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一百九十二卷 |
第一百九十二卷目錄
詩部總論三
性理大全〈論詩〉
解縉春雨雜述〈論作詩法〉
徐泰詩談〈明詩〉
徐禎卿談藝錄〈論詩〉
何喬新本集〈論詩〉
文學典第一百九十二卷
詩部總論三
编辑性理大全
编辑《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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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詩可學否?」程子曰:「既學詩,須是用功,方合詩人格。 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詩云:『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 又謂:『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當。某素不作 詩,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為此閑言語。 邵堯夫 詩云:『梧桐月向懷中照,楊柳風來面上吹』。真風流人 豪也。 石曼卿詩云:『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 交花』。」此詩形容得浩然之氣。
龜山楊氏曰:「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詩尚 譎諫,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乃為有補。若諫 而涉於毀謗,聞者怒之,何補之有?觀蘇東坡詩,只是 譏誚朝廷,殊無溫柔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而罪之。 若是伯淳詩,則聞者自然感動矣。」因舉伯淳《和溫公 諸人禊飲》詩云:「未須愁日暮,天際是輕陰。」又《泛舟》詩 云:「只恐風花一片飛。」何其溫柔敦厚也。 君子之所 養,要令暴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陶淵明詩所以 不可及者,沖澹深粹,出於自然。若曾用力學詩,然後 知淵明詩非著力之所能成,私意去盡,然後可以應 世。
朱子曰:「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然則詩 者豈復有工拙哉?亦視其志之所向者高下如何耳。 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於高明純一之 地,其於《詩》固不學而能之。至於格律之精粗,用韻屬 對、比事遣辭之善否,今以魏、晉以前諸賢之作攷之, 蓋未有用意於其間者,而況於古詩之流乎!近世作 「者,乃始留情於此,故詩有工拙之論,而葩藻之詞勝, 言志之功隱矣。」 或言:「今人作詩多要有出處。」曰:「關 關睢鳩,出在何處? 古樂府只是詩,中間卻添許多 泛聲,後來人怕失了那泛聲,逐一聲添個實字,遂成 長短句。今曲子便是 作詩,間以數句適懷,亦不妨, 但不用多作,蓋便是陷溺爾。當其不應事時」,平淡自 攝,豈不勝如思量詩句?至其真味發溢,又卻與尋常 好吟者不同。 古詩須看西晉以前,如樂府諸作皆 佳。杜陵夔州以前詩佳,夔州以後自出規模,不可學 蘇、黃,只是今人詩。蘇才豪,然一袞說盡無餘意,黃費 安排。 選中劉琨詩高,東晉詩已不逮前人,齊梁益 浮薄。鮑明遠才健,其詩乃選之變體,李太白專學之, 如「腰鎌刈葵霍,倚杖牧雞豚」,分明說出個倔強不肯 甘心之意;如「疾風衝塞起,沙礫自飄揚」,「馬尾縮如蝟, 角弓不可張」,分明說出邊塞之狀,語又峻健。 陶淵 明詩,平淡出於自然,後人學他平淡,便相去遠矣。某 後生見人做得詩好,銳意要學,遂將淵明詩平側用 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後,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 得作詩之法。 蘇子由愛選詩:「亭皋木葉下,隴首秋 雲飛」,此正是子由慢底句法。某卻愛「寒城一以眺,平 楚正蒼然」十字卻有力。 齊梁間人詩,讀之使人四 肢皆懶慢不收拾。 晉人詩惟謝靈運用古韻,如「祜」 字協「燭」字之類。唐人惟韓退之、柳子厚白居易用古 韻,如《毛穎傳》「牙」字、「資」字、「毛」字,皆協魚字韻是也。 唐 明皇資稟英邁,只看他做詩出來,是什麼氣魄。今唐 百家詩首載《明皇》一篇《早渡蒲津關》,多少飄逸氣概, 便有帝王底氣燄。越州有石勒唐朝臣《送賀知章》詩, 亦只有《明皇》一首好。有曰:「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何?」
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底。如首篇:
《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緩。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 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 是《詠荊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這樣言語出來!
