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梁高僧傳
卷六 義解三
卷七 

卷六

義解三(正傳十三人 附見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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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廬山釋慧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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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慧遠,本姓賈氏,雁門樓煩人也。弱而好書,珪璋秀發,年十三,隨舅令狐氏遊學許、洛。故少為諸生,博綜六經,尤善《莊》《老》,性度弘偉,風鑒朗拔,雖宿儒英達,莫不服其深致。年二十一,欲渡江東,就范宣子共契,值石虎已死,中原寇亂,南路阻塞,志不獲從。

  時沙門釋道安立寺於太行恒山,弘贊像法,聲甚著聞,遠遂往歸之。一面盡敬,以為「真吾師也」。後聞安講《般若經》,豁然而悟,乃歎曰:「儒道九流,皆糠秕耳。」便與弟慧持投簪落發,委命受業。

  既入乎道,厲然不群,常欲總攝綱維,以大法為己任,精思諷持,以夜續晝。貧旅無資,縕纊常闕。而昆弟恪恭,終始不懈。有沙門曇翼,每給以燈燭之費。安公聞而喜曰:「道士誠知人矣。」遠藉慧解於前因,發勝心於曠劫,故能神明英越,機鑒遐深。安公常歎曰:「使道流東國,其在遠乎!」年二十四,便就講說。嘗有客聽講,難實相義,往復移時,彌增疑昧。遠乃引《莊子》義為連類,於惑者曉然。是後,安公特聽慧遠不廢俗書。安有弟子法遇、曇徽,皆風才照灼,志業清敏,並推伏焉,後隨安公南遊樊、沔。

  偽秦建元九年,秦將符丕寇斥襄陽,道安為朱序所拘,不能得去,乃分張徒眾,各隨所之。臨路,諸長德皆被誨約,遠不蒙一言。遠乃跪曰:「獨無訓勖,懼非人例。」安曰:「如公者,豈復相憂。」遠於是與弟子數十人,南適荊州,住上明寺。後欲往羅浮山,及屆潯陽,見廬峰清靜,足以息心,始住龍泉精舍。

  此處去水本遠,遠乃以杖扣地曰:「若此中可得栖立,當使朽壤抽泉。」言畢清流涌出,浚矣成溪。其後少時,潯陽亢旱,遠詣池側讀《海龍王經》,忽有巨蛇從池上空,須臾大雨,歲以有年,因號精舍為龍泉寺焉。

  時有沙門慧永,居在西林,與遠同門舊好,遂要遠同止。永謂刺史桓伊曰:「遠公方當弘道,今徒屬已廣,而來者方多。貧道所栖褊狹,不足相處,如何?」桓乃為遠復於山東更立房殿,即東林是也。遠創造精舍,洞盡山美,卻負香爐之峰,傍帶瀑布之壑,仍石壘基,即松栽構,清泉環階,白雲滿室。復於寺內別置禪林,森樹烟凝,石逕苔合,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氣肅焉。

  遠聞天竺有佛影,是佛昔化毒龍所留之影,在北天竺月氏國那竭呵城南古仙人石室中,經道取流沙西一萬五千八百五十里,每欣感交懷,志欲瞻睹。會有西域道士敘其光相,遠乃背山臨流,營築龕室,妙算盡工,淡彩圖寫,色疑積空,望似烟霧,暉相炳曖,若隱而顯,遠乃著銘曰:

  廓矣大象,理玄無名。體神入化,落影離形。迴暉層岩,凝映虛亭。

  在陰不昧,處闇逾明。婉步蟬蛻,朝宗百靈。應不同方,迹絕而冥。(其一)

  茫茫荒宇,靡勸靡獎,淡虛寫容,拂空傳像。相具體微,衝姿自朗。

  白毫吐曜,昏夜中爽。感徹乃應,扣誠發響。留音停岫,津悟冥賞。

  撫之有會,功弗由曩。(其二)

  旋踵忘敬,罔慮罔識。三光掩暉,萬像一色。庭宇幽藹,歸途莫測。

  悟之以靖,開之以力。慧風雖遐,惟塵假息。匪聖玄覽,孰扇其極。(其三)

  希音遠流,乃眷東顧。欣風慕道,仰歸玄度。妙盡毫端,運微輕素。

  托彩虛淡,殆映霄霧。迹似像真,理深其趣。奇興開襟,祥風引路。

  清氣迴軒,昏交未曙。彷彿神容,依稀欽遇。(其四)

  銘之圖之,曷營曷求。神之聽之,鑒爾所修。庶茲塵軌,映彼玄流。

  漱情靈沼,飲和至柔。照虛應簡,智落乃周。深懷冥記,宵想神遊。畢命一對,長謝百憂。(其五)

  又昔潯陽陶侃經鎮廣州,有漁人於海中見神光,每夕艷發,經旬彌盛。怪以白侃。侃往詳視,乃是阿育王像,即接歸,以送武昌寒溪寺。寺主僧珍嘗往夏口,夜夢寺遭火,而此像屋獨有龍神圍繞。珍覺,馳還寺,寺既焚盡,唯像屋存焉。侃後移鎮,以像有威靈,遣使迎接。數十人舉之至水,及上船,船又覆沒。使者懼而反之,竟不能獲。侃幼出雄武,素薄信情,故荊、楚之間,為之謠曰:「陶惟劍雄,像以神標。雲翔泥宿,邈何遙遙。可以誠致,難以力招。」

  及遠創寺既成,祈心奉請,乃飄然自輕,往還無梗。方知遠之神感證在風諺矣。於是率眾行道,昏曉不覺,釋迦餘化,於斯復興。既而謹律息心之士,絕塵清信之賓,並不期而至,望風遙集。彭城劉遺民,豫章雷次宗,雁門周續之,新蔡畢穎之,南陽宗炳、張菜民、張季碩等,並弃世遺榮,依遠遊止。遠乃於精舍無量壽像前建齋立誓,共期西方。乃令劉遺民著其文,曰:

