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126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一百二十五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一百二十六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一百二十七卷


考證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一百二十六卷目錄

 文學總部藝文八

  上歐陽內翰書        蘇洵

  再上歐陽內翰書       前人

  答劉沔書          蘇軾

  答謝民師書         前人

  與黃魯直          前人

  答張文潛書         前人

  上梅直講書         前人

  答李廌書          前人

  答黃魯直書         前人

  賈誼論           前人

  孔北海贊          前人

  李太白碑陰記        前人

  潮州韓文公廟碑       前人

  祭歐陽公文         前人

  上樞密韓太尉書       蘇轍

  贈黎安二生序        曾鞏

  祭歐陽少師文        前人

  祭王平甫文         前人

文學典第一百二十六卷

文學總部藝文八 编辑

《上歐陽內翰書》
蘇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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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布衣窮居,常竊自嘆,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 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 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密副 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 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 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 「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 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 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 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嘆息, 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 思,「念往者眾君子之仕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 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 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 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 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 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 外入為宰相,其勢將復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 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 慕望愛悅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焉,今將往見 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 潸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 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於四人 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 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遠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 前,而余公、蔡公,遠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 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飢 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 夫以慕望愛悅其人之心,十年不得見,而其人已死。 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者之中,非其勢不可遽 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執事之文章, 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 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 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 浩流轉;魚鱉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 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 視。」「執事之文,紆徐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 間斷,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 之態。」此三者,皆斷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 「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 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而執 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 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 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 悅己也。夫譽人求其悅己,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 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 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 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 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書, 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 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歲,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遊,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 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 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時 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 是盡燒其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 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 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 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 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 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 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 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嘻!區區而 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惟執 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不偶然也而察之。

《再上歐陽內翰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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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翰、諫議執事,士之能以其姓名聞乎天下後世者, 夫豈偶然哉?以今觀之,乃可以見生而同鄉,學而同 道,以某問某,蓋有曰「吾不聞」者焉,而況乎天下之廣, 後世之遠,雖欲求《髣髴》,豈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稱、以 一善書者,愚未嘗敢忽也。今夫群群焉而生、逐逐焉 而死者,更千萬人,不稱不書也。彼之以一能稱、以一 善書者,皆有以過乎千萬人者也。自孔子沒百有餘 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後數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 後乃稍闊遠。二百餘年而揚雄稱於世。揚雄之死,不 得其繼,千有餘年而後屬之韓愈氏。韓愈氏沒三百 年矣,不知天下之將誰與也?且以一能稱、以一善書 者,皆不可忽,則其多稱而屢書者,其「為人宜尤可貴 重。奈何數千年之間,四人而無加此其人宜何如也? 天下病無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 窮布衣,於今世最為無用,思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而 不可得者也。況夫四子者之文章,誠不敢冀其萬一。 頃者張益州見其文,以為似司馬子長,洵不悅辭焉。 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稱其文似司馬遷,不悅而辭, 無乃為不近人情?」誠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懼張公之 不能副其言,重為世俗笑耳。若執事,天下所就而折 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稱之曰:「子之《六經》」論,荀卿子之 文也。平生為文,求於千萬人中,使其姓名髣髴於後 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得齒於四人者之中,天下 烏有是哉?意者其失於斯言也。執事於《文》稱師魯,於 《詩》稱子美聖俞,未聞有此言也。意者其戲也?惟其愚 而不顧,日書其所為文,惟執事之求而致之。既而屢 請而屢辭焉,曰:「吾未暇讀也。」退而處,不敢復見,甚慚 於朋友曰:「信矣其戲也。」雖然,天下不知其為戲,將有 以議執事,洵亦且得罪。執事憐其平生之心,苟以為 可教,亦足以慰其衰老。唯《無曰》《荀卿》云者,幸甚。

《答劉沔書》
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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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蒙示書教及編錄拙詩文二 十卷。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 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棄筆硯, 為瘖默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 沒矣。不知足下默隨其後,掇拾編綴,略無遺者,覽之 慚汙,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 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 足怪,識真者少,蓋從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 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 《高唐神女》,其初略陳所夢之因,如《子虛》亡是,公相與 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敘」,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 蘇武贈別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 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決非西漢文,而統不悟。 劉子元獨知之。蔚宗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 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 乃云「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 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 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 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奧,有作 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久矣。某窮困,本坐文字, 蓋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過文》益奇,在海 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娛,則為數日喜,寢食有 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 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 匆匆不宣。

《答謝民師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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軾啟。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搢 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於左右 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蓋如故,幸甚! 過望,不可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 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 不可不止,文理自然,恣態橫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 之不遠。」又曰:「詞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則疑若不 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 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 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 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元》《法言》皆是 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 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蓋風、雅之再變者,雖與 日月爭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 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 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眾。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 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 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貴賤也。」紛紛多 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

《與黃魯直》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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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君騷詞,細看甚奇,信其家多異材耶?然有少意,欲 魯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務使平和,至足之餘, 溢為奇怪,蓋出於不得已耳。」晁文奇怪似差早,然不 可直云耳,非謂避諱也。恐傷其邁往之氣,當為朋友 講磨之乃宜,不知公謂然否?

