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高僧傳/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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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神異上(正傳四人 附見一人)
编辑晉鄴中竺佛圖澄 (道進)
编辑竺佛圖澄者,西域人也,本姓帛氏。少出家,清真務學,誦經數百萬言,善解文義。雖未讀此土儒、史,而與諸學士論辯疑滯,皆闇若符契,無能屈者。自云:「再到罽賓受誨名師,西域咸稱得道。」以晉懷帝永嘉四年來適洛陽,志弘大法。善誦神呪,能役使鬼物,以麻油雜胭脂塗掌,千里外事,皆徹見掌中,如對面焉,亦能令潔齋者見。又聽鈴音以言事,無不効驗。欲於洛陽立寺,值劉曜寇斥洛臺,帝京擾亂,澄立寺之志遂不果。迺潛澤草野,以觀事變。
時石勒屯兵葛陂,專以殺戮為務,沙門遇害者甚眾。澄憫念蒼生,欲以道化勒。於是杖策到軍門。勒大將軍郭黑略素奉法,澄即投止略家。略從受五戒崇弟子之禮。略後從勒征伐,輒預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眾智謀,而每知行軍吉凶,何也?」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有一沙門術智非常,云將軍當略有區夏,已應為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勒喜曰:「天賜也。」召澄問曰:「佛道有何靈驗?」澄知勒不達深理,正可以道術為徵。因而言曰:「至道雖遠,亦可以近事為證。」即取應器盛水,燒香呪之。須臾生青蓮花,光色曜目。勒由此信服。澄因而諫曰:「夫王者德化洽於宇內,則四靈表瑞。政弊道消,則彗孛見於上。恆象著見,休咎隨行。斯迺古今之常徵,天人之明誡。」勒甚悅之。凡應被誅餘殘,蒙其益者十有八九,於是中州胡、晉略皆奉佛。時有痼疾世莫能治者,澄為醫療,應時瘳損。陰施嘿益者,不可勝記。
勒自葛陂還河北,過枋頭。枋頭人夜欲斫營。澄語黑略曰:「須臾賊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備故不敗。勒欲試澄,夜冠胄衣甲,執刀而坐,遣人告澄:「夜來不知大將軍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問曰:「平居無寇,何故夜嚴?」勒益敬之。勒後因忿欲害諸道士,並欲苦澄。澄迺避至黑略舍,告弟子曰:「若將軍信至問吾所在者,報云不知所之。」信人尋至,覓澄不得。使還報勒。勒驚曰:「吾有惡意向聖人,聖人捨我去矣。」通夜不寢,思欲見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權避。公今改意,是以敢來。」勒大笑曰:「道人謬耳。」
襄國城壍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團丸祀下,其水暴竭。勒問澄何以致水。澄曰:「今當勅龍。」勒字世龍,謂澄嘲己,答曰:「正以龍不能致水,故相問耳。」澄曰:「此誠言,非戲也。水泉之源,必有神龍居之。今往勅語,水必可得。」迺與弟子法首等數人至泉源上。其源故處,久已乾燥,坼如車轍。從者心疑,恐水難得。澄坐繩床,燒安息香,呪願數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來出。諸道士見競視之,澄曰:「龍有毒,勿臨其上。」有頃,水大至,隍壍皆滿。
澄閑坐歎曰:「後二日當有一小人驚動此下。」既而襄國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驕,輕弄鮮卑奴。奴忿,抽刃刺殺其弟,執兄于室,以刀擬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謂合曰:「送我還國,我活汝兒,不然,共死於此。」內外驚愕,莫不往觀。勒迺自往視之,謂薛合曰:「送奴以全卿子,誠為善事。此法一開,方為後害。卿且寬情,國有常憲。」命人取奴,奴遂殺兒而死。