  維歲在攝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師釋慧遠貞感幽奧,霜懷特發。乃延命同志息心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於廬山之陰,般若臺精舍阿彌陀像前,率以香華敬廌而誓焉:惟斯一會之眾,夫緣化之理既明,則三世之報顯矣;遷感之數既符,則善惡之報必矣。推交臂之潛淪,悟無常之期切;審三報之相催,知險趣之難拔,此其同志諸賢,所以夕惕宵勤,仰思攸濟者也。蓋神者可以感涉,而不可以迹求。必感之有物,則幽路咫尺;茍求之無主,則眇茫何津?今幸以不謀而僉心西境,叩篇開信,亮情天發,乃機象通於寢夢,欣歡百於子來。於是雲圖表暉,影侔神造,功由理諧,事非人運。茲實天啟其誠,冥運來萃者矣。可不剋心重精疊思,以疑其慮哉?然其景績參差,功德不一,雖晨祈云同,夕歸攸隔。即我師友之眷,良可悲矣。是以慨焉胥命整襟法堂,等施一心,亭懷幽極,誓茲同人,俱遊絕域。其有驚出絕倫,首登神界,則無獨善於雲嶠;忘兼令於幽谷,先進之與後升,勉思彙征之道。然復妙覲大儀,啟心貞照,識以悟新,形由化革。藉芙蓉於中流,蔭瓊柯以詠言,飄雲衣於八極,汎香風以窮年,體忘安而彌穆,心超樂以自怡;臨三塗而緬謝,傲天宮而長辭。紹眾靈以繼軌,指太息以為期。究茲道也,豈不弘哉!

  遠神韵嚴肅,容止方棱,凡預瞻睹,莫不心形戰慄。曾有一沙門持竹如意,欲以奉獻,入山信宿,竟不敢陳,竊留席隅,默然而去。有慧義法師,強正不憚,將欲造山,謂遠弟子慧寶曰:「諸君庸才,望風推服,今試觀我如何。」至山,值遠講《法華》,每欲難問,輒心悸流汗,竟不敢語。出謂慧寶曰:「此公定可訝。」其伏物蓋眾如此。

  殷仲堪之荊州,過山展敬,與遠共臨北澗論《易》體要,移景不倦。既而歎曰:「識信深明,實難庶幾。」

  司徒王謐、護軍王默等,並欽慕風德,遙致師敬。謐修書曰:「年始四十,而衰同耳順。」遠答曰:「古人不愛尺璧,而重寸陰,觀其所存,似不在長年耳。檀越既履順而遊性,乘佛理以御心,因此而推,復何羨於遐齡耶?聊想斯理,久已得之,為復酬來信耳。」

  盧循初下據江州城,入山詣遠。遠少與循父塅同為書生,及見循,歡然道舊,因朝夕音問。僧有諫遠者曰:「循為國寇,與之交厚,得不疑乎!」遠曰:「我佛法中情無取捨,豈不為識者所察?此不足懼。」及宋武追討盧循,設帳桑尾,左右曰:「遠公素王廬山,與循交厚。」宋武曰:「遠公世表之人,必無彼此。」乃遣使賫書致敬,並遺錢米,於是遠近方服其明見。

  初,經流江東,多有未備,禪法無聞,律藏殘闕。遠慨其道缺,乃令弟子法淨、法領等,遠尋眾經,逾越沙、雪,曠歲方反,皆獲梵本,得以傳譯。

  昔安法師在關,請曇摩難提出《阿毘曇心》。其人未善晉言,頗多疑滯。後有罽賓沙門僧伽提婆,博識眾典,以晉太元十六年,來至潯陽。遠請重譯《阿毘曇心》及《三法度論》,於是二學乃興,並制序標宗,貽於學者。

  孜孜為道,務在弘法,每逢西域一賓,輒懇惻諮訪。聞羅什入關,即遣書通好曰:「釋慧遠頓首。去歲得姚左軍書,具承德問。仁者曩絕殊域,越自外境,于時音譯未交,聞風而悅,但江湖難寘,以形乖為歎耳。頃知承否通之會,懷寶來遊,至止有問,則一日九馳,徒情欣雅味,而無由造盡,寓目望途,固已增其勞儜。每欣大法宣流,三方同遇,雖運鐘其末,而趣均在昔。誠未能扣津妙門,感徹遺靈。至於虛衿遺契,亦無日不懷。夫旃檀移植,則異物同熏;摩尼吐曜,則眾珍自積。是惟教合之道,猶虛往實歸,況宗一無像,而應不以情者乎?是故負荷大法者,必以無報為心;會友以仁者,使功不自己。若令法輪不停軫於八正之路,三寶不輟音於將盡之期,則滿願不專美於絕代,龍樹豈獨善於前踪。今往比量衣裁,願登高座為著之,並天漉之器,此既法物,聊以示懷。」

  什答書曰:「鳩摩羅什和南。既未言面,又文辭殊隔,導心之路不通,得意之緣圮絕。傳驛來眖,粗承風德,比復何如,備聞一途,可以蔽百。經言:末後東方當有護法菩薩。勖哉仁者,善弘其事。夫財有五備,福、戒、博聞、辯才、深智,兼之者道隆,未具者疑滯。仁者備之矣。所以寄心通好,因譯傳意,豈其能盡,粗酬來意耳。損所致比量衣裁,欲令登法座時著,當如來意,但人不稱物,以為愧耳。今往常所用鍮石雙口澡罐,可備法物之數也,並遺偈一章曰:『既已捨染樂,心得善攝不?若得不馳散,深入實相不?畢竟空相中,其心無所樂。若悅禪智慧,是法性無照。虛誑等無實,亦非停心處。仁者所得法,幸願示其要。』」

