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山集 (四庫全書本)/卷3

巻二 楓山集 巻三 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楓山集巻三       明 章懋 撰雜著
  易論
  聖人作易葢為君子謀也而亦為小人謀乎易之於小人也深惡而痛絶之不使得志焉視之葢不啻禽獸異類其肯為之謀哉况乎黄裳元吉南蒯終以取敗元亨利貞穆姜不得而用也易果不為小人謀矣奚其謀曰此所謂不謀之謀葢至理之權輿聖人之至教欲使天下後世之皆為君子而不為小人也譬若明師之於弟子諄諄之誨固教也不屑之誨亦教也烏可謂諄諄者之為教不屑者之非教乎易為君子謀諄諄之教也其不為小人謀不屑之教也噫吾於是有以見聖人憂世之心矣天下之不能有君子而無小人猶造化之不能有陽而無陰也故聖人作易於陽則引翼之扶持之惟恐其不盛於陰則排擯之抑遏之惟恐其或盛凡易之所謂吉所謂亨所謂利者必多陽也否則陰之比陽應陽從陽而得正者也其所謂凶所謂悔所謂吝者必多陰也否則陽之比陰從陰應陰而失正者也故曰聖人之情見乎辭聖人之情何情也扶陽抑陰之情也扶陽固為君子謀而抑陰未必不為小人謀也是故拔茅征吉戸庭無咎謀出處也揚于王庭括嚢不害謀語黙也乾而惕厲震而修省損而懲忿窒慾益而遷善改過謀所以脩身也臨而保民觀而設教巽而申命行事噬嗑而明罰勑法謀所以治人也飲食於需宴息於隨避難於否致命於困反身修德於蹇則於處常處變之事無一不為之謀焉易之拳拳於君子者如此其於小人也則不然履霜則恐其堅娶女則憂其壯童牛是牿金柅是繫惡羸豕之躑躅戒剥床之㓕貞誠不為之謀矣然使小人知所悟焉必將曰覆餗而刑剭負乘而致宼易葢戒我不可以覆餗而負乘也獲狐於田射隼於墉易又教我不可以為狐而為隼也小人弗用小人弗克吾而不為小人則用矣克矣能反乎此則易之一言一字皆小人之藥石不為之謀者乃所以深為之謀也又况剥之六五許其貫魚之利復之六四美其獨復之道而否六二有包承之心遂為小人之吉所以開其遷善改過之門至矣為小人謀孰有加於易哉由是觀之則易之不為謀特不為之謀為小人之事耳小人而欲為君子易固未始不為之謀也
  書論
  聖人之經將以垂訓天下後世也經而不訓何以經為是故其道易行其事易為依乎中庸不貴苟難使天下後世之人無智愚賢不肖皆可得而學焉者也書之為經帝王治天下之大經大法具焉吾意夫子所録必期之為法於天下傳於後世者也然有不能無疑者君臣父子定位為不易之常也君令臣從父傳子繼道之經也舜禹受終受命之禮具於典謨湯武鳴條牧野之事商周之書詳焉若此者非常不經果可以為訓乎曰聖人之經烏有不可訓者特在乎學者察而識之耳天下之事有常有變而處事之術有經有權堯舜朱均之父子湯武辛癸之君臣變也非常也未易以經言也自堯舜視之則全父子之恩者吾之私而為天下得人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害公自湯武視之則守君臣之分者吾之私而為天下去暴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廢公於是不得已而禪授焉放伐焉者權也權雖非常行固不可以為訓然使天下後世知夫不幸而遭人倫之變者有權以處之而不至於窮是獨不可以訓耶曰使人人而權焉則燕噲可堯舜莽丕可舜禹而勝廣項籍之徒皆湯武矣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未必非帝王之書也聖經垂訓果若是乎曰經之所録葢亦著夫聖人處變之道而垂訓之意微寓乎其間耳非曰人人而可權也桐宫之事孟子以為有伊尹之志則可而致辟管叔雖周公亦不能無過故必有舜禹之德而天之厯數在焉然後足以當堯舜之譲茍惡不辛癸心非湯武而欲援鳴條牧野以實口則是天下之罪人也而可乎故曰權非聖人不能用也曰權必聖人用之而衆人不得用焉則是堯舜湯武之事不可法夫子雖著於經亦虗文耳其所以為訓安在曰惡是何言也堯舜之事不以訓人之父而可以訓其子湯武之事不以訓人之臣而可以訓其君為子者曰吾不可以朱均吾而朱均則父必堯舜矣為君者曰吾不可以辛癸吾而辛癸則臣其湯武乎於是莫不懼焉以自修處仁遷義皆為君子之歸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相安於太古無事之天此獨非聖經之訓耶彼以為帝王之事非中庸之道不可以訓者非知書者也
  詩論
  詩之二南葢所以咏歌文王之化也聖人采民謠被管絃而用鄉人邦國以化天下以教後世鏗鍧炳燿馨馥汗簡固宜其誦聖德而美政治者無所不至也今攷其詩大率多述閨門之事與夫村謠野誦之聲其詞曽無少及於文王者是豈文王之德無足稱耶噫此文王之所以為至徳所謂其民皥皥而莫知為之者也夫關雎樛木之后妃宫人能知之鵲巢采蘋之夫人南國之家能知之兎罝之武夫羔羊之大夫在野者在朝者知之而甘棠之召伯人之𫎇其惠者知之知之固可得而咏歌之至於文王之德穆穆深逺其孰得而知之哉舉一世之人咸囿於文王大造之仁鼓之舞之而莫測其用譬猶乾元黙運太虚無為而花木飛走群生之物發育長養於春風和氣之中不知所以然而然也其形諸咏歌亦不過如春鳥秋蛩感時令而自鳴其樂耳彼何有於文王之德而咏歌之哉又况髙厚不可繪而動植易以畫溟渤不可探而沼沚易以測仁厚之公子可以麟趾比仁心之諸侯可以騶虞言而文王之仁非特騶虞麟趾也彼雖欲歌頌之亦安所措其舌哉昔堯舜之為君也康衢謠之擊壌歌之但曰不識不知而已曰帝力何有於我而已而巍巍如天之德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文王其堯舜矣乎詩詞之無及者無怪也雖然衆流涓涓皆大海之水隙光熒熒皆日月之明彼后妃夫人與其諸侯大夫之賢何莫非文王之化哉詩人知辭雖未嘗及於文王而實以深見文王之德轉移動化之妙始作於家邦終於四海無以復加者矣故孔叢子曰吾於周南召南見周道之所以盛也若夫歌聖徳而美政治則周公之雅頌詳焉所謂為聖人能知聖人者也彼二南詩人誠不足以及此
  春秋論
