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彙編/藝術典/第76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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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彙編藝術典

 第七百六十六卷目錄

 畫部總論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畫法

  唐王維畫學祕訣論畫

  宋董羽畫龍輯議畫譜

  宋李成山水訣畫法

  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訓 畫意 畫訣 畫題 畫格拾遺

  歐陽試筆論鍳畫

  東坡集論傳神

  宋韓拙山水純全論論山 論水 論林木 論石 論雲霞煙靄嵐光

  風雨雪霧 論人物橋彴關城寺觀山居舟船四時之景 論用筆墨格法氣韻病 論觀畫

  別識

  廣川畫跋論畫水

  通志論圖譜

  張懷論畫畫學

  饒自然繪宗十二忌畫法

  鄧椿畫繼雜說論遠

  宋李澄叟畫說論畫

  湯垕畫論

  唐志契論畫論枯樹 論點苔 論用筆用墨 論氣運生動

  容臺集杜瓊論畫

  無名氏畫山水訣論畫

藝術典第七百六十六卷

畫部總論 编辑

梁元帝山水松石格 编辑

畫法 编辑

夫天地之名,造化為靈。設奇巧之體勢,寫山水之縱 橫。或格高而思逸,信筆妙而墨精。由是設粉壁,運神 情,素屏連隅,山脈濺渹,首尾相映,項腹相迎。丈尺分 寸,約有常程;樹石雲水,俱無正形。樹有大小,叢貫孤 平。扶疏曲直,聳拔凌亭;乍起伏於柔條,便同文字。原闕 八字「或離合於破墨,體同異於丹青。隱隱半壁,高潛入 冥。插空類劍,陷地如坑。秋毛冬骨,夏蔭春英。炎緋寒 碧,暖日涼星。巨松沁水,噴之蔚榮。裒茂林之幽趣,剖 雜草之芳情。泉源至曲,霧破山明。精藍觀宇,橋彴關 城。行人犬吠,獸走禽驚。高墨猶綠,下墨猶赬。水因斷 而流遠,雲欲墜而霞輕。桂不疏於胡越,松不難於弟 兄。」路廣石隔天遙《鳥征》。雲中樹石宜先點,石上枝柯 末後成。高嶺最嫌鄰刻石,遠山大忌學《圖經》。審問既 然傳筆法,祕之勿泄於戶庭。

唐王維畫學祕訣 编辑

論畫 编辑

「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 或咫尺之圖,寫百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 夏秋冬,生於筆下。初鋪水際,忌為浮泛之山;次布路 岐,莫作連綿之道。主峰最宜高聳,客山須是奔趨迴 抱處。僧舍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村莊。著數樹以成 林,枝須抱體。山崖合一水而瀑瀉,泉不亂流。渡口只 宜寂寂,人行須是疏炠。泛舟楫之橋梁,且宜高聳;著 漁人之釣艇,低乃無妨。」懸崖險峻之間,好安怪木;峭 壁巉巖之處,莫可通途。遠岫與雲容相接,遙天共水 色交光;山鉤鎖處,沿流最出其中;路接危時,棧道可 安於此。平地樓臺,偏宜高柳映人家;名山寺觀,雅稱 奇杉襯樓閣。遠景煙籠,深巖雲鎖。酒旗,則當路高懸, 客帆宜遇水;低挂遠山,須要低排,近樹惟宜拔迸。手 親筆硯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遙永,頗探幽微。妙 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塔頂參天,不須見殿。」似有似無,或上或下。茆堆土埠, 半露簷廒。草舍廬亭,略呈檣《山分八面》,石有三方。 閑雲切忌芝草樣,人物不過一寸許,松柏上現二尺 長。

「凡畫山水,意在筆先,丈山尺樹寸馬分人,遠人無目, 遠樹無枝,遠山無石,隱隱如眉,遠水無波,高與雲齊」, 此是訣也。「山腰雲塞石壁,泉塞樓臺,樹塞道路,人塞 石,看三面,路看兩頭,樹看頂𩕳,水看風腳」,此是法也。 凡畫山水,平夷頂尖者巔,峭峻相連者嶺,有穴者岫, 峭壁者崖,懸石者岩,形圓者巒,路通者川。兩山夾道, 名為壑也。兩山夾水,名為澗也。似嶺而高者,名為陵 也。極目而平者,名為坂也。依此者,粗知山水之髣髴 也。觀者先看氣象,後辨清濁,定賓主之朝揖,列群峰 之威儀,多則亂,少則慢,不多不少,要分遠近。遠山不 得連近山,遠水不得連近水。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斷 岸坂堤,小橋可置。有路處則林木,岸絕處則古渡,水 斷處則煙樹,水闊處則征帆,林密處則居舍。臨巖古 木,根斷而纏藤;臨流石岸,欹奇而水痕。凡畫林木,遠

者疏平,近者高密。有葉者枝嫩柔,無葉者枝硬勁。松
考證
皮如鱗,柏皮纏身。生土上者根長而莖直,生石上者

拳曲而伶仃。「古木節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蕭森。有 雨不分天地,不辨東西,有風無雨,只看樹枝;有雨無 風,樹頭低壓,行人傘笠,漁父蓑衣。雨霽則雲收天碧, 薄霧霏微,山添翠潤,日近斜暉。早景則千山欲曉,霧 靄微微,朦朧殘月,氣色昏迷。晚景則山銜紅日,帆捲 江渚,路行人急,半掩柴扉。」「春景則霧瑣煙籠,長煙引 素,水如藍染,山色漸青。夏景則古木蔽天,綠水無波, 穿雲」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則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鴈 鴻,秋水蘆島沙汀,冬景則借地為雪,樵者負薪,漁舟 倚岸,水淺沙平。凡畫山水,須按四時,或曰「煙籠霧鎖」, 或曰「楚岫雲歸」,或曰「秋天曉霽」,或曰「古塚斷碑」,或曰 「洞庭春色」,或曰「路荒人迷」,如此之類,謂之「畫題。」山頭 不得一樣,樹頭不得一般。山藉樹而為衣,「樹藉山而 為骨。」樹不可繁,要見山之秀麗;山不可亂,須顯樹之 精神。能如此者,可謂名手之畫山水也。

宋董羽畫龍輯議 编辑

畫譜 编辑

畫龍者,得神氣之道也。神猶母也,氣猶子也,以神召 氣,以母召子,孰敢不至?所以上飛於天,晦隔層雲,下 潛於淵,深入無底,人不可得而見也。古今圖畫者,固 難推其形貌,其狀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項,自 項至腹,自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頭似牛,嘴似驢,眼 似蝦,角似鹿,耳似象,鱗似魚,鬚似人,腹似蛇,足似鳳, 是名為「九似」也,雌雄有別。雄者角浪凹峭,目深鼻豁, 鬚尖鱗密,上壯下殺,朱火煜煜。雌者角靡浪平,目肆 鼻直,鬚圓,鱗薄尾壯於腹龍。開口者易為巧,合口者 難為工。但要揮毫落墨,隨筆而生,筋骨精神,佇出為 佳。貴乎血目生威,朱鬚激發,波濤洶湧,若奮風雲,鱗 甲藏煙,鬃鬣肘毛,爪牙伏利,蜿蜒升降。「旋之間,噀 其雨露,踊躍騰空,點其目則飛去」,乃神筆之變化。昔 張僧繇、葉公,則其人也。

宋李成山水訣 编辑

畫法 编辑

凡畫山水,先立賓主之位,次定遠近之形,然後穿鑿 景物,擺布高低。落筆無令太重,重則濁而不清。不可 太輕,輕則燥而不潤。烘染過度則不接。辟綽,繁細則 失神。「發樹枝左長右短,立石勢上重下輕,擺布裁插, 勢使相偎,上下雲煙。取秀不可太多,多則散漫無神。 左右林麓,鋪陳不可太繁,繁則堆塞不舒。山高峻無 使傾危,水深遠勿教窮涸。」路須曲折,山要高昂。孤城 置之遠邊,墟市依於山腳。雪天不用雲煙,雨裏無多 遠望,山舍仍居隘窄。漁翁要在平灘。朝晴晃朗,暮雨 陰昏。舍屋不在多間,漁釣有時而作。藤蔓依纏古木, 窠叢簇扎山頭。高山煙鎖其腰,長嶺雲翳其腳。遠水 縈紆而來,還用雲煙以斷其派。怪石「巉岩而立,仍須 土阜以培其根。原野曠蕩相連,蒼山依其低淺;石須 圓混鋒芒八面稜層。木要交叉挺幹,四時枯茂。迅風 拔木,暴雨崩崖。淺流則岸畔平灘,深澗則陡崖直下。 聳坡之土必要高,低則地淺;煙林之木亦宜疏,密則 繁絮。重岩切忌頭齊,群峰更宜高下。孤峰遠設,野水 遙拖;道路時隱時顯」,橋梁或有或無,遠怕陰昏,近防 重濁。顛崖怪石不用頻施,峻嶺枯槎也宜少作。遙煙 遠曙,太繁恐失朝昏;密樹稠林,斷續防他版刻。山原 峻險,依稀樵逕猶存;崖岸傾危,隱約雲林深暗。平川 雖遠,參差皴染而成,流水泉源,彷彿還多「攧《撲布》。」兩 路有明有晦,起雙峰陡高陡低。霧薄明爽舒晴,煙靄 濛騰欲雨。喬木聳直,蟠屈者一株兩株;亂石礧堆,奇 怪者三塊兩塊。點樹葉稀疏間密,皴石脈以重分輕; 亭庵不在常施,樓觀仍須間作人物。轉顧多般,野店 猶防相似氣象。春山明媚,夏木繁陰,秋林搖落蕭疏, 冬樹槎牙妥帖。樹根栽插,龍爪宛若抓挐;石布稜層, 根腳還須帶土。「之字水不過三轉,濺瀑水不過兩重。」 侵天一道,飛泉湧瀑多湍。徹底翻濤巨浪,淺瀨平流。 煙波茫茫,雲浪浩浩。山無獨木,石不孤單。林煙一派 便休,古木數株而已。喬木疏於平野,矮窠密布山頭。 孤煙遠自水邊,薄靄驟依巖腳。野憍寂寞,遙通竹塢 人家;古寺蕭條,掩映松林佛塔。春水綠而瀲灔,夏津 漲而瀰漫;秋潦盡而澄清,寒泉涸而凝泚。新窠肥滑 岸石,須要皴蒼;古樹槎牙,景物兼還秀媚,分清分濁, 庶幾輕重相兼;淳重淳輕,病在偏枯損體。千巖萬壑, 要低昂聚散而不同;疊巘層巒,但起伏崢嶸而各異。 不迷顛倒回還,自然遊戲三昧。

郭熙林泉高致 编辑

山水訓 编辑

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 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 飛鳴,所常觀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 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直以太平盛日,君親 之心兩隆苟潔,一身出處,節義斯係,豈仁人高蹈遠 引為離世絕俗之行,而必與箕、潁埒素、黃綺同芳哉《白駒》之詩,《紫芝》之詠,皆不得已而長往者也。然則林 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鬱 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 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 之所以貴夫畫山水之本意也。不此之主而輕心臨 之,豈不蕪雜神觀,溷濁清風也哉!

