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集 (四庫全書本)/卷17

巻十六 榕村集 巻十七 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榕村集巻十七
  大學士李光地撰
  説二
  隱逸富貴君子説
  花之表異於天地間曰香曰色菊之為物其色淡其香逺隱逸之風也牡丹之為物其色豔其香馥富貴之容也蓮也者其色潔其香清有君子之徳特立而不孤叢居而不狎有君子之行出於深澤糞壤不近君子之志也結藕成房根華兩實君子之功也品既如此厥遇亦然菊之生也百卉腓萬木枯故詩人以興亂離大易繫其剥廬乃能對元亮霜下之酌飽屈子日夕之蔬豈非所謂時之窮而節之顯道之肥而身之癯者耶牡丹之生也春物盛景風至前有桃李之蹊後有芍藥之戲足以恣傾國之遨遊極樂園之靡麗斯又所謂得志於時而光耀於世者也惟蓮之生也方春而不華正陽而始露序必嵗中令必坤土律應於宫數㑹於五蓮於是時其花始吐及乎秋風颯颯涼氣淒淒蘭桂方競而未歇而蓮獨翩其反而銷沉摧折委翳離披淵潛泥蟠無所尋窺其逕與畦如蒹葭白露之伊人上下求之而路阻且隮斯又非消息盛衰不失其時者乎温陵蔡介夫曰菊隱者為髙也牡丹仕者為通也蓮則君子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巻而懷也斯亦善於名言可以繼愛蓮之志
  五帝之世如夏説
  四時之序往而必復者也一治一亂之數亦無往而不復是故每數百年而盛衰之變異亦如一嵗之閒氣𠊱慘舒草木楛菀之異其變焉爾若夫皇帝王霸之道則有往而不復之勢霸之末流極於秦氏未聞皇帝之復興也故王仲淹曰後之帝者非昔之帝也其雜霸王之道而取帝名乎如是則運窮於霸冬不復春而康節之説不行曰數百年而盛衰者小四時之運也皇帝王霸者大四時之運也康節之意以為開闢以來道有升降而皇帝王霸分焉天將以極道徳功力之變而啟易書詩春秋之學也易書詩春秋之學既興道徳功力之變既定則天理具矣人事周矣聖人之經世道法備矣由是則行皇道而皇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行霸道而霸運之汙隆迭乗也而致道有純疵人之賢不賢迭生也而取數有多寡要不能出乎四者以為盛衰治亂之標而春夏秋冬之序乃相衍於無窮二者之説不相悖矣然則帝道其可復乎曰奚為而不可自漢而後不専霸也葢有近王道者矣自是而純王自是而帝自是而皇其孰能禦之漢文帝之清靜無為其有皇之心乎仁厚恭儉其有帝之意乎唐太宗之納言致治其有王之思乎惜乎其致道也雜而取數者淺也後有作者承百代之敝當窮變之勢卓然而更始復古以乘天命則堯舜之道甚易簡而可行此敘書起唐虞之志也
  敬義説
  自古聖賢相傳心法之要大率不外乎兩端虞書欽明kao欽其體也明其用也安汝止體之靜而正惟幾惟康用之動而宜也禹作洪範九疇其要在敬用五事葢自一身貎言視聽之則以至萬物萬事之理無非事者然必以敬為體而後五事之用可以各盡其職湯武因之是以有以義制事以禮制心之誥有敬勝怠義勝欲之書太甲成王反乎此而自怠故曰欲敗度無義也縱敗禮無敬也維予小子不聰欲止亦此意也以及中宗之嚴恭寅畏天命自度髙宗之恭黙思道皆是堯舜禹相傳心法夫子特著其㫖於易曰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徳不孤不孤云者體用兼流其徳不偏也曾子之學獨得其宗其述大學主