下之人心固國家之大本乎
漢武帝元鼎六年齊相卜式為御史大夫乃言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鐡器苦惡價貴或强令民買之而船有筭商者少物貴上由是不悦卜式
臣若水通曰縣官作鹽鐡者言朝廷興鹽鐵之利故郡國多不便之也强民買之而船有筭商少物貴者言武帝税及舟車故商人少商少故物貴而又强買故器濫惡以相欺也胡寅曰武帝好武功而用不足式以此兩端中上意官既尊矣乃始正言以邀名然臣謂知其不利能反之以正言不顧忤君之意其賢於執迷誤國殃民而不悛者逺矣臣故表而書之以警専利之臣焉
光武建武六年十二月癸巳詔曰頃者師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糧儲差積其令郡國收見年田租三十税一如舊制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漢之賦歛之法則名堯舜而實桀紂矣夫十一之税中正之法也漢以三十税一為常制而以十一之税為權其取於民也若甚輕矣而民困愈甚者豈非額外之征猶數倍於此者耶然則人君固以薄歛為貴猶以横歛為戒
晉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燕記室叅軍封裕上書諫以為古者十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降及魏晉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過税其十六自有牛者中分之猶不取其七八也自永嘉以來海内蕩析武宣王綏之以徳中外之民萬里輻凑襁負而歸之者若赤子之歸父母是以户口十倍於舊無田者什有三四及殿下繼統南摧强趙東兼高句麗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増民十萬户是宜悉罷苑囿以賦新民無牛者官賜之牛不當更收重税也
臣若水通曰孔子云寛則得衆魏晉之際税及官牛而海内蕩析永嘉之後綏之以徳而百姓歸往可以見寛苛之驗矣慕容皝雖燕之賢明者猶復踵重税之失向非封裕示以魏晉之弊歆以先世之盛則遼陽之民其塗炭矣乎
宋明帝泰始五年二月己夘魏自天安以來比嵗旱饑重以青徐用兵山東之民疲於賦役顯祖命因民貧富為三等輸租之法等為三品上三品輸平城中輸他州下輸本州又魏舊制常賦之外有雜調十五至是悉罷之由是民稍贍給
臣若水通曰魏主於兵戈擾攘之時而為均輸罷調之政其賢矣乎夫兵戈擾攘民猶倒懸矣又急之以賦役是猶於倒懸之下而又燎之以烈火也然則均輸罷調之舉猶為能寛一分之惠矣
梁武帝大同十一年十二月散騎常侍賀琛啟陳四事其一以為今北邊稽服正是生聚敎訓之時而天下户口減落關外彌甚郡不堪州之控總縣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擾惟事徴歛民不堪命各務流移此豈非牧守之過歟東境户口空虛皆由使命繁數窮幽極逺無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騷擾駑困守宰則拱手聽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重為貪殘縱有亷平郡猶掣肘如此雖年降復業之詔屢下蠲賦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臣若水通曰蠲賦之詔世之人君往往有之而實惠不及於民者沮之於牧守迫之於命使耳無怪乎恤詔日下而民日窮促以流徙而為盜也故有志之君欲下詔薄賦以恤民者必自恭儉清静始焉
隋文帝仁夀三年龍門王通嘗稱重歛之國其財必削臣若水通曰大學云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不易之理也故其用之也舒則其取之也亷其歛之也重則其散之也輕欲其財用之不削不可得也王通儒而達於治體者也其言葢本於孔門之意乎使隋能用之則治道其有興矣惜乎託於空言也後世人君采其言而用之其於國家尚亦有利哉
格物通卷九十五
<子部,儒家類,格物通>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六 明 湛若水 撰
薄歛下
唐高祖武徳七年夏四月庚子初定均田租庸調法丁中之民給田一頃篤疾減十之六寡妻妾減七皆以十之二為世業八為口分每丁嵗入租粟二石調隨土地所宜綾絹絁布嵗役二旬不役則收其傭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調三旬租調俱免水旱蟲霜為災什損四以上免租損六以上免調損七以上課役俱免凡民貲業分九等百户為里五里為鄉四家為鄰四鄰為保在城邑者為坊田野者為村食禄之家無得與民爭利工商雜類無預士伍男女始生為黄四嵗為小十六為中二十為丁六十為老嵗造計帳三年造户籍
臣若水通曰唐之立法雖非皆古之制而亦古之遺意也曰租者粟米之征也曰調者布縷之征也曰庸者力役之征也豐年則取之凶年則損之此民不困於誅求而貞觀之斗米三錢有以哉後世惟竭民之財以恣己之欲不知損下則上下俱損益下則上下俱益君民一體而貧富豈容二致耶今天下公私俱竭而病於國家之冗費未去其取諸民者亦重矣伏惟聖明崇儉以節用損上以益下天下幸甚
唐太宗貞觀九年三月上謂魏徴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歛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啖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
臣若水通曰君民相為一體者也何者天地萬物與吾一體者也知其一體則所以愛之而不傷者無所不至矣其忍重歛以自殘乎太宗啖肉充饑之喻近之矣噫刲巳則痛戚至於截人肢體而不恤者氣血不相關而己是葢未能真見天地萬物一體之道則一膜之外已為秦越夫焉得不重歛相殘邪故人君之學莫大乎體仁易曰君子體仁足以長人
貞觀十一年八月侍御史焉周上疏以為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於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宻資之東郊積布帛而世充資之兩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夫積畜固不可無要當人有餘力然後收之不可强歛以資冦敵也夫儉以息人陛下已於貞觀之初親所服行在於今日為之固不難也陛下必為長久之謀不必逺求上古但如貞觀之初則天下幸甚
臣若水通曰焉周之言切矣國之興亡係於民之苦樂故厚歛以病民則民怨苦而喪其樂生之心則亂亡安得不至也使太宗能從其言如貞觀之初政何其治之不可長哉
貞觀十六年十一月壬申上曰朕為兆民之主輕徭薄歛使之各治生業則皆富矣若家給人足朕雖不聽管樂在其中矣
臣若水通曰民吾同胞痛癢欣戚相關者也孟子曰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太宗欲薄歛以富民而言樂在其中葢近於樂民之樂矣貞觀之盛斗米三錢外户不閉行旅不齎糧民之樂其樂豈無所自哉
唐代宗元年冬十月京兆尹第五琦言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臣若水通曰十畝税一唐之法與古名同而實異也代宗始不知而誤行之及聞民苦其重多所流亡即赦停其法所謂勇於改過不失為愛民之主頼有此耳人君之於民其愁苦之聲可不聞哉
徳宗建中元年春正月丁卯朔赦天下始用楊炎議命黜陟使與觀察刺史約百姓丁産定等級改作兩税法比來新舊徴科色目一切罷之二税外輙率一錢者以枉法論唐初賦歛之法曰租庸調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户則有調𤣥宗之末版籍浸壊多非其實及至徳兵起所在賦歛廹趣取辦無復常凖賦歛之司増數而莫相統攝各隨意増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紀極民富者丁多率為官為僧以免課役而貧者丁多無所伏匿故上户優而下户勞吏因縁蠶食旬輸月送不勝困弊率皆逃徙為浮户其土著百無四五至是炎建議作兩税法先計州縣每嵗所應費用及上供之數而賦於人量出以制入户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為行商者在所州縣税三十之一使與居者均無僥利居人之税秋夏兩徴之其租庸調雜徭悉省皆總統於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臣若水通曰唐初租庸調之法雖不及三代然亦取之有制民未稱病也楊炎乃倡為兩税之議徳宗用之以赦天下悉除新舊征科色目孰不以為寛也殊不知法愈煩而病民終不免於流弊然則人君其可以畜聚歛之臣亂舊章以誤國家哉
建中二年五月淮南節度使陳少逰奏本道稅錢每千請増二百五月詔他道皆如淮南又鹽每斗價皆増百錢十一月加少逰同平章事
臣若水通曰大學云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孟子曰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徳宗好利之心非楊炎諸羣小從䛕之耶是時已稅商錢括富商僦質而少遊者請増税錢非所謂逢君之惡而長之耶繼是而往税架間陌錢無虚日而四方解體亂臣乗之而逆節矣向使帝能節用愛人於平時則固不致興兵而侈用矣若非唐命未改而諸將死綏瓊林大盈之積其不為鉅橋鹿臺也哉為人君者所宜戒也