鮮卑段波攻勒,其眾甚盛。勒懼問澄,澄曰:「昨寺鈴鳴云:明旦食時,當擒段波。」勒登城望彼軍,不見前後。失色曰:「軍行地傾,波豈可獲?是公安我辭耳。」更遣夔安問澄。澄曰:「已獲波矣。」時城北伏兵出,遇波執之。澄勸勒宥波,遣還本國。勒從之,卒獲其用。
時劉載已死,載從弟曜篡襲偽位,稱元光初。光初八年,曜遣從弟偽中山王岳,將兵攻勒。勒遣石虎率步騎拒之。大戰洛西,岳敗,保石樑塢,虎堅柵守之。澄與弟子自官寺至中寺。始入寺門,歎曰:「劉岳可憫!」弟子法祚問其故,澄曰:「昨日亥時岳已被執。」果如所言。至光初十一年,曜自率兵攻洛陽。勒欲自往拒曜,內外僚佐無不必諫。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云:『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時徐光聞澄此旨,苦勸勒行。勒乃留長子石弘,共澄以鎮襄國,自率中軍步騎,直詣洛城。兩陣纔交,曜軍大潰。曜馬沒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澄時以物塗掌觀之,見有大眾,眾中縛一人。朱絲約其肘。因以告弘。當爾之時,正生擒曜也。曜平之後,勒迺僣稱趙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是歲晉成帝咸和五年也。
勒登位已後,事澄彌篤。時石蔥將叛。其年澄戒勒曰:「今年蔥中有蟲,食必害人,可令百姓無食蔥也。」勒班告境內,慎無食蔥。到八月,石蔥果走。勒益加尊重,有事必諮而後行,號「大和尚」。
石虎有子名斌,後為勒兒,愛之甚重,忽暴病而亡,已涉二日。勒曰:「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生。大和上,國中之神人,可急往告,必能致福。」澄迺取楊枝呪之,須臾能起,有頃平復。由是勒諸稚子,多在佛寺中養之。每至四月八日,勒躬自詣寺灌佛,為兒發願。
至建平四年四月,天靜無風,而塔上一鈴獨鳴。澄謂眾曰:「鈴音云:『國有大喪,不出今年矣。』」是歲七月勒死,子弘襲位。
少時,虎廢弘自立,遷都于鄴,稱元建武。虎傾心事澄,有重於勒。下書曰:「和尚國之大寶,榮爵不加,高祿不受,榮祿匪及,何以旌德?從此已往,宜衣以綾錦,乘以雕輦。朝會之日,和尚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眾坐皆起,以彰其尊。」又勅偽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太子諸公五日一朝,表朕敬焉。」
澄時止鄴城內中寺,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弟子法佐從襄國還,相遇在梁基城下共宿,對車夜談。言及和尚,比旦各去。法佐至,始入覲澄。澄逆笑曰:「昨夜爾與法常交車,共說汝師耶?先民有言: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獨而不怠。幽獨者,敬慎之本,爾不識乎?」佐愕然愧懺。於是國人每共相語:「莫起惡心,和尚知汝。」及登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
時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國。澄語邃曰:「小阿彌比當得疾,可往迎之。」邃即馳信往視,果已得病。大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治,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聖人復出,不愈此病,況此等乎?」後三日果死。
石邃荒酒,將圖為逆,謂內豎曰:「和尚神通,儻發吾謀,明日來者,當先除之。」澄月望將入覲虎,謂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還勿過人。』我儻有所過,汝當止我。」澄常入必過邃。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將上南臺,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謀遂差。還寺歎曰:「太子作亂,其形將成。欲言難言,欲忍難忍。」迺因事從容箴虎,虎終不解。俄而事發。方悟澄言。