於誠意以明明徳於天下為善去惡謹獨之説雖若專以義言者然非敬則不能謹非有本體之誠則亦不能隨事而致其誠矣葢自養之小學巳敎以恭謹之道既入大學復進以窮究之功庶幾心存理明則遂使之謹獨以誠其身葢包乎敬與知而竝進非截然而有彼此先後之殊也子思之作中庸自戒謹恐懼以致其中自誠明而尊徳性以至大徳敦化而同乎至誠之歸皆由敬而造之之事也自謹獨以致其和自明誠而道問學以至小徳川流而極乎聖人之盛皆由義而充之之功也孟子七篇多示人體驗擴𠑽之要然非其心惕然而存則不能察仁義之端而充廣之必矣故其所謂操存得養求放心立大體存心養性云者以為專以持敬言固不是以為有義無敬有察識擴充而無操持涵養亦非也就其對舉言之者則存其心以操持其心言也養其性以充長其仁義言也亦敬義之説也周子通書首言存誠敬之事也下言謹幾慎動義之事也故後又合而言之曰君子乾乾不息於誠然必懲忿窒慾遷善改過而後至程子謂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又曰敬則天理明又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佛氏敬以直内則有之義以方外則無也既無義則其直内豈有是處其論孟子之養氣也以為必先有事於敬然非集義則亦無事皆此意也朱子之言尤極剖晰葢曰致知不以敬則昬昧紛擾而無以察理義之歸力行不以敬則頽墜放肆而無以踐理義之實則敬與知行渾然合一相須竝進亦可見矣今人以為敬自敬知行自知行而不知其相為表裏而未始相離也其以中庸戒懼愼獨兩節俱言持敬而未及知行者此固拘牽文義不通之説其或知省察之兼乎克治矣亦未敢訟言謹獨之即為行又復不知其中即有窮理之功也且以首節屬之靜次節屬之動靜則用敬動則用謹自古聖賢相傳夾持心法皆支離割裂而不可尋矣原夫道不可須臾離之意則敬葢為義而存不然則是異學之操其心不足尚也故不特念慮之起事物之交義於是乎在而必敬以察之由之當乎萬感不至百慮未萌而此心昭然坐立必端舉止必謹固即敬與知行夾持之效而為應用之根歴考朱子平日用功之要及其章句或問之言微指精義可以推見惟其講貫詳宻而聽問之下鮮能好學深思以意逆志者故語類所記時多出入使覽者莫知一是之歸而各以意為説章句既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兩語驟觀之似畧分晰然其意則以為既常存其心矣而凡善惡之幾尤必省之治之以致其謹正如周子所謂不息於誠又必懲忿窒慾遷善改過而後至者得其意而讀之其説固無弊也或問之言讀之亦如章句之指無不可通惟大學謹獨章句以意為心之所發學者不能無偏於動之疑殊不知誠身工夫日用之閒一動一靜無有欠闕非專就發處言也葢方其寂然未感之先而惺然之念自在當此之時動容整貎而不使有惰慢邪僻之干亦即所謂謹其獨而誠其意者若必待其念之有所著於事而後謹之則工夫有所脱漏而誠之本反失矣葢意者心之用而主於心貫乎動靜而常存非必其應事酬物義利鬭進之時而後有也觀章句言欲自修者知為善以去其惡則當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則直以知為善去惡之念當意字矣固不專就發處言也其以心之所發為訓者葢即所謂心之用而主於心者耳以是而推中庸兩節知其皆包動靜以立言葢自覩聞以至於不覩聞無不敬自隱微以至於顯見無不謹也或曰子以敬義分屬中和且以後章誠明尊徳性道問學言之矣今言一動一靜敬義合一而不可分則中和者未發巳發子思子固分之矣曰敬以直内而主心敬非中敬而無失所以中也義以方外而主事義非和精義流行所以和也且靜之中非無義而主於心言則以敬為體故可屬乎致中也動之時非無敬而主於事言則以義為用故可屬乎致和也誠明與尊徳性道問學之説亦如是而巳矣葢凡聖賢之言兩端者如誠明敬義知行之屬若隂陽在天地閒雖一息未嘗相無而亦各有迭王之𠊱黙而識之無以執一而廢百焉則其若相反者正其所以相為發明而又何悖乎