徳宗貞元四年九月庚申元友直句檢諸道税外物悉輸户部遂為定制嵗於税外輸百餘萬緡斛民不堪命諸道多自訴於上上意窹詔今年已入在官者輸京師未入者悉以與民明年以後悉免之於是東南之民復安其業
臣若水通曰友直之為句檢使以諸道税外之緡輸京師此小人以利逢徳宗之欲者也民不堪命邦本將蹙矣李泌為相宜斥友直之非而止徳宗之欲也乃無一言由是而推之乃其前日受淮南二十萬之運悉輸之大盈者啟之是泌欲為徳宗豐其私財而不知歛天下之怨也及諸道自訴而上始免未入之税吁亦晩矣故司馬光曰李泌欲弭徳宗之欲而豐其私財是欲啟其門而禁其出也嗚呼孰謂李泌之賢而有此邪
徳宗貞元十三年十二月先是宫中市物令官吏主之隨給其直此嵗以宦者為使謂之宫市抑買人物稍不如本估其後不復行文書置白望數百人於兩市及要閙坊曲閱人所賣物但稱宫市則歛手付與真偽不復可辨而敢問所從來及論價之高下者率用直數百錢買人直數千物多以紅紫染故衣敗繒尺寸裂而給之仍索進奉門户及脚價錢人將物詣市至有空手而歸者名為宫市其實奪之商賈有良貨皆深匿之每勑使出雖沽漿賣餅者轍棄閉門諫官御史數奏諫不聽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入朝具奏之帝頗嘉納以問工部侍郎判度支蘇弁弁希宦者意對曰京師遊手萬家無土著生業仰宫市取給帝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聽臣若水通曰易稱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故聚人之道必在於理財而理財之道必在於仁而後可安其位也徳宗嗜利其税於民極矣又為宫市索進奉取脚錢以困商民民將何極邪言官諫之而不聽及張建封具奏帝嘉納若有感悟之幾矣蘇弁黨宦寺而詭言以沮焉由是歛愈急人愈散而位愈危以至奔走郊原求食不得餉絶命危得韓滉一餽而以得生為賀向之所暴歛果安在也徒足以為君人者之戒耳
唐穆宗長慶元年五月壬子鹽鐵使王播奏約𣙜茶額每百錢加税五十右拾遺李珏等上疏以為𣙜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今天下無虞所宜寛横歛之目而更増之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臣若水通曰自𣙜酤之法一興而不已遂至於𣙜茶又不已遂至王播又奏於税百錢之上而加五十焉民何以堪哉嗚呼民就窮而歛愈急穆宗之謂也此其所以再失河朔而不能復歟
唐懿宗咸通元年五月壬申右拾遺供奉薛調上言以為兵興以來賦歛無度所在羣盜半是逃户固須翦滅亦可閔傷望勅州縣税外毋得科率仍勅長吏嚴加紏察從之
臣若水通曰自古盜賊之生起於賦歛之重及其為害也乃從而翦滅之不知兵愈繁而歛愈急歛愈急而盜愈滋滅於東而生於西奈之何不展轉以亡也薛調知盜賊起於賦歛無度請盡除横暴之歛加賙恤之仁招叛亡之衆庶猶可以止也不知出此而但令州縣禁税外之科率而已是猶放飯流歠而問無齒决也烏能大有濟哉
後唐莊宗同光三年閏十二月帝以軍儲不足謀於羣臣豆盧革以下皆莫知為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以為古者量入以為出計農而發兵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税農以養兵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農損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蠲省租税茍除折納紐配之法農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臣若水通曰兵以䕶國農以養兵故人君在薄歛以豐農農給而兵足矣此李琪探本之論也唐莊宗亂亡之事非一及軍儲不足乃謀於羣臣除折納紐配之法亦晩矣然又竟不能行其後甚至於豫借民税以給軍至是豈復可為耶事機之徃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謀國者盍亦謹之於其始哉
後晉高祖天福五年秋九月辛未李崧奏諸州倉糧於計帳之外所餘頗多上曰法外税民罪同枉法倉吏特貸其死各痛懲之
臣若水通曰上發以意則下承其事人君誠有薄歛愛民之心則臣下必不敢違其意以厚歛倉吏數外歛民上之意可知矣貸死抵罪徒空言何益乎
賈誼新書曰衛懿公好鶴鶴有飾以文繡而乗軒者賦歛繁多而不顧其民翟冦遂入衛君奔死遂喪其國臣若水通曰衛君奔死喪國不在於奔亡之時而在於賦歛繁多之日賦歛繁多不在於賦歛之日而在好鶴乗軒之前書曰玩人喪徳玩物喪志徳志皆喪則重微物輕人民厚歛以供禽獸則民怨日生盜冦日至此亂亡之道也可不戒哉
劉向説苑曰魯哀公問政於孔子對曰政有使民富且夀哀公曰何謂也孔子曰薄賦歛則民富無事則逺罪逺罪則民夀公曰若是則寡人貧矣孔子曰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臣若水通曰欲富欲夀雖民之情而君之富夀亦於是乎在矣葢君與民為一體相因者也民富且夀君豈有獨貧之理哉民貧且死君豈有獨富之理哉先王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為之井邑邱甸縣都以任事而令貢賦即所以藏富於民也薄其税歛則萬邦惟正之供亦猶子弟有餘而奉養於父母者無不足矣奚必箕㑹大盈竭四海而帑藏之然後謂之富哉此人君之所以長治乆安祈天永命者在是夀孰有大於此者耶孔子之言萬世人君之龜鑑也不可不加之意焉
宋仁宗皇祐五年十一月詔減畿内諸縣税端明殿學士張方平言王畿賦歛之重詔開封府諸縣兩税於元額減二分永為定式
臣若水通曰畿内者天下根本之地諸縣所供視天下之州縣為尤繁故薄歛之政所宜先焉者也張方平此言可謂得矣然王者與天地同體以四海為家四海之民猶畿内之民也方平能知王道則必請行王政立什一中正之法由王畿以達之天下則愽施濟衆而仁澤及於無窮矣惜乎其學不足以及此
宋理宗景定元年五月蒙古左丞張文謙罷遂求出宣撫大名臨發語中書平章政事王文統曰民困日久况當大旱不量减税賦何以慰來蘇之望文統曰上新即位國家經費止仰税賦茍復減損何以供給文謙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至任蠲常賦什之四商酒税什之二臣若水通曰文統知在官之為富而不知在民之為富且無殃也後世之聚歛之臣欲為富國之計如文統者每每厚征于民殊不知民散則國雖富孰與守是富而有殃矣如紂之鹿臺鉅橋唐徳宗之瓊林大盈是也故薄歛者國賦雖損國富則益張文謙謂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其善於謀國者矣若文統其文謙之罪人乎
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詔盧世榮行鈔法下御史中丞崔彧吏罷之世榮既入中書即日奉詔理鈔法之弊自謂其生財有法用其法當賦倍増而民不擾翰林學士董文用謂曰此錢取于右丞家耶將取之民耶取于右丞家則吾不知若取于民則有説矣牧羊者嵗當兩剪其毛今牧人日剪以獻主者固悦其得毛之多然羊無所避寒熱既死且盡毛又可得乎民財有限右丞將盡取之得無有日剪其毛之患乎世榮不能對
臣若水通曰財出於民未有不擾民而賦倍増者也盧世榮理鈔法之弊自謂其生財有法用其法當賦倍増而民不擾嗚呼天下寜有是理哉以此欺人罔上何異于指鹿為馬者乎夫益上則必損下自然之理也乃謂賦増而民不擾豈天雨而輸之耶文用以牧羊剪毛喻之宜世榮之無辭以對矣然謂之剪毛猶可後之歛民者猶并其膏血食之矣獻子曰與其有聚歛之臣寜有盜臣獻子所以惡聚歛之臣者以其剥民而必為之辭也吁世榮可謂聚歛之臣矣人君茍喜其能豐財而信任之則未有不耗國之元氣以亡者可不慎歟
程氏遺書曰今之税實輕於什一但歛之無法與不均耳
臣若水通曰什一天下之中正也而云宋之税反輕於此焉若賢於堯舜禹湯文武之制矣然民不受惠而無補於治亂之數者横征多門一也轉輸數倍二也所過掊克三也有是三者則又倍於什一者不知其幾矣此名同而實異治亂之所以不倫乎為人君有愛民之心者其可務虚名而不行實惠哉
横渠張載曰野九一而助郊之外助也國中什一使自賦郊門之内通謂之國中田不井授故使什而自賦其一也
臣若水通曰郊外都鄙之地也助藉其力也郊門之内鄉遂之地也自賦使民自賦乃古之貢法也古之聖人班爵有等而受禄皆因之以為差故財散於下不困民以自奉也是以十夫有溝八家同井耕則通力而作收則計畝而分上下各足職是故耳秦漢以來時君不知天地之財上下公共之義乃剥民奉巳爭為奢泰至於民貧國亡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夫伏惟聖明酌古凖今逺宗三代之法則民富國足而自不必厚歛矣區區漢唐敝政何足言哉
張栻云嵗受民租總賦者輙對糴以給軍先時民輸一以七合為羡其後並縁十倍之至是又欲以七升為額張棁曰作法於貪其𡚁將可窮邪力沮止之
臣若水通曰糴以給軍舊法也變而為七合之羡又變而為十倍之征又變而為七升之額葢人君有無窮之欲宜其無一定之制而奉承者由之而日滋也上下相殘亂安得不作耶此張梲所以力沮止之也雖然民者君之天也君不愛其民是自賊其天也不智孰大焉故人君雖貴於謀國之良又當慎於用人之善
華陽范祖禹曰自井田廢而貧富不均後世未有能制民之産使之養生送死而無憾者也立法者未嘗不欲抑富而或益助之不知富者所以能兼并由貧者不能自立也貧者不能自立由上之賦歛重而力役繁為國者必曰財用不足故賦役不可以省盍亦反其本矣臣若水通曰井田廢則賦已煩賦已煩則民日貧也久矣賦役之困民恒由於財用之濫費范祖禹所謂本者在是矣為人君者誠能存心於天下加志於窮民崇儉黜奢量入為出則財恒足矣何必重賦而煩役哉若然上下貧富皆有其分均天下之道其在兹乎