後郭黑略將兵征長安北羌,墮羌伏中。時澄在堂上坐。弟子法常在側。澄慘然改容曰:「郭公今厄。」唱云:「眾僧呪願。」澄又自呪願。須臾更曰:「若東南出者活,餘向則困。」復更呪願。有頃曰:「脫矣。」後月餘日,黑略還,自說墮羌圍中,東南走馬乏,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曰:「公乘此馬,小人乘公馬,濟與不濟,任命也。」略得其馬,故獲免。推檢日時,正是澄呪願時也。 石虎兒,偽大司馬燕公石斌。虎以為幽州牧鎮,群凶湊聚,因以肆暴。澄誡虎曰:「天神昨夜言,疾收馬還,至秋齊當癰爛。」虎不解此語,即勅諸處收馬送還。其秋有人譖斌於虎,虎召斌,鞭之三百,殺其所生齊氏。虎彎弓捻矢,自視行斌罰,罰輕,虎乃手殺五百。澄諫曰:「心不可縱,死不可生,禮不親殺,以傷恩也。何有天子手行罰乎?」虎乃止。
後晉軍出淮泗,隴北凡城皆被侵逼,三方告急,人情危擾。虎乃瞋曰:「吾之奉佛供僧,而更致外寇,佛無神矣。」澄明旦早入,虎以事問澄,澄因諫之曰:「王過去世經為大商主,至罽賓寺,嘗供大會。中有六十羅漢,吾此微身亦預斯會。時得道人謂吾曰:『此主人命盡當受雞身,後王晉地。』今王為王,豈非福耶?疆場軍寇,國之常耳。何為怨謗三寶,夜興毒念乎?」虎迺信悟,跪而謝焉。
虎常問澄:「佛法不殺。朕為天下之主。非刑殺無以肅清海內,既違戒殺生,雖復事佛,詎獲福耶?」澄曰:「帝王事佛,當在體恭心順,顯暢三寶,不為暴虐,不害無辜。至於凶愚無賴,非化所遷,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但當殺可殺,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復傾財事法,無解殃禍。願陛下省欲興慈,廣及一切,則佛教永隆,福祚方遠。」虎雖不能盡從,而為益不少。
虎尚書張良、張離家富事佛,各起大塔。澄謂曰:「事佛在於清靖無欲,慈矜為心。檀越雖儀奉大法,而貪悋未已,游獵無度,積聚不窮,方受現世之罪,何福報之可希耶?」離等後並被戮滅。
時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虎遣太子詣臨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其日大雨,方數千里,其年大收。戎貊之徒,先不識法,聞澄神驗,皆遙向禮拜,並不言而化焉。
澄嘗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餘弟子曰:「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賊垂死。」因燒香呪願,遙救護之。弟子後還云:「某月某日某處為賊所劫,垂當見殺,忽聞香氣,賊無故自驚曰:『救兵已至。』弃之而走。」
虎於臨漳修治舊塔,少承露盤。澄曰:「臨淄城內有古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盤及佛像,其上林木茂盛,可掘取之。」即畫圖與使。依言掘取,果得盤、像。
虎每欲伐燕。澄諫曰:「燕國運未終。卒難可尅。」虎屢伐敗績,方信澄誡。
澄道化既行,民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真偽混淆,多生愆過。虎下書問中書曰:「佛號世尊,國家所奉,里閭小人無爵秩者,為應得事佛與不?又沙門皆應高潔貞正,行能精進,然後可為道士。今沙門甚眾,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可料簡詳議真偽。」偽中書著作郎王度奏曰:「夫王者郊祀天地,祭奉百神,載在祀典,禮有嘗饗。佛出西域,外國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往漢明感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漢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漢制,亦修前軌。