  聖人在上則以其道行賞罰於天下而立一時之政治聖人在下則以其道寓賞罰於筆削而立萬世之政治先王之世五服以命有徳五刑以討有罪此賞罰之賞罰也夫子作春秋榮華衮於一字之褒凛鈇鉞於片言之貶是乃不賞之賞不罰之罰也賞罰之權僅可施諸其身而春秋之賞罰則其身雖死而罪不得逃焉賞罰之權僅能勸懲於一時而春秋之賞罰則足以勸懲於千百世之乆夫子雖窮不得位其功顧不大於有位者歟或者乃曰賞罰者天子之事夫子病諸侯大夫之僭也而作春秋而已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道雖在我亦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嗚呼為此説者何其不知春秋耶夫位者天下之公器道者天下之公理天下寧有位公而道私者乎位之所以公者以道存焉耳道之不存位獨能公耶首止之㑹周惠王將以私愛易嫡齊桓公合諸侯以定世子夫子則許之鄭文公奉王命而不與盟夫子則責之是皆以道不以位也道之公所以匡其位之有不公者也夏商之季位不在湯武而道在焉故湯武奉天命以行賞罰桐宫之際位不在伊尹而道在焉故伊尹奉先王以行賞罰道之所在皆不為僭其僭者皆不合乎道者也周之既衰禮樂征伐不出於天子而亂賊肆行無所忌也故夫子脩春秋明王法以誅亂討罪亦道之不得不然耳然於每嵗之首必書春王正月以見春秋之中或予或奪或進或退其所以賞罰之者皆王也而己無所與焉如是而假天子之權何不可者而猶以為僭乎或者又曰夫子作春秋賞罰之權不以自與而以與魯曰此魯之賞罰也葢魯為周公之後故假以天子之權是亦不然孟子記孔子之言曰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又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葢素王實任之也而曰不以自與可乎春秋之作上以續往聖之道統下以立萬世之人極所以為百王不易之大法將以公諸天下後世而豈私以為魯哉若以春秋魯史為與魯之書則夫子不過假魯史以寓王法耳未見其與魯也若以請討陳恆為與魯之証則春秋之法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亦非専為與魯也昔成王賜周公以天子禮樂夫子猶或非之曽謂魯為周公之後而獨許其假天子之權乎是皆不通之論也此其為説葢蹈襲漢儒黜周王魯之言而曲為辭其不足信也明矣
  禮論
  世之論禮者皆曰三王異世不相襲吾以爲三王之禮正相襲也古之王者乘時有作正朔則改服色則易徽號則殊文章器械衣服則别焉異焉其禮可謂不相襲矣而奚襲曰相襲而不在於所襲者是其所以為襲也人皆知相襲之為襲而不知不相襲之為襲不相襲之為襲襲之大者也四時之運春令木其氣溫夏令火其氣燠秋令金其氣凉冬令水其氣寒各不相襲而所以相襲者不在於生百物成嵗功乎昔堯舜以天下與賢而禹則傳子禹所以襲堯舜也孔子大管仲之功而孟子卑之孟子所以襲孔子也然則三王之於禮其亦不襲之襲歟何者禮有本有文本者天地之常經不可以不相襲文者古今之通義不可以必相襲也譬之鼓瑟然今日之柱以如是而音調明日之柱又如彼而音始調所襲者其音也所不襲者其柱也音既相襲則其柱不必膠矣是故四璉六瑚八簋宗廟之禮不相襲而襲其尊祖敬宗之心夏序瞽宗頖宫學校之禮不相襲而kao襲其養老敬民之典冠而毋追章甫委貌服而山火龍章車而鈎車大路乘路旗而綏旂大白大赤名物固不相襲而所以尊瞻視明等威者則相襲也若巡朝若昏冠若喪葬儀文度數或損或益或隆或殺舉不相襲然而親諸侯成男女哀死亡之意又未始不相襲焉夫聖人豈不欲其制度文為一惟古之是襲哉顧法立而弊生時異而勢殊或有宜於古而不宜於今者不得不少有變革以順其天敘天秩之本然是則不相襲者乃所以深相襲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苟不相襲而何以為因乎
  國子監䇿士
  問國學之設所以維持世教造就人才而非徒為粉飾太平之具也自昔以來其建學之制為教之法得才之效互有不同則游於斯者不可以不知也請以所疑從諸君質焉孟子論學為三代所共宜其無異名也而禮有上庠東序右學東膠成均璧雍之異何以不合於孟氏孔門傳大學之道不過三綱八目宜其無他道也而禮有三徳三行六藝六儀四術四教之目何以不同於大學師一也而有大司樂樂正師氏保氏司成司業之職何以分士一也而有曰選曰俊曰造曰進之義何所取周之五學與漢之三雍唐之七學宋之四學其數之不同亦各有説歟今太學之六堂其亦有同於古歟古之士以德業相先今乃行業不脩惟筭撥歴之月日豈以是為惜寸陰耶古之學以明經為務今乃經術不講群爭短差之甜苦豈以是為奪錦標耶欺誕相習每稱病以免坐堂奔競成風或附勢而求速化憚拘束而樂放縱避勤勞而求安逸若是者可望其有成材乎兹欲變化士心作新士習使為師者各舉其職不為倚席之博士為士者各修其業不為城闕之子矜爭先於學問而資格之不計相尚於道徳而奔競以為恥不負菁莪之化聿成棫樸之才何所施而可國初積分之法可復舉乎湖學經義治事之教程子吏師尊賢之議亦可用乎抑别有其道乎前代太學諸生有舉幡而救鮑司𨽻者有倡義而不汚朱泚者有殺身以爭宰相之用舍者有捲堂以論宰相之起復者亦有優劣之差乎諸君皆四海之英由貢舉而來肯自處若人下乎願一吐胸中之竒老夫當歛袵以拜下風
  
  問天生斯民立之司牧而寄以三事即孔子所謂庶富敎者是也然其設施之畧可得聞歟稽之周官則所以庶之者有九兩之繫與夫保息之養本俗之安焉所以富之者有九職之任與夫土㑹土宜土均之法荒政職事之頒焉其所以敎之者又有八統之馭十二敎之施與三物八刑五禮六樂之類不一而足其經制之詳可得而悉陳歟孔門諸子言志有三年而可使足民者有三年而可使知方者彼固有得於聖人之敎而其所以行之者何先漢唐諸臣為政有戸口増倍比室給足者有敎化大行道不拾遺者彼固未必能盡舉周官之政也而其所以致之者何由或謂制田里薄賦斂可以富之今之賦斂非不薄也而公私匱乏饑饉相仍浮殍載路其失安在或謂立學校明禮義可以敎之今之學校非不立也而流俗日弊欺詐相凌寇攘不息其咎誰執子諸生藏脩璧水習孔子之教明先王之道有年矣他日出而致用皆將處司牧之任有三事之責者也兹欲伸吟轉為謳歌盜賊化為君子于此比隆成周之盛而度越漢唐之治亦有其道歟其叅酌古今之宜講究設施之術以俟他日舉而措焉
  讀西漢書髙祖紀
  漢髙帝既定天下置酒洛陽南宫與羣臣論劉項之所以得失而曰吾能用三傑吾所以取天下項羽有一范増而不能用所以為我擒群臣咸服其言雖揚子雲亦有漢屈群策楚憞群策之語後世莫不以為然以愚觀之是亦所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夫髙祖之得天下也以仁項羽之失天下也以不仁豈但用人不用人之間而已哉羽為慓悍猾賊所過無不夷滅坑秦卒屠咸陽殺子嬰燒宫室掠貨財婦女而又放弑義帝大逆不道天下之賊也以若所為雖用百范増謀之其能有天下乎帝也以寛仁大度為天下除殘賊其入關秋毫無犯與民約法三章而又舉軍縞素為義帝發喪是皆庶幾乎三王之舉所以得天下者其本實在於是若夫知人善任使雖足以為取天下之資然亦帝之餘事耳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又曰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斯言也實劉項興廢之辯而古今之確論也帝有是仁足以得天下而不知其然亦猶齊宣王有愛牛之仁而不自知也使當時孟子為之輔佐必能擴充其仁以盡繼周之治不徒雜覇而已惜乎帝之臣蕭曹起刀筆良平任智數陸賈叔孫通皆陋儒鄙士不足與語於斯也
  讀西漢書王章傳