  遠重與什書曰:「日有涼氣,比復何如?去月法識道人至,聞君欲還本國,情以悵然。先聞君方當大出諸經,故未欲便相諮求,若此傳不虛,眾恨可言。今輒略問數十條事,冀有余暇一二為釋,此雖非經中之大難要,欲取決於君耳。並報偈一章曰:『本端竟何從,起滅有無際。一微涉動境,成此頹山勢。惑相更相乘,觸理自生滯。因緣雖無生,開途非一世。時無悟宗匠,誰將握玄契?來問尚悠悠,相與期暮歲。』」

  後有弗若多羅來適關中,誦出《十誦》梵本,羅什譯為晉文,三分始二,而多羅弃世。遠常慨其未備。及聞曇摩流支入秦,復善誦此部,乃遣弟子曇邕致書祈請,令於關中更出餘分。故《十誦》一部具足無闕。晉地獲本,相傳至今。葱外妙典,關中勝說,所以來集茲土者,遠之力也。外國眾僧,咸稱漢地有大乘道士,每至燒香禮拜,輒東向稽首,獻心廬岳。其神理之迹,故未可測也。

  先是,中土未有泥洹常住之說,但言壽命長遠而已。遠乃歎曰:「佛是至極,則無變;無變之理,豈有窮耶!」因著〈法性論〉曰:「至極以不變為性,得性以體極為宗。」羅什見而歎曰:「邊國人未有經,便暗與理合,豈不妙哉!」

  秦主姚興欽風名德,歎其才思,致書殷勤,信餉連接,贈以龜茲國細縷雜變像,以申款心,又令姚嵩獻其珠像。釋論新出,興送論並遺書曰:「《大智論》新譯訖,此既龍樹所作,又是方等旨歸,宜為一序,以申作者之意。然此諸道士,咸相推謝,無敢動手,法師可為作序,以貽後之學者。」

  遠答書云:「欲令作〈大智論序〉,以伸作者之意。貧道聞:懷大非小褚所容,汲深非短綆所測。披省之日,有愧高命,又體羸多疾,觸事有廢,不復屬意已來,其日亦久,緣告之重,輒粗綴所懷。至於研究之美,當復寄諸明德。」其名高遠固如此。

  遠常謂《大智論》文句繁廣,初學難尋,乃抄其要文,撰為二十卷。序致淵雅,使夫學者息過半之功矣。

  後桓玄征殷仲堪,軍經廬山,要遠出虎溪。遠稱疾不堪。玄自入山,左右謂玄曰:「昔殷仲堪入山禮遠,願公勿敬之。」玄答:「何有此理!仲堪本死人耳。」及至見遠,不覺致敬。玄問:「不敢毀傷,何以剪削?」遠答云:「立身行道。」玄稱善,所懷問難,不敢復言,乃說徵討之意。遠不答。玄又問:「何以見願?」遠云:「願檀越安隱,使彼亦復無他。」玄出山謂左右曰:「實乃生所未見。」玄後以震主之威,苦相延致,乃貽書騁說,勸令登仕。遠答辭堅正,確乎不拔。志踰丹石,終莫能迴。俄而玄欲沙汰眾僧,教僚屬曰:「沙門有能伸述經誥,暢說義理,或禁行循整,足以宣寄大化,其有違於此者,悉皆罷道。唯廬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簡之例。」遠與玄書曰:「佛教陵遲,穢雜日久,每一尋至,慨憤盈懷。常恐運出非意,淪湑將及,竊見清澄諸道人教,實應其本心。夫涇以渭分,則清濁殊勢;枉以直正,則不仁自遠。此命既行,必二理斯得,然後令飾偽者絕假通之路,懷直者無負俗之嫌。道世交興,三寶復隆矣。」因廣玄條制,玄從之。

  昔成帝幼沖,庾冰輔政,以為沙門應敬王者,尚書令何充、僕射褚昱、諸葛恢等,奏不應敬禮,官議悉同充等。門下承冰旨為駮,同異紛然,竟莫能定。及玄在姑熟,欲令盡敬,乃與遠書曰:「沙門不敬王者,既是情所不了,於理又是所未喻,一代大事,不可令其體不允。近與八座書,今以呈君,君可述所以不敬意也。此便當行,行之事一二,令詳遣,想必有以釋其所疑耳。」

  遠答書曰:「夫稱沙門者,何耶?謂能發矇俗之幽昏,啟化表之玄路,方將以兼忘之道,與天下同往。使希高者挹其遺風,漱流者味其余津。若然,雖大業未就,觀其超步之迹。所悟固已弘矣。又袈裟非朝宗之服,鉢盂非廊廟之器,沙門塵外之人,不應致敬王者。」

  玄雖茍執先志,恥即外從,而睹遠辭旨,趑趄未決,有頃,玄篡位。即下書曰:「佛法宏大,所不能測,推奉主之情,故興其敬。今事既在己,宜盡謙光,諸道人勿致禮也。」

  遠乃著〈沙門不敬王者論〉,凡有五篇。一曰〈在家〉:奉法則是順化之民,情未變俗,迹同方內,故有天屬之愛,奉主之禮,禮敬有本,遂因之以成教。二曰〈出家〉:謂出家者能遁世以求其志,變俗以達其道。變俗則服章不得與世典同禮,遁世則宜高尚其迹。夫然,故能拯溺俗於沉流,拔玄根於重劫,遠通三乘之津,近開人天之路。如令一夫全德,則道洽六親,澤流天下,雖不處王侯之位,固已協契皇極,在宥生民矣。是故內乖天屬之重,而不違其孝;外闕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也。三曰〈求宗不順化〉:謂反本求宗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塵封者,不以情累其生。不以情累其生,則其生可滅;不以生累其神,則其神可冥。冥神絕境,故謂之泥洹。故沙門雖抗禮萬乘,高尚其事,不爵王侯,而沾其惠者也。四曰〈體極不兼應〉:謂如來之與周、孔,發致雖殊,潛相影響,出處誠異,終期必同。故雖曰道殊,所歸一也。不兼應者,物不能兼受也。五曰〈形盡神不滅〉:謂識、神馳騖,隨行東西也。此是論之大意。自是沙門得全方外之迹矣。