畫山水有體,鋪舒為宏圖而無餘,消縮為小景而不 少。看山水亦有體,「以林泉之心臨之則價高,以驕侈 之目臨之則價低。」

山水,大物也,人之看者,須遠而觀之,方見得一障山 川之形勢氣象。若士女人物,小小之筆,即掌中几上, 一展便見,一覽便盡,此看畫之法也。

「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遊者,有 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 可遊之為得。何者?觀今山川,地占數百里,可遊可居 之處,十無三四,而必取可居可遊之品。君子之所以 渴慕林泉者,正謂此佳處故也。故畫者當以此意造, 而鍳者又當以此意窮之,此之謂不失其本意。」 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腳地面皆渾厚闊 大,上秀而下豐,合有後之相也。非特論相,兼理當如 此故也。

「人之學畫,無異學書。今取鍾、王、虞、柳,久必入其彷彿。 至於大人達士,不局於一家,必兼收並覽,廣議博考, 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後為得。」今齊魯之士,惟摹營丘, 關陝之士,惟摹范寬,一己之學,猶為蹈襲,況齊魯關 陝,幅𢄙數千里,州州縣縣,人人作之哉!專門之學,自 古為病,正謂出於一律而不肯聽者,不可罪不聽之 人。殆由陳跡。人之耳目。喜新厭故。天下之同情也。故 予以為大人達士不局於一家者此也。

柳子厚善論為文,余以為不止於文。萬事有訣,盡當 如是,況於畫乎?何以言之?凡一景之畫,不以大小多 少,必須注精。以一之不精則神不專,必神與俱成之。 神不與俱成則精不明;必嚴重以肅之,不嚴則思不 深;必恪勤以周之,不恪則景不完。故積惰氣而強之 者,其跡軟懦而不決,此不注精之病也;積昏氣而汨 「之者,其狀黯猥而不爽,此神不與俱成」之弊也。「以輕 心挑之者,其形脫略而不圓,此不嚴重之弊也;以慢 心忽之者,其體疏率而不齊,此不恪勤之弊也。」故不 決則失分解法,不爽則失瀟灑法,不圓則失體裁法, 不齊則失緊慢法,此最作者之大病也,然可與明者 道。

思平昔見先子作一二圖,有一時委下不顧,動經一二十日不向再三體之,是意不欲。意不欲者,豈非所謂惰氣者乎?又每乘興得意而作,則萬事俱忘,及事汨志撓外物有一則亦委而不顧,委而不顧者,豈非所謂昏氣者乎?凡落筆之日,必明窗淨几,焚香左右,精筆妙墨,盥手滌硯,如見大賓,必神閒意定,然後為之,豈非所謂不敢以輕心挑之者乎?已營之,又徹之,已增之,又潤之,一之可矣,又再之,再之可矣,又復之,每一圖必重複終始,如戒嚴敵,然後畢。此豈非所謂「不敢以慢心忽之」 者乎?所謂天下之事,不論大小,例須如此而後有成。先子向思,每丁寧委曲論及於此,豈教思終身奉之,以為進修之道耶?

學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之,則花 之四面得矣。學畫竹者,取一株竹,因月夜照其影於 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學畫山水者何以異此? 蓋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真山水之 川谷,遠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真山水之 雲氣,四時不同,春融怡,夏蓊鬱,秋疏薄,冬黯淡,盡見 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則雲氣之態度活矣。真山 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 如滴,秋山明淨而如粧,冬山慘淡而如睡。畫見其大 意,而不為刻畫之跡,則煙嵐之景象正矣。真山水之 風雨,遠望可得,而近者玩習不能究錯縱起止之勢。 真山水之陰晴,遠望可盡,而近者拘狹,不能得明晦 隱見之跡。山之人物以標道路,山之樓觀以標勝概, 山之林木映蔽以分遠近,山之溪谷斷續以分淺深, 水之津渡橋梁以足人事,水之漁艇釣竿以足人意。 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為 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 奔走朝會無偃蹇背卻之勢也。長松亭亭為眾木之 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挈依附之師帥也。 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無憑陵 愁挫之態也。山近看如此,遠數里看又如此,遠十數 里看又如此,每遠每異,所謂「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 如此,側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異,所謂山形 面面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山之形狀,可得 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謂「四時之 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陰晴看又如此,

所謂「朝暮之變態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數十百
考證
山之意態,可得不究乎?春山煙雲連綿,人欣欣,夏山

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淨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 翳塞人寂寂。」看此畫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 畫之景外意也。見青煙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面 思望,見幽人山客而思居,見巖扃泉石而思遊,看此 畫令人起此心,如將真即其處,此畫之意外妙也。 東南之山多奇秀,天地非為東南私也。東南之地極 下,水潦之所歸,以漱濯開露之所出,故其地薄,其水 淺,其山多奇峰峭壁,而陡出霄漢之外,瀑布千丈,飛 落於雲霞之表。如華山垂溜,非不千丈也,如華山者 鮮爾。縱有渾厚者,亦多出地上,而非出地中也。 西北之山多渾厚,天地非為西北偏也,西北之地極 高,水源之所出,以岡隴擁腫之所埋,故其地厚,其水 深。其山多堆阜盤礡而連延不斷於千里之外;介丘 有頂,而迤邐拔萃於四達之野。如「嵩山少室」,非不峭 拔也,如嵩少類者鮮爾,縱有峭拔者,亦多出地中,而 非地上也。

嵩山多好溪,華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別岫,常山多好 列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廬、霍、鴈蕩、岷、峨、巫峽、 天壇、王屋、林慮、武當,皆天下名山巨鎮,天地寶藏所 出,先聖窟宅所隱,奇崛神秀,莫可窮其要妙。欲奪其 造化,則莫神於好,莫精於勤,莫大於飽。」游《飫看》歷歷, 羅列於胸中,而目不見絹素,手不知筆墨,磊磊落落, 「杳杳漠漠,莫非吾畫此。」懷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而草 聖益佳;張顛見公孫大娘舞劍器,而筆勢益俊者也。 今執筆者,所養之不擴充,所覽之不淳熟,所經之不 眾多,所取之不精粹,而得紙拂壁,水墨遽下,不知何 以掇景於煙霞之表,發興於溪山之顛哉?後生妄語, 其病可數。何謂所養欲擴充?近者畫手,有「《仁者樂山 圖》,作一叟支頤於峰畔;「智者樂水」圖,作一叟側耳於 巖前。此不擴充之病也。蓋「仁者樂山」,宜如白樂天《草 堂圖》,山居之意裕足也;「智者樂水」宜如王摩詰《輞川 圖》,水中之樂饒給也。仁智所樂,豈只一夫之形狀可 見之哉!何謂所覽欲淳熟?近世畫工畫山則峰不過 三五峰,畫水則波不過三五波,此不淳熟之病也。蓋 畫山,高者、下者、大者、小者,盎晬向背,顛頂朝揖,其體 渾然相應,則山之美意足矣。畫水,齊者,汨者卷而飛, 激者引而舒,長者其狀宛然自足,則水之態富贍也。 何謂所經之不眾多?近世畫手,生吳越者,寫東南之 聳瘦;居咸秦者,貌關隴之壯闊;學范寬者,乏營丘之 秀媚;師王維者,闕關仝之風骨。凡此之類,咎在於所 經之不眾多也。何謂所取之不精粹?千里之山,不能 盡奇,萬里之水,豈能盡秀?太行枕華夏而面目者,林 慮,泰山占齊魯而勝絕者,龍巖一概,畫之版圖何異? 凡此之類,咎在於所取之不精粹也。故專於坡陀失 之粗,專於幽閒失之薄,專於人物失之俗,專於樓觀 失之冗,專於石則骨露,專於土則肉多。筆跡不混成 謂之疏,炠則無真意;墨色不滋潤謂之枯,枯則無生 意;水不潺湲則謂之死水;雲不自在則謂之凍雲;山 無明晦則謂之無日影,山無隱見則謂之無煙靄。今 山日到處明,日不到處晦,山因日影之常形也,明晦 不分焉,故曰「無日影。」今山煙靄到處隱,煙靄不到處 見,山因煙霞之常態也,隱見不分焉,故曰無煙靄。 山,大物也,其形欲聳拔,欲偃蹇,欲軒豁,欲箕踞,欲盤 礡,欲渾厚,欲雄豪,欲精神,欲嚴重,欲顧盼,欲朝揖,欲 上有蓋,欲下有乘,欲前有據,欲後有倚,欲下瞰而若 臨觀,欲下游而若指麾,此山之大體也。

水,活物也,其形欲深靜,欲柔滑,欲汪洋,欲迴環,欲肥 膩,欲噴薄,欲激射,欲多泉,欲遠流,欲瀑布插天,欲濺 撲入地,欲漁釣怡怡,欲草木欣欣,欲挾煙雲而秀媚, 欲照溪谷而光輝,此水之活體也。

「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髮,以煙雲為神彩。故山 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雲而秀媚。水以山為面, 以亭榭為眉目,以漁釣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 榭而明快,得漁釣而曠落」,此山水之布置也。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脈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腳壯厚, 巒岫岡勢培擁相勾連,映帶不絕,此高山也。故如是 高山謂之「不孤」,謂之「不仆。」下者血脈在上,其顛半落, 項領相攀,根基龐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插,莫測其淺 深,此淺山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泄。」高山 而孤,體榦有仆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泄之理,此山 水之體裁也。

《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貴堅深而不淺露。《水者天地之 血》也,血貴周流而不凝滯。

山無煙雲,如春無花草。

「山無雲則不秀,無水則不媚,無道路則不活,無林木 則不生,無深遠則淺,無平遠則近,無高遠則下。 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 山後,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高遠之 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高遠之 勢突兀,深遠之意重疊,平遠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其人」物之在《三遠》也。高遠者明瞭,深遠者細碎,平遠 者沖澹。明瞭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澹者不大,此《三 遠》也。