  秉史筆者當以是非論不當以成敗論以成敗論人天下無全人矣成帝時大將軍王鳳以帝舅擅權用事京兆尹王章言鳳誣罔不忠不可任用宜更選忠賢成帝悦其言而不能用遂為鳳所陷以死班孟堅譏章不量輕重然則循黙充位全軀保妻子之臣乃為能量輕重者乎當是時五侯驕僭並作威福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大臣則奴顔婢膝如張禹孔光小臣則諛心佞舌如杜欽谷永朋黨比周天下之勢駸駸入於王氏朝臣自宗室劉向之外無一人為漢忠謀者况王章由諫大夫遷司𨽻校尉為京兆尹居重任享厚禄固非位卑而言髙者矣召見延問輙辟左右上寤曰非京兆尹直言朕不聞社稷計則章與成帝亦非交淺言深者矣如是之言似不為過盡忠於君不幸見殺是亦命而已耳顧何咎其不量輕重耶孟堅如惜其死第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可矣夫既委質事人盡忠乃其職也今必以為不量輕重獨非排死節否忠直者乎設使成帝能用章言抑外戚之與政求忠賢以自輔則漢室終無新都之禍作漢史者必將美章之功而稱其言之當矣豈有不量輕重之譏也嗚呼成敗論人如此古之所謂良史者果若是耶
  讀東漢書
  漢光武以赤伏符即位由是深言符命之説其惑甚矣為史氏者宜以正論裁之庶幾可破萬世之疑夫何范蔚宗之史漢也歴敘光武生而神異以及舂陵佳氣舍南火光之屬累數百言謂其受命有符不然則無以乘龍以御天嗚呼是不幾於語怪也耶夫人事邇天道逺舍人事而言符命非知道者也昔舜禹之受命也以朝覲訟獄謳歌所歸湯武之受命也以徯后來蘇八百諸侯不期而㑹葢卜諸人心而已安有所謂符命哉王氏之暴民心思漢久矣光武以仁厚之資濟英雄之志其行司□也則舉舊章而識者屬心其鎮河北也則除苛政而吏民喜悦又能納鄧禹之策延攬群雄立髙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若所為其興也勃焉雖無符命固將乘龍而御天矣今皆不此之論而一一歸之於符是使天下後世皆廢人道之所當為而僥覬於不可知之天道也而可乎
  讀蜀漢志
  漢昭烈將終謂孔明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終定大業若嗣子可輔輔之如不可輔君其自取嗚呼昭烈於是乎失言矣吾讀陳壽書至此未嘗不深為孔明懼也夫昭烈之為是言是疑孔明也是以操懿待孔明也吾不意魚水君臣而猶以智術相御有如是者於是托孤寄命之際而置嫌疑於其間安在其能托孤也設使昭烈旣没之後敵國乘之而為禄父之謀用田單陳平之間奸臣假之而興管蔡流言之變造夏竦伊霍之書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不免於居東宋仁宗之明范富竟至於罷相曾謂劉禪之昏庸而能任賢弗二者乎一言之失其禍將有不可勝言者矣孔明於此地嫌勢逼欲保其身且不可得况欲功名終乎然則讒間之不作漢祚之未亡葢亦幸焉而已此吾所以痛恨昭烈之失言而深為孔明懼也雖然昭烈固失言矣然愈足以見孔明之賢為不可及也苟非忠誠貫乎日月信義孚於天下真有伊尹之志可以對越神明而無愧者其孰能免後主之疑乎
  讀蘇東坡足柳公權聮句
  昔梁惠王以鴻鴈麋鹿為樂孟子曰文王與民偕樂齊宣王有雪宫之樂孟子則曰人不得則非其上矣古之君子引君當道其固若是也唐之叔末宦寺柄國藩鎮弄兵賦役繁重民不堪命極矣文宗君臣正當焦心勞思相與戮力拯民水火之中而漠然不以為意方且從容聮句愛夏日之長而樂薰風之凉嗚呼此日此風特文宗君臣樂之耳彼夏畦之農夫邊城之戍卒寧得而共之耶文宗生於深宫其不知稼穡之艱難未足多譲為公權者既不能以孟子之言規其君又逢其君之意而詠美之難乎免於容悦之罪矣君臣上下無志於民如此唐室所以不競也雖然唐不足論矣方宋之盛時内苑賞花釣魚之宴其君臣終日飲酒賦詩稱誦太平亦未有以田里休戚為言者卒至熙豐聚斂殘民之禍而宋祚遂以中微豈獨唐之公權為可罪哉東坡所以足公權之詩其亦有感於當時也夫其亦有感於當時也夫
  讀歐集
  唐李翺幽懐賦云衆囂囂而雜處兮咸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歐公讀其文恨不得生其時與翺上下其論又以為在位君子皆不肯易其嘆老嗟卑之心而憂翺之憂公之心亦翺之心哉第不知後之讀歐文者亦有以救時行道為賢而憂公之憂乎嗚呼事有利害不切身而傷懷人有古今不同時而合志豈獨公之於翺哉予亦有所感矣
  讀蘇集
  吾始讀東坡制科策及進策諸篇見其有更張百度之志有賈太傅流涕漢庭之風縱横氣習尚未盡除其所以異於臨川者幾希及觀其上神宗萬言書時政書及代張方平諫用兵等書憂深思逺忠厚懇惻思與天下休息之意藹然溢於言外然後見公之學識議論非復少年之比豈其懲創王氏之失而改之乎抑亦經歴世故之熟而所造愈深乎所謂更一事者長一智公其有焉有天下國家者輕棄老成人而遽使不經事少年為之其能不敗乃公事也耶
  讀荆公集
  孟子謂誦其詩讀其書不可不論其世使公之文不傳於世也則吾不必論公之為人使公之學不用於時也則吾無以考公之為人孰謂文章節行髙一世可與歐曾三蘇並驅爭先而心術行事顧與吕蔡章惇為伍其可惜也夫其可惜也夫
  題陶淵明集
  古今論淵明者多矣大率以其文章不群詞彩精拔冲淡深粹悠然自得為言要皆未為深知淵明者獨子朱子稱其不臣二姓有得於天命民彛君臣父子之義呉草廬稱其述酒荆軻等作殆亦欲為漢相孔明之事而魏鶴山則曰有謝康樂之忠而勇退過之有阮嗣宗之達而不至於放有元次山之漫而不著其迹觀是三言足以見其為人而節槩之髙文章之妙固有不待言者嗚呼若淵明豈徒詩人逸士云乎哉吾不意兩晉人物有若人也
  題陸宣公奏議
  唐世賢相善謀善斷尚通尚法尚直尚文功業表表非無可稱然皆出於才質之美而未嘗根於學問殆不免乎朱子所謂村宰相者獨魏鄭公耻其君不為堯舜進諫論事每以仁義為勸頗為知學夫何建成之事君子病焉吾所敬服者惟陸宣公乎論諫數百炳若丹青雖當擾攘之際説其君未嘗用數今觀奏議一書若罪己改過之言用人聽言之方以及備邊馭將財用税法纎悉畢舉其學之純粹葢三百年間一人而已德宗僅能聽其一二尚能削平朱泚恢復舊物使盡行其所學貞觀之治尚足言哉嗚呼有王佐之臣而知之不用用之不終於公固無所損益然唐之天下則可悲矣
  跋范仲淹答趙元昊書
  宋寳元中趙元昊逆命於西范公時經畧邊事乃以此書遺之元昊復書語多不遜公遂對使者焚其書當時朝議以仲淹不當輙通書又不當輙焚之遂以得罪嗚呼公豈不知其事之不克必且招謗乎顧其心急於救生民之患合天地之仁而一身之利害不遑恤耳昔漢文帝親屈萬乘之尊賜尉佗書至今以為美談人未有非之者曽謂范公以邊臣行之獨不可乎古者大夫出境有可以利國家安百姓専之可也况公此書深達事情究極利害凛凛乎詞嚴義正既不傷中國之體又足以折外夷之謀何可少哉其後宋人竟無以制元昊之死命亦不免乎招致諭降而已尤可見此書之不可無也至於曩霄來降卒見於范公復起之日得非此書先有以屈服其心乎論者徒以一舉不就遂訾其失其可乎哉
  
  自述字説