  及桓玄西奔,晉安帝自江陵旋於京師,輔國何無忌勸遠候覲。遠稱疾不行。帝遣使勞問,遠修書曰:「釋慧遠頓首:陽月和暖,願御膳順宜。貧道先嬰重疾,年衰益甚,狠蒙慈詔,曲垂光慰,感懼之深,實百于懷。幸遇慶會,而形不自運,此情此慨,良無以喻。」詔答:「陽中感懷,知所患未佳,甚情耿。去月發江陵,在道多諸惡情,遲兼常,本冀經過相見。法師既養素山林,又所患未痊,邈無復因,增其歎恨。

  陳郡謝靈運負才傲俗,少所推崇,及一相見,肅然心服。遠內通佛理,外善群書,夫預學徒,莫不依擬。時遠講《喪服經》,雷次宗、宗炳等,並執卷承旨。次宗後別著義疏,首稱雷氏。宗炳因寄書嘲之曰:「昔與足下共於釋和上間,面受此義,今便題卷首稱雷氏乎?」其化兼道俗,斯類非一。

  自遠卜居廬阜三十餘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遊履常以虎溪為界焉。以晉義熙十二年八月初動散,至六日困篤,大德耆年皆稽顙請飲豉酒,不許;又請飲米汁,不許;又請以蜜和水為漿,乃命律師,令披卷尋文,得飲與不?卷未半而終,春秋八十三矣。門徒號慟,若喪考妣;道俗奔赴,踵繼肩隨。遠以凡夫之情難割,乃制七日展哀,遺命使露骸松下。既而弟子收葬,潯陽太守阮侃於山西嶺鑿壙開冢。謝靈運為造碑文,銘其遺德。南陽宗炳又立碑寺門。

  初,遠善屬文章,辭氣清雅,席上談吐,精義簡要。加以容儀端整,風彩灑落,故圖像於寺,遐邇式瞻。所著論、序、銘、贊、詩、書、集為十卷,五十餘篇,見重於世焉。


晉蜀龍淵寺釋慧持 (慧巖 僧恭 道泓 曇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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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慧持者,慧遠之弟也。沖默有遠量。年十四學讀書,一日所得,當他一旬。善文史,巧才制。年十八出家,與兄共伏事道安法師。遍學眾經,遊刃三藏。及安在襄陽遣遠東下,持亦俱行。初憩荊州上明寺,後適廬山,皆隨遠共止。持形長八尺,風神雋爽,常躡草屣,納衣半脛。廬山徒屬,莫匪英秀,往反三千,皆以持為稱首。

  持有姑為尼,名道儀,住在江夏。儀聞京師盛於佛法,欲下觀化。持乃送姑至都,止于東安寺。晉衛軍瑯琊王珣,深相器重。時有西域沙門僧伽羅叉,善誦四《含》,珣請出《中阿含經》。持乃校閱文言,搜括詳定後還山。少時,豫章太守范寧請講《法華》、《毘曇》,於是四方雲聚,千里遙集。王珣與范寧書云:「遠公、持公孰愈?」答書云:「誠為賢兄弟也。」王重書曰:「但令如兄,誠未易有,況弟復賢耶。」兗州刺史瑯琊王恭致書於沙門僧檢曰:「遠、持兄弟至德何如?」檢答曰:「遠、持兄弟也,綽綽焉信有道風矣。」羅什在關,遙相欽敬,致書通好,結為善友。

  持後聞成都地沃民豐,志在傳化,兼欲觀矚峨嵋,振錫岷岫,乃以晉隆安三年辭遠入蜀。遠苦留,不止。遠歎曰:「人生愛聚,汝獨樂離,如何?」持亦悲曰:「若滯情愛聚者,本不應出家。今既割欲求道,正以西方為期耳。」於是兄弟收淚,憫默而別。

  行達荊州,刺史殷仲堪禮遇欣重。時桓玄亦在彼。玄雖涉學功踈,而一往神出,見持有鄰幾獨絕,尤歎是今古無比,大欲結歡。持既疑其為人,遂棄而不納。殷、桓二人苦欲留之。持益無停意,臨去與玄書曰:「本欲棲病峨嵋之岫,觀化流沙之表,不能負其發足之懷,便束裝首路。」玄得書惆愴,知其不可止。遂乃到蜀,止龍淵精舍,大弘佛法,并絡四方,慕德成侶。刺史毛璩雅相崇挹。

  時有沙門慧巖、僧恭,先在岷蜀,人情傾蓋。及持至止,皆望風推服。有升持堂者,皆號登龍門。恭公幼有才思,為蜀郡僧正;巖公內外多解,素為毛璩所重。後蜀人譙縱,因鋒鏑之機,攻殺毛璩,割據蜀土,自號成都王。乃集僧設會,逼請巖公。巖公不得已而赴。璩既宿昔檀越,一旦傷破,睹事增悲,痛形顏色,遂為譙縱所忌,因而被害。舉邑紛擾,白黑危懼。持避難憩陴縣中寺。縱有從子道福,凶悖尤甚,將兵往陴,有所討戮。還過入寺,人馬浴血,眾僧大怖,一時驚走。持在房前盥洗,神色無忤。道福直至持邊,持彈指漉水,淡然自若。福愧悔流汗,出寺門謂左右曰:「大人故與眾異。」後境內清怗,還止龍淵寺,講說齋懺,老而愈篤,以晉義熙八年卒於寺中,春秋七十有六。臨終遺命,務勖律儀,謂弟子曰:「經言:戒如平地,眾善由生。汝等行住坐臥,宜其謹哉。」以東間經籍,付弟子道泓;在西間法典,囑弟子曇蘭。泓業行清敏,蘭神悟天發,並係軌師踪焉。