  松栢後彫説
  松栢非不彫也後彫耳舊葉未黃而新葉青人不覺其彫也故在詩曰如松栢之茂無不爾或承新舊承繼則雖謂松栢不彫可己君子之於世也遭治亂居顯晦歴乎逆順安危之位身之困者彫也道之否者彫也雖然其隨而生者未嘗息葢絶于此而萌于彼塞于今而通于後也易曰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大過之時澤不潤木於是乎枯矣而其下自生稊則芽枿條肄之昌也不猶老夫之能衍嗣續於無窮乎夫往而必復者天之命彫而必生者物之性松栢之為萬物貴者與物俱生不與物俱彫彫者有以待夫生者此其性之異而獨足以觀夫命之無端也詩曰子寧不嗣音有音之可嗣者其後彫之人也夫又曰尚有典型有典型之可繼者其後彫之人也夫
  同類説
  物有相似者則類相同故日應天月應地晝從暑而夜從寒馬似龍也故均為乾之象蠶似馬也故同為星之精鳥羽如葉故依樹獸毛如草故伏莽魚鱗如波故川泳蠃蚌黽蠏之介如石故穴藏蒨如血故滋血豆如腎故益腎霜降而鐘鳴者金氣至也月上而潮來者水氣升也木火相生故燧取火而於日金水相涵故鑑取水而於月男為尸者以陽求陽也女為巫者以隂求隂也以氣求魂故用香薌以味求魄故用鬯臭由此言之雖上下四方之大古今去來之遠類不變則其所以相感者不變可以理推也已孟子曰聖人與我同類者又曰服堯之服誦堯之言是堯而已矣夫人之為人者貎耳服其服誦其言事之淺者耳而以為聖人者堯者惟其相似故同類同類故感通雖天地大矣而求其與人相似者而似之則天且不違也況於其受血氣而生者乎如詩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敎誨爾子式榖似之而揚子釋之曰祝之曰類我類我乆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雖然仲尼不易肖也七十子比於衆人則肖顔閔之徒比於七十子則又肖故曰子夏子游子張皆有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顔淵則具體而微夫或肖其全體而微或止肖其一體則等而下之有髣髴其影響近似而不可得者矣如之何勿思哉
  觀梅説
  百花之格尤髙者曰蘭曰桂曰蓮曰菊及梅而五雖然語其開之令則梅最先語其實之成則梅最夥且五者之香皆異梅則異而尤異者乎南嶺之梅恒以冬月開不俟春至故謂梅為寒花而爭霜雪者有矣夫陽以至日復而萬物莫之知也梅則其知之者爾傑然于霜雪之中殆非氣之强而神之靈也孔子曰嵗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彫也等彫也何取於後葢謂新舊之葉相繼而不覺其彫所謂無不爾或承者是也世之極亂禮樂詩書掃地而盡雖有起者而終不足徵也故守先王之道以待來者斯後彫之節相繼之義與詩曰風雨如晦鷄鳴不已言守之堅也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言待之切也又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則其守也長而待也遠矣夫松栢非能自為時也亦陽之無終絶而松栢知之爾故吾於梅亦云