  冠而字周道也字必有説所以表其命字之義且示教也昔人有名其兄之子曰黙曰沉名其子曰渾曰深而為書戒之者有名其二子曰軾曰轍而為之説者皆此意耳懋之少也家君又將責以成人之道舉古冠禮以教懋齋宿筮日告于祠堂禮鄉之先生長者為賓設盥帨之具為帟幙之房冠服備陳族黨咸集主賓擯贊揖譲登降自始加以至再加三加一稽諸禮而行醮畢賓乃命懋之字曰徳且申之以祝詞曰吉月令辰冠禮既成昭告爾字式敬爾名農懋於耕禾稼乃榮工懋於作噐用斯精士而不懋忝厥所生其懋維何曰德之敬厥德伊何天之明命人待以生是曰德性衆理俱全萬事斯應君臣之義父子之仁曰禮曰智夫婦主賓信而朋友五品人倫斯德之大易失難存懋之之功學先格致誠敬入門踐履實地一動一靜一黙一語善必懋為惡必懋去不厭不倦勉勉循循内外交脩厥德乃尊稽古成湯有商聖君懋敬厥德日新又新周有畢公元老大臣亦云懋徳小物克勤咨爾小子方茂爾年尚充爾徳以希聖賢字爾徳懋有意存焉顧名思義弗懈益䖍覆簣成山無虧其巔井穿九仞貴在及泉爾服我言日夕乾乾無慚厥名惟德之全懋再拜曰懋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退即録其語以為字説
  陳麟允仁字説
  同年陳孟申有子麟生十九年矣將以今年八月八日加之首服孟申預請字之并丐其説以為教某曰冠而字賓禮也莆中文獻之懿故多鴻師碩儒君家行冠禮當必有字之者某不腆之言豈足辱命孟申曰以吾久宦學於外有子弗能教而筮賓筮日之禮又弗克親也故願得一言以代過庭之訓俾之顧名思義服膺終身焉若吾子以不賓辭是不屑教也某義不獲辭乃字以允仁而為之説曰麟為四靈之一不家畜不世有國風春秋及傳記百家之書靡不載述以為曠世竒瑞非取其麕身牛尾馬蹄形獨異也亦曰其為獸最仁生物不食生草不履自趾而定定而角舉一身無弗仁者以故人皆瑞之不然則亦牛羊犬馬虎豹麋鹿等耳麟不麟哉麟不麟哉夫獸且仁况靈而為人者乎其所以父子親君臣義夫婦别長㓜序朋友信視聽言語食息有禮動作威儀有則可以經緯天地曲成萬類超然獨異於物者以其性是仁也性本仁而吾弗能仁焉則獸之不若矣是故聖人安仁賢者利仁學者求仁若雍之敬恕曾之𢎞毅顔之克己復禮皆其方也麟也能志於仁始希賢終希聖真知允蹈全體不息抑亦可謂仁之麟也已詩曰振振公子吁嗟麟兮予竊有望焉孟申喜曰是吾命名意也遂書之
  金仁甫字説
  壬辰之春正月望日大理少卿金公稽古典宿賓贊冠其子麟夀于庭命予字之予辭不獲乃字以仁甫而為之説曰麟者四靈之一不履生草不食生物獸之最仁者也麟非可以夀名而曰壽者語其仁也天地之仁生生相續悠久無疆其為壽也孰加焉人得天地之仁以生故仁者人之生理也生理存存無少間斷若木之於春油然其生有暢達而無夭閼有敷榮而無枯悴其有不夀者耶惟其或蔽於有我之私而生理為之梏亡生意遂至於濯濯始有不能壽者矣堯舜以仁帝天下禹湯文武以仁王天下臯䕫稷契伊吕周召以仁相天下其年皆百有餘嵗其民皆無夭殤札瘥而悉躋于仁夀之域所謂仁者之夀信有徵矣今子之冠也將責成人之道而成人之道抑豈外於仁哉茍能有志於仁而從事焉為顔之克復為曾之𢎞毅為雍之敬恕使夫内之所存外之所為無一念一事不出於仁而造次顛沛之不違則仁道在我小之壽一身大之為天下國家夀舉不外是固不必生草不履生物不食而後為麟亦何假乎鍊形服氣而後為壽哉公之所以命名而有望於子者其在是耶嗚呼麟壽尚亦顧名思義而求所以仁其身哉
  背菴續説
  湖南憲副陳公時安之伯兄時泰自號背菴葢取易繇之艮其背者而云然也公為之説厯敘其平生孝友行于家信義聞于鄉為能知所止而止者而仕為下官耻於俯仰詭隨力辭以歸又合乎時止之義累數百言而終欲其敦所止焉可謂深切而著明矣公一日訪予山中出以相示又屬予廣其説予惟艮背之道時泰甫既有所得矣而不自為得乃復以名其菴公之為説美矣至矣而不自為至尤欲廣其義者其志將何如耶豈非有見於易道之無窮而不安於小成者乎顧予何人惡足與語於此辭之不獲乃僭為之言曰易之取象於背其義博矣周子以背為不見之處艮其背者止於所不見則靜止而無為故曰背非見也止非為也葢即太極圖主靜之意朱子以背為當止之所艮其背者止於所當止則止得其所故云背即止也止之所也又即大學止於至善之義焉二説雖殊各有攸當一以本心之體言一以應事之用言也人生天地間自身而家而國而天下大之人倫小之事物莫不有無極之真則亦莫不各有當止之所皆所謂背也豈一行一能之所能盡哉時泰甫尚與其昆弟子姓益明是道於家庭之内本之主靜以立其體而窮夫所當止者以盡其用必知之有定見守之有定力内焉不獲其身外焉不見其人時而止也以是道而止時而行也以是道而行斯足為艮其背矣若充其極焉則聖人之定以中正仁義而立極與大學之明明德於天下而無物不止其所者亦豈外於是哉此予之有志而未能者願與公之昆弟共勉焉
  
  書室銘
  有崇其阿有幽其室髙不數仞廣惟容膝其蓄維何易象書詩春秋戴記周官禮儀諸子百家史志羣書牙籖萬軸森列左右編殘蠧魚文古蝌蚪一室之中靡或不有宋牕晨啟孫戸晝扄坐我管榻對我韓檠窮年兀兀誦習講明嗟世之人志在科第剽竊為工括貼是記於理茫然茍圖富貴亦有誦書為文是資口不絶吟手不停披含英咀華瓊琚其辭二者之學為人而已世俗所榮君子所鄙維彼哲人學求為已博文約禮夙夜拳拳所與歸者古昔聖賢科第文章繄我餘事我銘我室式勵厥志
  尊經閣銘
  有閣峩峩屹立儒宫上摩奎宿下拱文峯閣中何有有圖有籍龍牒龜文蟲篆鳥跡外史所掌廣内所司九流七畧並蓄無遺翠藴丹函牙籖寳軸簡蠧香芸編殘汗竹惟閣有書莫尊於經聖筆刪定萬世典刑易象春秋詩書禮樂法言大訓灝灝噩噩世逺人亡斯文在兹何以尊之古聖是師丹碧輝煌匪閣之美昭昭人文天經地緯傑棟崢嶸匪閣之崇洋洋聖道蟠極蒼穹閣以藏書象彼東壁于經斯尊視此銘刻
  
  劉僉憲小傳
  山東僉憲劉公時斆字用行成都内江人也自㓜頴敏嗜學博通經史天順己卯以某經魁鄉薦登甲申進士第授刑部湖廣清吏司主事以清慎自持讞獄詳勤尚書陸公瑜深噐重之嘗首閲十三司章奏歴本司員外郎遷山東按察司僉事始行部至東萊而前政怠弛犴獄充斥縲囚以百數有四五年不决者公剖斷如流不兩月而囹圄以空人推其能時山東諸郡旱澇相仍民苦饑衆莫知所措公怡然以為己任移書抗言於廵撫大臣謂安民以救荒為急救荒以防患為先於是借官廩飭戒備講求荒政靡所不至已而蟲傷繼作倉庾皆虚流徙載道奸宄竊發慮有意外之虞乃復致書巡撫乞奏請于朝得撥賜官廩米二十三萬石内帑銀四萬五千兩銅錢五百五十五萬分諸州縣隨在賑給又廣糴麥種予民使播種為續食之計且出榜諭軍民使各安其業母生異疑由是民獲更生而東土賴以無虞公噐識明果操履㢘介非義不苟取官屬有㢘能者奬之惟貪吏不少假借其折獄尚仁恕多所平反同官有屬威嚴以詰囚者則嘆曰何庸若是但平心聽之其情可得也其心誠於愛民勤於王事不憚驅馳竟以憂勞致疾而卒平生好為詩雖道路奔走案牘填委而吟咏不廢有素菴稿若干巻其在官日恆以去家萬里違親日乆弗獲歸養作思親説以見志而欲以事親之心為事君推愛親之心以及物焉有子瑞年十二始知向學即訓之經術開以聖賢之學於官所構書舍若干楹扁曰五清而自為之記著其所以為五清者又嘗大書涵養德性希古聖賢八字以授瑞卒成其子明經登第官翰林為檢討以文章名海内云贊曰予觀世之仕者往往惟富貴利達之慕而不得則熱中雖遺親後君有所不顧孰知以民之休戚為命乎有若公之所存以事親之心事君推愛親之心及物者其度越流輩逺矣能立是心而盡其道焉雖古君子何以加諸夫何天不假年而弗究厥施豈非公之遺恨也耶予少聞公名而弗獲一靣近檢討述公年譜而以書來俾為之傳乃為撮其大略如此