晉廬山釋慧永 (僧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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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慧永,姓鄱,河內人也。年十二出家,伏事沙門竺曇現為師,後又伏膺道安法師,素與慧遠共期,欲結宇羅浮之岫。遠既為道安所留,永乃欲先踰五嶺。行經潯陽,郡人陶範苦相要留,於是且停廬山之西林寺。既門徒稍盛,又慧遠同築,遂有意終焉。

  永貞素自然,清心克己,言常含笑,語不傷物,耽好經典,善於講說,蔬食布衣,率以終歲。又別立一茅室於嶺上,每欲禪思,輒往居焉。時有至房者,並聞殊香之氣。永屋中常有一虎,人或畏者,輒駈出令上山,人去後,還復循伏。永嘗出邑,薄晚還山,至烏橋。烏橋營主醉,騎馬當道,遮永不聽去。日時向晚,永以杖遙指馬,馬即驚走。營主倒地,永捧慰還營,因爾致疾。明晨往寺,向永悔過。永曰:「非貧道本意,恐戒神所為耳。」白黑聞知,歸心者眾矣。

  後鎮南將軍何無忌作鎮潯陽,爰集虎溪,請永及慧遠。遠既久持名望,亦雅足才力,從者百餘,皆端整有風序。及高言華論,舉動可觀。永怗然獨往,率爾後至,納衣草屣,執杖提鉢。而神氣自若,清散無矜,眾咸重其貞素,翻更多之。遠少所推先,而挹永高行。身執卑恭,以希冥福。

  永厲行精苦,願生西方。以晉義熙十年遇疾危篤,而專謹戒律,執志愈勤,雖枕痾懷苦,顏色怡悅。未盡少時,忽斂衣合掌,求屣欲起,如有所見。眾咸驚問,答云:「佛來。」言終而卒,春秋八十有三。道俗在山,咸聞異香,七日乃歇。

  時廬山又有釋僧融,亦苦節通靈,能降伏鬼物云。


晉廬山釋僧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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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僧濟,未詳何許人。晉太元末入廬山,從遠公受學。大小諸經及世典書數,皆遊練心抱,貫其深要。年始過立,便出邑開講,歷當元匠。遠每謂曰:「共吾弘佛法者,爾其人乎!」

  後,停山少時,忽感篤疾,於是誠要西國,想像彌陀。遠遺濟一燭曰:「汝可以運心安養,競諸漏刻。」濟執燭憑机,停想無亂,又請眾僧夜集,為轉《無量壽經》。至五更中,濟以燭授同學,令於僧中行之。於是暫臥,因夢見自秉一燭,乘虛而行,睹無量壽佛,接置于掌,遍至十方,不覺欻然而覺,具為侍疾者說之。且悲且慰,自省四大了無疾苦。至于明夕,忽索履起立,目逆虛空,如有所見。須臾還臥,顏色更悅,因謂傍人云:「吾其去矣。」於是轉身右脅,而言氣俱盡。春秋四十有五矣。


晉新陽釋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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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法安,一名慈欽,未詳何許人,遠公之弟子也。善持戒行,講說眾經,兼習禪業,善能開化愚曚,拔邪歸正。

  晉義熙中,新陽縣虎災。縣有大社樹,下築神廟。左右居民以百數,遭虎死者夕有一兩,安嘗遊其縣,暮逗此村。民以畏虎,早閉門閭。安徑之樹下,通夜坐禪。向曉,聞虎負人而至,投之樹北。見安,如喜如驚,跳伏安前。安為說法授戒,虎踞地不動,有頃而去。旦,村人追虎至樹下,見安大驚,謂是神人。遂傳之一縣,士庶宗奉。虎災由此而息,因改神廟,留安立寺,左右田園皆捨為眾業。

  後欲作畫像,須銅青,困不能得。夜夢見一人,近其床前云:「此下有銅鐘。」覺即掘之,果得二口,因以青成像。後以一鐘助遠公鑄佛,餘一,武昌太守熊無患借視,遂留之。安後不知所終。



晉廬山釋曇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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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曇邕,姓楊,關中人。少仕偽秦王,為衛將軍。形長八尺,雄武過人。太元八年,從符堅南征,為晉軍所敗,還至長安,因從安公出家。安公既往,乃南投廬山,事遠公為師。內外經書,多所綜涉,志尚弘法,不憚疲苦。後為遠入關,致書羅什。凡為使命,十有餘年。鼓擊風流,搖動峰岫,強捍果敢,專對不辱。

  京師道場僧鑒,挹其德解,請還楊州,邕以遠年高,遂不果行。然遠神足高抗者,其類不少,恐後不相推謝,因以小緣託擯邕出。邕奉命出山,容無怨忤,乃於山之西南營立茅宇,與弟子曇果澄思禪門。

  嘗於一時,果夢見山神求受五戒,果曰:「家師在此,可往諮受。」後少時,邕見一人著單衣帢,風姿端雅,從者二十許人,請受五戒。邕以果先夢,知是山神,乃為說法授戒。神嚫以外國匕筋,禮拜辭別,儵忽不見。至遠臨亡之日,奔赴號踴,痛深天屬。後往荊州,卒於竹林寺。


晉吳臺寺釋道祖 (慧要 曇順 曇詵 法幽 道恒 道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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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道祖,吳國人也,少出家,為臺寺支法濟弟子。幼有才思,精勤務學。後與同志僧遷、道流等,共入廬山七年,並山中受戒,各隨所習,日有其新。遠公每謂祖等易悟,盡如此輩,不復憂後生矣。遷、流等並年二十八而卒,遠歎曰:「此子並才義英茂,清悟日新,懷此長往,一何痛哉。」道流撰諸經目未就,祖為成之,今行於世。祖後還京師瓦官寺講說,桓玄每詣觀聽,乃謂人曰:「道祖後發,愈於遠公,但儒博不逮耳。」及玄輔政,欲使沙門敬王者,祖乃辭還吳之臺寺。有頃,玄纂位,勅郡送祖出京。祖稱以疾不行,於是絕迹人事,講道終日,以晉元熙元年卒,春秋七十三矣。