  詩八病説
  周顒沈約等言詩有八病之説解者多不能通今以意解之曰平頭者謂首字同韻也如唱句首字是東韻則對句首字不當復用東韻也上尾者謂末字同韻也除韻脚首兩句相叶外餘聮則末字當避蜂腰者謂五字中四平夾一仄或四仄夾一平也鶴膝者謂下三字累三平或曡三仄也大韻者謂犯韻脚字也如既以其字為韻脚則句中不可復用此字小韻者謂犯句中字也如前句用此字則後句不可復用旁紐者謂四聲相犯也如以東為韻則句中不可疊用董送等韻字正紐者謂本聲相犯也如以東為韻句中復用東韻字者是也周沈雖無明説以今律體推之當如此然休文有言惟上尾鶴膝最忌古律詩亦唯避此二病最嚴餘則出入者有矣
  
  春秋謹嚴解
  韓子云春秋謹嚴深與孟子懼亂賊莊周辨名分之㫖合然他日詩云春秋書王法不誅其人身無乃謂聖人猶有所含隱如答張籍書所謂深其文辭以避咎者而與謹嚴之意異與曰答籍之書有為言之也若夫書王法而不誅其人身則正所以為謹嚴之至也且如弑君之賊州吁華督以下莫不大書而斥言之宗國有諱禮然而不地不葬之類義例亦已明矣羽父共仲之絶罪人亦既得矣不斥言之者稱國弑稱人弑説者因謂罪累上而聖人之有恕辭嗚呼是可恕也孰不可恕也葢春秋之為信史也從乎告訃而伸大義焉彼亂臣賊子之戕其君父肻顯然聞於諸侯哉弑不可掩也必將有所詭其辭諉其罪者矣幸而國有南史董狐之直則已非然未有不以微賤愚豎當之者也孔子於此將求其實與非從訃之體也將從其訃與其為失賊大矣今州縣之中有殺人者而適為貴族桀大其力足自解脱因而委罪於微賤愚豎官吏甘為之掩覆者多矣將得其大憝則無徵直以微賤愚豎充之則廢法於是立疑案曰某州某縣有殺人者庶幾大憝有時得而王法未嘗廢稱國弑稱人弑春秋之疑案也疎而不漏之義也故書王法而不誅其人身乃所以為謹嚴之至
  
  春王正月辨
  春秋夏周正之事自朱子不能決雖然此四字者不明則全經不可得而讀也釋而不思置而不講可乎哉葢程子之説曰建子非春也假天時以立義耳意謂三伐不改時而改正周之正月冬也而孔子系之春以寓行夏之志云爾胡文定祖其説而又引商秦之書以謂月亦不改此則朱子疑而辨之矣愚切思之則朱子所謂竝行者是也不獨十二月數為周夏竝行葢四時之序亦周夏竝行也行周者以改正朔示革命故書時事頒列國則用之行夏者以殷天時存古制故作禮樂埀憲章則用之豳風一詩有一日二日矣是周正也有七月九月矣又夏正也小雅之詩四月維夏六月徂暑是夏正也孟子之書十一月成杠十二月成梁又周正也此其月數竝行之徵也周官冬日至圜丘夏日至方丘是夏時也泰誓十三年春大㑹盟津又周時也此其時序竝行之徵也金縢秋大熟未穫説者以謂是夏之秋然熟於酉戌者獨今南方稻田然耳若北地之黍稷則大熟未穫正在未申之月又何嫌其為周之秋乎由此觀之則與大㑹盟津者又一證也葢泰誓金縢所謂書時事者也孔子春秋所書所謂頒列國者也用周制焉所以示革命而一正朔也周官祭祀所謂作禮樂者也豳風農桑所謂垂憲章者也兼夏制焉所以存古法而殷天時也吕氏月令固非經比然所述者多周典也此又周人之禮樂憲章不改乎夏之一證也孔子作春秋以尊王而大一綂故不獨月數不敢改乎周時序亦不敢改乎周也葢自周先王之頒列國者則然而孔子從而因之若曰周不以建子為春而孔子春之以寓吾行夏之志則不獨與尊王之意從周之語相悖且以建子為春是變夏時自夫子始也又何志之寓乎然則孔子之書此也遂無意乎哉曰有之夫月王之月