國朝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午朔上觀漢武帝紀顧謂翰林待制吳沈曰人君理財之道視國如家也一家之内父子不異貨其父經營儲積未有不為子計者父子如異貨家必隳矣君民猶父子也若惟損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給而君獨富豈有是理哉
臣若水通曰伏觀皇祖感於漢武之紀以諭侍臣即有若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之義也至於以天下為一家以君民猶父子則又有如保赤子之心也是心也天理之公也茍有公心何所不至雖施濟衆亦由此心擴充之爾故由理國之財之心以為理民之財之心則民財足而國用足矣聖諭所謂一家父子不異貨其父經營儲積未有不為子計者是已故為子經營儲積而已財足矣此人人能公於家者之心人君能以之公於國則天下其有不平乎惜乎漢武不足以知此
洪武十三年六月上謂户部臣曰曩者奸臣聚歛深為民害税及天下纎悉之物朕甚恥焉自今如軍民嫁娶䘮祭之物舟車絲布之類皆勿税爾户部其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臣若水通曰孟獻子曰百乗之家不畜聚歛之臣與其有聚歛之臣寜有盜臣甚言其聚歛之臣不可有也夫剥民之膏血以奉上怨將誰歸乎蹙邦本以供淫欲禍將誰咎乎我皇祖一念之仁視民如傷知聚歛之奸臣深為民害乃痛絶之以稅及天下之纎悉為恥即諭户部軍民嫁娶喪祭之物舟車絲布之類皆勿税且榜示天下防其壅蔽而欲小民之受惠也仁心仁政之施此其急務也今日之民皇祖之民也今日纎悉之税果如皇祖之勿稅乎惟聖明體察於心以擴充於政焉天下之民幸甚
洪武二十年十二月辛未河間阜城驛馬户以孳生馬來進上曰馬户應役惟仰於馬然芻荳之給其費不輕故嘗命兵部榜諭凡驛馬孳生聽民畜賣今復有來進者豈朕言不信於民耶無乃有司奉行之不至其即還之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用其一而緩其二夫養馬之役亦賦之一事而尤勞費者也孳生上進亦不得已之義也聖祖之諭乃謂馬户應役惟仰於馬芻荳之給其費不輕誠體悉民隠之至矣遂命還之聽其畜賣至責有司奉行之過誠緩征恤民之至仁矣葢馬進於君不見其益也養馬於民祗見其損也故損下益上則無所不損矣損上益下則無所不益矣仰惟聖明體聖祖之仁心知損益之大義保天命人心於無窮可焉
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庚子詔建寜嵗貢上供茶聽茶户採進有司勿與勅天下産茶去處嵗貢皆有定額而建寜茶品為上其所進者必碾而揉之壓以銀板為大小龍圑上以重勞民力罷造龍團惟採茶芽以進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筍置茶户五百免其徭役俾専事採植既而有司恐其後時嘗遣人督之茶户畏其逼迫往往納賂上聞之故有是命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賢君必恭儉取於民有制茶課之征民尤病焉至於茶造龍圑物小而費大也自唐以來用茶皆為末製片碾用而所謂龍團者茶末則蒸而碾合以諸香以為餅始於丁謂而成於蔡襄歐陽脩曰君謨士人何至作此事葢譏其啓無益之費也張詠鎮蜀見民植茶者令易之以桑恐其貽征歛之患於後也則茶課固已病民久矣皇祖於茶户乃免徭役罷造龍實以厚民力又以防奢漸即大禹菲飲食之心而陋宋人之為矣人君天理之心體認之功一有不純則物欲得以乗之一欲之肆有以貽天下之害一身之奉有以費天下之財可不慎歟
𢎞治十一年孝宗皇帝欽依問刑條例凡審編均徭從公查照嵗額差使於該年均徭人户丁糧有力之家止編本等差役不許分外加増餘剰銀兩貧難下户并逃亡之數聽其空閑不許徴銀及額外濫設聽差等項料差違者聽撫按等官糾察問罪奏請改調容隠不舉各治以罪鎮守衙門不許干預均徭
臣若水通曰古云寛一分民受一分之賜上有遺力則下有遺惠嵗額之役民力已不堪又増之以餘剰之銀而括及貧亡之户益之以額外之設其可支乎陸䞇曰財者民之心黄庭堅曰民膏民脂喻之誠切矣夫刲其心食其膏而民不叛者未之有也我孝宗皇帝時使薄歛垂十八載深仁厚澤民不能忘伏惟聖明申明而嚴禁之民其少瘳乎
格物通卷九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七 明 湛若水 撰
恤窮上
書周書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臣若水通曰此周公作無逸以訓成王之言也蔡沈傳曰依者指稼穡而言小民所恃以為生者也農之依田猶魚之依水木之依土魚無水則死木無土則枯民非稼穡則無以生也乃逸則知小人之依者言及其逸居君位則知小民依稼穡以生也周公謂四民之事惟稼穡最為勞苦古之人君於稼穡艱難先已曉然於心是故居上臨民則不溺於安逸便能知小人之依稼穡朝饔夕飱仰事俯育皆于是而取給如此則凡逰田興作勞民傷財之事一切不敢輕舉自不能不所其無逸矣後世人主生於深宫長於豢養不知閭閻之疾苦無怪其為昏為虐輕棄民財而不知恤也及邦本既㧞而危亡隨之可不懼乎
無逸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
臣若水通曰此亦周公戒成王無逸之言也不義惟王者鄭𤣥曰高宗欲廢祖庚立祖甲祖甲以為不義逃於民間故有此稱而又曰舊為小人也作其即位者謂及其作而即位也言舊為小人居民間之時已知稼穡之艱難及其作而即位則知小民之所依以生者在稼穡故能保愛庶民而於鰥寡之人無父母妻子之養者尤不敢侮而輕忽之也臣謂恤窮之政發於一念之仁人君茍有同胞共與之心則親見困窮疾苦之狀而怵惕惻隠之心自不可遏矣茍能即此一念而擴充之則仁不可勝用而足以保四海矣故人君深居宫中未嘗見稼穡艱難及小民窮苦之狀當令臣下圖其形以進置之座右使常動惻隠之心焉可也
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寜
臣若水通曰此穆王命君牙為大司徒之言也祁大也怨在心而咨發於慨嘆也艱者飢寒之艱易者衣食之易暑雨祁寒天時之常而小民怨咨者自傷其生之艱難也厥惟艱哉嘆小民誠為艱難也思念其飢寒為生之艱為之制産薄歛而衣食之以圖其生之易民豈有不安乎穆王告君牙以養民之難有如此臣謂民生之難易係於為人上思與圖之一念耳是上之一念乃萬民性命之主也可不重留心而加之意乎
詩小雅鴻鴈鴻鴈于飛肅肅其羽之子于征劬勞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臣若水通曰此周室離散之民因宣王能勞來還定而安集之故喜之而作此詩也鴻鴈之大者肅肅羽聲也之子流民自相謂也征行也劬勞病苦也矜憐也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夫君者民之父母一民失所如赤子之失乳哺非人君父母之心也周室中衰萬民離散劬勞鰥寡窮亦甚矣宣王中興撫而恤之勞來還定而安集之亦可謂有仁心者矣作是詩追叙其始興起而言鴻鴈之飛則肅肅其羽矣而我離居蕩析則劬勞于野矣然相與劬勞于野者皆可矜憐之人而所矜憐者於鰥寡之窮民猶宜重致其哀恤也然鴻鴈之謠方已而黄鳥之詩復作有初靡終者何歟葢宣王之仁特鼓舞於一時而本之一心者未能至誠而無間耳使本諸心者至誠而無間如文王之止於仁焉則將視民如傷保民如子乾乾而不息矣寜有仁於始而不仁於終邪故治必本於仁仁必本於至誠不息而悠久矣
禮記王制曰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鰥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者天下之窮而無告者也皆有常餼
臣若水通曰聖人之治天下不能保其無鰥寡孤獨之窮民也聖人之政能使之有養而已故堯之不虐無告文王不敢侮鰥寡此先王恤窮之政也故王制有常餼以養之然後無一物不得其所而仁覆天下矣國家仁厚之澤下及孤老無告之人甚渥也府州縣設為養濟院而又嵗時有給賜焉固無有一夫之不被者矣然臣猶恐深山窮谷之中頽簷破屋之下或有困窮之民無力以自致於養濟而吏胥索錢莫之恤者矣我聖明其亦軫念之乎
周禮秋官大司冦以肺石達窮民凡逺近惸獨老幼之欲有復於上而其長弗達者立于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告于上而罪其長
臣若水通曰此周禮秋官之職也君門咫尺萬里使下情壅蔽則雖有欲赴愬于王者孰從而上達邪于是立之以肺石凢逺近惸獨老幼窮民之無告者欲愬于上而長令不以聞則使立於肺石之上至於三日之久則真情得矣然後士師聽其辭以告于上而罪其長吏焉何則君腹心也民四體也四體受病而腹心弗察此身心不相聫属者莫大之症矣先王灼知乎此必使之相通則民隠無不達而後人君恤窮之心可盡而窮民得其所也為人君者其可忽諸
孟子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給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引晏子對齊景公逰觀之典以為宣王告也損下益上益也而謂之損損上益下損也而謂之益者何也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故先王一廵狩之行必省乎民春補其種秋助其收所以恤乎不足不給者也至於家給人足則君之藏富於民者亦厚矣非自足之道乎夫耕者民之業歛者國之用業無常盛而用有常入非人君知損益之道者其孰能軫念之哉
左傳僖公十三年晉薦饑使乞糴于秦秦伯謂子桑與諸乎對曰重施而報君將何求重施而不報其民必攜攜而討焉無衆必敗謂百里與諸乎對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救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㔻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秦於是乎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