今大趙受命,率由舊章,華戎制異,人神流別。外不同內,饗祭殊禮,荒夏服禮,不宜雜錯。國家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眾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為沙門者,還從四民之服。」偽中書令王波同度所奏。虎下書曰:「度議云:佛是外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朕生自邊壤,忝當期運,君臨諸夏。至於饗祀,應兼從本俗。佛是戎神,正所應奉。夫制由上行,永世作則,茍事允無虧,何拘前代。其夷趙百蠻有捨於淫祀,樂事佛者,悉聽為道。」於是慢戒之徒,因之以厲。
黃河中舊不生黿,忽得一,以獻虎。澄見而歎曰:「桓溫其入河不久。」溫字元子,後果如言也。
時魏縣有一流民,莫識氏族,桓著麻襦布裳,在魏縣市中乞丐。時人謂之麻襦。言語卓越,狀如狂病,乞得米榖不食,輒散置大路,云飼天馬。趙興太守籍拔收送詣虎。先是,澄謂虎曰:「國東二百里,某月某日當送一非常人,勿殺之也。」如期果至。虎與共語,了無異言,唯道:「陛下當終一柱殿下。」虎不解此語,令送以詣澄。麻襦謂澄曰:「昔在光和中會,奄至今日。西戌受玄命,絕曆終有期。金離消于壤,邊荒不能遵。驅除靈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葉繁,其來方積。休期於何期,永以歡之。」澄曰:「天迴運極,否將不支。九木水為難,無可以術寧。玄哲雖存世,莫能基必頹。久遊閻浮利,擾擾多此患。行登陵雲宇,會於虛遊間。澄與麻襦講語終日,人莫能解。有竊聽者唯得此數言,推計似如論數百年事。虎遣驛馬送還本縣。既出城外,辭能步行,云:「我當有所過,未便得發,至合口橋可留見待。」使如言馳去。未至合口,而麻襦已在橋上。考其行步,有若飛也。
澄有弟子道進,學通內外,為虎所重,嘗言及隱士事。虎謂進曰:「有楊軻者,朕之民也。徵之十餘年,不恭王命。故往省視,傲然而臥。朕雖不德,君臨萬邦,乘輿所向,天沸地涌。雖不能令木石屈膝,何匹夫而長傲耶?昔太公之齊,先誅華士。太公賢哲,豈其謬乎?」進對曰:「昔舜優蒲衣,禹造伯成,魏軾干木,漢美周黨,管寧不應曹氏,皇甫不屈晉世。二聖四君,共加其節,將欲激厲貪競,以峻清風。願陛下遵舜、禹之德,勿斆太公用刑。君舉必書,豈可令趙史遂無隱遁之傳乎?」虎悅其言,即遣軻還其所止,差十家供給之。進還,具以白澄。澄莞然笑曰:「汝言善也,但軻命有所懸矣。」後秦州兵亂,軻弟子以牛負軻西奔。戍軍追擒,並為所害。
虎嘗晝寢,夢見群羊負魚從東北來。寤以訪澄。澄曰:「不祥也,鮮卑其有中原乎!」慕容氏後果都之。澄常與虎共昇中臺。澄忽驚曰:「變變幽州當火災。」仍取酒灑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虎遣驗幽州,云:「爾日火從四門起,西南有黑雲來,驟雨滅之,雨亦頗有酒氣。」
至虎建武十四年七月,石宣、石韜將圖相殺。宣時到寺與澄同坐,浮圖一鈴獨鳴。澄謂宣曰:「解鈴音乎?」鈴雲胡子洛度。」宣變色曰:「是何言歟?」澄謬曰:「老胡為道,不能山居無言,重茵美服,豈非洛度乎?」石韜後至。澄熟視良久。韜懼而問澄,澄曰:「怪公血臰,故相視耳。」至八月,澄使弟子十人齋于別室。澄時暫入東閣。虎與后杜氏問訊澄。澄曰:「脅下有賊,不出十日,自佛圖以西,此殿以東,當有流血。慎勿東行也。杜后曰:「和尚耄耶?何處有賊?」澄即易語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賊。老自應耄,但使少者不惛遂便。寓言不復彰的。後二日,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欲因虎臨喪,仍行大逆。虎以澄先誡,故獲免。及宣事發被收,澄諫虎曰:「既是陛下之子,何為重禍耶?陛下若含恕加慈者,尚有六十餘歲。如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也。」虎不從,以鐵鎖穿宣頷,牽上薪積而焚之。收其官屬三百餘人,皆轘裂支解,投之漳河。澄迺勅弟子罷別室齋也。