「山有三大,山大於木,木大於人。山不數十重,如木之 太,則山不大;木不數十百,如人之大,則木不大。」木之 所以比夫人者,先自其葉;而人之所以比夫木者,先 自其頭。木葉若干,可以敵人之頭。人之頭自若干葉 而成之,則人之大小。木之大小,山之大小,自此而皆 中程度。此「三大」也。

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 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派則遠矣。蓋山盡出,不唯 無秀拔之高,兼何異畫碓觜?「水盡出」,不唯無盤折之 遠,兼何異畫蚯蚓。

正面溪山林木,盤折委曲,鋪設其景,而來不厭其詳, 所以足人目之近尋也。「傍邊」平遠嶠嶺,重疊鈞連縹 緲,而去不厭其遠,所以極人目之曠望也。「遠山無皴, 遠水無波,遠人無目」,非無也,如無耳。

畫意 编辑

世人止知吾落筆作畫,卻不知畫非易事。《莊子》說畫 史解衣盤礡」,此真得畫家之法。人須養得胸中寬快, 意思悅適,如所謂易直、子諒,油然之心生,則人之笑 啼情狀,物之尖斜偃側,自然布列於心中,不覺見之 於筆下。晉人顧愷之必搆層樓以為畫所,此真古之 達士。不然,則志意已抑鬱沉滯,局在一曲,如何得寫 貌物情,攄發人思哉!假如工人斲琴,得《嶧陽孤桐》,巧 手妙意,洞然於中,則樸材在地,枝葉未披,而雷氏成 琴」,曉然已在於目。其意煩體悖,拙魯悶嘿之人,見銛 鑿利刀,不知下手之處,焉得焦尾五聲,揚音於清風 流水哉?更如前人言「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哲人 多談,此言吾人所師。余因暇日閱《晉唐古今詩什,其 中佳句,有道盡人腹中之事,有裝出人目前之景。然 不因靜居燕坐,明窗淨几,一炷爐香,萬慮消沉,則佳 句好意亦看不出,幽情美趣亦想不成,即畫之主意, 亦豈易及乎?境界已熟,心手已應,方始縱橫中度,左 右逢原,世人將就,率意觸情,草草便得。思因記先子 嘗所誦道,「古人清篇秀句,有發於佳思而可畫者,并 思亦嘗旁搜廣引,先子謂為可用者,咸錄之於下: 「女几山頭春雪消,路傍仙杏發柔條。心期欲去知何 日,惆悵回車下野橋。羊士諤望女几山獨訪山家歇還涉,茅 屋斜連隔松葉。主人聞語未開門,繞籬野菜飛黃蝶。 長孫左輔尋山家南遊兄弟幾時還?知在三湘五嶺間。獨立 衡門秋水澗,寒鴉飛去日沉山。竇鞏釣罷孤舟繫葦梢, 酒開新甕鮓開包。自從江浙為漁父,二十餘年手不 扠。無名氏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老杜渡水 蹇驢雙耳直,避風羸僕一肩高。盧雪詩行到水窮處,坐 看雲起時。王摩詰六月杖藜來石路,午陰多處聽潺湲。 王介甫數聲離岸櫓,幾點別州山。魏野遠水兼天淨,孤城 隱霧深。老杜犬眠花影地,牛牧雨聲陂。李後村密竹滴殘 雨,高峰留夕陽。夏侯叔簡天遙來鴈小,江闊去帆孤。姚合雪 意未成雲著地,秋聲不斷鴈連天。錢惟演春潮帶雨晚 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韋應物相看臨遠水,獨自坐孤 舟。鄭谷

畫訣 编辑

凡經營下筆,必合天地。何謂天地?謂如一尺半幅之 上,上留天之位,下留地之位,中間方立意定景。見世 之初學,遽把筆下去,率爾立意,觸情塗抹,滿幅看之, 填塞人目,已令人意不快,那得取賞於瀟灑,見情於 高大哉!

山水先理會大山,名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 者、遠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於此,故曰「主峰」,如 君臣上下也。

林石先理會一大松,名為「宗老。」宗老已定,方作,以次 雜窠小卉,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於此,故曰「宗老」, 如君子小人也。

「山有《戴土》,山有戴石。」土山戴石,林木瘦聳。石山戴土, 林木肥茂。木有在山,木有在水。在山者,土厚之處,有 千尺之松;在水者,土薄之處,有數尺之糵。水有流水, 石有盤石,水有瀑布,石有怪石。瀑布練飛於林表,怪 石虎蹲於路隅。

「雨有欲雨,雪有欲雪。」雨有大雨,雪有大雪,雨有雨霽, 雪有雪霽。風有急風,雲有歸雲,風有大風,雲有輕雲。 大風有吹沙走石之勢,輕雲有薄羅引素之容。 店舍依溪不依水衝,依溪以近水,不依水衝以為害。 或有依水衝者,水雖衝之,必無水害處也。村落依陸 不依山,依陸以便耕,不依山以為耕遠。或有依山者, 山之間必有可耕處也。

《大松》大石,必畫於大岸大坡之上,不可作於淺灘平 渚之邊。

一種使筆不可反為筆使,一種用墨不可反為墨用。 筆與墨,人之淺近事。二物且不知所以操縱,又焉得 成絕妙也哉?此亦非難,近取諸書法,正與此類也。故說者謂王右軍喜鵝,意在取其轉項,如人之執筆轉 腕以結字,此正與論畫用筆同。故世之人多謂善書 者往往善畫,蓋由其轉腕用筆之不滯也。或曰:墨之 「用何如?」答曰:「用焦墨,用宿墨,用退墨,用埃墨,不一而 足,不一而得。」

「硯,用石、用瓦、用盆、用甕,片墨、用精墨而已,不必用東 川與西山。筆,用尖者、圓者、粗者、細者、如針者、如刷者。 運墨有時而用淡墨,有時而用濃墨,有時而用焦墨, 有時而用宿墨,有時而用退墨,有時而用廚中埃墨, 有時而取青黛雜墨水而用之。用淡墨六七加而成 深,即墨色滋潤而不枯燥。用濃墨、焦墨,欲特然取其」 限界,非濃與焦,則松稜石角不瞭然,故爾瞭然然後 用清墨水重疊過之,即墨色分明,常如霧露中出也。 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謂之「『幹」;淡以銳筆橫臥惹惹 而取之謂之「『皴』;擦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謂之『渲』」;以水 墨滾同而澤之謂之「刷』;以筆頭直往而指之謂之『捽』; 以筆頭特下而指之謂之『擢』」;以筆頭而注之謂之「點。」 點施於人物,亦施於木葉,以筆引而去之謂之「畫」,畫 施於樓屋,亦施於松針。雪色用淡濃墨作濃淡,但墨 之色不一,而染就煙色,就縑素本色,縈拂以淡水而 痕之,不可見筆墨跡。「風色」用黃土或埃墨而得之。「土 色」用淡墨埃墨而得之。「石色」用青黛和墨而淺深取 之。「瀑布」用縑素本色,但焦墨作其旁以得之。

水色春綠夏碧,秋青冬黑,天色春晃夏蒼,秋淨冬黯, 畫之處所,須冬燠夏涼,宏堂邃宇,畫之志思,須百慮 不干,神盤意豁。老杜詩所謂「五日畫一水,十日畫一 石,能事不受相促逼,王宰始肯留真跡。」斯言得之矣。

畫題 编辑

《世說》所載戴安道一事,安道就陳留范宣學,宣之讀 書抄書,安道皆學。至於安道學畫,宣乃以為無用而 不喜。安道於是取《南都賦》為宣畫。其所賦內,前代衣 冠、宮室、人物、鳥獸、草木、山川,莫不畢具,而一一有所 証據,有所徵考。宣躍然從之,曰:「畫之有益。」如是然後 重畫。然則自帝王名公巨儒相襲,而畫者皆有所為 述作也。如今成都周公禮殿,有西晉益州刺史張牧 畫三皇五帝。三代至漢以來,君臣賢聖人物,燦然滿 殿,令人識萬世禮樂。故王右軍恨不克見,而今為士 大夫之室。則世之俗工下吏,務眩細巧,又豈知古人 於畫事別有意旨哉!

一種畫,春夏秋冬各有始終曉暮之類,品意物色,便 當分解,況其間各有趣哉!其他不消拘四時,而經史 諸子中故事又各須臨時所宜者為可,謂如「春有早 春雲景,早春雨景」,「殘雪早春」,「雪霽早春」,「雨霽早春」,「煙 雨早春」,「寒雲欲雨」「春」,「早春晚景」,「曉日春山」,「春雲欲雨」, 「早春煙靄」,「春雲出谷」,「滿溪春溜」,「春雨春風作斜風細 雨」,「春山明麗」,「春雲如白鶴」,皆春題也。

夏有夏山晴霽,夏山雨霽,夏山風雨,夏山早行,夏山 林館,夏雨山行,夏山林木怪石,夏山松石平遠,夏山 雨過,「濃雲欲雨,驟風急雨」,又曰「飄風急雨」,夏山「雨罷 雲歸,夏雨溪谷濺瀑,夏山煙曉,夏山煙晚,夏日山居, 夏雲多奇峰」,皆夏題也。

秋有「初秋《雨過》」,《平遠秋霽》,亦曰《秋山雨霽》,《秋風雨霽》, 《秋雲下隴》,《秋煙出谷》,《秋風欲雨》,又曰《西風欲雨》,《秋風 細雨》,亦曰《西風驟雨》,《秋晚煙嵐》,《秋山晚意》,《秋山晚照》, 《秋晚平遠》,《遠水澄清》,《疏林秋晚》《秋景》,《林石秋景》,「松石 平遠」《秋景》,皆秋題也。

冬有寒雲欲雪,冬陰密雪,冬陰霰雪,翔風飄雪,山澗 小雪,四溪遠雪,雪後山家,雪中漁舍,艤舟沽酒,「踏雪 遠沽,雪溪平遠」,又曰:《風雪平遠》,「絕澗松雪」,「《松軒醉雪》, 《水榭吟風》」,皆冬題也。