臣若水通曰荐饑者連年饑饉也乞糴于秦者使使告糴于秦國也子桑公孫枝也百里百里奚也㔻豹在秦者㔻鄭之子豹奔于秦也雍秦都絳晉都相繼者運粟不絶也夫晉之乞糴于秦其難亟矣百里奚以救災恤鄰為道仁人之言矣異哉子桑之為秦伯謀乎方施之而遽責報之既責報之又欲俟其攜而討之於恤鄰之義何有丕豹之請則又甚焉然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糶則晉之負義於天下何以為覇哉
宣公二年初宣子田於首山舍于翳桑見靈輙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請以遺之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既而與為公介倒㦸以禦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問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臣若水通曰宣子晉大夫靈輙晉人田首山田獵於晉之首山也食之者宣子賜輙以食也舍其半既食乃留其半也宦三年者出外宦學三年問其名居問其姓名與所居也不告而退不望報故不告而去也昔人有一飯之恩必報睚眦之怨必償者此淺丈夫者之所為也若趙宣子之施靈輙恤翳桑之餓而遺及其母無所為而施者也靈輙之報宣子不言其名居而遂自亡無所為而報者也無所為而施報者天理也臣故書之以為恤窮者之法焉
國語魯語魯飢臧文仲言於莊公曰夫為四鄰之援結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鑄名器藏寳財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國病矣君盍以名器請糴於齊公使文仲以鬯圭與玉磬如齊告糴齊人歸其玉而予之糴
臣若水通曰臧文仲魯大夫臧孫氏名辰援所攀援以為助也申重也名器鍾鼎也寳財玉帛也殄絶也市榖曰糴鬯圭祼鬯之圭長尺二寸有瓉以祀宗廟玊磬鳴璆也夫名器寳財鬯圭玉磬皆國之寳也而民惟邦本則重寳矣卿大夫國之貴臣也而得夫丘民為天子則為至貴矣夫天之立君承以大夫師長凡以為民也民饑國病則主憂臣辱此臧文仲所以請往莊公所以不愛圭玉而告糴於齊齊反玉而與之糴皆得濟窮之道矣君天下者其可不念困窮之民而亟思所以濟之之術哉
漢章帝建初八年以侍中鄭𢎞為大司農在職二年所省息以億萬計遭天下旱邊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積𢎞又奏宜省貢獻减徭費以利飢民帝從之臣若水通曰一民之饑由己饑之故子惠困窮人主矜恤之仁也天下旱災民食不足窮亦甚矣顯宗從鄭𢎞之言省貢减費以利饑民可不謂之仁君乎
齊武帝求明十一年九月壬寅魏孝文帝至泗州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駕慰勞給衣食終身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隠之心又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魏文見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駕慰勞給之衣食不可謂無惻隠之心矣茍能由此心擴而充之則保四海之民而衣食之無難也今特施於道路之所見則夫天下之所不見者多矣可得而盡衣食之耶故人君恤窮之政由其所見以達於其所不見則仁覆天下矣
唐高祖武徳九年冬十月甲申民部尚書裴矩奏民遭突厥暴殘者請户給絹一疋太宗曰朕以誠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無其實户有大小豈得雷同給賜乎於是計口為率
臣若水通曰易曰有孚惠心勿問元吉太宗之愛民而不徇其名可謂有孚矣易户給而為口給其惠廣矣夫君之於民猶父母之於子也察其飢寒而體悉之周父母之心豈有為名哉人君以父母斯民為王道則凡恩出於上而及於下者非有所為而為之也必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矣
唐中宗嗣聖二十一年四月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户貧弱者衆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拯飢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霑聖君生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徳無窮
臣若水通曰聖帝明王未有不加志於窮民者也武后陰悍女主惟思竭財佞佛以求福而天下之貧窮何暇恤也李嶠乃欲散造像之錢而拯飢寒之弊其仁民之深意不以亂世而少變豈非忠義之臣哉
唐代宗永泰元年三月左拾遺洛陽獨孤及上䟽曰今陛下師興不息十年矣人之生産空於杼軸擁兵者第館亘街陌奴婢厭酒肉而貧人羸餓就役剥膚及髓長安城中白晝椎剽吏不敢詰官亂職廢將墮卒暴百揆隳刺如沸粥紛麻民不敢訴於有司有司不敢聞於陛下茹毒飲痛而無告陛下不以此時思所以救之術臣實懼焉
臣若水通曰兵擾則民窮民窮則變生故在上者不可無恤之之政也獨孤及憫時哀窮上䟽極言欲其急思所以救之之術可謂盡忠於代宗者也至讀剥膚及髓茹毒飲痛之言則為之掩卷太息流涕不忍復觀之矣
唐代宗永泰元年四月裴諝入奏事上問㩁酤之利嵗入幾何諝乆之不對上復問之對曰臣自河東來所過見菽粟未種農夫愁怨臣以為陛下見臣必先問人之疾苦乃責臣以營利臣是以不敢對也上謝之
唐僖宗乾符元年春正月丁亥翰林學士盧攜上言以為臣竊見闗東去年旱災自虢至海麥纔半收秋稼幾無冬菜至少貧者磑蓬實為麵蓄槐葉為虀或更衰羸亦難收拾常年不稔則散之隣境今所在皆飢無所依投坐守鄉閭待盡溝壑其蠲免餘稅實無可徴而州縣以有上供及三司錢督趣甚急動加捶撻雖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費未得至於府庫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儻不撫存百姓實無生計乞勅州縣應所欠錢税並一切停徴以俟蠶麥仍發所在義倉亟加賑給至春深之後有菜葉木芽繼以桑椹漸有可食在今數月之間尤為窘急行之不可稽緩敕從其言
臣若水通曰裴諝告代宗以農夫愁怨之情盧攜告僖宗以窮民窘急之狀皆可謂恤乎民而忠於君者矣二帝聞之其有不為之流涕者乎人君為民父母何為而使民至于此極哉葢由不知天地萬物一體之仁視民之休戚若無與於已故耳後之人君當以此為鑒哉
周太祖廣順元年夏四月壬辰朔濵淮州鎮上言淮南饑民過淮糴榖未敢禁止詔曰彼之生民與此何異宜令州縣津鋪無得禁止
臣若水通曰五覇葵丘之盟猶曰無遏糴後世一遇饑嵗往往以閉糴為先何不仁之甚哉周太祖曰彼之生民與此何異何其公也曰無得禁止何其仁也可謂有不忍人之心而惠及於鄰國者矣其亦賢矣哉
格物通卷九十七
<子部,儒家類,格物通>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八 明 湛若水 撰
恤窮下
賈誼新書曰楚昭王當房而立愀然有寒色曰寡人朝飯餟醇酒二觛重裘而立猶憯然有寒氣奈我元元之百姓何是日也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倉之粟以賑飢者
臣若水通曰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善推所為而已楚昭王能推己以及於民因其寒而賜之以裘因其飢而賜之以粟可謂有仁恕之心矣此其所以大得民心而克復舊物也歟
陸贄奏議告徳宗曰昔子夏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謂人之父母孔子對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斯可謂人之父母矣葢以君人之道子育為心雖深居九重而慮周四表雖恒處安樂而憂及困窮近取諸身如一體之於四肢其疾病無不恤也逺取諸物如兩曜之於萬類其鑒照無不均也故時有凶害而人無流亡恃天聽之必聞知上澤之必至是以有母之愛有父之尊古之聖王能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用此術也今水潦為敗綿數十州奔告於朝日月相繼若哀其疾苦固宜降㫖優矜儻疑其詐欺亦當遣使廵視安可狥往來之浮説忘惠䘏之大猷失人得財是將焉用
臣若水通曰天地民物一體者也其感應神速痛癢相闗陸䞇一體四肢兩曜萬類之言其必有見於此矣茍有痛癢感應之心則民之旱潦窮苦無不兼知則亦無不兼惠矣徳宗刻薄好用聚歛之臣其視窮民之無告若秦人視越人之肥瘠而恝然不相闗者以其無一體之仁也後之為君者宜味陸勢之言由是以達於聖人仁民之道可焉
