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乃武與小白菜/第02回

第一回 楊乃武與小白菜/第02回
作者:黄南丁氏 
第三回

第二回 末路悲風凄凉透骨 荒村苦雨歲月煎心

  話說葛大,喻氏夫婦,由喻氏胞弟說合了畢生姑給品連做童養媳。葛大夫婦很是歡喜。又見生姑十分聪明伶俐,可以帮助喻氏辦理家事,喻氏很是快活。誰知過了幾天,好事不常。葛大有一天,絕早起身,在店内做了一口豆腐,到了午間,午飯已過,葛大覺得身體困倦,便在店内向桌上一伏,竟安然睡去。這時候正是深秋天氣,寒風凛凛。葛大睡在桌上,受了一阵凉風,打了一个寒噤,身上都露了栗肤。及至一忽醒來,覺得身上寒冷透骨,連打了幾个喷嚏,頓時有些頭目森森起來。知道受了寒氣,忙起身披上一件棉祆。当時也不以為意,到了晚間,卻覺得頭眩鼻塞,耳鳴目昏,四肢酸楚,坐立不住,便向喻氏說了,欲先去安睡。喻氏忙在葛大頭上一摸,卻是灸热非凡,不禁吃了驚。慌忙到里面把床上被褥鋪放就绪。向葛大道:“快些睡吧,你发热呢,待我去買一服風寒疏散的藥,浓浓的煎了服下,盖上被兒,出一身大汗,把風寒赶出,即便好了。不然,明天沒人作活計呢。”葛大點頭道:“正是。倘直是生起病來,誰人能作賣買呢,那就糟了。”說畢,忙忙的脱了衣服,睡將下去。

  喻氏即把一床重被,同葛大盖好。一面取了些錢,命品連快些出店,到街上錢寶生所开設的愛仁堂藥鋪,托錢寶生撮一服发汗風寒的藥料來,煎給葛大吞服。倉前地方,本是个市鎮。只有錢寶生开着家愛仁堂藥鋪,并沒有第二家藥店。那錢寶生,便是愛仁堂藥店的主人,也懂的一些醫理,常是同人家瞧瞧小病。所以倉前鎮上的人民,遇到了受了感冒、发热起燒,也不請醫生診脉,只到愛仁堂去,向錢寶生讨藥。今天喻氏見葛大发燒的甚是灸手,怕真的病倒,沒人可做賣買,便也忙忙的命品連到愛仁堂去,向錢寶生撮藥。品連領命。飞也似的去了。喻氏在家中,即在外面收拾了一回,开了店門。品連也拎了一服饮藥,走將回來。喻氏忙取過一个瓦罐,把藥放下,注了水在炉上煎了一回,煎得浓浓的八分一碗,端至床上,叫葛大道:“快把藥趁热喝下,重重的出一身大汗,明天病便好哩。”葛大被喻氏叫起,欠起身子,將藥服下,依舊睡倒。喻氏即把被褥同葛大盖和严密不透,自己收拾了杯盏,自到外面同品連、生站一齐吃過晚飯,三人一同收過殘肴,洗涤干淨。喻氏即到房中,一瞧葛大,双頰炙燒的似火一般的通紅,鼻寒氣重,在床上翻來覆去,低不安稳,知道病勢不輕,心中很是急着。便命品連、三姑,睡在外面。生姑在床下地上,鋪下草席被褥,睡在床下,萬一夜間有什麼事情,可以叫唤起來。生姑聽了,即把自己的被褥抱到里面,鋪在地上,先自睡下。喻氏也胡乱的在葛大足旁睡了下去。聽的葛大渐渐的有些睡熟,喻氏忙碌了一天,身體很是困倦,也朦胧睡去。

  及至一覺醒來,見天色已是发了鱼肚白色,忙坐起身來,瞧葛大,双眼似开似閉,竟有些昏沉的模樣。喻氏心中,不禁乱跳,即把手在葛大頭上一摸,卻仍是炙手非常,并不退了寒热,不覺焦急起來。知道今天葛大不能再起身操作,可是家中不能一天不做賣買,是个做一天吃一天的清貧人家。葛大平日,雖也略略有些積蓄,卻甚是细微,坐吃山空,萬萬不能支持。虧的昨天,制就的豆腐、百頁等物,還剩下不少,自己同品連,隨了葛大,也学得些做豆腐的手艺。今天葛大就不起身,自己同品連、生姑三人,也可免强支持賣買。不過倘是葛大有了半月十天,病體不好,那就應付不來的了。当下喻氏忙忙起身,叫醒了品連。生姑,一同起來,开店做買賣。三姑這時,也已醒了,只坐在一旁呆看。喻氏忙了半晌,聽的里面葛大叫道:“品連,快取杯茶我喝呐,”品連聽了,忙答應一聲,在茶壺内倒了一杯热茶,送到里面。喻氏也走到里面问道:“怎麼樣了?”葛大道:“不行呢,頭痛的很。”喻氏一望葛大,見他面上依舊緋紅的如火烘一般,知道尚是燒得厲害,即向葛大道:“今天請个大夫來瞧瞧吧。我看你的病是不輕呢。”葛大聽的,叹了一口道:“我们這般人家,做一天吃一天的,難道還能化錢服藥不成?我想捱两天總能好的,别多化了冤枉錢,我又不能起來做賣買,沒有了錢,連飯都要沒有得吃哩,還說什麼請大夫服藥呢?”說罷,双目之中,竟落下泪來,嗚咽个不住。喻氏忙安慰道:“你别這麼了,自己身體要紧,話不是這樣說的。家中全仗着你一人做賣買過活,我是一个女人家,怎能支持門面,品連又小,生姑比了品連又小幾歲,人卻伶俐,也是个女孩子呀,只能帮着我做些煮飯洗衣等家事。應付做賣買越发的不成功的。三姑這傻子,愈其是不用說了,呆的這般情形,連米麦都分别不出的,還說什麼别的事情。你倘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麼辦呢?”說着也不覺嗚咽起來。又暗聲道:“你快些别悲傷,請大夫來瞧瞧是正經。身體好了,多做些賣買,不强似病在床上,不能开店了吗?”葛大聽了,只是摇頭。