  遠有弟子慧要,亦解經律,而尤長巧思。山中無刻漏,乃於泉水中立十二葉芙蓉,因流波轉,以定十二時,晷景無差焉。亦嘗作木鳶,飛數百步。

  遠又有弟子曇順、曇詵,並義學致譽。順本黃龍人,少受業什公,後還師遠,蔬食有德行。南蠻校尉劉遵,於江陵立竹林寺,請經始。遠遣徙焉。

  詵亦清雅有風則,注《維摩》及著〈窮通論〉等。

  又有法幽、道恒、道授等百有餘人,或義解深明,或匡極眾事。或戒行清高,或禪思深入,並振名當世。傳業于今。



晉長安大寺釋僧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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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僧砦,姓傅氏,北地泥陽人,晉河間郎中令遐之元子也。少出家,止長安大寺,為弘覺法師弟子。覺亦一時法匠。砦初從受業,後遊青、司、樊、沔之間。通六經及三藏,律行清謹,能匡振佛法。姚萇、姚興早挹風名,素所知重,及僭有關中,深相頂敬。興既崇信三寶,盛弘大化,建會設齋,烟蓋重疊,使夫慕道捨俗者,十室其半。

  自童壽入關,遠僧復集,僧尼既多,或有愆漏,興曰:「凡未學僧,未階苦忍,安得無過?過而將極,過遂多矣,宜立僧主,以清大望。」因下書曰:「大法東遷,於今為盛,僧尼已多,應須綱領,宣授遠規,以濟頹緒。僧砦法師學優早年,德芳暮齒,可為國內僧主。僧遷法師,禪慧兼修,即為悅眾。法欽、慧斌共掌僧錄。給車輿吏力。

  砦資侍中秩,傳詔羊車各二人,遷等並有厚給。供事純儉,允怯時望,五眾肅清,六時無怠。至弘始七年,勅加親信伏身,白從各三十人。僧正之興,砦之始也。砦躬自步行,車輿以給老疾,所獲供卹,常充眾用,雖年在秋方,而講說經律,頊眾無倦。以弘始之末,卒於長安大寺,春秋七十三矣。


晉彭城郡釋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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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道融,汲郡林慮人,十二出家。厥師愛其神彩,先令外學,往村借《論語》。竟不賫歸,於彼已誦。師更借本覆之,不遺一字,既嗟而異之,於是恣其遊學。迄至立年,才解英絕,內外經書,闇遊心府。聞羅什在關,故往諮稟。什見而奇之,謂姚興曰:「昨見融公,復是大奇聰明釋子。」興引見歎重,勅入逍遙園,參正詳譯。因請什出《菩薩戒本》,今行於世。後譯《中論》,始得兩卷,融便就講,剖析文言,預貫終始。什又命融令講《新法華》。什自聽之,乃歎曰:「佛法之興,融其人也。」

  俄而師子國有一婆羅門,聰辯多學,西土俗書,罕不披誦,為彼國外道之宗。聞什在關大行佛法,乃謂其徒曰:「寧可使釋氏之風獨傳震旦,而吾等正化不洽東國?」遂乘駝負書來入長安。姚興見其口眼便辟,頗亦惑之。婆羅門乃啟興曰:「至道無方,各遵其事,今請與秦僧捔其辯力,隨有優者,即傳其化。」興即許焉。時關中僧眾,相視缺然,莫敢當者。什謂融曰:「此外道聰明殊人,捔言必勝,使無上大道,在吾徒而屈,良可悲矣。若使外道得志,則法輪摧軸,豈可然乎?如吾所睹,在君一人。」融自顧才力不減,而外道經書未盡披讀,乃密令人寫婆羅門所讀經目,一披即誦。後剋日論義,姚興自出,公卿皆會闕下,關中僧眾四遠必集。融與婆羅門擬相詶抗,鋒辯飛玄,彼所不及。婆羅門自知辭理已屈,猶以廣讀為誇。融乃列其所讀書,并秦地經史名目卷部,三倍多之。什因嘲之曰:「君不聞大秦廣學,那忽輕爾遠來。」婆羅門心愧悔伏,頂禮融足,旬日之中,無何而去。像運再興,融之力也。

  融後還彭城,常講說相續,聞道至者千有餘人,依隨門徒數盈三百。性不狎諠,常登樓披翫,殷勤善誘,畢命弘法,後卒於彭城,春秋七十四矣。所著《法華》、《大品》、《金光明》、《十地》、《維摩》等義疏,並行於世矣。


晉長安釋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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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曇影,或云北人,不知何許郡縣。性虛靖,不甚交遊,而安貧志學,舉止詳審,過似淹遲,而神氣駿捷,志與形反。能講《正法華經》及《光讚般若》,每法輪一轉,輒道俗千數。

  後入關中,姚興大加禮接。及什至長安,影往從之。什謂興曰:「昨見影公,亦是此國風流標望之僧也。」興勅住逍遙園,助什譯經。初出《成實論》,凡諍論問答,皆次第往反。影恨其支離,乃結為五番,竟以呈什。什曰:「大善。深得吾意。」什後出《妙法華經》,影既舊所命宗,特加深思,乃著《法華義疏》四卷,并注《中論》。後山栖隱處,守節塵外,修功立善,愈老愈篤。以晉義熙中卒,春秋七十矣。


晉長安釋僧叡 (僧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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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僧叡,魏郡長樂人也。少樂出家,至年十八,始獲從志。依投僧賢法師為弟子。謙虛內敏,學與時競。至年二十二,博通經論。嘗聽僧朗法師講《放光經》,屢有譏難。朗與賢有濠上之契,謂賢曰:「叡比格難,吾累思不能通,可謂賢賢弟子也。」