韓愈曰臣伏以今年已來京畿諸縣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種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踰慈母仁過春陽租賦之間例皆蠲免所徴至少所放至多上恩雖宏下困猶甚至聞有棄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樹以納稅錢寒餒道塗斃踣溝壑有者皆以輸納無者徒被追徴臣愚以為此皆羣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竊見陛下憐念黎元同於赤子至或犯法當戮猶且寛而宥之况此無辜之人豈有知而不救又京師者四方之腹心國家之根本其百姓實宜倍加優恤今瑞雪頻降來年必豐急之則得少而人傷緩之則事存而利逺伏乞特勅京兆府應今年稅錢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徴未得者並且停徴容至來年蠶麥庶得少有存立臣至陋至愚無所知識受恩思效有見輙言無任懇欵慙懼之至
臣若水通曰韓愈此䟽所以欲寛恤窮民如是其懇切者何也葢君民一體安危同機故書曰四海困窮天禄永終夫百姓既窮君有不能以獨安富者矣此韓愈所以欲廣君之仁而於飢民致厪夫優恤之請也
元仁宗延祐四年七月賜衛士錢帛帝出見衛士有弊衣者駐馬問之對曰戍守邊鎮餘十五年以故貧耳帝曰此輩久勞於外留守臣未嘗以聞非朕親見何由知之自今有類此者必言於朕因命賜之錢帛
臣若水通曰元仁宗見衛士𡚁衣詢知其戍邊之苦而賜之錢帛可謂有惻隠之心恤窮之實矣其與禹見罪人而泣之湯見網而解之其心何以異哉然禹湯行仁政而澤及天下而仁宗不能然者何也其不忍人之心一也能擴充與不能擴充是以異耳故人君垂旒蔽目懸纊塞耳而無所不知不見仁澤覆天下者自其本心而推之不在乎見聞之狹也故人君貴乎有恤民之大政而不貴乎分財之小惠焉
宋儒張載西銘曰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又曰凡天下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者皆吾兄弟之顛連無告者也臣若水通曰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是萬物皆吾同得於天所與之氣故曰吾與而民尤同吾得天地之正氣於吾並生之中乃為同類而至貴者故曰同胞曰同胞則視之如己之兄弟矣而天下之逺兆民之衆有疲癃殘疾惸獨鰥寡之人皆我兄弟之中顛連無告者然則知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之同氣則其哀恤之情根於天性自有所不能已者矣
程顥在神宗時言不可賣祠部添常平本錢事王安石曰顥所言未達王道之權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萬若凶年人貸三石可得全十五萬性命今欲為凶年計當以凶嵗為之而國用有所不暇故賣祠部所剃三千人頭而所可救活者十五萬人性命若以為不可是不知權也
臣若水通曰王安石主賣祠部之説自附於恤窮救荒之權矣臣恐窮未及恤而所以益天下之窮者至矣故楊時曰鬻祠部三千葢六十餘萬緡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於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蠶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資於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則其蠧益甚是未及賑飢而先困吾民以資游手也先王之時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積故凶年飢嵗民免於死亡以其豫備故也不知為此乃欲髠其人而取其資以是為賑飢之術正孟子所謂雖得禽若丘陵弗為也以是為王道之權豈不謬哉詩云誰生厲階至今為梗王安石之謂乎
楊時經筵講義有云古之聖人以天下為心其於居食之際非徒若是而已食而飽必思天下之有未飽者居而安必思天下之有未安者
臣若水通曰楊時言一食一居必思天下之未安飽者所以養人君恤民之仁也夫惟飲食起居而不忘天下之窮民則無事必思所以加惠之有災必能有以恤賚之則雖不能使天下皆飽皆安也而安飽之政可由是而推行矣否則素無所養一旦遇天下之災其能沛然行寛恤之惠乎是故人君之心在於素養矣
楊時糴買劄子有云産絹縣分每匹不下二千三百足錢而上户有敷及百餘匹者民力固未易辦矣又有非時抛買如燕山絲絹之類所須不一秋成榖未上場而催科之吏及門矣力耕之民日食糠粃而輸官常恐不足欲民之不流亡不可得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有粟米之征有布縷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而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莩用其三而父子離葢言取之非其時則民力不堪而困窮極矣人君恤窮之政在寛之而已矣楊時之論誠救弊之良劑也為人君者盍思所以恤其流亡之苦而加之意哉
王栢論社倉利害有云淳熈八年朱熹申請社倉指揮若曰其歛散之事與本鄉耆老公共措置州縣並不須干預抑勒至哉言乎此行法者所當共守也今也不然領以縣官主以案吏各鄉又非有徳望之人為官吏之所畏敬者俯首聽命茍且逃責利害不敢専决姦弊不敢自懲玩舞虚文壅塞實意吏既慕於前權宜伸縮隨時輕重吏則議其後故賢者不屑與之相牴牾也此立法之不審一也昔之法也先給以米貸以米歛亦以米今也不然歛以錢科以糴若能薄増厥直亦何患民之不樂輸哉價既不平榖不時至勢必至於數擾以抑勒人情之所不堪小民未受其利中産先被其害此立法之不審二也後之繼者慮既貸而民不盡償則社倉之惠窮而追呼之害起矣
臣若水通曰法之立也將以為民法之行也反以病民豈其心固如是哉社倉之設本以恤窮也及其官吏承行之弊輸擾抑勒而有追呼之害者安在其能恤窮也况夫人君舉動關天下之欣戚又非一郡邑之比矣其立法行惠可不慎哉
國朝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訪以民事有儒士唐仲實姚璉者來見太祖問曰喪亂以來民多失業其心望治甚於飢渴吾深知之仲實對曰自大軍克復民獲所歸矣以今日觀之民雖得所歸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積少而費多取給於民甚非得已然皆為軍需所用未嘗以一毫奉巳民之勞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嘗忘也仲實等曰誠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盍盡言之仲實等皆拜謝乃賜諸父老布帛撫慰之而去
臣若水通曰文王發政施仁必先窮民恤窮者治天下之首務也我太祖高皇帝方大軍之後即召耆儒訪知民未遂生即念民之勞苦思所以休息之是心也非堯舜其猶病諸之心乎此萬世人君之所當法也
洪武元年七月謂中書省臣曰中原兵難之後老稚孤貧者多有失所宜遣人賑恤之省臣以國用不足為對太祖皇帝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孫恤其老則天下之為子孫者恱恤其幼則天下之為父母者恱天下之老幼咸恱其心有不歸者寡矣茍視其困窮而不之恤民將憮然曰惡在其為我上也故周窮乏者不患無餘財惟患無是心能推是心何憂不足今日之務此最為先宜速行之
臣若水通曰有天下者有其民也有其民者得其心也夫得民之心何心哉亦惟遂其老老幼幼之願焉耳惟我太祖皇帝明見萬里視天下之民瘼如在目前故不以國用之不足而阻其勤恤之心也伏惟聖明推是心以往則民懐於有仁而無疆之休與天地同其久矣
國朝太祖皇帝肇基五年詔天下郡縣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獨殘疾不能自生者許入院官為贍養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給三分之二後改孤老院為養濟院其初著之於令曰凡鰥寡孤獨每月給米每嵗給布務在存恤監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體察既而著之於律曰凡鰥寡孤獨及廢疾之人貧窮無親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尅减者以監守自盜論又申之以憲綱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縣所属凡有鰥寡孤獨廢疾無依倚之人俱收於養濟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糧依期按月支給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醫治療臣若水通曰我聖祖於登極之五年即有恤窮之制是即文王發政施仁必先鰥寡孤獨之仁心也使臣下常奉承徳意以施行之而不失則仁政之澤可以被於無窮矣是故鰥寡孤獨歸於養濟俾得其所也嵗有衣糧俾不困於飢寒也有司時察防吏姦也應收而不收則杖應給而吏尅減者論以自盜嚴其法也督醫治疾冀其生也仁之至義之盡矣然法久而弊生養濟雖有其名而在京在外乞丐之人盈於道路豈吏之奉法寖𡚁而無力者不得以入院乎未可知也伏惟聖明體太祖恤窮之仁則堯之不虐無告在是矣
國朝太祖登極七年詔天下曰曩因天下大亂死者不可勝數朕日夕慮上帝有責思之再三民間流離避亂父南子北至今不能㑹聚或子殁親老而無養親殁子㓜而無依皆朕之過也今詔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當㑹居存養使不失所
臣若水通曰兵亂之際流離死徙骨肉不顧誠甚可憫也詩曰哿矣富人哀此煢獨我太祖之心切於仁民故下恤窮之詔拳拳以窮民無依失所為已過而必使有司䟽名㑹居存養焉書曰痌瘝乃身其我太祖之謂乎