  喻氏也不管他。出去外面叫過品連,到街上去請大夫。品連領命飞也似的去了。喻氏自在家中,整理家事,命三姑看守門户。生姑在里面,瞧着葛大,可要什麼茶水,服侍葛大。不一刻,品連回來,已請下了大夫。到了午後,大夫到來,喻氏接迎進去,坐在床旁,喻氏先把葛大昨天白天受了風寒,晚間得了病症的話,细细向大夫說明,大夫聽了,便向葛大面上望了望氣色,取過幾本舊書,枕了葛大手腕,静心診脉。診過之後,又瞧了瞧葛大舌苔。瞧畢之後,不禁皱眉着脸,只是摇頭。喻氏見了,知道病勢沉重,忙问道:“大夫,這病還不要紧吗?”大夫道:“這病乃是由食滞夹風寒而起,平時總是很贪凉爽。在夏季内受足了風寒,又加着積滞辛苦,昨天借着受些秋氣尖風,遂一发不可收拾,已转入傷寒之症。病勢很是郑重,目下快些调理,或者還不要紧。”說畢,立起身來,走到桌边坐下。生姑早把纸笔墨砚预备舒齐。大夫即坐下开写藥方,喻氏取錢打发了看封,仍到里面。大夫开下藥方,自出門去。

  喻氏、品連一同送過,忙把藥方交給品連,到愛仁堂去抓藥。抓來之後,即赶忙把藥煎好,送到床边,扶起葛大,趁热喝下。葛大仍舊睡好,喻氏把被褥盖好。一天過後,明天早上,喻氏起身之時,忙先一瞧葛大,卻仍是炙手异常,病勢很是沉重。比较了昨天,有增無减。双頰之上,燒的如紅露一般。上下嘴唇,竟已发了焦紫颜色,只嚷着要茶喝。喻氏心中,十分着急。這天的店,也無心再开,只忙着料理葛大病症。無奈葛大的病症,每天只是有增無减,服下的汤藥,浑如石沉大海,一些兒功效沒有,把喻氏急得一筹莫展。品連、生姑,也都愁眉不舒。連三姑這般的傻子,也只呆呆地望着葛大,一言不发,只聽得床上葛大不住的呻吟,喻氏瞧着葛大病勢情形不好,暗想自己是个女流之輩,平日全仗了葛大,每天开店做些賣買,方可苦度光阴。到如今葛大一病這般的幾天。葛大从前辛勤刻苦,略略存的一些款项,已被葛大病中用得一干二淨。并且這幾天醫藥費,已由典質而來。萬一的葛大有什麼变故,自己一人如何可以支持。想到這里,心中益发的難受起來。忙打定主意,唤品連道:“品連,快到你舅舅家中,請舅舅到來,我有事請商議呢。”品連平日年纪雖小,常是隨着喻氏到敬天家中,所以倒認的路途。聽的母亲吩咐,忙答應一聲,到房中换了一件干淨短衫,慌忙出去,飞也似的向敬天家中去了。喻氏在家中,闷闷的坐在葛大床边。