也則時亦王之時也今於月而系以王明乎王朔可得而改也於時而不系以王明乎天時不可得而移也王朔可得而改則從周之義可見天時不可得而移則行夏之志又可知以王正正天下此一經之名分所以定也以天道正王道此一經之大義所以起也故孔子之言曰殷因於夏周因於殷及其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子思之贊孔子曰吾從周曰憲章文武又曰祖述堯舜考諸三王而不謬周子亦曰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也孔子為後世王者而修也然其志雖寓而事則不可亂其實其義雖明而詞則不可失其體其道雖為天下萬世之所折中而其分則為昭代臣子之所遵守故通此四字而全經始可得而讀矣
  尚書古今文辨
  古今文之辨多矣雖朱子亦疑之曰伏生背文暗誦不應偏得其難而孔氏校對於錯亂磨滅之餘不應反得其易故呉幼清奮然斷之曰四代之書分為二手是不可信也近年學者則毁詬尤甚焉其語殆不足述余曰果哉後學之疑古也世有辨古字古器者不論其法之精工之良而必曰其紙墨非也其款識非也何以異於是哉漢之儒者如董仲舒劉向醇矣博矣然而人心道心之㫖太甲説命旅獒周官之篇二子豈能至之而況魏晉以下六朝之閒乎若夫朱子之疑則愚嘗竊思之人之於書也其鈎棘聱牙者則誦數必多誦數多者其著心必堅牢而永乆安知伏生之偏得其難者之非因難而得乎哉至於孔壁之反易則有由也葢其甚難者孔氏既以不可悉知而還之書府矣則其傳者皆可知者也此其所以易也又伏生之書其女口授有訛音而鼂錯不敢改其書既行於漢代四百年則益莫之敢改也故難者愈難孔壁之書自其校出之時閒或增減以通文意者有之而其書又藏乆而後顯安必傳者之無潤色於其閒哉故易者愈易然則古文云者疑其有增減潤色而不盡四代之完文理或有之矣謂其純為偽書者末學之膚淺小人而無忌憚者也
  方正學釋統辨
  甚哉方氏之固也其言曰三代正綂也漢唐與宋正綂之次也取之不以正如晉宋齊梁不可以為綂戕虐乎生民如秦如隋不可以為綂外國女后不可以為綂其不以為綂奈何葢將不處以天子之禮而國號紀年稱名行事皆異其辭焉耳然則可行乎曰不可葢聖人之為道也通而不窮故一可以順天命一可以立人紀彼其一四海為天下君或傳世數百年而未改而吾不謂之正綂其將能乎且夫正也者非必其得之之正而後謂之正葢異於割壤畫地而偏焉而方氏以為正變之義宜其惑也然則綂之説何据曰一四海為天下君傳世數百或數十年是之謂綂也已莫與爭綂是之謂正也已有綂之始如漢髙元年項氏猶未滅而與之綂是自其後而與之也有綂之餘如蜀漢區區在吳魏之際而與之綂是從其初而與之也非此族也正綂不存焉此朱氏之所定雖聖人有作不能易也曰新莽周武一天下矣何以不與之綂也曰莽篡而漢誅之周僭而唐討焉則二代之賊也宜乎不與不與者有正其為賊者也其幸而免及於子孫或起而誅之而非當代人彼已儼然為天下君則吾亦不得而正其為賊也然則大義其廢與曰不廢彼其賊之實固在焉因而存之罪將不沒且夫偷一時之利者固將不恤萬世之名也如以名則彼知夫雖天子而罪迹且不泯固所以懼篡竊者之道也奚必奪之乎且方氏之説曰正綂者子孫雖愚不肖必貴之尊以正綂之禮非正綂者子孫雖賢智而不足掩其惡信斯言也其祖宗篡竊而有天下子孫知其雖賢智無益也而不以君道自律而以天下恣睢其可乎又曰非正綂者用兵不曰討刑人不曰誅天下兵起不曰反信斯言也天下奉之以為君而不得正其誅討之禮羣起而叛之而不正其君臣之分或傳世數百而上下之誼蔑如可乎不可乎方氏之意始于欲正君臣辨中外澤惠生民而不知説之弊禍之烈惟聖人為無弊是故或去其名或存其實惡惡止於其身遷善廣於其路中國而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抑揚予奪而人心服後世安之吾故曰一以順天命一以立人紀是其利民也至大而慮世也至深