洪武八年正月上命中書省令天下郡縣訪窮民無告者月給以衣食無所依者給以屋舍仍諭之曰天下一家民猶一體有不獲其所者當思所以安養之昔吾在民間目擊其苦鰥寡孤獨飢寒困踣之徒常自厭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轉於溝壑可坐而待也吾亂離遇此心常惻然故躬提師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餘年若天下之民有流離失所者非惟昩朕之初志於代天之工亦不能盡也爾等為輔相當體朕懐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獲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我太祖皇帝方在民間親見鰥寡孤獨之困苦心常惻然則存不忍人之心乆矣故五年下詔七年下詔及此八年又以命中書省訪窮民無告者給之衣糧屋舍焉非所謂不忍人之政乎噫可以為萬世帝王之法矣
國朝諸司職掌鰥寡孤獨之人行属將合支衣糧依期按月闗給存䘏養贍母使失所御史按臨處所審問曽無支給但有欺弊即便究問
臣若水通曰昔者文王不敢侮鰥寡葢以鰥寡孤獨之人無父母妻子之養尤宜加意焉者也我祖宗設養濟之典所以恤窮民使不至於失所其即文王治岐先斯四者之政矣夫天地之大徳曰生為有司者果能衣食以時乎治療以醫乎如其不然則上孤君徳下絶民生可得謂之良有司哉可謂民之父母哉
永樂元年閏十一月河南南陽縣言本縣民多逃徙他縣賦役無所出乞下令捕之太宗皇帝顧謂户部尚書郁新等曰人情懐土誰肯樂去其鄉河南諸郡連嵗水旱蝗螟飢饉相仍守令又鮮能盡撫綏之道不得已舉家逃徙自圖存活之計耳今其鄉田廬生業必已廢棄歸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所言不可聽
臣若水通曰君猶腹心也民猶四肢也四肢疾病而腹心不知又從而抑困之非仁者也故知愛心腹者必知䕶其四肢矣知愛其君者則知愛其民矣南陽縣欲捕逃徙而不恤焉彼豈知忠愛之道者哉我太宗文皇帝聞而拒之曰歸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恤窮之心藹然見於言表矣臣故謹録之以為聖子神孫告焉
格物通卷九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九十九 明 湛若水 撰
賑濟上
易益彖曰益損上益下民説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臣若水通曰此孔子以卦體釋益之名義而極賛益之善也無疆無窮也自上下下猶言自君而施於民也言益之所以為益者以其損上而益下如財利上之所有也則損己之有以益下民之無夫財者民之心損上益下故民恱懌於心而無窮也又言益之為道自上而下乎下為得人君仁民之道故其道大光顯也使其奪民之所有以自益則為貪昧之君昏濁甚矣何大光之有哉夫民惟邦本本固則邦寜民貧而國未有能存者也竭心思以周天下之慮凡可以益民者損己以益之不恤也徳澤流行而天下大悦矣夫損下益上者私也損上益下者公也王道大而無外與天地同其生成其功徳宏著益之道大矣哉然則賑濟者其亦損上益下之一事也歟
書周書武成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悦服
臣若水通曰此史臣記武王克商所行之大政也賚與也鹿臺紂所積之財也而武王散之鉅橋紂所積之粟也而武王發之以大與四海之民而賑其困窮於是四海之民萬其姓者皆悦而服之矣臣謂鹿臺鉅橋一也商紂聚之而民心怨武王散之而民心歸者何也葢財者民之心也聚財則傷民心民心傷其有不背之者乎散財則得民心民心得其有不向之者乎聚散之間而民心向背由之然則大學財聚民散財散民聚之言為可驗矣有國者可不慎哉
詩小雅甫田倬彼甫田嵗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臣若水通曰此詩述公卿有田禄者力於農事以奉方社田祖之祭而此則言其䘏窮勞民之事也倬明貎甫大也十千謂一成之田地方十里為田九萬畝而以其萬畝為公田葢九一之法也我者食禄主祭之人也陳舊粟也有年豐年也耘除草也耔雝本也薿薿茂盛貎介大也烝進也髦俊也詩言大田嵗取十千以為禄食及積之久而有餘則新者存之舊者散之不足者補之不給者助之以食我之農夫葢以自古有年是以歛散適宜如此也於是適彼南畝見耘耔之勤而黍稷之盛則又將復有年矣凡存新散舊者有所資不足不給者有所頼故於羙大止息之處進秀民而勞之俾相勸告益敏於其事以圖其成焉夫國家之賑濟乃王政之急務然必實有愛民之心然後能時其豐歉而歛散之如此詩之所云則上之所出者不費而下之所受者亦感其惠矣茍無愛民之實心平時暴征苛歛以殘民而顧為賑濟之名所謂割民之肉以充腹腹未必飽而身已先憊矣不亦不仁之甚哉故人君之賑濟必先蓄其仁心於平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一遇水旱凶荒而賑濟之則仁之所及者廣矣
禮記月令曰天子布徳行惠命有司發倉廪賜貧窮振乏絶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
臣若水通曰此季春之令也言天子於斯時播布其徳惠如下文所云所以奉若天道也夫王者出帑積以惠天下非出也乃所以為入也葢財者民之所為而民者財之所出故茍得其民則天下財利不必在府庫而後為吾有也不得其民雖府庫之財亦或悖而出也故古之人君布徳行惠賜貧賑乏開府出幣周給天下而因以得天下之心焉豈非所出者小而所入者大乎豈非所出者寡而所入者衆乎大學傳曰仁者以財發身其此之謂矣有天下者可不審諸
祭綂曰是故上有大澤則惠必及下顧上先下後耳非上積重而下有凍餒之民也是故上有大澤則民夫人待于下流知惠之必將至也
臣若水通曰積重上重積之而不施也夫人猶言人人也夫上下一體也惠必及下然後見其澤之大譬之水焉其流長者必其澤逺也若重積於上則其澤不流而有凍餒之民矣非一體之義也上澤下流其惠也故君子恤窮之政行而仁覆天下矣
祭統曰是故明君在上則境内之民無凍餒者矣臣若水通曰非大君之明無以知民之窮非知民之窮則不能行恤窮之政智以知之仁以行之故惠下之澤可流於無窮矣豈復有凍餒之民哉
周禮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緩刑四曰弛力五曰舍禁六曰去幾七曰𤯝禮八曰殺哀九曰蕃樂十曰多昏十有一曰索神十有二曰除盜賊
臣若水通曰荒政者救荒之政所以恤民窮也聚萬民者嵗荒則民將流離故聚之也散利者出粟也緩刑者薄罪也弛力者息徭役也舍禁者山林川澤不為之禁也去幾者闗市不征也𤯝禮殺凡禮也殺哀者减凶禮也蕃樂者閉不用也多昏者昏禮不備也索神者祈廢祀也除盜賊者嚴刑以去之恐為民害也是故觀荒政則先王之慮民可謂至詳而其恤窮可謂至切矣
論語周有大賚善人是富
臣若水通曰此論語終篇述武王之事以明聖學之所傳也賚與也當紂暴虐之時聚財積粟毒痡四海而天下之民失所矣武王克商之後一反商暴虐之政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以大與四海之民而賑濟之而於賑濟之中又惟善人而加富焉由是觀之則聖人於賑濟之舉仁之至而義之盡矣
孟子對曰凶年飢嵗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廪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因鄒穆公歸怨於民而對以君行仁政則有司皆愛其民而民亦愛之也夫以飢饉之年民之老弱死溝壑壯者散四方而有司莫肯告君以發倉廪開府庫而賑濟之以救其死徙是有司慢而害民也今民不恤有司之死正反報前日之咎也若君行仁政以賑濟則民報之亦當如是矣夫倉廪府庫君積之以拯乎民者也積之於豐稔散之於荒歉則民心恱必親上死長而忘其身以圖報也夫民忘其身者凡以得其心故也財者民之心也散以財則得其心矣然則為人君者何為愛其財以失民心哉不能反己以恤民此鄒穆公之所以不振也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㦸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飢嵗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曰此則距心之罪也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將言平陸大夫之失職而先以持㦸之士失伍者以諷之也孔距心大夫姓名也孟子因大夫之言而遂直言其失職葢大夫者佐君以惠民為職者也今坐視其飢以死而不發倉廪以賑濟之是失職矣又因距心辭以非己所得専而以為人牧牛羊者責其既不得以濟民而不能去距心遂自服其罪至於齊王聞之亦自服以為己罪夫孟子一言而使齊之君臣各知其不恤民之罪仁人之言其利溥矣雖然平陸之政齊史不聞書之豈非説而不繹從而不改也歟
左傳文公十六年宋公子鮑禮於國人宋飢竭其粟而貸之年自七十以上無不饋詒也時加羞珍異無日不數於六卿之門國之材人無不事也親自栢以下無不恤也
臣若水通曰公子鮑昭公庶弟也竭粟而貸竭其私家之粟以寛貸飢民也無不饋詒者澤施於老者也無日不數於六卿之門者恩逮於貴者也國之材人無不事宋國之賢人無不尊事之也自栢以下無不恤宋鮑之懿親無不賑恤之也夫宋鮑賑宋之飢惠及於上下親踈可謂廣矣然孔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孟子曰導其妻子使養其老斯王政濟民之大者也以宋鮑濟人之心使聞孔孟之訓焉則其所及之廣豈有涯哉後之有愛民之實者其尚論之