  約有半个時辰。聽的外面敬天叫道:“怎地姐丈有了病呢,姐姐怎不早命品連到我家中來叫我呢?”話犹未畢,敬云早自外面匆匆走入,品連隨在後面。喻氏見敬天到來,嗚咽道:“兄弟,你瞧你姐丈,病到這般光景,萬一有一个不測之处,叫你姐姐怎麼過呢?”敬天一面走到葛大床前,向葛大细细观看,一面向喻氏道:“姐姐,且别悲傷。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祸福。吉人自有天相,不久自然就好,快請大夫要紧。”喻氏道:“正是呢。這幾天請了大夫,診脉服藥。可是服下藥去,一些兒效验也沒有,我们家中。都靠着做買賣生意,才有些飯吃,如今你姐丈一病了這许多日期,每天又得請大夫撮藥,那一件不要化錢,又不能开店赚錢。把你姐丈沒有生病的時候,每天节省下的一些,早花个精光。這幾天還虧是典了些衣服,方能請个大夫。這般下去,怎生得了呢?倘是你姐丈得些什麼,那越发的沒法料理哩。”說到這里,双目之中,两行清泪,早向下直挂,聲音也变成了泣不成聲,敬天聽了,心中很是悲傷,便把葛大面上细细一看,見葛大面色,已枯白的一些血色沒有,又帶着一般黑氣,双目下陷,两颧削缩,上下嘴唇,都燒的焦黑颜,已是瘦的不成模樣,知道病勢非輕。正欲回身向喻氏商議,恰巧葛大這時,猛一睁眼,見敬天立在床边,便點了點頭,帶着喘道:“兄弟,你來了吗?我卻不成了。你姐姐同你外甥,都要你照顾些,我死了也感激兄弟的大恩。”說畢,痰氣上涌,忙伸手向喻氏要茶。一双枯手,卻瘦得似鳥爪一般,只抖个不住。敬天瞧了,心中忍不住一酸,双目中的悲泪,禁不住流將下來。又怕葛大看了傷心,反添了病症,忙把手帕抹過,低聲道:“姐丈何必這般的傷心。只要請个好大夫來,服下藥去,自然病就好哩。”喻氏這時已取上茶來,端到葛大口边。葛大喝了一口,點頭道:“但愿如此,可是不中用的了。兄弟,可得瞧同胞面上,你姐姐總要你照應。”敬天一面安慰葛大,一面向喻氏道:“姐姐,這幾天請的是誰來瞧病呢?开下了什麼藥方?”喻氏即在床前抽屈之中,取出了藥方,給敬天观看。敬天看了,知道是傷寒重症。藥方上的藥案,开得十分凶險。又瞧見葛大病體,知道很是厲害,心中也很着急,便向喻氏道:“姐姐,如今也别說旁的,开店做賣買,那自然是不成功的了。姐丈病症既然這般的沉重,赶紧的找个好大夫瞧瞧。病好之後,方能再做生意。不然這般的拖延下來,越发的不好呢。”喻氏道:“話是不錯的。只是兄弟你知道的,似你姐丈這般光景,請幾个普通大夫,撮藥等病中費用,已是很難的了,怎能去找好大夫呢?那里來的錢呀?”說着,不覺又嗚咽起來。敬天忙道:“姐姐,且别悲傷,這不是哭的事情。我的家景,也不大好,不然,這一些些還用說的吗?如今這樣吧,我先借十块錢給姐姐,請大夫要紧。姐丈好後,再還我就是。”喻氏點頭道:“兄弟的景况,我也知道的。可是如今是沒法的事,只能這般的了。待你姐丈病好之後,再歸還吧。”敬天道:“姐姐這倒沒有什麼,彼此都是至亲,也無用客氣什麼。誰沒有困難的日子呢?”当下即在腰兜内取出了十块雪也似的大洋,交給喻氏,喻氏收過,敬天又安慰了一回喻氏同葛大,又向生姑道:“生姑,前天你母亲托人寄信來說,停幾天要來瞧你哩。”生姑本很想念母亲,聽敬天這般說法,心中甚喜,便點了一點頭道:“姨夫,母亲來了,千萬請他老人家來瞧俺,俺正想念呢。”敬天道:“那是自然,我還有些事呢?你在這里,好好侍奉你家公婆。”生姑連忙答應。敬天即起身告辭。

  喻氏送了幾步,自進房去,忙又唤品連去請大夫,同葛大診病服藥。無奈葛大病體沉重非凡,服下藥去,依然一些效验沒有,反越发的加重起來。過了两天,竟是人事不知,口中只說呓语。喻氏慌了手脚,知道不好,同品連、生姑、三姑四人,盡夜衣不解帶的侍奉汤藥,家中錢又困難,敬天的十块錢也用的差不多了。喻氏等四人,已累的惟悴不堪。又過了一天,喻氏見葛大的模樣,不似可以好的了。大夫又來診病,也只是摇頭,連藥方也不肯开下,长叹走了。喻氏知道沒有挽救希望,心中悲哀,自不必說,双目之中,只流着眼泪。暗想家中,已是一錢沒有,倘是葛大横將下來,一切後事費用,怎生的了?忙命品連,去請敬天到來商議。敬天聽的葛大將要不好,忙同了妻子王氏,隨着品連赶到喻家,喻氏一見,早忍不住痛哭起來,向敬大道:“兄弟,這怎麼好呢?人是瞧上去不中用的了。可是萬一的横將下來,家中一些沒有,如何得了?”敬天也覺悲傷,一面止住了喻氏哭泣,一面走到床前,一看葛大,已是双目昏花,只是胡叫乱說。一口牙齒,也燒的如焦炭一般,欲知葛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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