  陳生説周禮辨
  陳生之言井田也異哉未暇與之廣徵而極辨也但其曰髙原之田無有溝洫則非矣彼徒見黍稷之異秔稻而謂無以水利為也夫溝洫者非獨備旱爾亦以泄淫潦而限疆界也且田閒必有涂徑其旁必有溝洫然後可以避沮洳利蹄輪又況黍稷非能捨水者也何惡乎井田之有溝洫而以意決之曰遂人匠人必有一誤也謂孟子之國中為王城律以周禮邦中之云則亦不類謂下濕之地田不可井然八夫同井既不可矣十夫同溝則亦烏乎其可哉茍謂十夫百夫千夫萬夫云者橫斜列之而非以方置之則下濕之地斥鹵廣莫未必不可方也是先儒所謂避城邑道路市肆氓居者猶有理而陳生專以濕地言之益非也其末連及兵制又似以鄰里閭黨與井邑丘甸分中外者不思五家為鄰與十夫同溝法正同也葢倍五則十也兵有中外又何訾於田制以此攻先儒之説非柳子所謂諄諄佐予言而曰不逮者歟則又文之曰鄰里鄉黨之民即井邑丘甸之民也在田與在鄉之異也夫既以八聮之而又以十聮之一以為井邑丘甸又以為酇鄙縣遂古人之法比之王莽荆舒倍為雜亂矣徒見陳生之自為抵牾而卒不能通其意也
  朱陸折疑
  有宋中葉運膺五百之期天顯聚奎之象其所以紹絶學理遺經使聖人之道復明於斯世者豈偶然哉周邵程張皆以先覺之資任道綂之重又幸而相師相友講明其所未至其淵源所漸所以深造直達於聖人之藴者必有非後人之所能窺者矣虞廷羣后鄒嶧諸哲以來於斯為盛是以千餘年之蕪翳堙塞啟之闢之攘之剔之聖人之道灼乎其可見坦乎其可循嗚呼其功可謂偉哉南狩以後而朱子出焉祖孔孟宗周程正六經黜百氏躪中庸之堂而入其室雖聖人有作不能易也而在當時與象山陸氏其學終不能以相一後世隨聲之徒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始也安於性之所近繼遂執為門户之見而不可回嗚呼彼固不知朱子然亦何足以知陸氏哉夫陸氏之論躬行必先於明理其言窮理必深思力索以造於昭然而不可昧確然而不可移此固與朱子知行之學同歸而其心悟身安言論親切雖朱子亦且感動震矜而為之左次然則朱陸之道豈如一南一北之背而馳哉其始終大致之所以不合者陸cq=28氏之反約也速收功也近其敎人之法則徑而多疎朱子之用力也漸衛道也嚴其敎人之法則周而無弊也夫破末俗之陋傳聖賢之心洗訓詁之訛發精微之意若是者固二子之所同心然惟其訛且陋也則必有以矯而正之爬梳剔抉究其枝葉以達於本根使夫精微之意聖賢之心學者有所望而至焉豈可謂是無益之業而不復措意於其閒乎孔子聖人也問禮于老聃問樂于萇𢎞問官于郯子假年學易至於韋編三絶而不能休歎夏商之文獻不足足則吾將往而證焉仲尼亦胡為是孳孳而事此無益之業哉所謂文武之道未墜於地而天之未喪斯文者葢在乎此也經莫大於易易莫大於先天先天之學不傳乆矣自堯夫發之而陸氏以為非作易之意無極之妙主靜之宗自濂溪啟之而陸氏以為是老子之旨性之所以善心之所以仁主敬之要知行之方自程氏兄弟明之而陸氏以為與孔孟之言不相似凡如此類皆可以見其講學之疏而其議論舉措之閒猶未免于精神用事而氣不可掩不如朱子之粹然平中有以極其規矩準繩於無憾也揆厥所由陸氏葢見世之支離沈溺而不能以自振故刋落擺脱直接乎孟氏之傳然愚竊觀夫孟子之時發明人心而無述作者去聖未