  至年二十四,遊歷名邦,處處講說,知音之士,負袠成群,常歎曰:「經法雖少,足識因果,禪法未傳,厝心無地。」什後至關,因請出《禪法要》三卷,始是鳩摩羅陀所制,末是馬鳴所說,中間是外國諸聖共造,亦稱「菩薩禪」。叡既獲之,日夜脩習,遂精練五門,善入六靜,偽司徒公姚嵩深相禮貴。姚興問嵩:「叡公何如?」嵩答:「實鄴衛之松栢。」興勅見之,公卿皆欲集觀其才器。叡風韵窪隆,含吐彬蔚。興大賞悅,即勅給俸卹吏力人輿。興後謂嵩曰:「乃四海之標領,何獨鄴衛之松栢。」於是美聲遐布,遠近歸德。

  什所翻經,叡並參正。昔竺法護出《正法華經‧受決品》云:「天見人,人見天。」什譯經至此乃言曰:「此語與西域義同,但在言過質。」叡曰:「將非人天交接,兩得相見?」什喜曰:「實然。」其領悟標出皆此類也。後出《成實論》,令叡講之。什謂叡曰:「此諍論中有七處處文破《毘曇》,而在言小隱,若能不問而解,可謂英才。」至叡啟發幽微,果不諮什,而契然懸會,什歎曰:「吾傳譯經論,得與子相值,真無所恨矣。」著《大智論》、《十二門論》、《中論》等序,并注大小《品》、《法華》、《維摩》、《思益》、《自在王禪經》等序,皆傳於世。

  初,叡善攝威儀,弘讚經法,常迴此諸業,願生安養。每行住坐臥,不敢正背西方。後自知命盡,忽集僧告別,乃謂眾曰:「平生誓願,願生西方,如叡所見,或當得往,未知定免,狐疑成不。但身口意業,或相違犯,願施以大慈,為永劫法朋也。」於是入房洗浴,燒香禮拜,還座向西方,合掌而卒。是日同寺咸見五色香烟從叡房出。春秋六十七矣。

  時又有沙門僧楷,與叡同學,亦有高名云。


晉長安釋道恒 (道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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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道恒,藍田人。年九歲戲于路,隱士張忠見而嗟曰:「此小兒有出人之相,在俗必有輔政之功,處道必能光顯佛法。恨吾老矣,不得見之。」恒少失二親,事後母以孝聞,家貧無蓄粒,常手自畫繢,以供瞻奉,而篤好經典,學兼宵夜。至年二十,後母又亡,行喪盡禮,服畢出家。又遊刃佛理,多所通達,學該內外,才思清敏。羅什入關,即往修造。什大嘉之,及譯出眾經,並助詳定。

  時恒有同學道標,亦雅有才力,當時擅名,與恒相次。秦主姚興以恒、標二人神氣俊朗,有經國之量,乃勅偽尚書令姚顯,令敦逼恒、標罷道,助振王業。又下書恒、標等曰:「卿等皎然之操,實在可嘉,但君臨四海,治急須才,令勅尚書令顯,令奪卿等法服,助翼贊時世。茍心存道味,寧系白黑?望體此懷,不以守節為辭也。」

  恒、標答曰:「奉去月二十八日詔,令奪恒、標等法服,承命悲懷,五情失守。恒等才質闇短,染法未深,緇服之下,誓畢身命,並習佛法,不閑世事,徒廢非常之業,終無殊異之功。昔光武尚能縱嚴陵之心,魏文容管寧之操,抑至尊之高心,遂匹夫之微志。況陛下以道御物,兼弘三寶,願鑒元元之情,垂曠通物之理也。」

  興又致書於什、砦法師曰:「別已數旬,每有傾想,漸暖,比休泰耳。小虜遠舉,更無處分,正有憒然耳。頃萬事之殷,須才以理之,近詔恒、標二人,令釋羅漢之服,尋大士之踪,然道無不在,願法師等勖以喻之。」

  什、砦等答曰:「蓋聞太上以道養民,而物自是,其復有德而治天下,是以古之明主,審違性之難御,悟任物之多因。故堯放許由於箕山,陵讓放杖於魏國,高祖縱四皓於終南,叔度辭蒲輪於漢岳,蓋以適賢之性為得賢也。今恒、標等德非圓達,分在守節,少習玄化,伏膺佛道,至於敷折妙典,研究幽微,足以啟悟童稚,助化功德。願陛下放既往之恩,縱其微志也。

  興後頻復下書,闔境救之,殆而得免。恒乃歎曰:「古人有言: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於是竄影巖壑,畢命幽藪,蔬食味禪,緬迹人外。晉義熙十三年卒於山舍,春秋七十二。

  恒著〈釋駮論〉及〈百行箴〉,標作〈舍利弗毗曇序〉并〈弔王喬文〉並行於世。


晉長安釋僧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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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僧肇,京兆人。家貧以傭書為業,遂因繕寫,乃歷觀經史,備盡《墳籍》。志好玄微,每以莊老為心要。嘗讀老子《道德》章,乃歎曰:「美則美矣,然棲神冥累之方,猶未盡善。」後見舊《維摩經》,歡喜頂受,披尋翫味,乃言「始知所歸矣」,因此出家。學善方等,兼通三藏。及在冠年,而名振關輔。時競譽之徒,莫不猜其早達,或千里負糧,入關抗辯。肇既才思幽玄,又善談說,承機挫銳,曾不流滯。時京兆宿儒,及關外英彥,莫不挹其鋒辯,負氣摧衄。