襄公九年晉侯歸謀所以息民魏絳請施舍輸積聚以貸自公以下茍有積者盡出國無滯積亦無困人公無禁利亦無貪民祈以幣更賔以特牲器用不作車服從給行之期年國乃有節三駕而楚不能與爭
臣若水通曰施舍者施恩惠舍勞役也輸積以貸者盡其積聚以貸借於民也無滯積無滯而不散之積無困人無困而不遂之人無禁利無貪民公無専禁民皆知禮也祈以幣更祈禱以幣易牲也賓以特牲待賔以一牲存禮也不作者不作新巧也從給者足以給事也三駕謂三興師也夫晉悼公之歸國也能行賑濟之政則所以息民者至矣非覇業之基乎悼公收之覊絏之餘佐之以一魏絳政有足觀如此故世有愽施濟衆之君必有為上為徳為下為民之佐矣
襄公二十九年鄭子展卒子皮即位於是鄭飢而未及麥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餼國人粟户一鍾是以得鄭國之民故罕氏常掌國政以為上卿宋司城子罕聞之曰鄰於善民之望也宋亦飢請於平公出公粟以貸使大夫皆貸司城氏貸而不書為大夫之無者貸宋無飢人叔向聞之曰鄭之罕宋之樂其後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國乎民之歸也施而不徳樂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臣若水通曰民病者病於乏食也餼猶饋也出公粟者出公家之粟以寛貸於民也使大夫皆貸者使諸大夫有積者皆以寛貸於民也貸而不書不書于䇿施而不以為徳也鄭之罕即子皮氏也宋之樂即子罕氏也夫賑恤之典固明君急於愛民憂國者之先務而凡肉食者亦不可以不謀也夫平日之所以衣我食我而給我軍國之需者皆民之力也令不幸而際遇天災衣食不能以自存宜以其出諸民者報乎民寜忍坐視其斃而莫之救乎宋樂鄭罕之事真可以為在位者勸矣
國語周語單穆公曰古者天災降戾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振救民民患輕則為之作重幣以行之於是乎有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廢重於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又曰備有未至而設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
臣若水通曰戾至也量猶度也資財也權稱也振拯也民患幣輕而物貴則作重幣以行其輕也重曰母輕曰子以子貿物物輕則子獨行物重則以母權而行之子母通融民皆得其欲矣堪任也不任之者弊重物輕妨其用也故作輕幣雜而用之以重者貿其貴以輕者貿其賤子權母者母不足則以子平而行之故錢小大民皆以為利也備國備也未至而設之謂豫備不虞安不忘危至而後救之謂若救火療疾量資幣平輕重之属不相入不相為用也離民匱財是謂召災天生斯民立之司牧以䘏其窮以拯其困所以牧民匪以牧於民也故天降災戾人主量為輕重之幣以賑之若景王廢輕而作重鑄大錢以損民資豈賑匱之道哉
漢文帝元年三月詔曰方春時和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困窮或阽於危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又曰老者非帛不煖非肉不飽今嵗首不時使人存問長老八十以上賜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賜帛人二疋絮三斤盡除收孥相坐律
臣若水通曰漢文賑貸之詔以方春萬物發生有感於窮民之失所庶幾有對時發育仁民愛物之心矣然恐民食已艱而方為議所以賑貸之不亦晚乎使左右之臣素講於王道必如古者蓄積素備九年耕必有三年之積敎其妻子親戚使養其老則天下之窮民未病飢瘠也
漢武帝建元六年河内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汲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倉粟以賑貧民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臣若水通曰家人失火災之小者也民飢父子相食傷天地之大和以蹙邦本變之大者也汲黯便宜矯制發倉以賑之急於憂國愛民而忘其身以安社稷其為心可謂忠矣故曰古有社稷之臣黯近之豈獨以其能直諫而然哉
漢章帝建初元年春正月詔兖豫徐三州禀贍飢民是嵗南部大飢詔禀給之
臣若水通曰三州之飢民困甚矣至於南部大飢則又甚焉漢章帝屢詔給贍之可謂有賑貸之仁矣然古之九年之水七年之旱而民不病飢者以其素有備也使俟其艱食而旋為賑貸之計所謂大寒而後植桑者民之死於凍餒者亦無及矣雖然其視民飢以死而不知發者不猶愈乎
漢獻帝興平元年自四月不雨至於七月榖一斛直錢五十萬長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大倉米豆為貧人作糜餓死者如故帝疑禀賦不實取米豆各五升於御前作糜得二盆乃杖汶五十於是悉得全濟臣若水通曰觀御前作糜一事則獻帝非昏蔽者然威權去已徳澤不施以致旱飢雖有小惠何補哉其不能得其民以保天下宜也使當時能察曹操之暴戾如辨侯汶之姦信任忠義之臣而與謀之聲其罪而誅焉更化善治召和氣以致豐穰則糜不必作民心恱而天命永矣何至禍亂之作哉
齊武帝永明六年十二月秘書丞李彪上封事以為漢置常平倉以救匱乏去嵗京師不稔移民就豐既廢營生困而後達又於國體實有虚損曷若豫儲倉粟安而給之豈不愈於驅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調九分之二京師度支嵗用之餘各立官司年豐糴粟積之於倉儉則加私之二糴之於人如此民必力田以取官絹積財以取官粟年登則常積嵗凶則直給數年之中榖積而人足雖災不為害矣
臣若水通曰國有豫備則民遇水旱而不至於飢此賑濟之上䇿也下此皆無為䇿矣李彪之言為明君良有司急於救民者所宜講究者也
隋文帝開皇五年夏五月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以下貧富為差儲之當社委社司檢校以備凶年名曰義倉
臣若水通曰義倉之制以為賑飢之備至今以為善政平可謂善於謀國者矣至於反為盜資之慮豈君子之所能計哉
格物通卷九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一百 明 湛若水 撰
賑濟下
唐太宗貞觀元年闗中飢斗米直絹一疋二年天下大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四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歸鄉里
臣若水通曰古者雖有水旱之災而不為困後世飢饉之多何也以古有溝洫為之蓄洩耳此禹之所以致力也後世井田廢而溝洫湮故旱乾水溢之災作而賑濟之政所以行矣葢嘗觀於近世之富室有塘數頃則水不為災䟽洩以時而旱不為虐乃知井田之制聖人之慮周而謀逺也唐太宗勤撫關中亦能致稔不可謂非仁賢之君矣獨當時無以此言進講者以為王政之倡不亦為之遺憾乎噫太宗欲復封建則井田之政太宗亦優為之矣惜乎有君而無其臣莫能將順其羙以講於關睢麟趾之意爾
𤣥宗開元二十二年二月秦州地連震壊公私屋殆盡吏民壓死者四千餘人命左丞相蕭嵩賑恤
臣若水通曰坤以静為徳者也地震則失其常為災變矣况壊屋壓人死衆非變之大者乎存恤賑濟之典固所不能緩然此特小惠耳君相所職爕理隂陽位天地育萬物者也蕭嵩相𤣥宗茍能因變而脩省致中和以求爕理之道則天下民物各得其所矣壊而後救所益能幾何哉𤣥宗不能然此開元之治所以不終也歟
開元二十九年春正月制曰承前諸州飢饉皆待奏報然後開倉賑給道路悠逺何救懸絶自今委州縣長官與採訪使量事給訖奏聞
臣若水通曰飢民以垂絶之命待哺於須㬰爾必須數千里之奏報則死骨已朽矣其何能及𤣥宗此命以賑濟之事付之州縣是雖一時救世之權其實萬世通行續命之劑也
徳宗建中元年秋七月劉晏上䟽以為户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以愛民為先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雨雪豐歉之狀白使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或以榖易雜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須如千蠲免某月須如千救助及期晏不俟州縣申請即奏行之應民之急未嘗失時不待其因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業户口蕃息
臣若水通曰飢然後賑則後時無及先事應急則民未病飢此劉晏濟荒之䇿為最上者也後之論者皆薄晏言利之臣然曰户口多則地自廣故其理財以養民為先此牧民之主所當力行者也徳宗之時晏以其計行賑施而民安其居業户口蕃息宜哉
憲宗元和四年春正月南方旱飢庚寅命左司郎中鄭敬徳等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賑恤之將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數惟賙救百姓則不計費卿輩宜識此意勿效潘孟陽飲酒遊山而已臣若水通曰憲宗每籍數於宫中之用而不計費於賙救之時其愛民之心勝於自奉何其誠切也茍由是心而擴充之繼之以不忍人之政則仁覆天下和氣應而豐穰至矣尚何水旱之災饑饉之慮哉
周世宗顯徳六年二月淮南饑上命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上曰民吾子也安有子倒懸而父不為之解哉安在責其必償也