《答張文潛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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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首。文潛縣丞張君足下:惠示文編三復,感歎甚矣! 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實勝僕,而世俗不知,乃以 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 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 作《黃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而或者 便謂僕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見吾善者機也。文字之 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 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 同,顏淵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 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 斥鹵之地,彌望皆黃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近見 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 特未暇耳。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僕老 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賴黃魯直、秦少 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如聞君作太學博 士,願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愛莫 助之。

《上梅直講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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軾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 及觀史,見孔子厄于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絕,顏 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 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 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 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 「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 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 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 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軾七八歲時, 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 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 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 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 文,求升斗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 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執 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 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 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 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 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 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 矣。苟其僥一時之倖,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 觀而贊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 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 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朴而無怨言, 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答李廌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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軾頓首再拜。「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 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 問,怠慢之罪,猶可闊略。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 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 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絕。遞中再辱手書, 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高識明,不應輕」 許與人,得非用黃魯直、秦太虛輩語,真以為然耶?不 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 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 眾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 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 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說古今,考論是非, 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 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 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 利害,攙說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 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說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 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漁樵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 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隻字見及,有書與 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 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 也。謫居無事,默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 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 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

《答黃魯直書》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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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 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為 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 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 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 後過李公擇於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 為人益詳。意其「超然絕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 以與造物者遊,非獨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 之放浪自棄,與世疏闊者,亦安得而友也。今者辱書 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 於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於足下乎?喜愧之 懷,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來,家人輩更臥病,忽忽至 今,裁答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託物引類,真得 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復次韻,以為一笑。

《賈誼論》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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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 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 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 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 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 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 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歷試於天下,苟非大無道 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 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貢,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 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 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 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 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 知天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 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 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雌 雄,又皆高帝之舊臣。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 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 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已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 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 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唯吾之所欲為,不過 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 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遠舉之志。 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絕,是亦不善處窮者也。」 夫謀之一不見用,則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 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 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 故非聰明睿智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 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 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賈生 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生之臣,則知其有 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 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孔北海贊》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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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舉以英偉冠世之資,師表海內,意所予奪,天下從 之,此人中龍也。而曹操陰賊險狠,特鬼蜮之雄者耳, 其勢決不兩立,非公誅操,則操害公,此理之常。而前 史乃謂公「負其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訖無成 功」,此蓋當時奴婢小人論公之語。公之無成,天也。使 天未欲亡漢,公誅操如殺狐兔,何足道哉!世之稱人 「豪者,才氣各有高卑,然皆以臨難不懼,談笑就死為 雄。操以病亡,子孫滿前,而咿嚶涕泣,留連妾婦,分香 賣履,區處衣物,平生姦偽,死見真性。世以成敗論人 物,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見謂才疏意廣,豈不悲 哉!操平生畏劉備,而備以公知天下有己為喜。天若 祚漢,公使備誅操,無難也。」余讀公所作《楊四公贊》,歎 曰:「方操害公,復有魯國。一男子慨然爭之,公庶幾不 死。」乃作《孔北海贊》曰:「晉有羯奴,盜賊之靡。欺孤如操, 又羯所恥。我書《春秋》,與齊豹齒。文舉在天,雖亡不死。 我宗若人,尚友千祀。視公如龍,視操如鬼。」

《李太白碑陰記》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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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于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 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固有大 言而無實,虛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 士以氣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大 白使脫靴殿上,固已氣蓋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

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贊東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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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開濟明豁,包含弘大。陵轢卿相,嘲哂豪傑。籠罩靡

前,跆藉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 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高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游 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 迫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 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 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

《潮州韓文公廟碑》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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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 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 故申、呂自嶽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 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于尋常之中,而 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 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 「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 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 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 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 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 下靡然從公,復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 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 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蓋嘗 論天人之辨,以為「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 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 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 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彌皇甫鎛、李逢吉 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 日安于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 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 士皆篤于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 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 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 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 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 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願 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 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于潮,不能一歲而歸, 沒而有知,其不眷念于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 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 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 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 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于石,因 為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辭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 裳,飄然乘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遊咸池略 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湜 走且僵。滅沒倒影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 海窺衡湘,歷舜九嶷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 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 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焦黃。公不少留我涕滂。 翩然被髮下大荒。