後月餘日,有一妖馬,髦尾皆有燒狀,入中陽門,出顯陽門。東首東宮,皆不得入。走向東北,俄而不見。澄聞而歎曰:「災其及矣。」至十一月,虎大饗群臣於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虎令發殿石下視之,有棘生焉。澄還寺視佛像曰:「悵恨不得莊嚴。」獨語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迺無復言。還房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即遣人與虎辭曰:「物理必遷,身命非保。貧道炎幻之軀,化期已及。既荷恩殊重,故逆以仰聞。」虎愴然曰:「不聞和尚有疾,迺忽爾告終。」即自出宮,詣寺而慰喻焉。澄謂虎曰:「出生入死,道之常也。脩短分定,非人能延。夫道重行全,德貴無怠。茍業操無虧,雖亡若在。違而獲延,非其所願。今意未盡者,以國家心存佛理,奉法無吝。興起寺廟,崇顯壯麗,稱斯德也,宜享休祉。而布政猛烈,淫刑酷濫,顯違聖典,幽背法戒,不自懲革,終無福祐。若降心易慮,惠此下民,則國祚延長,道俗慶賴,畢命就盡,沒無遺恨。」虎悲慟嗚咽,知其必逝,即為鑿壙營墳。至十二月八日卒於鄴宮寺。是歲晉穆帝永和四年也。士庶悲慟,哀號赴傾國。春秋一百一十七矣。仍窆於臨漳西紫陌,即虎所創塚也。
俄而梁犢作亂,明年虎死,冉閔纂殺,石種都盡。閔小字棘奴,澄先所謂「棘子成林」者也。
澄左乳傍先有一孔,圍四五寸,通徹腹內。有時腸從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讀書,輒拔絮,則一室洞明。又齋日輒至水邊,引腸洗之,還復內中。 澄身長八尺,風姿詳雅。妙解深經,傍通世論。講說之日,止標宗致,使始末文言,昭然可了。加復慈洽蒼生,拯救危苦。二石凶強,虐害非道,若不與澄同日,孰可言哉?但百姓蒙益,日用而不知耳。佛調、須菩提等數十名僧,皆出自天竺、康居。不遠數萬之路,足涉流沙,詣澄受訓。樊沔釋道安、中山竺法雅並跨越關、河,聽澄講說。皆妙達精理,研測幽微。澄自說生處去鄴九萬餘里,棄家入道一百九年。酒不踰齒,過中不食,非戒不履,無欲無求。受業追隨者,常有數百,前後門徒,幾且一萬。所歷州郡,興立佛寺八百九十三所,弘法之盛,莫與先矣。
初虎殮澄,以生時錫杖及鉢內棺中。後冉閔篡位,開棺唯得鉢杖,不復見屍。或言澄死之月,有人見在流沙。虎疑不死,開棺不見屍。後慕容儁都鄴,處石虎宮中,每夢見虎嚙其臂,意謂石虎為崇。迺募覓虎屍,於東明館掘得之,屍殭不毀。儁蹹之罵曰:「死胡,敢怖生天子。汝作宮殿成,而為汝兒所圖,況復他耶?」鞭撻毀辱,投之漳河。屍倚橋柱不移。秦將王猛乃收而葬之。麻襦所謂「一柱殿」也。後符堅征鄴,儁子暐為堅大將郭神虎所執。實先夢之驗也。
田融《趙記》云:「澄未亡數年,自營冢壙。」澄既知塚必開,又屍不在中,何容預作?恐融之謬矣。
澄或言佛圖蹬,或言佛圖橙,或言佛圖澄。皆取梵音之不同耳。
晉羅浮山單道開
编辑單道開,姓孟,燉煌人。少懷栖隱,誦經四十餘萬言。絕穀餌栢實。栢實難得,復服松脂,後服細石子。一吞數枚,數日一服,或時多少噉薑椒,如此七年。後不畏寒暑,冬袒夏溫,晝夜不臥。與同學十人共契服食,十年之外,或死或退,唯開全志。阜陵太守遣馬迎開,開辤能步行,三百里路一日早至。山樹神或現異形試之,初無懼色。以石虎建武十二年從西平來,一日行七百里。至南安,度一童子為沙彌,年十四,稟受教法,行能及開。
時太史奏虎云:「有仙人星見,當有高士入境。」虎普勅州郡,有異人,令啟聞。其年冬十一月,秦州刺史上表送開。初止鄴城西法綝祠中,後徙臨漳照德寺。於房內造重閣,高八九丈許。於上編菅為禪室,如十斛籮大,常坐其中。虎資給甚厚。開皆以惠施。時樂仙者多來諮問,開都不答。迺為說偈云:「我矜一切苦,出家為利世。利世須學明,學明能斷惡。山遠糧粒難,作斯斷食計。非是求仙侶,幸勿相傳說。」
開能救眼疾。時秦公石韜就開治目。著藥小痛,韜甚憚之,而終得其效。佛圖澄曰:「此道士觀國興衰,若去者,當有大災。」至石虎太寧元年,開與弟子南度許昌。虎子姪相殺,鄴都大亂。至晉昇平三年來之建業,俄而至南海,後入羅浮山。獨處茅茨,蕭然物外。春秋百餘歲,卒于山舍。勅弟子以屍置石穴中,弟子迺移之石室。