  方母貞節傳
  方母姓章氏香溪人故封監察御史思恩之孫女也㓜有良質淑慧貞靜不妄言笑而好作女工凡績紡織絍剪製縫紉皆極其精父母愛之擇所宜歸字與同里方良規方亦名族乃唐𤣥英處士干之遺裔也既歸而事舅姑諧妯娌克勤婦道上下宜之不幸天不假年良規嬰疾蚤逝時章氏年方二十有七遺孤廷儀尚在襁褓晨夕悲慟如不欲生蓬首垢靣以奉几筵㗸哀茹苦以營喪葬未幾而其舅繼故姑亦老矣夫之昆弟先以析産異居莫之顧省㷀㷀孤嫠何以自存族人見其盛年恐不能守有以言撼之勸令改適者章氏毅然作色三復柏舟誓死靡他雖荐罹喪禍家計索然寒燈孤幌寂寞難堪而鐵心石腸始終不變晝夜劬劬惟以養姑教子幹蠱克家為務其事姑則左右就養承顔順志而得其歡心其理家政則正男女之别謹出入之防内外斬斬以嚴見憚事無不立課童僕以治農業率女侍以勤婦職外供賦役内給賓祭衣食之需皆量入為出謹身節用嵗積月累家日充裕而富倍於夫存之時矣其教子廷儀則崇儉朴去華靡謹修鄉行不為市道嘗治醫術施藥濟人人有假貸財物不能償者亦不責其償也鄉稱善人長者皆以為母教所致故前郡守劉公惟馨大書貞節以表其門而縣令蔣侯又具其事行以聞於朝云賛曰聖人傳易至坤以地道與妻道臣道並言而歸重於代有終其生物之功妻道臣道無不然也吾於臣道未暇致詳姑以妻道明之則夫之有子而代之教有家而代之理若文伯母之擇師而教子成人孟母之三遷而教子為賢又皆能躬績織以勤其家無非代夫以終其事也亦何異于地之代天終物之功哉吾鄉女婦往往夫死不嫁從一而終亦云貞矣而他善無聞於道猶有歉焉獨聞廷儀之母教子能善治家能富其夫雖沒無遺憾矣頗有得於坤道之代有終者故因廷儀之請為傳其事以示後之為母者焉
  墓誌銘
  束鹿知縣三無黄先生墓誌銘
  黄先生姓也遯名也子嘉字也三無其别號也光之固始閩之侯官與莆先世所遷居也唐御史滔其始祖也元興化毉學教授大有皇朝工部主事文圭翰林檢討束鹿知縣夀生其曾祖祖父也贈孺人陳氏其母也安福儒學訓導祁州束鹿知縣其所歴官也以明經薦先生者安福教諭徐安祖也以學令堪縣令薦者刑部郎中邱重也以束鹿治行交章上聞者巡撫都御史陳泰保定守傅霖也博學多識於六經子史百氏之書無不蒐獵為文詞平實有理致有三無稿若干巻藏于家此先生之文也母孺人嘗有痰疾躬湯藥弗懈晝夜翰林卒京師匍匐數千里扶櫬以歸雖貧無以為喪而凡送終之具必謹於禮弗敢苟先是莆之宦遊而死者子孫多以貧故火之而歸其殖自翰林以禮葬而俗始變奉祭祀必誠必敬不以老若疾而少怠葺先祠及先塋之毁者弗憚勞費季父之孫與妻之内姪有孤貧不能自存者皆為娶妻而厚䘏之使有成立此先生之行也在安福日與諸生論説經義毫分縷析亹亹不倦必使厭所欲乃已經其指授者多取髙第為顯官而尤以行誼得士譽既去官餘三十年道其賢者如出一口此先生之為教也嘗考四川及山西鄉試當道者皆不得以私取人此先生之典文衡也束鹿為畿甸大邑多豪族貴人怙勢干政難治也先生律己嚴而臨民恕事無巨細一斷之以義不為利疚不為勢回彼雖不便於私而未嘗不服其公也民有訟曲直徑决於前不以屬吏官有徵發必躬閱版籍驗其丁産以為髙下人無所售其奸嵗嘗饑民無所得食乃令富人子弟入粟百石者補為吏得粟數千石而荒始有備縣故有牧馬地為豪右所侵者悉覈出之然後馬之芻秣及虧損者有所取給北方多曠土著令聽民有力者墾之不征其税而鬻産欲得售乃以其征税之田亦冒為所墾田皆以不税立劵於是業去税存而民愈困先生廉得其故令鬻田者各實其所有之税與田而以税均之受田之家當外寇之變衆心皇皇莫知所為有欲棄民社挈妻子而逸者先生獨毅然不可集吏民諭以禍福為之部分約束揭竿為旗剡木為戈誓以必死時畿内城邑多為寇所焚掠無遺積而束鹿實賴以完縣有城而圮不可弗治乃集諸童穉分畨為之不以妨農保定諸衞屯兵嘗暴於民者皆有所憚不敢肆外戚有請田滹池故地因而侵奪民田者必與力爭而歸之民不少假借有野蠶繭于桑上父老告曰是明府德政之祥也前此為令者嘗獻以取寵盍獻諸先生笑曰吾何有於德殆天以是衣吾民耳昔柳公綽居官不奏祥瑞吾何敢貪天之功為公綽之罪人哉卒不獻初邑之編戸不滿二千比去官乃至三千餘戸此皆先生之為政也秩滿且去而仍有束鹿之命民所留也詔増六品秩贈封其父母與妻旌治行也築室所居之西杜門謝事間與鄉之耆舊徜徉詩酒踵樂天香山之㑹而郡守岳正為樹諸坊者表耆德也甲子四百八十有五先生所享年也成化乙未十有一月某日卒之年月日也又明年丁酉正月壬寅葬之年月日也莆城南羅漢峰之原先生之所葬也同里太學生力乆之女封孺人鄭氏先一年卒而吾友行人司副莊孔易為誌其壙今附以葬者先生配也故雲南道監察御史曰深仲淵今南京大理左寺副曰潛仲昭者先生子也妻縣人林長熙者則其女也曰乾元先卒曰乾亨成化乙未進士曰乾剛曰乾清曰乾正者皆先生之孫也曰如金曰如塤其曾孫也敘次先生群行而徵銘以葬者即仲昭也按狀而為之銘者仲昭之友章懋也銘曰師而明吏則良儒之効何章章材孔碩行以方局於位施未光栽必培天之常躬不獲後其昌莆之原封若堂銘我詞昭無疆
  楓林謝君墓誌銘
  予友楓林先生既沒且葬二十年矣今年秋其子處州通判諮具事狀以書來乞銘予與君舉進士同年在翰林同官且營道同術而志同方相知最故誼弗可辭乃按序而銘之君諱文祥字元吉姓謝氏别號楓林世居衡州耒陽之羅渡曾祖某祖某皆有鄉行父必賢以鄉舉進士歴官洛容江都知縣終無為知州母楊氏嘗感異夣生君於江都官舍㓜有竒質其孝友之性㢘隅之節夐異常兒及無為卒於官君年甫十有四哀毁如成人比長能刻意問學嗜書如飴晝誦夜思矻矻不少懈為文亦豪健有氣華問日流湖南人士從游者甚衆景泰癸酉與兄文華同薦於鄉成化丙戌登進士髙第選入翰林為庶吉士君得盡讀中秘書友天下士益加淬礪以充其所未至慨然欲有為於當世不肯碌碌以負所學也後二年擢授陜西道監察御史曰是足以行吾志矣侃侃立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數上疏忤犯大臣不少顧忌一時風采凛然有蛟龍在淵虎豹在山之勢而當道咸側目焉不數月遂左遷為南陵丞凡可以利民者皆欲次第為之而邑有令郡有守又有巡撫巡按諸大官事每掣肘弗克究其所為嘗值嵗㓙民以餒告君請於上不俟報而發廩賑貸焉民咸德之而巡撫都御史海南邢公持文法將以擅發罪君君曰若請而待報湏及數月民之殍者衆矣以是獲罪固所甘也卒亦不能罪君在邑二年自以不能毁方瓦合俛隨人後且牧人牛羊而求芻不得何可一朝居也乃以病謁告乞歸田里時年方三十有八日與鄉之耆舊徜徉山水鼓琴賦詩飲酒奕碁為樂不以一毫世故嬰心教諸子惟詩書禮義是崇不使趨於利也曰汝等能有成立庶幾可卒予志閑居九年忽一日無病而卒成化己亥八月十八日也距其生宣德癸丑得年四十有七明年庚子葬於邑之義興鄉辰岡山有遺文若干巻藏於家君娶李氏前雲南按察使璽之女有賢行子男六人長即諮次曰訥鄉舉進士曰誨曰諤皆邑庠弟子員曰言曰訪尚在家塾女二人劉甫資世英其婿也君狀貎魁傑而志鋭氣剛勇於為善事親能孝與人交有終始嘗與予抵掌談論謂天下事無不可為者恆以古人竒節偉行自許故其居官言人所不敢言為人所不敢為雖擯廢厄窮而意氣彌厲未嘗有憂戚不堪之色予亦謂才噐不凡足以有為天之困屈之者殆將堅其志老其才而大其用也孰謂君之遽止於是耶嗚呼悲夫銘曰矯矯謝君邦之司直有蘊無時一鳴輙斥吾身可斥吾節不渝靡容立仗爰用求芻厥或撓之吾其歸矣鼔枻洞庭濯纓湘水維材維志若以有為不位不年乃止於斯胡畀之瑤而奪之遽徒抱瑰英閟兹幽隧彼躬不獲惟後之貽爰作銘詩以永其垂