曉有春曉,「秋曉」,「雨曉」,「雪曉」,「煙嵐」曉色,「秋煙」曉色,《春靄》 曉色,皆曉題也。

晚有《春山晚照》《雨過晚照》《雪殘晚照》《疏林晚照》《平川 返照》《遠水晚照》《暮山煙靄》《僧歸溪寺》《客到晚扉》,皆晚 題也。

《松》有雙松、三松、五松、六松,怪木、古木,老木,垂岸怪木、 垂崖古木、《喬松》。至一望松,皆祝壽,用青松、長松。

思嘗見先子作《連山一望松》,帶一望不斷之意,於一幅上為之。一老人以手撫面前大松,作極目引望之意,其老人若為壽星所獻之人云。

石有怪石、坡石。松石兼雲松者也,林石兼之林木,秋 江「怪石。」怪石之在秋江也,江上蓼花蒹葭之致,可以 映帶遠近作一二也。

《雲有》:「雲橫谷口,雲出岩間,白雲出岫,輕雲下嶺。」 煙有:煙橫谷口,煙出亂山,暮靄平林,輕煙引素。春山 煙嵐,秋山煙靄。

《水有四溪》,「濺撲松石,濺撲雲嶺飛泉,雨中瀑布,雪中 瀑布,煙溪瀑布,遠水鳴榔,雲溪釣艇。」

雜有「水村漁舍,憑高觀耨,平沙落鴈,溪橋酒家,橋梁 樵子」,皆雜題也。

===畫格拾遺===《早春晚煙》,驕陽初蒸,晨光欲動,曉山如翠,曉煙交碧, 乍合乍離,或聚或散,變態不足,飄飄繚繞於叢林溪 谷之間,曾莫知其涯際也。

《風雨水石》猛風驟發,大雨斜傾,瀑布飛空,湍奔射石, 噴珠濺玉,交相濺亂,不知其源流之遠近也。

《古木》平林,層巒群立,怪木斜欹,影浸寒流,根蟠石岸, 輪囷萬狀,不可得而名也。右上三畫乃郭熙所畫溫縣宣聖殿三壁畫也 《煙生亂山》生絹六幅,皆作平遠,亦人之所難。一障亂 山,幾數百里,煙嶂聯綿,矮林小宇,依稀相映,看之令 人意興無窮。此圖乃平遠之物也。

《朝陽》,樹梢縑素,橫長六尺許,作近山遠山,山之前後 神宇佛廟,津渡橋梁,縷分脈剖,佳思麗景,不可殫言。 惟是於濃嵐積翠之間,以朱色而淺深之,自大山腰 橫抹以旁達於向後平遠林麓,煙雲縹緲一帶之上, 朱綠相異,色之輕重,隱沒相得。畫出山中,一番曉意, 可謂奇作也。

《西山走馬圖》。先子作衡州時,作此以付。思其山,作秋 意於深山中,數人驟馬出谷口,內一人墜下,人馬不 大而神氣如生,先子指之曰:「躁進者如此。」自此而下, 得一長板橋,有皂幘數人乘款段而來者,先子指之 曰:「恬退者如此。」又於峭壁之隈,青林之蔭,半出一野 艇,艇中蓬庵,庵中酒榼書帙,庵前露頂坦腹一人,若 仰看白雲,俯聽流水,冥搜遐想之象。舟側一夫理楫 先子指之曰:「斯則又高矣。」

《一望松》,先子以二尺餘小絹作一老人,倚松岩前,在 一大松下。自此後作無數松,大小相連,轉嶺下澗,幾 十百松,一望不斷,平昔未嘗如此布置。此物為文潞 公壽,意取公「子孫聯綿公相」之義,潞公大喜。

歐陽試筆 编辑

論鑒畫 编辑

蕭條淡泊,此難畫之意,畫者得之,覽者未必識也。故 飛走遲速,意淺之物易見,而閑和嚴靜,趣遠之心難 形。若乃高下嚮背,遠近重複,此畫工之藝爾,非精鑒 者之事也。不知此論為是否?余非知畫者強為之說, 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謂好畫者,亦未必能知此也,此 字乃不傷俗耶?

東坡集 编辑

論傳神 编辑

傳神之難在於目。《顧虎頭》云:「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 其次在顴頰。」吾嘗於燈下顧見頰影,使人就壁畫之, 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我也。目與顴頰似,餘 無不似者。眉與鼻口,蓋可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 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與眾中陰察其舉止。今乃使 人正其衣冠,坐視一物,彼方斂容自持,豈復見其天 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頭云 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鬚頰間 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 豈能舉體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 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陸。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 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於 眉後加三紋,隱躍可見,作仰首上視,眉揚而頞蹙者, 遂大似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眾以為得其全者。懷 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故以所 聞者助發之。

宋韓拙山水純全論 编辑

論山 编辑

凡畫山,言丈尺分寸者,王右丞之法則也。山有主客 尊卑之序,陰陽逆順之儀,其山各有形體,亦各有名, 習山水之士,好學之流,切要知也。主者,眾山中高而 大也,有雄氣敦厚,旁有輔峰叢圍者,嶽也。大者尊也, 小者卑也。大小岡阜朝揖於前者,順也,無此者逆也。 客者不相下而過也。分陰陽者,用墨而取濃淡也。凹 「深為陰,凸面為陽,山有高低大小之序,以近次遠,至 於廣極者也。」《洪谷子》云:「尖曰峰,平曰頂,員曰巒,相連 曰嶺,有穴曰岫,峻壁曰崖,崖下曰巖,巖下有穴而名 巖穴也。山大而高曰嵩,山小而高曰岑,銳山者,高嶠 而纎峻也。卑小尖者,扈也。小而眾山歸叢者,名羅圍 也。言襲涉者,山三重也。兩山相重者」,謂之《再木映》也。 一山為伾,小山曰岌,大山曰峘。岌謂高而過也。言屬 山者,相連屬也。言嶧山者,連而絡繹也。絡繹者,群山 連續而過也。山岡者,其山長而有脊也。言翠微者,近 山傍坡也。山頂眾者,山巔也。巖者,洞穴是也。有水曰 洞,無水曰府。言堂者,山形如堂室也。言嶂者,如幃帳 也。言小山別大山,鮮不相連也。言絕景者,連山斷絕 也。言屋者,左右有山夾山也。言礙者,多小石也。平石 者,盤石也。多草木者謂之岵,無草木者謂之垓。石載 土謂之「崔嵬」,石上有土也。土載石謂之「砠」,土上有石 也。土山曰阜,平原曰坡,坡高曰壟,岡嶺相連,掩映林 泉,漸分遠近也。言谷者,通路曰谷,不相通路者曰壑。 窮瀆者無所通而與水注者川也。兩山夾水曰「澗」,陵 夾水曰「溪」,溪中有水也,宜畫。盤曲掩映,斷續伏而後見也。山有四方體貌,景物各異。東山敦厚而廣博,景 質而水少;西山川峽而峭拔,高聳而險峻;南山低小 而水多,江湖景秀而華盛;北山闊墁而多阜,林木氣 重而水窄;東山宜村落、薪鋤、旅店、山居、宦官行客之 類;西山宜用關城棧路羅網高閣觀宇之類;北山宜 用盤車駱駝、樵人背負之類;南山宜江村漁市、水邦 山閣之類,但加稻田漁樂,勿用車盤駱駝。要知南北 之風,故不同爾,深宜分別。山有四時之色,春山豔冶 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洗,冬山慘 淡而如睡。此說四時之氣象也。郭氏曰:「山有三遠:自 山下而仰山上,背後有淡山者,謂之高遠;自山前而 窺山後者,謂之深遠;自近山邊低坦之山,謂之平遠。」 愚又論三遠者:有近岸廣水、曠闊遙山者,謂之闊遠; 有煙霧暝漠、野水隔而髣髴不見者,謂之迷遠;景物 至絕而微茫縹緲者,謂之幽遠。以上山之名狀,當備 畫中用也。兼備博雅君子之問,若問而無對,為無知 之士,不可不知也。或詩句中有諸山名,雖得名即不 知山之體狀者,惡可措手而製之?凡畫全景者,山重 疊覆壓,咫尺重深,以近次遠,或由下增疊,分布相輔, 以卑次尊,各有順序。又不可太實,仍要嵐霧鎖映,林 木遮藏,不可露體,如人無衣,乃窮山也。且山以「林木 為衣,以草為毛髮,以煙霞為神采,以景物為妝飾,以 水為血脈,以嵐霧為氣象。」畫若不求古法,不寫真山, 惟務俗變,採合虛浮,自為超越古今,心以自蔽,變是 為非,此乃懵然不知山水格。要之《十難》,可與言之。嗟 乎!今人是少非多,拘今亡古,為多利之所誘奪,博古 好今,學者鮮矣。儻或有得其蘊奧者。誠可與論也。彼 「嗟古傲今。」侮慢宿學之士。適足以此言為戲耳。

論水 编辑

夫水者,有緩急淺深,此為大體也。有山上水曰「涀涀」, 謂出於高陵。山下有水曰「潺潺」,謂其文溶緩。山澗間 有水漰湍而漱石者,謂之「湧泉」;巖石間有水滭潑而 仰沸者,謂之「噴泉。」言瀑泉者,巔崖峻壁之間,一水飛 出,如練千尺,分灑於萬仞之下,有驚濤怒浪,湧瀼騰 沸,噴濺漂流,雖龜鼉魚鱉皆不能容也。言「濺瀑」者,山 間積水欲流而石隔,罅中猛下,其片浪如滾,有石迎 激,方圓四折,交流四會,用筆輕重自分淺深盈滿而 散漫也。言「淙」者,眾流攢衝,嗚湍疊瀨,噴若雷風,四面 叢流,謂之淙也。言「沂水」者,不用分開,一片注下,與瀑 泉頗異矣,亦宜分別。夫海水者,風波浩蕩,巨浪卷翻, 山水中少用也。有兩邊峭壁,不可通途,中有流水漂 急如箭舟不停者,硤水可無急於此也。言江湖者,注 洞庭之廣大也。言源泉者,水平出流也。其水混混不 絕,故《孟子》所謂「源泉混混,不舍晝夜」是也。惟溪水者, 山水中多用之。宜畫盤曲,掩映斷續,伏而復見,以遠 至近,仍宜煙霞鎖隱為佳。王右丞云:「路欲斷而不斷, 水欲流而不流」,此之「謂歟。」夫「砂磧」者,水心逆流,水流 兩邊,急而有聲,中有灘也。夫石磧者,輔岸絕流,水流 兩邊,洄環有紋,中有石也。言壑者,有岸而無水也。然 水有四時之色,隨四時之氣。春水微碧,夏水微涼,秋 水微清,冬水微慘。又有汀洲煙渚,皆水中人可住而 景所集也。至於漁瀨鴈濼之類,畫之者多樂取以見 才調。況水為山之血脈。故畫水者宜天高水闊為佳 也。