有康泓者,昔在北間,聞弟子敘開,昔在山中,每有神仙去來,迺遙心敬挹。及後從役南海。親與相見,側席鑽仰,稟聞備至。迺為之傳讚,讚曰:「蕭哉若人,飄然絕塵。外軌小乘,內暢空身。玄象輝曜,高步是臻。飡茹芝英,流浪巖津。」晉興寧元年,陳郡袁宏為南海太守,與弟穎叔及沙門支法防,共登羅浮山。至石室口,見開形骸及香火瓦器猶存。宏曰:「法師業行殊群,正當如蟬蛻耳。」迺為讚曰:「物雋招奇,德不孤立。遼遼幽人,望巖凱入。飄飄靈仙,茲焉遊集。遺屣在林,千載一襲。」後沙門僧景、道漸並欲登羅浮,竟不至頂。
晉常山竺佛調
编辑竺佛調者,未詳氏族,或云天竺人。事佛圖澄為師,住常山寺積年。業尚純樸,不表飾言,時咸以此高之。常山有奉法者,兄弟二人,居去寺百里。兄婦疾篤,載至寺側,以近醫藥。兄弟奉調為師,朝晝常在寺中諮詢行道。異日調忽往其家。弟具問嫂所苦,並審兄安否。調曰:「病者粗可,卿兄如常。」調去後,弟亦策馬繼往。言及調旦來,兄驚曰:「和上旦初不出寺,汝何容見?」兄弟爭以問調。調笑而不答,咸共異焉。
調或獨入深山一年半歲,齎乾飯數斗,還恒有餘。有人嘗隨調山行數十里。天暮大雪,調入石穴虎窟中宿,虎還,共臥窟前。調謂虎曰:「我奪汝處,有愧如何?」虎迺弭耳下山。從者駭懼。調後自尅亡日,遠近皆至,悉與語曰:「天地長久,尚有崩壞,豈況人物而求永存。若能蕩除三垢,專心真淨。形數雖乖,而神會必同契。眾咸流涕固請。調曰:「生死,命也,其可請乎?」調迺還房端坐,以衣蒙頭,奄然而卒。
後數年,調白衣弟子八人入西山伐木,忽見調在高巖上,衣服鮮明,姿儀暢悅,皆驚喜作禮:「和尚在耶?」調曰:「吾常在耳。」具問知舊可否,良久乃去。八人便捨事還家,向諸同法者說。眾無以驗之,共發冢開棺,不復見屍,唯衣履在焉。
有記云:此竺佛調,譯出《法鏡經》及《十慧》等。案釋道安《經錄》云:漢靈帝光和中,有沙門嚴佛調,共安玄都尉譯出《法鏡經》及《十慧》等。語在〈譯經傳〉。而此中佛調迺東晉中時代人。見名字是同,便謂為一,謬矣。
晉洛陽耆域
编辑耆域者,天竺人也。周流華、戎,靡有常所,而倜儻神奇,任性忽俗,迹行不恒,時人莫之能測。自發天竺,至于扶南,經諸海濱,爰涉交、廣,並有靈異。既達襄陽,欲寄載過江。船人見梵沙門衣服弊陋,輕而不載。船達北岸,域亦已度。前行見兩虎,虎弭耳掉尾,域以手摩其頭,虎下道而去。兩岸見者隨從成群。
晉惠之末,至于洛陽。諸道人悉為作禮,域胡踞晏然,不動容色。時或告人以前身所更,謂支法淵從羊中來,竺法興從人中來。又譏諸眾僧。謂衣服華麗,不應素法。見洛陽宮城云:「髣髴似忉利天宮,但自然之與人事不同耳。域謂沙門耆闍蜜曰:「匠此宮者從忉利天來,成便還天上矣。屋脊瓦下,應有千五百作器。時咸云,昔聞此匠實以作器著瓦下。又云,宮成之後,尋被害焉。
時衡陽太守南陽滕永文在洛,寄住滿水寺,得病經年不差,兩腳攣屈不能起行。域往看之,曰:「君欲得病疾差不?」因取凈水一杯,楊柳一枝,便以楊柳拂水,舉手向永文而呪。如此者三。因以手搦永文兩膝令起,即起行步如故。
此寺中有思惟樹數十株枯死。域問永文,樹死來幾時?永文曰:「積年矣。」域即向樹呪,如呪永文法。樹尋荑發,扶踈榮茂。
尚方暑中有一人病癥將死。域以應器著病者腹上,白布通覆之,呪願數千言,即有臰氣薰徹一屋。病者曰:「我活矣。」域令人舉布,應器中有若垽淤泥者數升,臰不可近,病者遂瘥。
洛陽兵亂,辤還天竺。洛中有沙門竺法行者,高足僧也。時人方之樂令。因請域曰:「上人既得道之僧,願留一言,以為永誡。」域曰:「可,普會眾人也。」眾既集,域昇高座曰:「守口攝身意,慎莫犯眾惡。修行一切善。如是得度世。」言訖便禪默。行重請曰:「願上人當授所未聞,如斯偈義,八歲童子亦已諳誦。非所望於得道人也。」域笑曰:「八歲雖誦,百歲不行,誦之何益?人皆知敬得道者,不知行之自得道。悲夫!吾言雖少,行者益多也。」於是辤去。
數百人各請域中食,域皆許往。明旦,五百舍皆有一域,始謂獨過。後相讎問,方知分身降焉。
既發,諸道人送至河南城。域徐行,追者不及。域迺以杖畫地曰:「於斯別矣。」其日有從長安來者,見域在彼寺中。又賈客胡濕登者,即於是日將暮,逢域於流沙,計已行九千餘里。既還西域,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