  兵部員外郎鶴山陸君墓誌銘
  正徳己卯四月甲申兵部員外郎陸君汝亨卒於官僚友為具棺以殮厥配徐孺人擕㓜子自京師歸其喪諸孤奔赴及於中道遂相與扶櫬而殯於中堂予往哭之而卜宅尚未定也又明年始得地于瑞山鄉瑞山祖塋之左以十二月十有四日墳而厝焉其孤近仁親仁衰絰踵予門拜且泣曰先人少嘗從游門下荷教多矣今仕而登朝不幸死於其職願先生哀而賜之一言誌於幽堂以慰先人於溟溟則雖死猶不死矣予謂汝亨之死重於泰山而見素林公為表其墓足為不朽之托若予之昏耄垂死言不能文者何足為輕重哉因謝不敏而近仁兄弟堅以母命為請不獲卒辭乃按其執友董道卿之狀而述焉汝亨諱震姓陸氏汝亨其字也别號鶴山世為蘭谿純孝鄉人曾祖子昭祖宗南皆不仕父敬夫贈文林郎泰和縣知縣母陳氏贈孺人汝亨自少頴敏出衆年十五以父命入邑庠與同里黄夢弼共學皆有大志不屑為世俗之習與邑中名士姜仁夫實夫軰過從論學時或入山大為讀書計既而累舉不第乃與夣弼來從予游予語古人為己之學及先正截斷為人之語必湏講學克治知行並進然後可以有得於是務為窮理脩身孜孜不懈𢎞治己酉遂與夢弼並以易舉於鄉㑹試禮部夢弼先第而汝亨未偶怡然而歸築室白鶴山中日讀諸經史傳皆有程課講求玩索必求有得慨然有志於天下凡古今事變經濟大畧一皆理㑹以為天下事無不可為者一日促裝將往禮部忽值母疾遂止不行日侍湯藥衣不解帶夜焚香告天請代及殁而哀毁瘠甚殮殯及葬祭一皆以禮不作佛事繼遭父喪禮亦如之喪畢後以禄不及養欲絶意仕進人謂父有遺命不可違也乃循例北上適予亦被命承乏南雍而汝亨復來卒業講磨精至遂以戊辰登第差往諭雲南諸夷竣事而歸銓曹選授江西泰和知縣始至即訪求民情吏弊與賦役輕重風俗美惡而一新其政有事干上司而不便于民者即詣巡守及府中禀議而更易之有事渉可疑及重難者必親履其地廣詢于衆務得情而後已時逆瑾擅政以逋鹺誣民邑中船戸該償銀兩以萬計干連數百人諸邑皆急徵於民汝亨極力辯白而盡釋之鎮守中貴嵗取貢絺亦為告免得減其數民賴以甦其學久弛則飾文廟新祭噐増築學舍使士皆肄業其間而刋示宋諸儒講義使之誦習每與諸生論學必以忠孝禮義為先而重建忠義忠節等祠以風勵之若社稷二壇譙樓二亭皆新之又毁滛祠及新創寺院以正陋俗其行鄉飲則賓介必推其齒德之尊者不濫及也其行養老則擇其髙年之有徳與淳篤者而以齒數給之米肉絮帛不泛與也其與鄉宦相接必加禮貌不通私謁也其獄多滯囚皆立限完結無淹禁也其俗好健訟則日勤聽斷庭無留訟也府差下縣凌辱官吏取索害民則申文本府凡推徵追捕隨事緩急定以期限使其後先完解不勞遣人而差擾遂息凡里役除正辦外别有小日則為之裁節日費十減其九邑故有兊徵粮税皆陷粮里陪貱則召人首告及捜出冊中詭寄灑𣲖埋撇等米清出一萬五千餘石而税無虧耗舊僉民壯不公且不堪用則計粮五十石編定一名每名出銀若干當官雇募壯勇一人常川應役嵗運淮粮原撥呉城等處交兊其費甚重申淮贑軍就縣交兊而軍民兩便修理縣倉而造新厫一區於縣左措置積蓄及贖罪米穀以備饑荒其省耕下鄉則勸課農桑問民疾苦病者施藥死者給棺旌勸善良而禁治其強梁習非者無非欲其相安於田里時地方盜起則立保伍法使民隨所居村落相附多則五十家少或二三十家推其有材力為衆所服者為約長少壯者編為什伍各備噐械分夜巡警守望相助而境内以寧已而江西各處盜起嘯聚山洞攻城池掠府庫甚至官亦被執時汝亨北覲始歸議欲築城先事恤民乃重減科𣲖加恤小民操習民義倣武侯八陣圖法演習武藝朔望躬詣教塲校射士氣爭奮賊衆環視不敢入境因而措置築城内為磚城周七里有竒外築土城十里以備其不足所用磚石工料諸費規取有方民不知勞僅兩月而成功當道嘉其能城各郡邑皆委汝亨經畫又因調取狼兵撫按促回計議接應汝亨謂狼兵所經擄掠甚於刼盜乃請總制出令軍船不許灣泊若一船泊岸則刑其船戸十船為幫以次抵岸領受支應不許紊亂由是人皆肅然兵過後又取用於軍門而永豐新淦等縣黄柏等峒皆所督守擒獲賊首某等以功受賞又委督操袁臨吉三府兵快以防後虞而諸公每有旌薦必以為稱首焉己而秩滿三載攷績赴部課最還任未幾以急缺風憲召用民庶灑涕攀留遂相率為生祠祀之膺召赴京而銓曹拘於年例不果入臺乃授兵部武庫司主事奉勑追贈父如其官母為安人本部委令看本數月每與中人相忤辭不就改差督漕及督視武學又差巡行紫荆等關深嘆武備疎畧欲加整飭則事多掣肘又因論彭中丞及胡憲使事與當道不叶已有歸志時有太皇太后大喪聖駕自北狩奔歸僅數月復有㫖出狩汝亨抗疏謂謹大禮守大法以隆治道事開陳仁義指摘時弊憂深而情切義激而言直幾獲重譴賴大臣力救而免既而陞署員外郎吏曰宜持帕往謁印綬監汝亨獨不往遂移疾欲歸官長日使人速出視事吏胥郎曹迭往催迫不得已復出視事迨秋而大駕復北狩不復可言去矣但以時事日非憂悸成疾屢欲求歸求南求外補皆不得越明年駕回郊天未幾復有南巡之命汝亨與武選郎中黄君伯固皆欲有言遂相謂曰古者天子巡狩無非事者而一遊一豫民獲休助固為善也今乃巡遊無度而流連忘返使民胥讒作慝而供億煩費為郡邑之憂吾軰雖官非言責而輿馬侍衞之衆皆所職守苟舉而不法亦所當言不猶愈於工執藝事之諫乎况聞寧府久蓄異謀欲為不軌中外莫不知之設有博浪之變悔將何及乃各述所見而叅合為一疏聨署以進其疏所陳曰崇聖學通言路正名號戒遊幸去小人建儲貳六事而忠憤激烈詞氣剴切不自知其上逆龍鱗下忤權貴也疏既入日待罪闕下是後在廷群臣皆以是事伏闕而諫者二百人已而有詔以汝亨與黄伯固等六人首倡是議同下錦衣獄餘皆杖之而同負鉗校以跪於門者五日汝亨六人又三加訊杖而坐繫一月黜降為民餘皆降調有差汝亨在獄中嘗與伯固講易九卦明處憂患之道同獄人皆處分後事汝亨獨無一言及出獄還舍其孺人謂曰何自苦如此汝亨曰吾身所為吾弗悔也由是病勢日危一日索筆作書與諸子曰吾雖死汝等當勉為忠孝庶不負吾所教也明日與其配孺人拱手曰吾與汝别矣目遂瞑其日惟徐孺人與㓜子在側凡同鄉同年及同僚皆來弔哭而奠之相與經紀其喪越旬日而櫬行汝亨生天順甲申十一月七日終正德己卯四月二十七日得年五十有六徐孺人同里名家女有婦道善克其家子男五人近仁親仁縣學生友仁求仁體仁女一適南京刑部主事同邑姜綗孫男四女二俱㓜狀之所述如此是則汝亨所宜銘也已銘曰天之生才國士為竒侃侃汝亨脱頴嚢錐有學有識有猷有為卓乎其志匪夷所思出為人牧懇懇子民入官郎署念念畜君子民遺愛生祠載新畜君何尤角招未聞平生所立足垂不朽下臣獲考並遊顔厚取義成仁天胡不祐不于其躬用昌厥後銘以昭之少陽齊壽
  松坡府君壙誌