論林木 编辑

夫林木者,有四時之榮枯,大小之叢薄,咫尺重深,以 分遠近。故木貴高喬。蒼逸健硬,筆跡堅重,或麗或質, 以筆跡欲斷而復續也。且或輕或重,本在乎行筆,高 低暈悉由於用墨。此乃畫林木之格要也。《洪谷子訣》 曰:「筆有四勢,筋、骨、皮肉是也。筆絕而不斷,謂之筋;纏 轉隨骨,謂之皮;筆跡剛正而露節,謂之骨;伏起員混」 而肥,謂之肉。尤宜骨肉相輔也。肉多者,肥而軟濁也。 苟媚者,無骨也。骨多者,剛而如薪也。勁死者,無肉也。 跡斷者,無筋也。墨而質朴,失其真也。墨微而怯弱,敗 其正形。其木要停分而有勢,不可太長。太長無勢力, 不可太短。太短者,俗濁也。木皆有形勢而取其力,無 勢而亂作盤曲者,乏其勢也。若只要剛硬而無環轉 者,虧其生意也。若筆細脈微者,怯弱也。大凡取舍用 度,以木貴蒼健老硬,其形甚多,或聳而迸枝者,或曲 折而俯仰者,或躬而若揖者,或如醉人狂舞者,或如 披頭仗劍者,皆松也。又若怒龍驚虯之勢,騰龍伏虎 之形,似狂怪而飄逸,似偃蹇而躬身,或陂側倒起,飲 於水中,或嶺峻倒崖,而身復起,為松之儀,其勢萬狀, 變態莫測。凡畫根者,臨岸倒起之木,其根起伏,出拔 土外,狂而且迸也。其平立之木,當以大根深入崖中, 傍迸小根,方宜出土也。凡作枯槎槁木,務要竅嵌空 耳。且松者,公侯也,為眾木之長亭,亭氣概高,上盤於 空,勢鋪霄漢,枝迸而覆挂,下接凡木,以貴待賤,如君 子之「德,周而不比。」荊浩曰:「成材者氣概高榦,不材者 抱節自屈。有偃蓋而枝盤,頭低而腰曲者,為異松也。 皮老蒼鱗,枝枯葉少者,為古松也。」右丞曰:「松不離於弟兄,謂高低相亞,亦有子孫,謂新枝相續為幼松者。 其梢凌空而聳出,其針交結而蔭重也。且柏者,若侯 伯也。訣曰:『柏下叢生,要老逸而舒暢,皮宜轉紐,捧節 有紋,多枝少葉,節眼嵌空,勢若蛟龍,身去復回,蕩迭 縱橫,乃古柏之狀也。幼柏』」者,葉密枝迸,梢聳拔也。檜 者,松身柏皮,會於松柏,故名曰「檜。」其枝橫肆而盤屈, 其葉散而不定,古檜之體也。餘種群木,難以具述,惟 楸梧、槐、柳,形儀各異。大概有葉之木,貴要豐茂而蔭 鬱。至於寒林者,務森聳重深,分布而不雜,宜作枯梢 老槎。背後當用淺墨畫以相類之木伴和為之,故得 幽韻之氣清也。林罅不用明白,尢宜煙嵐映帶,誠為 咸熙,深得乎妙用者哉!梁元帝云:「木有四時,春英、夏 蔭、秋毛、冬骨。春英者,謂葉細而花繁也。夏蔭者,謂葉 密而茂盛也。秋毛者,謂葉疏而飄零也;冬骨者,謂枝 枯而葉槁」也。其有林巒者,山巖石上有密木也。有林 麓者,山腳下林木也。林迥者,遠林煙暝也。大要不可 狂斜倒起,隱淡直立,辨其形質,可一一分明。又云:「質 者形質備也。雜木取其大綱,用墨點成淺淡相等。」林 木者,山之衣也,如人無衣裝,使山無儀盛之貌,故貴 密林茂木,有華盛之表也。木少者謂之露骨,如人少 衣也。若作一窠一石,務要減矣。

論石 编辑

夫畫石者,貴要磊落雄壯,蒼硬頑澀,礬頭菱面,層疊 厚薄,覆壓重深,落墨堅實,凹深凸淺,皴拂陰陽,點均 高下,乃為破墨之功也。且言「盤石」者,平大石也。然石 之狀不一,或層疊而秀潤,或崔嵬而顛嶮,有崖巖嵯 峨者,有怪石崩坍者,或直插入水而深不可測者,或 根石浸水而腳石相輔者,崒屼嶙𡼏,千怪萬狀,縱橫 放逸,其體無定,而入皴文多端也。有披麻皴者,有點 錯皴者,或斫垛皴者,或橫皴者,或勻而連水皴紋者, 一畫一點,各有古今家數,體法存焉。昔人云:「石無十 步真,山有十里遠。」況石為山之體,貴氣韻而不貴枯 燥也。畫之者不可失此論也。

論雲霞煙靄嵐光風雨雪霧 编辑

夫通山川之氣,以雲為總也。雲出於深谷,納於嵎夷, 弇日弇空,渺渺無拘。昇之晴霽,則顯其四時之氣;散 之陰晦,則逐其四時之象。故春雲如白鶴,其體閑逸, 和而舒暢也。夏雲如奇峰,其勢陰鬱濃淡,靉靆而無 定也。秋雲如輕浪飄零,或若兜羅之狀,廓靜而清明。 冬雲澄墨慘翳,示其元溟之色,昏寒而深重。此晴雲 「四時之象。春陰則雲氣淡蕩,夏陰則雲氣突黑,秋陰 則雲氣輕浮,冬陰則雲氣慘淡,此陰雲四時之氣也。」 然雲之體聚散不一,輕而為煙,重而為霧,浮而為靄, 聚而為氣,其有山嵐之氣。煙之輕者,雲捲而霞舒,雲 者乃氣之所聚也。凡畫者分氣候,別雲煙為先。山水 中所用者,霞不重以丹青,雲不施以彩繪,恐失其嵐 光野色自然之氣也。且雲有游雲,有出谷雲,有寒雲, 有暮雲。雲之次為霧,有曉霧,有遠霧,有寒霧。霧之次 為煙,有晨煙,有暮煙,有輕煙。煙之次為靄,有江靄,有 暮藹,有遠靄。雲霧煙靄之外言其霞者,東曙曰明霞, 西照曰暮霞,乃早晚一時之氣暉也,不可多用。凡雲 霞煙霧靄之氣為嵐光山色,遙岑遠樹之彩也。善繪 於此,則得四時之真氣,造化之妙理,故不可逆其嵐 光,當順其物理也。風雖無跡,而草木衣帶之形,雲頭 雨腳之勢,無少逆也。如逆之,則失其大要矣。繼而以 雨雪之際,時雖不同,然雨有急雨,有驟雨,有夜雨,有 欲雨,有雨霽雪者,有風雪,有江雪,有夜雪,有春雪,有 暮雪,有欲雪,有雪霽。凡雨雪意,皆本乎雪色之輕重, 類於風勢之緩急,想其時候,方可落筆。大概以雲別 其雨雪之意,則宜暗而不宜顯也。又如《爾雅》云:「天氣 下而地不應曰雪」,言暗物而輕也;「地氣登而天不應 曰霧」,言暝物而重也;「風而雨之為霾」,言無分遠近也; 「陰風重而為曀」,言無分於山林也。此皆不時之氣也。 霏雪之流,至於魚龍草莽之象,呂氏之言甚明。鸞翔 鳳翥之形,陸機之論深得。然窮天理之奧埽,風雪之 候,曷可不深究焉?

論人物橋彴關城寺觀山居舟船四時之景 编辑

「凡畫人物,不可麤俗,貴純雅而幽閑。其隱居傲逸之 士,當與村居、耕叟、漁父輩體貌不同。」竊觀古之山水 中人物,殊為閑雅,無有麤惡者。近之所作,往往麤俗, 殊乏古人之態。言橋彴者,通船曰彴。彴者,以橫木渡 於溪澗之上,但人跡可通也。關者,在乎山峽之間,只 一路可通,傍無小谿,方可用關也。城者,雉堞相映,樓 屋相望,須當映帶於山崦林木之間,不可一一出露, 恐類於《圖經》「山水所用,惟古堞可也。畫僧寺道觀者, 宜橫抱幽谷深巖峭壁之處,唯酒斾旅店方可當途 村落之間,以至山居隱遯之士,放逸之徒也。務要幽 僻。有廣土處,可畫柴扉房屋、平林牛馬耕耘之類,有 廣水處,可畫漁市漁濼,及捕魚採菱」曬網之類也。言 舟船者,大曰舟,小曰船。漁人乘者為艇,隱逸所乘曰 「船。」或插以網罩,或旋以絲綸者,漁艇也。或為木屋,或烘漫以顯氣韻沈鬱,令不易測。題曰:「騞然鼓毫,瞪目 失綃。岩酣瀑呼,或臞所都。一墨大千,一點塵劫。是心 所現,是佛所說。」

寒山凡夫與予論筆尖筆根即偏正鋒也。一日從晉 人渴筆書得畫法,題曰:「樹格落落,山骨索索,溪蒙草 茸雲秀,其中卒筆怳顧,妄窮真露。」古人云:畫無筆跡, 如書家藏鋒,若騰觚,大埽作山水障,當是狂章,筆跡 不計。

論用筆墨格法氣韻病 编辑

近日畫少丘壑,習得「搬前換後」法耳。

大癡謂畫須留天地之位,常法也。予每畫雲煙著底, 危峰突出,一人綴之,有振衣千仞勢。客訝之,予曰:「此 以絕頂為主,若兒孫諸岫可以不呈,若腳柯根可以 不露,令人得之楮筆之外。」客曰:「古人寫梅,剔竹,作過 牆一枝,離奇具勢。若用全幹繁枝,套而無味,亦此意 乎?」予曰:「然。」

