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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十七回 逆秉寄贓慌落陷 客巴割愛泣投繯 下一回▶

    威權露上草,富貴鏡中花。奸雄自古枉成家,難將天眼遮。 簾外風聲峭,簾前月影斜。升沉聚散但由他,捉筆且塗鴉。

      右調《巫山一段雲》

    紛紛營逐笑癡蟲,失著還存得著中。

    才攫金珠來內帑,咸抄寶玉入辰宮。

    朱樓深掩留殘月,畫閣高搴待晚風。

    試向權門一回首,主人何處撫草叢。

  話說魏忠賢縊死在阜城縣尤克簡家,巡撫見申文,便委河間府呂推官,會同本縣楊知縣,來到南關店內。正值錦衣衛官旗吳國安也到。三個官一齊相驗明白,又將隨身行李查點寄庫,隨行人寄監,一一進報;巡按又差人跟隨錦衣衛官旗前去,趕那四十輛金銀珠玉,並拿本內要拿的壯丁。卓巡按會同順天巡撫,以罪監投繯事具題,不在話下。

  且說朝裡已知魏、崔兩個巨奸縊死,人人快心。還有說他誅戮多人,變亂法紀,這樣死法便宜了他的,就上一本說:「魏良卿、客氏通同作弊,侵盜內庫珠寶以千萬計,須抄沒正法,以警將來。」崇禎批下旨意道:「犯人魏忠賢、客氏家私,著秉筆太監張邦紹等,眼同衛及五城御史等官,嚴查籍沒,勿得隱匿取罪。」此時客氏已經中官處分,發回私宅了。太監張邦紹等不須廠衛、巡城,先將皇城內魏忠賢私宅盡行抄沒,金銀緞疋、奇珍異玩,都造冊恭進內庫收了。外邊魏良卿、客氏兩家,也知道必來抄沒,每夜箱籠搬運,寄在各相知親戚人家,已非一日。客氏又想:「盜內庫一節,萬一朝臣發覺出來,皇爺發怒,料沒有什麼好處到我,須預先逃出禁城。」只教兒子侯國興且住在先帝賜的宅子裡,自己輕身只帶了三四個平日的寵僕寵童,並細軟金珠寶貝,只有萬兩,怕忒多了招人耳目,吩咐侯國興:「須要小心謹慎。不久事定,便同你們一處過活。」料理已完,星夜出東直門去了。聖旨下這一日,肅寧府又著傅、應兩長班,押十個大箱往范都督家寄頓。那范都督因與魏卿平日相好,只得收下了。不料北城熊兵馬有人把寄箱出首,盡數交點在官。有個楊六奇,虧了魏忠賢做了都督,其時也有箱籠寄在他家,恐防連累,又不好出首,連夜差人還把了他,才免禍,不料過了長店,將到盧溝橋,被南胡兵馬拿了,解送巡城王御史,都具本奏上,盡情入官。太監張邦紹等會同廠衛、巡城各官,把魏忠賢與客氏外宅和那魏食卿、良棟、侯國興幾個大宅子內的金珠寶貝、元寶緞疋,不計其數,俱眼同封記造冊,進入內庫去了。肅寧縣房彥,奉旨批「著撫按嚴加查明封固,從實具奏。還有肅寧府第不必估價,著該御史撥夫看守,待東西底定,朕將留賜有功。其餘住房田地,俱著該監會同廠衛、五城,估價變賣助餉。」張邦紹等官共估得價該四萬四千五百兩,變賣解到戶貯收。可笑魏忠賢平日損國剝民,招權納賄,掙下家私,有敵國之富,到此地位,何曾留得一件,落得萬代罵名,死不非命。有詩為證:

    黃金白玉碧琅玕,取次輸將入御前。

    到底卻教輸杜甫,囊中猶有一文錢。

    血戰沙場歷歲霜,分茅誰料在權璫。

    邊功到底難侵占,魏氏何曾得寸壤。

  且說魏、崔兩家已經籍沒了,當時趨炎附勢的,打成金盆金鼎、金仙、金壼、金叵羅、金鑿落、金溺器各樣金玉器皿,都鑿了自己名字,此時抄沒進上,怕皇帝見了,知他平日奉承魏璫,好生惶恐,懊悔不迭。起初政司楊紹震本上雖參劾魏忠賢,卻也並參崔呈秀;又有吳御史、賈御史連連上本,專攻呈秀,說他委身惡璫,大賄賂,論法自當籍沒。崇禎忽把本批出道:「是逆奸崔呈秀交結奸璫,招權納賄,罪惡貫盈,死有餘辜。贓私狼藉,法應沒入,著撫按地方官將一切家彥,盡行嚴君封固,細查明白,造冊具奏,以助邊餉。」順天單巡撫得聖旨,隨薊州巡道子轂;委趙知州、蕭守備先將家彥封固。到第二。日會同戶部陳郎中、何推官、武知縣,連知州、守備,共五個官員,將東西兩宅查點。那日是十月十二日,在西宅裡查出銀二萬五千兩。十二日,在東宅裡查出銀一萬零九百七十二兩,赤金三百十三兩二錢。隨因孫兵巡為別事被論,直到十七日,單巡撫都到薊州,著令細行搜查。崔鐸慌了,只得將向來埋藏的盡行供出。十九日,起出三處共一萬九千六百五十兩。二十日,起出八千零四十兩五錢。二十一日,又在書房裡搜出七千五百五十兩:共銀七萬一千三百四十七兩五錢,金子只三百四十三兩二錢。東宅裡箱籠廚櫃共一百九十五只,西裡箱籠廚櫃共一百一十四只。外有略從古當鋪一所。原領銀一萬兩,官府將他當鋪封了。又因各本說他贓私狼藉,疑他有別處寄頓,把崔鐸動刑起來,要他招稱。

  崔鐸哭稟道:「犯人原不料籍沒,怎得先期寄頓。父親出京,只帶得兩個騾車,其餘尚在京師宅內。撫按會稿只將現在共題,其莊田、房屋再行查奏。本上了,奉旨差卓巡按會同巡城御史,在京城宅裡搜查。兩個御史到得宅子裡,卻是空宅,看守家人都已逃去,箱籠廚櫃多半撅開。兩個御史只得商量封了,又提崔鐸來問。崔鐸即供說在東首幾間小房裡。押他同去,掘出銀一萬一千五百兩,又一間掘出銀一萬九千八百兩,其餘箱籠三十四只,內中還有玉帶、金銀器皿、衣服等件。京裡盤出共又銀六萬三千三百兩,金杯八只,金罐一個,銀鑲大杯六十只,銀盤四十只,銀碗四十六只,銀酒壼二把,銀鑲大杯六十只,銀盤四十只,銀盆一個,銀八仙一座,箱裡玉杯盤四十九件,瑪瑙杯一個,琥珀數珠一串,金簪、碧玉簪四十五只,金、銀、牙、玉帶七條,犀杯盤四十件,又銅爐瓶六十件,玉壼杯三十九件,玻璃犀杯三十六件,珊瑚五枝,牙笏六枝,牙箸六十二把,牙仙三座,銀仙、銀船、銀鶴共十一件,米珠罐二十個,珠蟹一只,灑線絨紬、綾緞紗羅共七百九十二疋,衣服一百八十六件,帳慢四十九件,人參兩箱,速香三箱,金川扇一箱,本州金扇三箱,蟒衣倭緞五十七件,兩個御史一一造冊,具本題進。崇禎批道:「奸惡崔呈秀,京邸贓私既經籍沒,所有銀兩等箱,現貯兵馬司,即著該方官照數解進。」可笑崔呈秀空掙下許多東西,分明只替朝廷看守了那幾年,自己兒子不能勾一些兒受享。有張打油詩為證:

    積玉堆金廣似麻,一朝輦入帝王家。

    早知不是崔家物,何不當初少趨些。

  說完崔呈秀家私籍沒,又有個都察院司務許九臯上一本道:「魏黨田爾耕大開告密株連之門,實其貪橫無厭之腹,奸婪妄肆。先將吳養春萬家彥無端沒入,以飽權璫之慾,因而愈加寵幸,無所不為。占主事周京、生員高鯀田地,鯨吞故相李明賜宅,椎碎聖旨御牌。乞查拿正罪,籍沒家資,以振國法。」崇禎批道:「田爾耕職任要地,冒濫錦衣,榮及僕隸,鯨吞霸占,慘害生民,不可勝計。盈室所積,莫非指膏,不啻元凶之富。侵占故相賜宅,椎毀聖旨御牌,尤可痛恨。著先行削籍為民,其家貲並各處伙計,該撫按即時封固,盡教籍沒,以充遼餉。」