  先府君姓章氏初諱糾後更諱蕃字申甫别號松坡世家蘭谿之純孝鄉循義里髙大父觀妣毛氏曾大父禧妣劉氏大父叔良妣髙氏父邦和妣徐氏世有隠德而大父遭元季亂後再植有家尤以德義聞於鄉邦洪武末嘗以材行徵至京師將授以政力辭而歸人因稱為徵仕府君生於永樂丙申七月乙已自㓜明敏有大志最為徵仕所鍾愛比長讀書好古手不釋巻自經傳史籍以及陰陽地理星命醫卜養生等書靡不精究而未嘗為術者所誑遇僧道巫祝凡左道誣民者輙痛斥之其自信之篤如此為人剛嚴方正語笑不妄飲食有常度言信行果義所當為者不計利害必為乃已克家幹蠱奮然有立其事祖若父處兄弟克盡孝友其教子孫必以詩書禮義弗納於邪蚤夜起居以身率之至其訓告鄉族子弟雖就事論事而要其歸卒不外乎安分循理愛人利物之意鄉閭稱厚德君子必歸之府君云成化壬辰以懋貴封文林郎南京大理寺左寺左評事𢎞治辛酉二月癸未無疾而終享年八十有六娶同鄉呉氏封孺人先府君八年卒子男三長懋成化丙戌以禮部第一人登進士第官至福建按察司僉事致仕次忞次憼孫男六曰擴曰㧞早卒曰捷曰拱曰擇曰拯業進士充邑庠弟子員女三長適趙儆早卒次適俞瀫諸葛誥曾孫男六訢詢誥詡諧譚女一姢尚㓜懋以是年三月甲寅窆於鄉之樓塘兆嘉山府君平日所自卜棺槨塚墓亦所預營治最為堅緻者也孤懋以愚不肖不能顯揚萬一敢敘次世系志業之梗槩刻置壙中且將請文作者以表其隧號慕隕縮昊天罔極嗚呼痛哉孤懋泣血謹誌
  墓表
  耕雲處士董君墓表
  自予謝病歸田里餘二十年里少俊多辱與游予取古人為己之學若大學之敬中庸之誠論語之操存涵養孟子之體驗充廣者與之商確而從事焉往往以為非進取所急有厭棄而去者獨董生遵數軰以予言為可信過從最乆故其學講究必精操履必謹發於文詞不求合主司而求合於經不求通時好而求通於理用是累舉不偶而志不少變予愛之重之意其必有所自也今年春遵忽狀其父處士君之行而告于予曰孤不孝弗克自奮以顯揚其親為罪大矣今先人殁且二紀墓木既拱而墓石未有刻焉深懼先徳日就湮微愈重不孝之罪惟先生哀而賜之一言使後世有見焉則遵雖為明時棄物無憾也予與君雖同鄉邑而未及一識其靣將奚以為言哉然於遵則不容黙黙也乃按狀而述焉董為吾邑著姓其先有居望雲鄉者為八行先生師仲在宋宣和中以孝義有聞而居蘭陰山為教諭先生心傳嘗從禮部呉公游在國初時以文學知名葢君之六世族祖也君諱華宗字克振别號耕雲曾大父叔良大父子材皆有鄉行子材始自蘭陰别居東湖故今為東湖人父孟暘母陳氏君雖不及於學而天資孝謹事其母油油翼翼凡可以悦心志適口體者必竭力營致雖老弗懈事其兄如事嚴親不敢専所行不敢私所有母視其嫂子視其姪莫或間言雖至析㸑而友愛不衰外而族姻隣里以及嘗所與游之人靡不得其懽心凡嵗時㑹集與賔客往來必豐其具而不計窮空有假貸不能償者不復問也愛其子遵不使之勤生治産以隨俗謀利而教之為士年方覊丱即遣入邑庠求明師良友與之處縮衣嗇食以資給之期以大振厥宗惜其學未就而君弗能待也卒於成化甲午三月二日壽五十有二葬所居甘棠鄉新豊里東湖之滸應村之原則其年之十二月九日也娶城北杜氏有賢行子男一即遵也女一適江正孫男女各二其見於狀者如此嗚呼君雖浮沉里閈不求聞達而行修於家善稱于鄉教成於子貽謀逺矣而遵也又能明經砥行以揚君之休其所就有未可量者豈非韓子所謂蘊必發起而大者將於是乎在耶故書其大略使揭諸封隧以式其後人
  按察使姜君墓表
  正德丁卯夏五月甲子河南按察使姜君終於家以某月日葬于其鄉甘露里余村之原僉都御史海陵儲公既為誌于幽堂矣其嗣子鄉進士清又以昔在太學嘗從予游又奉廣西方伯舒君某之狀衰絰來拜乞表其墓予以耄荒不文辭謝不能而清以君治命固請不已予雖不獲識君而舒君非阿所好者乃按狀而書之君諱綰字玉卿姓姜氏廣信弋陽人大考度為徳平訓導考璧母汪氏君生有至性五嵗失怙悲泣如成人稍長能自力於學德平竒愛之嘗樵採以供母暇輙誦書不輟後終母喪游學莆田業成而歸第成化戊戌進士授景陵知縣至則决滯囚去豪猾修復義河開陂築堤以興民利又新廟學設鄉校祀鄉賢教民婚喪以禮而革其陋俗以治最聞拜南京河南道監察御史抗直敢言不少顧忌嘗陳治道十事及論午朝宜及大政又論大臣之規起復及玷物議者衆皆側目有權貴擅侵蘆蕩之利君率同官九人合辭論其十罪反為所誣諸御史皆落言職出補外廷臣交章奏留不可得而九人聲望遂重於天下君判桂陽州不以遷謫渝其志節益究心民隱治如景陵上官重其能凡諸郡有大訟疑獄必以屬君而大治闕令檄君往治皆有惠於民遷寧國府同知僅及三年而去亦有治績民為立去思碑焉擢知慶逺府其地邊夷君不鄙夷其民而建儒學課生徒以興文教治樓櫓閲民兵以修武備民獠改觀先是客舟由柳江抵慶必假哨兵䕶行兵官遂以為利君一日自㑹府遡江還郡諸客舟皆隨以進賊憚其威名不敢犯自是舟行無復用哨矣蠻酋韋七旋韋萬妙乆為寇暴總戎者不能討君悉以計斬之七旋之黨合諸洞賊衆數萬來攻城君先約束四鄉民兵令賊至且勿與交鋒宜據險以待乃部署吏民乘城拒守賊進穴城城且潰君募敢死士擊穴城者殺數十人已而四鄉兵至合攻大破之斬首二百餘級追奔數十里威震南蠻而東蘭等州侵地皆歸右都御史劉公大夏謂君有文武材薦為廣西按察副使提督右江兵備乃别㢘貪决疑獄練將士繕兵甲實倉儲完城堡凡群賊出没二郡者悉討定之思恩岑濬擅興戎旅襲破田州逐其知府岑猛放兵四掠君疏其罪有詔㑹兵征討而遣君先往撫諭濬不受命狂悖益甚遂請總兵㑹討而時已有疾輿疾統衆抵其城下與諸將分道夾攻賊戰敗走保舊城其黨悉潰濬勢窮自盡而積年逋寇一旦盡平以猛始釁復拘之武緣君因上疏請以思田二州分設州縣改建流官統治勿使夷種得專土民庶幾用夏變夷而患可息條具建置事宜上聞朝議多是其言已而劉公去廣群論不叶弗克悉如所志君遂以疾乞歸弋陽已而吏部復奏起君為河南按察使到官未幾而舊疾復作疏乞謝事抵家數月而卒得年僅五十有二君天資果毅膽氣絶倫而勇於有為其居家孝友恆以禄不逮養為憾而事二兄尤篤恭愛居官以儉素率下視官事如家事與人交有終始處事必盡人謀臨變劇辦治不撓其用兵身同士卒甘苦不用鄉導而豫圖山川村落道路所由故兵行而人莫能測不調兵食而令土兵自持糗糒有獲即分給之故人樂效死而所至有功君配周氏善事君子德音不違子男三長即清次曰濟蚤卒季曰泓女二人裴朴陳誥其婿也昔漢張綱為御史嘗埋輪都亭條列梁冀兄弟無君之罪十五事京師震竦後雖為冀所中而出守廣陵又能化服劇賊數萬南州晏然非其倡言立朝威望有素能致然乎今觀姜君南䑓十罪之章聲聞朝野庶幾亦有綱之風焉則諸處治民之最績廣南破賊之竒功特餘事耳使當大任而悉行所志又豈不足以服蠻寇而息邊患耶若君者亦可謂國之勞臣矣故為之表以示其後人俾知所以崇德而象賢哉
  文山先生吾君墓表