行家位置,稠寒不虛,情韻特減,倘以驚雲落靄,束巒 籠樹,便有活機。米氏謂「王維畫見之最多,皆如刻畫 而埽千里,故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山水悉 從筆墨而成。吳道子筆勝於質,為畫之質勝也。嘗謂 道子山水有筆而無墨,項容山水有墨而無筆,此皆 不得全善。惟荊浩採二賢之能以為己能,則全矣。蓋 墨用太多,則失其真體,損其筆而且濁。用墨太微,即 氣怯而弱也。過與不及,皆為病耳。切要循乎規矩格 法本乎自然氣韻,必全其生意得於此者備矣,失於 此者病矣。以是推之,豈愚俗之可論歟?凡未操筆,當 凝神著思,豫在目前,所以意在筆先,然後以格法推 之,可謂得之於心,應之於手也。其用筆有簡易而易 全者,有巧密而精細者,或取氣格而筆跡雄壯者,或 取順快而流暢者,縱橫變用,在乎筆也。然作畫之病 者眾矣,惟俗病最大出於淺陋循卑,昧乎格法之大, 動作無規,亂推取逸,強務古淡而枯燥,苟從巧密而 纏縛,詐偽老筆,本非自然。此謂筆墨格法氣韻之病。 古云:「用筆有三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何謂版病? 腕弱筆癡,取與全虧,物狀平扁,不能員混者,版也。刻 病者,筆跡顯露,用筆中凝,勾畫之次,妄生圭角者,刻 也。結病者,欲行不行,當散不散,似物滯礙,不能流暢 者,結也。愚又論一病,謂之礭病:筆路謹細而癡拘全 無變通,筆墨雖行,類同死物,狀如雕切之跡者,礭也。 凡用筆,先求氣韻,次採體要,然後精思。若形勢未備, 便用巧密精思,必失其氣韻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 似自得于其間矣。且善究其畫山水之理也,當守其 實,實不足,當棄其筆。而華有餘,實為質榦也,華為華 藻也。質榦本乎自然,華藻出乎人事,實為本也,華為 末也。自然,體也,人事,用也。豈可失其本而「逐其末,忘 其體而執其用?是猶畫者惟務華媚而體法虧,惟務 柔細而神氣泯」,真俗病耳,惡知其守實去華之理哉? 若行筆或麤或細,或揮或勻,或重或輕者,不可一一 分明以布遠近,氣弱而無畫也。其筆太麤則寡其理 趣,其筆太細則絕乎氣韻,一皴一點,一勾一斫,皆有 意法存焉。若不從古畫法,只寫真山,不分遠近淺深, 乃《圖經》也,焉得其格法氣韻哉!凡畫有八格:「石老而 潤,水淨而明;山要崔嵬,泉宜灑落。雲煙出沒,野逕迂 回,松偃龍蛇,竹藏風雨也。」

論觀畫別識 编辑

「瓊瑰琬琰,天下皆知其為玉也,非卞氏三獻,孰別其 荊山之姿而為美?驊騮騕褭,天下皆知其為馬也,非 伯樂一顧,孰別冀北之駿而為良?」若玉之無別,安得 瓊瑰琬琰之名?馬之無別,豈分驊騮騕褭之駿?別玉 者卞氏耳,識馬者伯樂耳,天下後世,亦無復以加諸。 是猶畫山水之流於世也,隱造化之情實,論古今之 「賾奧,發揮天地之形容,蘊藉聖賢之藝業,豈賤隸俗 人得以易窺其端倪?蓋有不測之神思,難名之妙意, 寓於其間矣。」凡閱諸畫,先看風勢氣韻,次究格法高 低者,為前賢家法、規矩用度也。儻生意純而物理順, 用度備而格法高,固得其格者也。雖有其格,而家法 不可揉雜者,何哉?且畫李成之格,豈「用雜於范寬?正 如字法,顏柳不可以同體,篆隸不可以同攻,故所操 不一,則所用有差。」信乎然矣。歸古驗今,善觀乎畫者, 焉可無別歟?然古今山水之格皆畫也,通畫法者,得 神全之氣,攻寫法者,有圖經之病,亦不可以不識也。 以近世畫者,多執好一家之學,不通諸名流之跡者 眾矣。雖博究諸家之能精於一家者寡矣。若此之畫, 則雜乎神思,亂乎規格,難識而難別,良由此也。惟節 明其諸家畫法,乃為精通之士,論其別白之理也。窮 天文者,然後證丘陵天地之間,雖事之多,有條則不 紊,物之眾,有緒則不雜,蓋各有理之所寓耳。觀畫之 理,非融心神、善縑素,精通博覽者,不能達是理也。畫 有純「質而清淡者,僻淺而古拙者,輕清而簡妙者,放 肆而飄逸者,野逸而生動者,幽曠而深遠者,昏暝而 意存者,真率而閑雅者,冗細而不亂者,重厚而不濁者,此皆三古之跡,達之名品,參乎神妙,各適於理者 然矣。畫有初觀而可及,究之而妙用益深者,上也;有 初觀而不可及,再觀而不可及,窮之而理法乖異者, 下也。畫譬如君子,歟顯其跡而如金石,著乎行而合 規矩,親之而溫厚,望之而儼然,易事而難悅,難進而 易退,動容周旋,無不合於理者,此上格之體若是而 已。」畫猶小人,歟以浮言相胥,以矯行相尚,近之而取 侮,遠之而有怨,苟媚諂以自合,勞詐偽以自蔽,旋為 交搆,無一循乎理者,此卑格之體,有若是而已。儻明 其一而不明其二,達於此而不達夫彼,非所以能辨 識也。昔人有云:「畫有六要:一曰氣。氣者隨形運筆,取 象無惑。二曰韻。韻者隱露立形,備意不俗。三曰思。思 者頓挫取要,凝想物宜。四曰景。景者制度時用,搜妙 創奇。五曰筆。筆者雖依法則,運用變通,不質不華,如 飛如動。六」曰墨。墨者高低暈淡,品別淺深,文彩自然, 似非用筆。有此六法者,神之又神也。若六法未備,但 有一長,亦不可不採覽焉。畫有真可傳於世,不自顯 其名者,所謂有實,則名自得,故不期顯而自顯也。畫 有一時,雖獲美名,久則漸銷,所謂以譽過於實者,故 不期銷而自銷矣。凡觀畫者,豈可擇於冠蓋之譽。但 看「格清意古。墨妙筆精。」景物幽閒。思遠理深。氣象脫 灑者為佳。其未當精絕。惟寘巧密者鮮鑒矣。

廣川畫跋 编辑

論畫水 编辑

畫師相與言,「靠山不靠水。」謂山有峰巒岸谷,煙雲水 石,可以縈帶掩連見之,至水則更無帶映曲文斜勢, 要盡其窊隆泒別,故於畫為尤難。彼或爭勝取奇,以 夸張當世者,不過能加蹙紋起浪,若更作蛟蜃出沒, 便是《山海圖》矣,更無水也。唐文人孫位畫水,必雜山 石為驚濤怒浪,蓋失水之本性,而求假於物以發其 湍瀑,是不足於水也。位時曲陽廟壁有畫水,世傳為 異。蓋水紋平漫,隱起若流動,混混不息。其後有梯升 而崇者,知壁為隆,漥為下,隨勢為水。以是衒於世俗, 而人初未識其偽也。近世孫白始創意作。浚原, 平波細流,渟為瀲灔,引為決泄,盡出前人意外,別為 新規勝概不假山石為激躍,而自成迅流,不借灘瀨 為湍濺而自為衝波,使夫縈紆曲直,隨流蕩漾,自然 長文細絡,有序不亂,此真人水也。嘗言:「畫漫水,要不 斷水脈為工;畫急水,要不混洄瀾為工。」若今以二說 觀世之畫者,真可一笑也。夫漫流之失,則為池水風 紋,更無流脈。畫迅流者,則浪頭沸起,反如印版水紋, 天下豈勝其至眾哉!要知畫水者,當觀其源,次觀其 瀾,又其次則觀其流也,不知此者,乃陊池本中耳。故 知汪洋涵蓄,以滔沒為平,引脈分流以澹淡。音琰為勢, 至於「聚為漪瀾,散為淰㴸,識游泳乎其中而不繫於 物者,此真天下之水」者也,亦知求於此乎?

通志 编辑

論圖譜 编辑

今,總天下之書、古今之學術,而條其所以為圖譜之 用者十有六:一曰《天文》,二曰《地理》,三曰《宮室》,四曰《器 用》,五曰《車旂》,六曰《衣裳》,七曰《壇兆》,八曰《都邑》,九曰《城 築》,十曰《田里》,十一曰《會計》,十二曰《法制》,十三曰《班爵》, 十四曰《古今》,十五曰《名物》,十六曰《書》。凡此十六類,有 書無圖,不可用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星辰之次舍, 「日月之往來,非圖無以見天之象;山川之紀,夷夏之 分,非圖無以見地之形。天官有書,書不可以仰觀;地 里有志,志不可以俯察也。」稽之人事,有宮室之制,有 宗廟之制,有明堂辟廱之制,有居廬堊室之制,有臺 省府寺之制,有庭霤戶牖之制。凡宮室之屬,非圖無 以作室。有尊彝爵斝之制,有簠簋俎豆之制,有弓矢 鈇鉞之制,有圭璋琮璧之制,有璽節之制,有《金鼓之 制》,有棺槨之制,有《重主之制》,有《明器祭器之制》,有鉤 輴之制,凡器用之屬,非圖無以制器。為車旂者,則有 車輿之制,有驂服之制,有旟旐之制,有儀衛鹵簿之 制,非圖何以明章程?為衣服者,則有弁冕之制,有衣 裳之制,有履舄之制,有笄總之制,有襚合之制,有杖 絰之制,非圖何以明制度?為壇域者,則有壇墠之制, 有丘澤之制,有社稷之制,有兆域之制,大小高深之 形,非圖不能辨。為都邑者,則有京輔之制,有郡國之 制,有閭井之制,有市朝之制,有蕃服之制,內外重輕 之勢,非圖不能紀。為城築者,則有郛郭之制,有苑囿 之制,有臺門魏闕之制,有營壘斥堠之制,非圖無以 明關要。為田里者,則有夫家之制,有溝洫之制,有原 隰之制,非圖無以別經界。為會計者,則有貨泉之制, 有貢賦之制,有戶口之制,非圖無以知本末。法有制, 非圖無以定其制。爵有班,非圖無以正其班。有五刑, 有五服。五刑之屬,有適輕適重。五服之別,「有大宗、小 宗,權量所以同四海,規矩所以正百工,五聲八音十 二律有節,三歌六舞有序,《昭夏》《肆夏》,宮陳軒陳,皆法 制之目也,非圖不能舉。內而公卿大夫,外而州牧侯 伯,貴而妃嬪,賤而妾媵,官有品,命有數,祿秩有多寡考課有殿最,繅籍有數,玉帛有等,上下異儀,尊卑異 事,皆班爵之序也,非圖不」能舉。「要通古今者,不可以 不識三統、五運,而三統之數,五運之紀,非圖無以通。 要別名物者,不可以不識蟲魚、草木,而蟲魚之形,草 木之狀,非圖無以別。要明書者,不可以不識文字、音 韻,而音韻之清濁,文字之子母,非圖無以明。」凡此十 六種,可以類舉。