《祭歐陽公文》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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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國有 蓍龜。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 有所畏而不為。譬如大川喬嶽,雖不見其運動,而功 利之及於物者,蓋不可數計而周知。今公之沒也,赤 子無所仰庇,而朝廷無所稽疑。斯文化為異端,學者 至於用夷。「君子以為無與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為」 得時。譬如深山大澤,龍亡而虎逝,則變怪百出,舞鰌 鱔而號狐狸。昔公之未用也,天下以為病;而其既用 也,則又以為遲。及其釋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復用。至 於請老而歸也,莫不惆悵失望,而猶庶幾於萬一者。 幸公之未衰,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 莫予追。豈厭世之溷濁,潔身而逝乎?將民之無祿而 天莫之遺。昔我先君,懷寶遯世,非公則莫能致。而不 肖無狀,因緣出入,受教門下者,十有六年於斯。聞公 之喪,義當匍匐往弔。而懷祿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緘 辭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蓋上以為天下慟,而下以 哭吾私。嗚呼哀哉!

《上樞密韓太尉書》
蘇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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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 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 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弘博,充乎天地之 間,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 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此二 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 「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 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游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 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 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跡,不足以 激發其志氣,恐遂汨沒,故決然舍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 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 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 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 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 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 下之所恃以無憂,四裔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 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 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來也,於山見終南、嵩、 華之高,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 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 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矣。」轍年少,未 能通習吏事,嚮之來,非有取於升斗之祿,偶然得之, 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 以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苟以為可教而辱教之, 又幸矣。

《贈黎安二生序》
曾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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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郡蘇軾,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 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 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予。」讀其文,誠閎壯雋 偉,善反覆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 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 善知人者也。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將行,請 余言以為贈。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 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 人皆笑以為迂闊。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於里人。」余 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余乎?知信乎 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 以困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余乎?今 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 人。若余之迂大矣,使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 於笑乎?然則若余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余之迂為善, 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 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 是焉必能擇而取之。」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 何如也。

《祭歐陽少師文》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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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公「學為儒宗,材不世出。文章逸發,醇深炳蔚。體備 韓馬,思兼《莊》、屈。垂光簡編,焯爍星日。絕去刀尺,混然 天質。辭窮卷盡,含意未卒。讀者心醒,開蒙愈疾。當代 一人,顧無儔匹。諫垣抗議,氣震回遹。鼓行無前,跋疐 非恤。世偽難勝,孤堅意窒。紫微玉堂,獨當大筆。二典 三謨,生明藏室。彌挫彌厲,誠純志壹。斟酌損益,論思」 得失。經體慮萌,沃心造膝。帝曰汝賢,用登輔弼。公在 廟堂,尊明道術。清靜簡易,仁民愛物。斂不煩苛,令無 迫猝。《棲置木索》,里安戶逸,犢斂兵革,天清地謐。日進 昌言,從容密勿。開建國本,情忠力悉。卯未之歲,龍駕 犢欻。再極大艱,垂紳乘笏。乾坤正位,上下有秩。功被 社稷,等夷召畢。公在廟堂,總持紀律。「一用公直,兩忘 猜昵。不挾朋比,不虞訕嫉,獨立不同,其剛仡仡。愛養 人材,獎成誘掖,甄拔寒素,振興滯屈,以為己任,無有 廢咈。」惟公平生,愷悌忠實,內外洞澈,初終若一。年始 六十,懇辭冕黻,連章累歲,乃俞所乞。放意丘樊,脫遺 羈馽。沉浸圖史,左右琴瑟。氣志浩然,不陋蓬蓽。意謂 百齡,重休累吉。還斡鼎軸,贊微計密。云胡傾俎,憖遺 則弗。聞訃失聲,眥淚橫溢。戅直不敏,早蒙振拔。言由 公誨,行由公率。戴德不酬,懷情獨鬱。西望輕車,莫持 紖紼。維公犖犖,德義譔述。為後世法,終不泯沒。記辭 敘心,曷能髣髴。嗚呼哀哉!

《祭王平甫文》
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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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平甫,決江河,不足以為子之高談雄辯,吞雲夢, 不足以為子之博聞強記。」至若操紙為文,落筆千字, 徜徉恣肆,如不可窮,祕怪恍惚,亦莫之係。皆足以高 視古今,傑出倫類。而況好學不倦,垂老愈專,自信獨 立,在約彌厲,而志屈於不伸,材窮於不試。人皆待子 以將昌,神胡速子於長逝。嗚呼平甫,余昔相逢,我壯 「子稚。間託婚姻,相期道義。每心服於超軼,亦情親於 樂易。何堂堂而山立,忽泯泯而飆駃。計皎皎而猶疑, 淚汍汍而莫制。聊寓薦於一觴,纂斯言而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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