  吾友文山吾君以𢎞治甲子九月六日考終於家明年十二月十日葬於其鄉溪盤浦之原其子中書舍人翯既書其世胄履歴生卒嵗月刻置幽堂矣迨免喪而舍人與其弟進士翕來見以狀授予乞表其墓予之辱游於君最故而知之深也誼弗可辭第以耄荒不文而又遭子與孫之戚乆弗克為今年夏舍人復自京以書來促乃按狀而書之君姓吾氏𠳲名景端其字别號黙齋世家開化之文山其父慎齋司訓長垣時生君於學宫㓜有異質敏悟絶人八嵗能咏詩達官長者皆以成人禮之比長而侍母於家治生之暇不廢講學初治書及左氏春秋既乃受易於僉憲方先生泌所作易義多所發明方深噐之以女弟妻焉天順己卯魁薦予以癸未㑹君京師與之論易造詣甚深而責善輔仁尤多禆益始定交焉後入太學與安福劉戩景元四明楊守祉維立為麗澤之㑹聲譽甚都一時士大夫咸慕與交貴游子弟爭從受業莫不以掄魁擬之既而劉楊皆進士及第位大僚而君五上春官俱不偶人謂宜再需後舉君曰吾親老矣可擇禄耶竟就乙科得教諭江浦楊文懿公以文送之曰三釡足樂萬鍾何加景端奚翅加人一等哉爰迎慎齋之官母夫人徐以廢視弗克偕乃留其妻若子侍養於家其在江浦嚴條約以身率物教人講學為文娓娓不倦而於禮義廉耻孝弟忠信之行尤惓惓焉學東有隙地數畝因其沮洳鑿池種蓮構亭其上扁以求樂且因以自號每侍慎齋遊息其間胸次灑然有吟風弄月之趣葢欲示人以周程之學而諸生未有能得其意者時定山莊孔易謝病家居日來亭上淪浹道德商確古今相樂也且為記焉其學宫文廟隘且圮欲改作之一勸募間上下樂助不費公帑而輪奐一新其所施為知急先務而能感人類如此上官之賢者皆以為有道賓禮之御史大夫戴公珊為御史提學南畿知遇尤深湖廣江西皆聘司文衡而崇雅黜浮時號得人居數嵗慎齋以桑梓為念因奉以歸還復之官每鬱鬱不樂作籠鳥賦以見志適有持憲節者責其逢迎以貴勢臨之歸志益決又以長子喪乞歸養當道重其去欲留之獨御史劉君謹謂君之歸係風化不小慨然從之既歸而父母年皆耋耄朝夕左右志養不違或具壺觴而燕適侍杖履以徜徉親心無不豫焉及二親相繼以壽終自殮至葬一以朱子家禮從事雖老而猶毁瘠雖乆而哀不忘人以為難縣令欲以孝行上聞力沮止之與其弟暕怡怡相樂終始無間言其族蕃大則追復逺祖祀田嵗時祭掃為宴集胥訓誥以聨合之有貧乏則加以周恤鄉鄰有忿争不平之訟皆化息焉其治生則種粟挿杉為終身之計日以詩書課其子姪無一毫外慕意獨每聞邊患及郡邑旱潦則憂形於色見公家弊政民所不堪則憤懣太息其為學雖不廢舉業而志専為己嘗類集朱子讀書法以存心主敬為先致知力行為務不溺於記誦詞章之習為文不事剽竊牽綴無險怪華巧惟以理勝善筆札尤精於草書自成一家人得之者如獲珙璧歸自江浦而家食者殆二十年鄉邑子弟及四方學者考徳問業戸屨嘗滿嘗書太極西銘以示為學本原及舉管子思之思之又重思之之語為窮理之要又嘗謂學者曰學貴有用然湏是養氣氣充天下何事不可辦故從之者隨其力分咸有所得學者不敢道其姓字皆即所居稱為文山先生令聞廣譽日新月盛工部主事林沂刑部主事潘府御史余㢘咸薦其才行可大用皆格不行楊文懿公在吏部欲用為提學亦不果甲子孟秋以慎齋忌辰主祭少勞重以傷感遂寢疾不起嘗曰消息存亡之理吾見之已審即死何憾一日強起索筆寫遺命數條大約以耕讀為業忠孝為念喪葬勿狥俗為禮語甚切要疾既革作一贊云濁質濁氣去物去蔽一㸃靈光依然尚在命孫謹書之語畢命遷正寢而終距其生宣德辛亥享年七十有四娶方氏行人司正瑛之女甚有婦道克配君子子男三長翀早卒次即翯由文安教諭第壬戌進士授今官季翕第戊辰進士今知長洲縣女二汪深孔憲其婿也孫男八曰讙誼謹誠譽諏譽誘其所著有五箴解朱子讀書法周易傳義㑹同等書所為詩文有太學江浦還三山稿藏於家其世繫本末具予所述慎齋墓誌而群行之懿備於門人方豪所狀者兹不悉著夫以君之所立如是而終不遇焉其殆天之未定或者將以啟其後耶乃為之表曰嗟嗟吾君其學為己其仕為親有卓其行有蔚其文人之所惜何蕃劉蕡子之所志茂叔伯淳求雖未至志則已勤禄位弗逮不顯其身經術有貽不亡者存聲聞奕奕子孫振振一時之屈來世之伸吁嗟乎吾君
  陳府君繼芳墓表
  侍御陳君元習狀其曾大父繼芳府君之行而以書介其友東湖董道卿來謂予曰某不孝曽大父既殁且葬八十餘年矣而墓石未有刻文累世之積鬱而未章為之後者無所逃罪某自童丱讀祖父遺書即思所以顯揚光大之乃今雖叨末第從六察之後而乏濟時之具不能樹勲揚休以光昭其先朝夕思念願得執事一言為之表章使前人德善有聞于後以少逭不孝之罪是所望也予謝以庸耄不文不足辱命辭而去之已而侍御欽奉朝命出按雲南道經敝邑因介邑宰錢侯枉過陋巷復申前請必欲丐言以發幽潛於既往起永慕於方來則吾曽大父雖死不朽矣惟執事其哀之念之隨以狀進予辭不獲命乃按狀而述焉府君諱芳字繼芳姓陳氏蘇之海虞人自其曾祖伯陽祖孟逺父仲祥世以仁厚相承為邑城望族至君尤溫厚慈良敦尚禮義鄉稱長者遭元季之亂寇陷郡邑衆皆逃匿君與其父亦虗舍出外兼治農末克勤以儉再植有家迨及聖朝削平寇亂天下乂寧郡邑舉君總徵一縣租税君委身奉法使民惟正之供不以一毫自私民皆德之課入嵗充自洪武永樂至於宣德六十餘年如一日焉他若恤匱周貧拯人所急及興廢舉墜皆力行不倦邑中儒學頽弊舉君敦匠事而事事不苟速有成功其為善可謂有恆者矣君嘗於其家構堂五楹有一巨蜂來止中棟衆蜂以千計尾綴若旒不及地者二尺其餘蜂旋於外者不計其數人以為瑞徵云又嘗作重屋積書其中顔曰崇善日游息其間中嵗後悉以家政付其子凡門外諸勢利之事不復知也有司行鄉飲禮必延致為上賓云嘗自謂平生無非義之為子孫其殆有顯者乎某年月日以疾終于正寢得年八十有八葬于虞山東北麓祝家嶺之原其邑人為之罷市送者踵相接也君娶解氏慈祥簡淡好誦釋氏書平生不御葷肉生子男四長叔維克紹德義以孝行聞次叔綱叔瑛叔權孫男六曰穀禾積穗秩穆而積以子貴贈監察御史曾孫男十有六曰某某而察即侍御君寰為翰林檢討其最少者也觀狀之所述如是則府君之世德既有開於其先而遺澤又克昌於其後身雖居市不為市道而篤於為善不二其心謂為一鄉之善士非耶使其獲聞聖賢之教而務學以脩其行則所就豈止為今世之士哉昔韓昌黎誌貝州李司法之墓以翺為其孫有道甚文而謂李氏之蘊必發起而大者於是乎在今侍御與内翰皆府君曾孫而學道能文即今日之翺也陳氏之起而大者不在兹乎予淺陋不斐之言不足為輕重敢誦昌黎之陳言使刻諸墓上以告於後之人
  祭文
  祭彭學士文
  惟公位登元輔而不自以為貴文魁天下而不自以為竒六經百氏之窮捜如將不及萬鍾九鼎之尊養若固有之在古昔而難備繄我公之優為方其少也縱横禮樂曾獨對於丹墀潤色鴻猷亦翹秀於紫薇挽文星於筆鋩驅海濤於硯池紬書金匱則馬班之良史自期視草玉堂則燕許之大手是推暨登廊廟佐理萬幾綢繆獻納從容論思心每先乎憂樂身亦任乎安危愛䕶人材誰毁誰譽調停國論靡激靡隨羮之以鹽梅之味而衆口自宜藥之以參苓之劑而衆疾自祛
  祭陸政克深文
  惟公之生禀天間氣金玉其相珪璋其噐有學有守有猷有為志存逺大識洞𤣥微行類仲元不夷不惠政希山甫不茹不吐其氣之雄也驅駕風霆吞吐虹霓咲語掀天醉墨淋漓其文之懿也風雨一筆雲烟千紙流從肺腑掃盡糠粃妙齡英發頴脱嚢錐出其小技魁捷禮闈公不自竒益求未至窮探六籍旁捜百氏校書中秘藜火夜輝議禮祠曹蒲薦春宜列郡分符名藩佐理民庸載熙庶政時敘書來告我言不及私心之憂矣河患嵗饑廣益集思夙興夜寐蹇蹇匪躬庶其有濟考公所立賢哲是師揆公所至竹帛是期簡在帝心聿隆委寄宜永其年以昌厥施云胡不淑竟止於斯華涂方啓乃繫金柅儒林木萎薇垣星墜天不憖遺邦其殄瘁嗚呼惜哉易簀之際家無留貲僚友相顧嗟咨涕洟婚嫁未終田園已廢身後之憂孰為之計嗚呼悲哉遺文有傳遺愛有思死而不朽公又奚悲我辱年盟仍叨姻契相從莫逆嵗幾三紀善惟相勉過則相規溘先棄我予將疇依昔來訪公葢湖之滸皂葢朱旛輝煌故里今來哭公葢山之隅素車丹旐淒風愁予釣䑓舊約今其已矣一觴永訣老淚如雨嗚呼哀哉

  楓山集巻三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楓山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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