  那時田爾耕雖經告退,尚安坐在家,恣行威福,怹有個大兒,為人仗義疏財,又肯延請南方名士勤苦讀書,雖是該世襲錦衣,他卻不以意,疾心要學他祖公公兵部尚書田樂,替朝廷幹大功勞,封妻蔭子。起初見他父親爾耕附了魏璫,結交阮大鋮、梁夢環、倪文煥、許顯純一班人,做那反事,常常單騎到京,跪在爾耕面前,痛哭苦諫。爾耕二兒是個樸實不管事的,人都稱他「老實田二公子。」惟有三兒凶頑作惡,往來京師,攬事納賄,爾耕極歡喜他。此時田大公子見父親罷職,還只是同了田三橫行無忌,知必不能保身保家,苦勸不依,坐視不忍。因他丈人是保定府高陽縣一個世宦人家,這任丘縣原不多些路兒,把他妻子先寄在丈人家住了,箱籠物件也各各搬運些去。十月盡間,他有個蘇州好友翁逢春,留下一個曲友姓吳,叫做黑吳四官。一夜田大公子和他吃酒,因說道:「吳兄在此實為簡慢,但小弟替兄玉成,想有五六百金了。寒家為三舍弟太橫,家父又不聽正言,必有奇禍。兄不如回去了罷。小弟不久定避往高陽去了。不是小弟拋去老父,也要存先祖一線書香,所謂同死無益。」黑吳四官道:「多蒙大公子扶持,實有六七百兩現物了。三公子遂許我從容半月,有一事成了,分我三百金,湊成千金回去。這都是大公子恩典。」田大公子道:「兄不要怪小弟見辭,這是好話相聞耳。只是不要後悔。」吳黑四官唯唯而散,各自去睡了。

  田大公子正事在心,那裡睡得著,竟在房裡走了一夜。早起梳洗完了,取飯來吃完,叫小廝拿了一軸沈石田的畫,一軸祝枝山的字,又舊圖書一個,跟到田爾耕書房裡來。田大公子向他父親拜了四拜。田爾耕問道:「大哥子為何行起禮來?」田大公子道:「兒子見爹和三弟不肯收斂,苦勸不從,實實要往遠方躲避去了。兒子只帶得一軸畫、一軸字、古篆印一個。房裡東西,各莊田地,分毫不動。媳婦料在外家不致凍他餓死。兒子且去一年半載,再回來侍奉爹爹。」田爾耕道:「癡孩子,往那裡去。」大公子又拜上四拜,手執兩軸與這舊舊圖書,走到門首,已預先吩咐備下的馬,上馬加鞭,離了任丘縣去了,連家人小廝也不帶一個。田爾耕遣人去趕,趕不回來,也就丟在一邊了。

  誰知過了三日,卓御史前來籍沒,把田爾耕、田二、田三盡行拿了,家屬不問良賤,盡行逐出,草兒也不曾帶得一根出來。家中金銀珠玉、寶玩緞疋雖不比魏忠賢,卻不減崔呈秀,都封固了,造冊進上內庫。所有田彥,盡數變賣入官。那黑吳四官的七百金,也在籍沒數內,家屬隊裡一並流出,人走得個空身子,幸喜束肚裡偶帶得七八兩銀子,將就盤纏回家,仍舊還是個清寒人。人象那田爾耕,做下了鐵桶的事業,銅斗兒家私,都做一場春夢,連他父親掙下的錦衣世家,也都付之東流了。誰知又有黑吳四官,不聽田大公子的好言,終不得一毫受享。有一首打油詩,單說那田爾耕的:

    爾耕原是尚書裔,錦衣世襲非容易。

    不聽長公忠直言,全家抄沒空流涕。

  且說客巴巴躲在東直門外一個莊子裡,帶了三四個心愛人兒住在那裡,鎮日只是吃些酒,酒醉了輪流幹那件事,消遣悶懁。聽見兒子侯國興寄在監裡,聽候發落,倒也還不驚慌。又聽見任丘縣錦衣大堂也被抄沒了,便跌腳捶胸道:「天爺嗄!逐個兒拿了,怎饒得過!咱和今的皇后沒甚仇恨,那張娘娘好不恨咱。倘他兩個好了,說起咱的事體,定然有些有些不保。咱受用慣了,怎受得刑罰。況且皇帝也曾伏侍,一個嬌滴滴半老佳人出頭露面,豈不被人笑倒。苦嗄!苦嗄!」吩咐取酒來:「咱們大家吃個爛醉再處罷呀!」不一時,酒肴到了。吃一回,客氏脫了上下衣服,叫那三四個心愛人兒輪流戲弄,說道:「我的哥哥!你們射死了咱罷,省得又費條繩子。」大家無恥到二更天氣,各在炕上睡了。不提防客氏哭了一回,取了一條汗巾懸梁自縊,去見閻王了。次日三四個心愛人兒看見他縊死,打伙兒偷了他些金銀珠玉,各自逃生。跟隨的報知地方,申報了東城兵馬司,七日後才入殮。可笑客巴巴,八人大轎,四道開棍,何等榮耀,掙下那幾十萬家私,到今日如此結果。有詩為證:

    半老佳人逞艷姿,九重誘主實堪嗤。

    豈知一旦成虛廢,歸土無期暴露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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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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