遠羣經大備故第啟管鑰示闗津以為當世人心對病之藥而已自漢以來道喪文弊禮樂詩書掃地而盡異端邪説諸子百家紛紛藉藉相亂學者顚倒眩瞀於其中何由而見聖人之宗乎濂洛諸子扶持整頓者未幾或疑或信若明若昧又緜延而將絶是故朱子之矻矻著述以終其身殆有所不得已也昔周之衰王道廢而舊章亂邪説繁而大義乖於是仲尼討論墳典述帝王之道正雅頌之篇除九丘黜八索修明禮樂之遺文使萬世道術有所綂一朱子之心孔子之心也若以六經為注脚章句為俗學豈獨足以病朱子又上以為孔子病矣由此言之陸氏之學得無極髙明而失之過反説約而弊則疎者乎是故陸氏之學吾儒之學也其閑道也猶謹其擇言也猶精非若明之中世儒墨老莊混為一途始也帥其意後也言其言靡然遂入于二氏而不可反者也雖然追原其弊則謂非陸氏為之端不可葢朱子之言曰今之以學自立者門户衰塌唯陸子靜精神啟發其流禍未艾也嗚呼賢者之為慮豈不遠哉竊觀自朱子而後幾四百年之閒守其學者崇正經敦實履循循乎其不畔逮乎中明士大夫自以其意為學於是乎章句不足守文字不足求甚而典訓不足用義理不足窮經術文字議論行檢胥為之一變而風聲大壞矣傳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又曰不知其形視其影生今之世有欲為聖人之學者與吾願謹而擇之其有世敎之責者與吾願審而思之對
  裕親王問無極太極對
  康熙壬午年五月端陽後裕親王銜
  命有事於恒山古郡職光地敬率屬寮迎謁道左既而拜覲於次王既幸進而寵接之又𢎞錫之以敎言自當官立身之道引而彌深遂及性命之要其説微妙髙迥葢有近代諸儒所未闡者焉職敬聽之下初則茫然以迷既有所動于中乃惕然以感終然後竊自敬歎知草茅迂滯之學鄙恡叢積至老其身而不自悟也敬惟王所謂無極太極之説精矣至矣非職之所能窺矣職所反之於身參以歴古賢哲之論而有省焉者葢王之言曰有心為善雖善亦私我心而不求吉者還有凶乎職思為善一也而以為有心焉者是張栻所謂有所為而為者也有所為而為安得不謂之私心以私心為善是圖度以求吉者也命不可以倖徼福不可以回求故有求吉而得凶者矣有雖吉而亦謂之凶者矣逐名而干人之忌趨利而冒世之爭既忌且爭禍害將至非求吉而得凶者乎幸而䝉尊榮以沒齒席寵厚以終身然身之榮名之辱生之厚行之薄非雖吉而亦謂之凶者乎惟聖賢則無所為而為善無為為善者性也性之體寂然不動有意於為者人心之動也人心動必有對故有善則有惡有吉則有凶五性感動而善惡分故吉凶悔吝生矣惟反之於不動以至於雖動亦靜焉則其善也無聲無臭純粹至善者也其吉也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也王所謂一念不生一心不動先天之易無極之妙職之蠡測誠未知有合與否而就其所見則所警於愚陋良多此所謂如飲於河各充其量者也職曩者承乏侍從每䝉
  皇上開示理數之學今又從王啟以無極先天之秘在古賢人猶歎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職何幸而生皇上之世治嫓於堯舜道極乎羲軒而見而知之有如王者又贊道徳之光華而茂明之然領不傳之奥而無以揚微指仰撝謙之美而無以副徳音所遇之幸不足以掩所學之愧則職不勝惶懼

  榕村集巻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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