  後羅什至姑臧,肇自遠從之。什嗟賞無極。及什適長安,肇亦隨入。及姚興命肇與僧叡等入逍遙園,助詳定經論,肇以去聖久遠,文義舛雜,先舊所解,時有乖謬,及見什諮稟,所悟更多,因出《大品》之後,肇便著〈般若無知論〉凡二千餘言,竟以呈什。什讀之稱善,乃謂肇曰:「吾解不謝子,辭當相挹。」

  時廬山隱士劉遺民見肇此論,乃歎曰:「不意方袍,復有平叔。」因以呈遠公。遠乃撫几歎曰:「未嘗有也。」因共披尋翫味,更存往復。

  遺民乃致書肇曰:「頃餐徽聞,有懷遙仰,歲末寒嚴,體中何如?音寄壅隔,增用抱蘊。弟子沈痾草澤,常有弊瘵,願彼大眾康和,外國法師休悆不?去年夏末,見上人〈般若無知論〉,才運清雋,旨中沉允。推步聖文,婉然有歸,披味殷勤,不能釋手,真可謂浴心方等之淵,悟懷絕冥之肆,窮盡精巧,無所間然。但闇者難曉,猶有餘疑一兩,今輒條之如別,願從容之暇,粗為釋之。」

  肇答書曰:「不面在昔,佇想用勞。得前疏並問,披尋反覆,欣若暫對,涼風戒節,頃常何如?貧道勞疾每不佳,即此大眾尋常,什師休勝。秦主道性自然,天機邁俗,城塹三寶,弘道是務。由使異典勝僧,自遠而至。靈鷲之風,萃乎茲土。領公遠舉。乃是千載之津梁,於西域還得方等新經二百餘部。什師於大石寺出新至諸經,法藏淵曠,日有異聞。禪師於瓦官寺教習禪道,門徒數百,日夜匪懈,邕邕肅肅,致自欣樂。三藏法師於中寺出律部,本末精悉,若睹初制。毗婆沙法師於石羊寺出《舍利弗毘曇》梵本,雖未及譯,時問中事,發言新奇。貧道一生猥參嘉運,遇茲盛化,自不睹釋迦祇桓之集,餘復何恨?但恨不得與道勝君子同斯法集耳。稱詠既深,聊復委及,然來問婉切,難為郢人。貧道思不關微,兼拙於筆語。且至趣無言,言則乖至,云云不已,竟何所辯。聊以狂言,示詶來旨也。」

  肇後又著〈不真空論〉、〈物不遷論〉等。並註《維摩》及制諸經論序,並傳於世。及什亡之後,追悼永往,翹思彌厲,乃著〈涅槃無名論〉。其辭曰:「經稱有餘、無餘涅槃。涅槃者,秦言無為,亦名滅度。無為者,取乎虛無寂漠,妙絕於有為。滅度者,言乎大患永滅,超度四流。斯蓋鏡像之所歸,絕稱之宅也。而曰有餘、無餘者,蓋是出處之異號,應物之假名。余嘗試言之,夫涅槃為道也。寂寥虛曠,不可以形名得;微妙無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群有以幽昇,量太虛而永久,隨之弗得其踪,迎之罔眺其首,六趣不能攝其生,力負無以化其體,眇渀惚恍,若存若往。五目莫睹其容,二聽不聞其響,冥冥窈窈,誰見誰曉。彌綸靡所不在,而獨曳於有無之表。然則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返其愚,有之者乖其性,無之者傷其軀。所以釋迦掩室於摩竭,淨名杜口於毗耶。須菩提唱無說以顯道,釋梵絕聽而雨花,斯皆理為神御,故口為之緘嘿。豈曰無辯?辯所不能言也。經曰:『真解脫者,離於言數。寂滅永安,無終無始,不晦不明,不寒不暑,湛若虛空,無名無證。』論曰:『涅槃非有,亦復非無。言語路絕,心行處滅。』尋夫經論之作也,豈虛構哉?果有其所以不有,故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無,故不可得而無耳。何者?本之有境,則五陰永滅,推之無鄉,則幽靈不竭。幽靈不竭,則抱一湛然;五陰永滅,則萬累都捐。萬累都捐,故其與道通同;抱一湛然,故神而無功;神而無功,故則至功常存;與道通同,故沖而不改;沖而不改,不可為有。至功常存,不可為無。然則有無絕於內,稱謂淪於外,視聽之所不暨,四空之所昏昧,恬兮而夷,怕焉而泰,九流於是乎交歸,眾聖於此乎冥會。斯乃希夷之境,太玄之鄉。而欲以有無題榜,標其方域。而語神道者,不亦邈哉。」其後「十演九折」,凡數千言,文多不載。

  論成之後,上表於姚興曰:「肇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君王得一以治天下。伏惟陛下叡哲欽明,道與神會,妙契寰中,理無不曉,故能遊刃萬機,弘道終日,威被蒼生,垂文作範。所以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涅槃之道也,蓋是三乘之所歸,方等之淵府。渺茫希夷,絕視聽之域,幽致虛玄,非群情之所測。肇以人微,猥蒙國恩,得閑居學肆,在什公門下十有餘年。雖眾經殊趣,勝致非一,然涅槃一義,常以聽習為先。但肇才識闇短,雖屢蒙誨喻,猶懷漠漠,為竭愚不已,亦如似有解,然未經高勝先唱,不敢自決。不幸什公去世,諮參無所,以為永恨。而陛下聖德不孤,獨與什公神契,目擊道存。決其方寸,故能振彼玄風,以啟末俗。一日遇蒙答安成侯嵩問無為宗極,頗涉涅槃無名之義。今輒作〈涅槃無名論〉,有『十演九折』,博採眾經,託證成喻,以仰述陛下『無名』之致,豈曰關詣神心,窮究遠當,聊以擬議玄門,班喻學徒耳。若少參聖旨,願勅存記。如其有差,伏承旨授。」興答旨殷勤,備加贊述。即勅令繕寫,班諸子姪。其為時所重如此。晉義熙十年卒於長安,春秋三十有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