杜詩初年甚精細,晚年橫逸不可當,只意到處便。
押一個韻,如《自秦州入蜀》諸詩,分明如畫,乃其少作 也。李太白詩非無法度,乃從容於法度之中,蓋聖於 詩者也。《古風》兩卷,多效陳子昂,亦有全用其句處。太 白去子昂不遠,其尊慕之如此,然多為人所亂。有一 篇分為三篇者,有二篇合為一篇者。 李太白終始 學《選》詩,所以好。杜子美詩好者,亦多是效《選》詩漸放 手。「《夔州》諸詩則不然也。」 問:「『李太白『清水出芙蓉』,天 然去雕飾』,前輩多稱此語,如何?」曰:「自然之好,又不如 『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則尤佳。 人多說杜子美 《夔州詩》好,此不可曉。魯直一時固自有所見,今人只 見魯直說好,便卻說好,如矮人看場耳。」問:「韓退之《潮州》詩,東坡《海外詩》如何?」曰:「卻好。東坡晚年詩固好,只 文字也多是信筆胡說,全不看道理。 文字好,用經 語,亦一病。老杜詩『致遠思』恐泥。東坡寫此詩到此句, 云:『此詩不足為法。 杜子美『暗飛螢自照』語,只是巧。 韋蘇州云:『寒雨暗深更,流螢度高閣』。此景色可想,但 則是自在說了』。」因言:「《國史補》稱韋為人高潔,鮮食寡 欲,所至之處,掃地焚香,閉閣而坐。其詩無一字做作, 直是自在,其氣象近道,意常愛之。」問:「比陶如何?」曰:「陶 卻是有力,但語健而意閑。隱者多是帶性負氣之人 為之,陶欲有為而不能者也,又好名。韋則自在,其詩 則有做不著處,便倒塌了底。晉宋間詩多閑淡,杜工 部等詩常忙了。陶云:『身有餘勞,心有常閑』。乃《禮記》『身 勞而心閑,則為之』」也。 韋蘇州詩高於王維、孟浩然 諸人,以其無聲色臭味也。 韓詩平易,孟郊「吃了飽 飯,思量到人不到處」,聯句中被他牽得,亦著如此做 去。 人不可無戒謹恐懼底心。《莊子》說庖丁解牛神 妙,然纔到那族,必心怵然為之一動,然後解去,心動 便是懼處。韓文《鬥雞聯句》云:「一噴一醒然,再接再礪。」 乃謂雖困「了一以水噴之便醒,一噴一醒,即所謂懼 也。此是孟郊語也,說得好。又曰:『爭觀雲填道,助叫波 翻海』,此乃退之之豪。一噴一醒,然再接再礪,乃此是 東野之工。 李賀較怪得些子,不如太白自在。」又曰: 「賀詩巧, 詩須是平易不費力,句法渾成。如唐人玉 川子輩,句,語雖險怪,意思亦自有渾成氣象。」因舉陸 務觀詩「春寒催喚客嘗酒,夜靜臥看兒。」讀書不費力 好。 白樂天《琵琶行》云:「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 落玉盤」,這是和而淫;至「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聞之 皆掩泣」,這是淡而傷。 「行年三十九,歲暮日斜時」,「孟 子心不動,吾今其庶幾!」此樂天以文滑稽也。然猶雅 馴,非若今之作者村裡雜劇也。 唐文人皆不可曉。 如劉禹錫作詩,說張曲江無後,及武元衡被刺,亦作 詩快之;白樂天亦有一詩暢快。李德裕、樂天,人多說 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凡及富貴處,皆說得口津 津底涎出。杜子美以稷契自許,未知做得與否。然子 美卻高其救。房琯亦正。 偶誦寒山數詩,其一云:「城 中蛾眉女,珠珮何珊珊。鸚鵡花間弄,琵琶月下彈。長 歌三日響,短舞萬人看。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云: 如此類煞有好處,詩人未易到此。 石曼卿詩極有 好處,如「仁者雖無敵,王師固有征。」「無私乃時雨,不殺 是天聲。」 曼卿詩極雄豪而縝密方嚴,極好。如《籌筆 驛》詩「意中流水遠,愁外舊山青」之句極佳,可惜不見 其全集,多於小說詩「話中略見一二爾。曼卿胸次極 高,非諸公所及。其為人豪放,而詩詞乃方嚴縝密,此 便是他好處,可惜不曾得用。 山谷詩精絕,知他是 用多少工夫。今人卒乍如何及得,可謂巧好無餘,自 成一家矣。但只是古詩較自在,山谷則刻意為之。」又 曰:「山谷詩忒巧了, 陳後山初見東坡時,詩不甚好, 到得為正」字時,筆力高妙。如題趙大年所畫《高軒過 圖》云:「晚知書畫真有益,卻悔歲月來無多。」極有筆力。