張懷論畫 编辑

畫學 编辑

嘗謂「世之論畫者多矣,稽古逮今,瑣瑣碌碌,亦其偏 見,持以僻說,蔽其天地之純全,不識古今之妙用」,幾 何哉?不可數而名計也。然畫之祖述于古,有自來矣, 「顯于唐虞,備于商周,尊于天子,用于宇宙,明于日月 山林之形,別于鳥獸魚蟲之跡,制之冠蓋袞冕,設之 樽罍鼎器,《六經》具載,百代祖繼。」迨此而下,雖世不乏, 「然未備其體,或工于一物,長于片善,無復有能超越 而能盡其純全妙用之理者也。且畫者,闢天地元黃 之色,泄陰陽造化之機,掃風雲之出沒,別魚龍之變 化,窮鬼神之情狀,分江海之波濤,以至山水之秀麗, 草木之茂榮,翻然而異,蹶然而超,挺然而奇,妙然而 怪,凡識于象數,圖于形體,一扶疏之」細,一帡幪之微, 覆于穹窿,載于磅礡,無逃乎象數,而人為萬物之最 靈者也。故合于畫造乎理者能畫物之妙,昧乎理則 失物之真。何哉?蓋天性之機也。性者天所賦之體,機 者人神之用,機之發,萬變生焉。惟畫造其理者,能因 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會神融,默契動靜于一豪, 投乎萬象,則形質動「蕩,氣韻飄然矣。故昧于理者,心 為緒使,性為物遷,汨于塵坌,擾于利役,徒為筆墨之 所使耳,安足以語天地之真哉!是以山水之妙,多專 于逸才隱遯之流,名卿高蹈之士,悟空識性,明了燭 物,得其趣者之所作也。況山水樂林泉之奧,豈庸愚 賤隸,貪懦鄙夫,至于粗俗者之所為也?」蓋論畫于山 水,誠未可以易言也。今古之跡,顯然而著見于域中 者,不為不多矣。略究形容而推之,「遙岑疊翠,遠水沉 明,片帆歸浦,秋鴈下空」,指掌之間,若睨千里,有得其 平遠者也。「雲輕峰秀,樹老陰疏,溪橋隱逸,樵釣江村, 棧路曲逕,崢嶸層閣,漱石飛泉,去騎歸舟」,人少有得 其全景也。若「松柏老而亂怪,群木茂而蓊」鬱,臨流碧 澗,崖古林高,此乃其樹石者也。木葉披巖,千山聳翠, 煙重暝斜之勢,林繁如葉葉有聲,此得其風雨者也。 畫至于通乎源流,貫乎神明,使人觀之若睹青天白 日,窮究其奧,釋然清爽。非造理師古,學之深遠者,罔 克及此。

饒自然繪宗十二忌 编辑

畫法 编辑

元饒《自然》云:「畫有十二忌,一曰布置迫塞。凡畫山水, 必先置絹素于明淨之室,伺神閑意定,然後入思。小 幅巨軸,隨意經營。若障過數幅,壁過十丈,先以竹竿 引炭煤朽布山勢高低,樹木大小,樓閣人物,一一位 置得所,則立于數十步之外,審而觀之,自見其可。卻 將淡墨筆約具取定之式,謂之小落筆。然后肆意揮」 灑,無不得宜。此宋元君盤礡脾睨之法,意在筆先之 謂。亦須上下空闊,四傍疏通,庶幾瀟灑。若充天塞地, 滿幅畫了,便不風致,此第一事也。二曰遠近不分。作 山水先要分遠近,使高低大小得宜。雖云丈山尺樹, 寸馬豆人,特約略耳。若拘此說,假如一尺之山,當作 幾大人物為是。蓋近則坡石樹木當大屋宇人物稱 之,遠則峰巒樹木當小屋宇人物稱之。極遠不可作 人物,墨則遠淡近濃,逾遠逾淡,不易之論也。三曰山 無氣脈。畫山于一幅之中,先作定一山為主,卻從主 山分布起伏,餘皆氣脈連接,形勢暎帶。如山頂層疊, 下必數重腳,方盛得住。凡多山頂而無腳者,大謬也。 此全景大義如此,若是透角,不在此限。四曰水無源 流。畫泉必于山峽中流出,須上有山數重,則其源高 遠。平溪小澗,必見水口,寒灘淺瀨,必見跳波,乃活水 也。間有畫一摺山,便畫一派泉,如架上懸巾,絕為可 笑。五曰境無夷險。古人布境不一,有崒嵂者,有平遠 者,有縈迴者,有空闊者,有層疊者,或多林木亭館者, 或多人物船舫者。每遇一圖,必立一意。若大障巨軸, 悉當如之。六曰「路無出入。」山水貫出遠近,全在徑路 分明。徑路須要出沒,或林下透見而木脈復出,或巨 石遮斷而山拗漸露,或隱坡隴以人物點之,或近屋 宇以竹樹藏之,庶幾有不盡之境。七曰石止一面。各 家畫石,皴法不一,當隨所學一家為法,須要有頂有 腳、分稜面為佳。八曰《樹少四枝》。前代畫樹有法,大概 生崖壁者多纏錯枝,生坡隴者多高直。干霄多頂,近 水多根。枝榦不可止分左右二向,須尚間作正面、背 面一枝半枝,葉有單筆夾筆,分榮悴、按四時乃善。九 曰《人物傴僂》。山水人物,各有家數,描畫者眉目分明, 點鑿者筆力蒼古,必皆衣冠軒昂,意態閑雅,古作可 法,切不可以行者、「望者」、「負荷者」、「鞭策者,一例作傴僂之狀。」十曰樓閣錯雜界劃。雖末科,然重樓疊閣,方寸 之間,向背分明,角連拱接,而不雜亂,合乎規矩繩墨, 此為最難。不論江邨山塢間作屋宇者,可隨處立向, 雖不用尺,其制一以界劃之法為之。十一曰滃淡失 宜。不論水墨設色金碧,即以墨瀋滃淡,須要淺深得 宜。如晴景當空明,雨景夜景當昏蒙,雪景當稍明,不 可與雨霧煙嵐相似。青山白雲,止當于夏秋景為之。 十二曰點染無法,謂設色與金碧也。設有輕重,輕者 山用螺青,樹石用合綠,染為人物,不用粉襯;重者山 用石,青綠并綴樹石為人物,用粉襯。金碧則下筆之 時,其石便帶皴法當留白面,卻以螺青合綠染之,後 再加以石青綠逐摺染之,然後間有用石青綠皴者。 樹葉多夾筆,則以合綠染,再以石青綠綴金泥,則當 于石腳沙嘴,霞彩用之。此一家只宜朝暮及晴景,乃 照耀陸離而明艷也。人物樓閣,雖用粉襯,亦須清淡, 除紅葉外,不可妄用朱金丹青之屬,方是家數。如唐 李將軍父子,宋董源、王晉卿、趙大年諸家可法。日本 國畫,常犯此病,前人已曾議之,不可不謹。

畫繼 编辑

雜說論遠 编辑

畫者,文之極也。故古今之人,頗多著意。張彥遠所次 歷代畫人,冠裳大半。唐則少陵題詠,曲盡形容;昌黎 作記,不遺毫髮;本朝文忠歐公、三蘇父子、兩晁兄弟、 山谷、後山、宛丘、淮海、月巖,以至漫仕、龍眠,或評品精 高,或揮染超拔。然則畫者,豈獨藝之云乎?難者以為 自古文人,何止數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將應之曰:「其 為人也多文,雖有不曉畫者寡矣;其為人也無文,雖 有曉畫者寡矣。」

畫之為用大矣,盈天地之間者萬物,悉皆含毫運思, 曲盡其態,而所以能曲盡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 傳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 若虛深鄙眾工,謂「雖曰畫而非畫者,蓋止能傳其形, 不能傳其神也。」故畫法以氣韻生動為第一,而若虛 獨歸于軒冕巖穴,有以哉!

予嘗取唐宋《兩朝名臣文集》,凡圖畫紀詠,考究無遺, 故于群公略能察其鑒別。獨山谷最為精嚴。元章心 眼高妙,而立論有過中處。少陵、東坡兩翁,雖注意不 專,而天機本高,一語之確,有不期合而自合者。杜云: 「妙絕動宮牆,則壁傳人物」,須動字始能了。請公放筆 為直幹,則千丈之姿,于用筆之際,非放字亦不能辦。 至東坡又曲盡其理,如「始知真放本細微,不比狂華 生客慧。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非前身 顧、陸,安能道此等語耶?

予作此錄,獨推高、雅二門,餘則不苦立褒貶。蓋見者 方可不語,聞者豈可輕議?嘗考郭若虛《論成都應天 孫位景朴天王》曰:「二藝爭鋒,一時壯觀,傾城士庶,看 之闐噎。」予嘗按圖熟觀其下,則知朴務變怪以傚位, 正如杜默之詩學盧個、馬異也。若虛未嘗入蜀,徒因 所聞,妄意比方,豈為歐陽?之誤耶?然有可恕者。《尚 注》辛顯之論,謂「朴不及位遠甚」,蓋亦以《傳》為疑也。此 予所以少立褒貶。

鳥獸草木之賦狀也。其在五方,自各不同。而觀畫者 獨以其方所見,論難形似之不同,以為或小或大,或 長或短,或豐或瘠,互相譏笑,以為口實,非善觀者也。 蜀雖僻遠,而畫手獨多于四方。李方叔載《德隅齋畫》, 而蜀筆居半。德麟,貴公子也,蓄畫至數十函,皆留京 師,所載止襄陽隨軒絕品,多已如此,蜀學其盛矣哉! 大抵收藏古畫,往往不對,或斷縑片紙,皆可珍惜。而 又高人達士恥于對者,十中八九,而俗眼遂以「不成 器」目之。夫豈知古畫至今多至五百年,少至二三百 年,那得復有完物?斷金碎玉,俱可寶也。