臣若水通曰胡寅云稱貸所以惠民亦以病之惠者紆其目前之急也病者責其他日之償也其責償也或嚴其期或徴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米而使之歸錢或貧無可償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詭貸而徴諸編民凡此皆民之所甚病也世宗視民猶子匡救其乏而不責其必償仁人之心王者之政也臣謂胡寅此言其深知稱貸之弊而得世宗之心者矣夫父母之愛根於同體者也認得同體仁愛之心何所不至尚何責其必償而反病之哉故人君之學莫大於求仁
劉向説苑晉文公時翟人有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嘆曰封狐文豹何罪哉以其皮為罪也大夫欒枝曰地廣而不平則聚而不散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説之欒枝曰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於是裂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
臣若水通曰鹿臺之財鉅橋之粟乃商紂封狐文豹之皮也大學曰貨悖而入亦悖而出民之欲得此皮者久矣倒戈之徒可以見也武王克商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四海而萬姓悦服豈非散財得民之明效大驗哉文公能善欒枝之言遂裂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此所以成霸業而顯於天下也歟
唐貞元元年陸䞇草大赦制有曰闗畿之内連嵗興戎薦屬天災稼穡不稔榖糴翔貴烝黎困窮倉廪空虚莫之賑贍每一興念憫然痛心宜令度支江西湖南見運到襄州米十五萬石設法般赴上都以救百姓荒饉如山路險阻車乗難通仍募貧人令其般運以米充脚價務於全活流庸庶事優饒副朕勤恤
臣若水通曰移粟移民先王荒政之所不廢也梁惠王於河内河東之凶以為盡心焉然而孟子不見取而引之以王政者何哉以移粟之濟民有限而王政之澤無窮也徳宗移襄州江湖之粟以賑關畿之饑民可謂有仁心矣然其惠止於關畿爾脱有四方旱澇之災並時薦見則又將何以賑之哉故諸葛孔明曰治世以大徳而不以小惠真王佐之道也
宋仁宗皇祐元年夏五月河北京東大水民流就食知青州富弼勸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得公私廬舍十餘萬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資待缺寄居者皆給其禄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廪之仍書其勞約他日為奏請受賞率五日輙遣人持酒肉飯糗慰籍出於至誠人人為盡力山林陂澤之利可資以生者聽民擅取死者為大冢𦵏之目曰叢冡及麥大熟民各以逺近受糧而歸凡活五十餘萬人募為兵者萬計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為粥食之蒸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數日不得粥而仆名為救之而實殺之自弼立法簡便周盡天下傳以為式帝聞遣使褒勞加拜禮部侍郎弼曰救災守臣職也固辭不受
臣若水通曰聚民而食之粥蒸欎為疫待哺不及而死雖欲救之反以殺之此濟饑之𡚁政也庸夫為之若富弼以公私廬舍散處之而分之以粟使官吏之寓居者主其事且懸賞以勸其盡力山澤之利縱其自取焉可謂賑濟之盡善者矣宜乎其全活之衆哉雖然弼之法他人亦或及此而收效則異者何耶葢人之為法或同而至誠惻怛之心不能如弼故承行之人不為之盡心竭力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宋孝宗淳熈八年九月以朱熹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冬十二月下熹社倉法於諸路帝謂王淮曰朱熹政事却有可觀淮言脩舉荒政是行其所學民被實惠宜進職以旌之乃進熹直徽猷閣
臣若水通曰處荒之政預備為上賑救為下有備則所濟萬全賑救則緩或不及朱熹社倉之立所以備荒也茍非出於至誠惻怛之心則又焉能規畫之詳法制之善而可以為天下法如是哉孝宗下其法於諸路則饑民之受惠不特浙東而已也後之有賑荒之志者宜玩焉
元成宗元貞元年六月陜西旱饑行省右丞許扆議發廪賑之同列以未經奏請不可扆曰民為邦本今饑餒若此若俟命下無及矣擅發之罪吾當任之遂發粟賑貸命亦㝷下
臣若水通曰關中旱饑許扆發粟以賑而以身當擅發之罪卓乎有汲黯之風矣夫關中逺京師若待命而發則仰哺之民化為野中之餓殍矣成宗乃不之罪而命亦尋下其亦仁矣哉
程頥論立賑濟法事救饑者使之免死而已非欲其豐肥也當擇寛廣之處宿戒使晨入至己則闔門不納午而後與之食申而出之日得一食則不死矣其力自能營一食者皆不來矣此之不擇而與當活數倍之多也凡濟饑當分両處擇羸弱者作稀粥早晩兩給勿使至飽俟氣稍完然後一給第一先營寛廣居處切不得令相枕藉如作粥飯須官員親嘗恐生及入石灰不給浮浪㳺手無是理也平日當禁游惰至其饑餓則哀矜之一也
臣若水通曰救饑者非聖賢意也勢也夫聖人立法則三年耕而有一年之積民未病饑也惟後世國用無經取民無制是以或遇災旱而民豈能聊生乎程頥之説其法詳矣善矣然亦不得已也是故聖人在上可使菽粟如水火可使天下無饑民
張栻與吳晦叔書有云賑民之事葢有二端賑濟也賑糶也賑濟須官中捐米以救之賑糶即用上户所認可也官中吝米不肯捐専仰上户之糶可乎今潭城諸倉受納已有米近八萬斛前勸陳帥借此上供米均濟農民乏食者或借與亦可却一面具以奏聞待罪比至獲罪而十數萬生齒已活矣况未必獲罪耶未知渠能辦否耳若待常平司全永州糴米來濟則索我於枯魚之肆矣
臣若水通曰賑饑之事以朝夕為死生者也故其機宜速不宜緩賑饑之用以多寡為財費者也故宜豐不宜吝使徒責賑糴於上户而官粟則吝焉其濟果能普乎使必待報於君命而機宜則緩焉其濟果可及乎此張栻之論所以有枯魚之嘆上供之借待罪之奏可謂切於救民而周於時變賑濟之善者也為人上者不可不深究焉
王栢論賑濟利害曰賑荒之體先公庾而後私家賑荒之要抑有餘而補不足嗟夫田不井授王政堙蕪官不養民而民養官矣農夫資巨室之土巨室資農夫之力彼此自相資有無自相恤而官不與也故曰官不養民農夫輸於巨室巨室輸於州縣州縣輸於朝廷以之禄士以之餉軍經費萬端其始盡出於農也故曰民養官矣不幸凶年饑嵗在上者不得已散財發粟而賑恤之使之得免於流離溝壑之憂尚有是可以寓其愛民之心耳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歛而𦔳不給此王政之所先也切惟今日義倉創于慶厯初令民上三等每稅米一斗輸二升以備水旱其後興廢不常今下及小户矣是官無以賑民使民預輸以自相賑恤已戾古意臣若水通曰君之與民相資相報者也君施以治民民報以奉君在平時則什一而稅任土而貢民之施於上也有災變則散財發粟春補秋𦔳君之報於民也故曰相資相報者也若平時使民以奉上災變又使民以自賑何施報之有哉宜乎上下離心君民解體禍亂將起而莫之能救矣為人君者可不體施報之義察治亂之幾乎
國朝洪武初費震為漢中府知府多善政大軍平蜀之後陜西旱饑漢中尤甚鄉民多聚為盜莫能禁戢是時府倉儲糧十餘萬石震與僚属謀曰民饑如此豈可坐視其斃倉廪糧儲尚多吾欲發以貸民賑其饑荒俾秋熟還倉且易陳為新何如衆以為然即日發倉令民受粟且以狀奏聞自是攘竊之盜與鄰境之民多來歸者震皆令占宅自為保伍驗丁給之頼以活者甚衆因籍為民得數千家至秋大熟民悉以粟還倉後以事被逮于京太祖皇帝曰震良吏也釋之以為牧民者勸臣若水通曰奉命而後行者人臣之經也先賑而後以聞者濟變之權也費震發儲糧以濟饑秋成而民償則上不費公家之財而下可活萬人之命矣行濟世之權而不失其事君之經者也及後以狀聞太祖是之他日又以是而釋其罪嗚呼此固聖祖御世勸賢之道或者亦費震隂徳及民之報也
洪武十七年九月丙子河南北平水命駙馬都尉李祺歐陽倫王寜李堅梅殷陸賢往賑之敕曰天生烝民所以立命者衣與食也民非衣食何以為生邇來河南河決北平水災稼穡蕩盡時將嚴寒不早為賑恤民何頼焉今命爾駙馬都尉李祺歐陽倫王寜詣河南李堅梅殷陸賢往河北同有司驗其户口以賑之汝往欽哉臣若水通曰河之南北水災稼穡蕩盡衣食無頼民將就溝壑矣人君茍念溝中之瘠其能不動心乎我皇祖特命親臣分賑南北豈非文王惠鮮懐保之仁哉聖子神孫體皇祖之仁心而充養之則重熙累洽而災害不作矣
洪武中嘗遇水旱嵗凶孝慈皇后進食必間設麥飯野蔬帝因告以賑恤之事后曰妾聞水旱無時賑䘏之有方不如蓄積之先備卒不幸有九年之水七年之旱將何法以賑之帝深以為然
臣若水通曰古者三年耕而有一年之積九年耕而有三年之積皆所以為水旱備也然不但積備而已又為之檢制節儉所以備不虞者至矣孝慈皇后天縱聖善故進食必間麥飯野蔬所以示儉而先天下也又知賑䘏之有方不如積蓄之先備可謂救荒之上䇿者矣真得毋天下之道哉臣謹録之以為中宫之法焉
國朝仁宗皇帝為皇太子時自南京過山東境内遇民饑即令布政司發粟賑之及入見以聞太宗皇帝曰正是昔范仲淹之子猶能舉麥舟濟其父之故舊况百姓吾赤子乎
臣若水通曰夫視民之饑猶己之饑王者之仁心也我仁宗時為太子不忍山東之民饑餓不及以聞輙命發粟以賑之可謂有仁心先意承志者矣太宗聞而是之其所以養其仁心者何其至歟
國朝景泰間山東連嵗災傷天順初人猶饑窘已發内帑銀三萬兩賑濟有司以為不敷乞増之詔増銀四萬兩
臣若水通曰〈闕〉
格物通卷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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