張文潛詩有好底多,但頗率爾,多重用字。如《梁甫》
「吟一篇,筆力極健。如云『永安受命堪垂涕,手挈庸兒 是天意』等處,說得好,但結末差弱耳。」又曰:「張文潛大 詩好,崔得符小詩好。 古人詩中有句,今人詩中更 無句,只是一直說將去。這般詩,一日作百首也得。如 陳簡齋詩:『亂雲交翠壁,細雨濕青林。暖日熏楊柳,濃 陰醉海棠』。他是甚麼句法? 今時婦人能文,只有李 易安」與魏夫人。李有詩,大略云:「兩漢本繼紹,新室如 贅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湯武得國,引 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語,豈女子所能? 近世諸公作 詩費工夫,要何用?元祐時有無限事,合理會,諸公卻 盡日唱和而已。今言詩不必作,且道恐分了為學工 夫。然到極處,當自知作詩果無益。 今入所以事事 做得不好者,緣不識之故。只如箇詩,舉世之人盡命 奔去做,只是無一個人做得成詩。他是不識好底將 做不好底,不好底將做好底,這箇是心裡鬧,不虛靜 之故。不虛,不靜故不明,不明故不識。若虛靜而明,便 識好物事。雖百工技藝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虛理明, 所以做得來精,心裡鬧。如何見得 詩?社中人言,詩 皆原於賡歌。今觀其詩,如何有此意? 作詩先用看 李杜,如士人治本,經本既立次第,方可看蘇、黃以次 諸家詩。 今人不去講義理,只去學詩文,已落第二 義;況又不去學好底,卻只去學做那不好底。作詩不 學六朝,又不學李杜,只學那嶢崎底。今便學得十分 好後把作甚麼用?莫道「更不好,如近時人學山谷詩, 然又不學山谷。好底只學得那山谷不好處。」林擇之 云:「後山詩恁底深,他資質儘高,不知如何肯去學山 谷?」曰:「後山雅健強似山谷,然氣力不似山谷,較大,但 卻無山谷許多輕浮底意思。然若論序事,又卻不及 山谷。山谷善敘事情,敘得盡,後山敘得較有疏處。若 散文,則」山谷大不及後山。 或謂梅聖俞長於詩。曰: 「詩亦不得謂之好。」或曰:「其詩亦平淡。」曰:「不是平淡,乃是枯槁。」 江西之詩,自山谷一變,至楊廷秀又再變。 楊大年雖巧,然巧之中又有渾成底意思,便巧得來 不覺。及至歐公,早漸漸要說出來。然歐公詩自好,所 以他喜梅聖俞詩,蓋枯淡中有意思。歐公最喜「一人 送別詩兩句云:『曉日都門道,微涼草樹秋』。」又喜王建 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歐公自言平生要道此 語不得。今人都不識這意思,只要嵌事使「難」字,便云 好。 《明道》詩:「時人不識予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此 是後生時氣象,眩露無含蓄。
南軒張氏曰:「作詩不可直說破,須如詩人婉而成章。 《楚辭》最得詩人之意,如言:『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 兮未敢言』」,「思是人也而不言,則思之之意深,而不可 以言語形容也。若說破如何思、如何思,則意味淺矣。」 象山陸氏曰:「《詩》之學尚矣,原於賡歌,委於《風》《雅》,《風》《雅》 之變,壅而溢焉者也。湘纍之《騷》,又其流也。《子虛》《長楊》」 之賦作,而《騷》幾亡矣。黃初而降,日以澌薄。惟「彭澤」一 源,來自天稷,與眾殊趣,而淡薄平夷,玩嗜者少,隋唐 之間,否亦極矣。杜陵之出,愛君悼時,追躡《騷》《雅》,而才 力渾厚,偉然足以鎮浮靡,詩家為之中興。