宋李澄叟畫說 编辑

論畫 编辑

夫畫花竹翎毛者,正當浸潤籠養。飛放之徒,叫蟲也。 問養叫蟲者,鬥蟲也。問養鬥蟲者,或棚頭之人求之 鷙禽,須問養鷙禽者求之,正當各從其類。又解繫自 有體法,豈可一豪之差也。畫牛虎犬馬,一切飛走,要 皆從類而得之者,真矣,不然則勞而無功,遠之又遠 矣。韓幹《畫馬》云:「廐中萬馬皆吾師。」之說明矣。畫花竹 者,須「訪問于老圃,朝暮觀之,然後見其含苞養秀,榮 枯凋落之態無闕矣。畫山水者,須要遍歷廣觀,然後 方知著筆去處。」何以知之?澄叟自幼而觀湘中山水, 長遊三峽、夔門,或水或陸,盡得其態,久久然後自覺 有力。水墨學者,不可不知也。北人山水,布置拙濁,法 度莽樸,以其原野曠蕩,景之委曲而「然也。山水上人 物,不拘巨細,人物犬馬屋木橋梁,只是點捽而成,彷 彿便休。後生不知法度,描染細巧,以媚俗眼,此是人 物景致,便成補衲,非山水也。自江陵登三峽,夔門長 流三千餘里,重灘逆瀨,匯伏狂瀾,旋渦回流,雄波急 浪,備在其間。登山則自夷陵之西,懸崖峭壁,陡岸高 峰,峻嶺深巖,幽泉秀」谷,虎穴龍潭,臨危列險,驟雨狂風,無不經歷,盡是今日之畫式也,豈不廣哉!真所謂 「探囊得物」也。若悟妙理,賦在筆端,何患不精。畫者如 是思,如是學,不負名矣。

湯垕畫論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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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作畫,皆有深意,運思落筆,莫不各有所主,況名 下無虛士,相傳既久,必有過人處。故畫之法,六得其 一二者,尚能名世,又得其全者可知也。今人看畫,不 經師授,不閱紀錄,但合其意者為佳,不合其意者為 不佳。及問其如何是佳,則茫然失對。自十七八歲時, 便有迂闊之意,見圖畫愛玩不去手,見鑒賞之士便 加禮問,遍借紀錄,髣髴成誦。詳味其言,歷觀往跡,參 考古說,如有少悟,多不留心,不過為聽聲隨影,終不 精鑒也。

人物,於畫最為難工,蓋拘於形似位置,則失神運氣 象。顧、陸之蹟,世不多見,唐名手至多,吳道子,畫家之 聖也,照映千古。至宋李公麟伯時一出,遂可與古作 者並驅爭先。得伯時畫三紙,可換吳生畫一二紙;得 吳生畫二紙,可易顧、陸一紙。其為輕重相懸若此。 古人以畫得名者,必有一科,是其所長。如唐之鄭虔、 蜀之李昇,並以山水名。《宣和畫譜》,皆入人等部畫具 稱其能山水,而所收止人物神仙耳,其他不可枚舉。 僕凡欲修《宣和譜》者數矣,惜未得遂所欲也。

看畫不可一途而取。古人命意立跡,各有其道,豈可 拘以所見,繩律古人之意哉!

俗人論畫,不知筆法氣韻之神妙,但先指形似者。又 上達之士,有一等論畫之神妙,便云「畫《十二時辰,圖》 有十二游蜂,循環飛動,畫婦人則有迴身動頭之異, 不可枚舉。」此皆迂繆之說,以求奇也。

畫梅謂之寫梅,畫竹謂之寫竹,畫蘭謂之寫蘭,何哉? 蓋花之至清,畫者當以意寫之,不在形似耳。陳去非 詩云:「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其斯之謂 歟。

畫有賓主,不可使賓勝主。謂如山水,則山水是主,雲 煙樹石、人物、禽畜、樓觀皆是賓,且如「一尺之山」是主, 凡賓者遠近折筭,須要停勻,謂如人物是主,凡賓者 皆隨遠近高下布景,不可意推也。

收畫之法,道釋為上。蓋古人用工于此,欲覽者生敬 慕愛禮之意。其次人物,可為鑒戒。其次山水,有無窮 之趣。其次花草,其次畫馬,可以閱神駿。若士女番族, 雖精妙,非文房所可玩者,此元章之論也。今人收畫, 多貴古而賤近。且如山水花鳥,宋之數人,超越佳者, 但取其神妙,勿論世代可也。只如本朝趙子昂,金國 王子端,宋南渡二百年間無此作。元章收晉、六朝、唐、 五代畫至多,在宋朝名筆亦收置稱賞。若以世代遠 近,不看畫之妙,非真知者也。

觀畫之妙,先觀氣韻,次觀筆意骨法,位置傅染,然後 形似,此六法也。若看山水墨竹梅蘭,枯木奇石,墨花 墨禽等,游戲翰墨,高人勝士,寄興寫意者,慎不可以 形似求之。先觀天真,次觀筆意相對,忘筆墨之跡,方 為得趣。今人觀畫不知六法,開卷便加稱賞,或人問 其妙處,則不知所答,皆是平昔偶爾看熟,或附會一 時,不知其原,深可鄙笑。

大凡觀畫未精,多難為物,此上下通病也。僕少年見 神妙之物,稍有不合所見,便目為偽。今則不然,多闕 疑古人之所以傳世者,必有其實。古云:「下士聞道則 大笑,不足以為道。」即此意也。

唐志契論畫 编辑

論枯樹 编辑

寫枯樹最難得蒼古,每畫最不可少,即茂林盛夏,亦 須用之。《山水訣》云:「畫無枯樹,則不疏通。」此之謂也。但 名家枯樹,各各不同,如荊關則秋冬二景最多,其枯 枝古而渾,亂而整,簡而有趣。到郭河陽則用鷹爪,加 以細密,又或如垂槐,蓋倣荊關者多也。如范寬則直 上如掃帚樣,亦有古趣。李成則繁而瑣碎,筆筆清勁; 董源則一味古雅簡當而已。倪元鎮云:「畫枯樹也。」則 此數君可以兼之。要皆難及者也。非積習數十年,妙 出自然者,不能倣其萬一。今人假古畫丘壑山石,或 能勉為僅似,若到枯樹,骨髓暴露矣。是以知枯枝要 妙最難。

論點苔 编辑

畫不點苔,山無生氣。昔人謂苔痕為美人簪花,信不 可缺者。又謂「畫山容易點苔難」,此何得輕言之?蓋近 處石上之苔,細生叢木,或雜草叢生。至于高處大山 上之苔,則松邪柏邪,或未可知。豈有長于突處不堅 牢之理?乃近有作畫者,率意點擢,不顧其當與否。儻 以識者觀之,皆浮寄如鳥鼠之糞堆積狀耳,那得有 生氣?夫生氣者,必點點從石縫中出,或濃或淡,或濃 淡相間,有「一點不可多、一點不可少」之妙。天然妝就, 不失之密,不失之疏,豈易事哉!古畫橫苔、直苔、不點 苔者,往往有之,要未有一點不中款者。此皆是預先畫山石,無一筆頹敗破壞之處,故臨點自然加一點, 一點好看,少一點容或無妨也。今人不察。妄謂山石 醜處。須以苔遮掩之。此愈遮。所以愈醜。是以浮寄煩 腫之病。都坐于此。

論用筆用墨 编辑

《古畫譜》言「用筆之法,未嘗不詳,乃畫家僅知皴、刷、點、 拖四則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捽、如擢,其誰知之?蓋 斡者,以淡墨重疊六七次,加而深厚者也。渲者,有意 無意,再用細筆細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數十次點染 者也。捽與『擢』」,雖與點相同,而實相異。捽用臥筆,彷彿 乎皴而帶水;擢用直指,彷彿乎點而用力。必八法皆 通,乃謂之「善用筆」,乃謂之「善用墨。」

論氣運生動 编辑

氣運生動,與煙潤不同。世入妄指煙潤,遂謂生動,何 相謬之甚也?蓋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俱謂之 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力,有氣機,此間即謂之運,而生 動處又非運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遠難盡;動 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默會,而不可名言。如劉褒 畫《雲漢圖》,見者覺熱;又畫《北風圖》,見者覺涼。又如畫 《貓絕鼠圖》。畫大士渡海而滅風。畫龍點睛飛去。此之 謂也。至如煙潤不過點墨無痕跡,皴法不生澀而已。 豈可混而一之哉。

容臺集 编辑

杜瓊論畫 编辑

繪畫之事,胸中造化,吐露于筆端,怳忽變幻,象其物 宜,足以啟人之高志,發人之浩氣。晉唐之人,以為玩 物適情,無所關係。若曰「黼黻皇猷,彌綸治具,著干圖 史,以存鑒戒」,豈無所關係哉?

無名氏畫山水訣 编辑

論畫 编辑

畫有十三科,何以獨重山水?紙纔一二幅,已知寫盡 精神,初非學力能成。自是天機好到丹青,未見收之 格範。有甚工夫,只遮打頭,准為妙手。唐則鄭虔、王摩 詰之輩,宋則郭熙、朱學士之流。儒者多能,繪工難學, 所以明窗淨几,佳楮輕縑,號為「小墨神僊。」遍貌煙霞 境界,曲盡變態,眼前景象層層出,筆底江山。「籼生, 腳根踏盡四海五湖,心中方有千崖萬壑。」遠近先分 賓主,布置全在安排。淡墨𠏉而禿筆皴,宿筆烘而濃 墨解。妙處不勞用托,因地須使煙煤。遠水無波,巨浪 有崩騰之狀;遙峰露影,近山宜點齪之繁。春樹薄而 秋樹疏,夏雲濃而冬雲黯。點梢有丁香鹿角,皴石有 斧腦箭頭。水邊宜著孤舟,嶺外深藏野寺。人物「則三 四點而成,江村則八九家宜畫。風煙起則千里俱昏, 雪月白則三更如晝。禽鳥多棲古木,樓臺半隔疏林。 巔崖作古木垂藤,怒石起飛淪濺瀑。大圖障先觀氣 勢,小景致只作微茫。」錢唐「帶月觀潮,左蠡無風起浪, 煙迷露寺,日落垂亭,平沙闊落鴈成行,山徑晚征夫 問宿。」墨濃淡則路分遠近,筆老「嫩則樹有陰陽,地靈 難以祕藏。心匠齊憑,收拾盈尺。寫寰中之景,使人懷 物外之思。訝蓬島而隔塵凡,截匡廬而歸戶牖。細評 詳斷,可擅名家。技能壓盡眾人,盤礡原非庸史。一藝 曲折,但觀紙上之圖;元氣淋漓,半吐胸中之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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