西山真氏曰:「『古者《雅》《頌》陳於閒燕,《二南》用之房中,所 以閑邪僻而養中正也。衛武作《抑戒》以自警,卒為時 賢相。以楚靈王之無道,一聞祁招愔愔』之語,凜焉為 之弗寧。詩之感人也如此,於後斯義寖亡。凡日接其 君之耳者,樂府之新聲,梨園之法曲而已,其不蕩心 而溺志者幾希。 古今詩人吟諷弔古者多矣。『斷煙 平蕪』」,「凄風淡月」,荒寒蕭瑟之狀,讀者往往慨然以悲。 工則工矣,而於世道未有云補也。惟杜牧之、王介甫 高才遠韻,超邁絕出,其賦《息媯》《留侯》等作,足以訂千 古是非。
臨川吳氏曰:「詩之變不一也,虞廷之歌,邈矣弗論。余 觀三百五篇,南自《南》,《雅》自《雅》,《頌》自《頌》變,《風》自變《風》以 至於變雅亦然,各不同也。詩亡而楚騷作,《騷》亡而漢 五言作。迄於魏、晉,顏、謝以下,雖曰五言,而魏、晉之體 已變,變而極於陳、隋、漢五言,至是幾亡。唐陳子昂變 顏、謝以下,上復晉、魏、漢,而沈、宋之體別出。李、杜繼之」, 因子昂而變,柳、韓因李、杜又變。變之中有古體,有近 體,體之中有五言,有七言,有雜言。詩之體不一,人之 才亦不一,各以其體,各以其才,各成一家。言如造化 生物,洪纖曲直,青黃赤白,均為大巧之一巧,自三百 五篇已不可一概齊,而況後之作者乎?宋氏蘇、黃二 家,各得杜之一體,涪翁於蘇迥不相同。蘇門諸人,其 初略不之許,坡翁獨深器重,以為絕倫,眼高一世,而 不必人之同乎己者如此。近年乃或清圓倜儻之為 尚,而極詆涪翁,噫群兒之愚爾。不會詩之全,而該夫 不一之變,偏守一是,而悉非其餘,不合不公,何以異 漢世專門之經師也哉! 《詩》《雅》《頌》《風》《騷》尚矣,漢、魏、晉 五言迄於陶,其適也,顏、謝而下弗論,浸微浸滅,至唐 陳子昂而中興,李、韋、柳因而因杜,韓因而革。律雖始 於唐,然深遠蕭散,不離於古為得,非但句工、語工、字 工而可。 詩以道情性之真,《十五國風》有田夫閨婦 之辭,而後世文士不能及者,何也?發乎自然,而非造 作也。漢魏迨今,詩凡幾變,其間宏才實學之士,縱橫 放肆,千彙萬狀,字以鍊而精,句以琢而巧,用事取其 切,模擬取其似,功力極矣。而識者乃或舍旃而尚陶、 韋,則亦以其不鍊字,不琢句,不用事,而性情之真近 乎古也。今之詩人,隨其能而有所尚,各是其是,孰有 能知真是之歸者哉?
解縉春雨雜述
编辑《論作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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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質厚於文,六朝華浮於實。具文質之中,得華實 之宜,惟唐人為然。故後之論詩,以唐為尚。宋人以議 論為詩,元人粗豪,不脫氈裘潼酪之氣,雖欲追唐邁 宋,去詩益遠矣。
「詩有別長,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不落言論, 不涉理路,如水中月,鏡中象,相中色。學詩者如參曹 溪之禪,須使直悟上乘,勿墮空有。」嚴生之論,可謂得 其三昧。
又曰:「學詩先除五俗,後極三來。五俗:一曰俗體,二曰 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韻,此《幼學入門》事。 三來者,神來、氣來、情來是也。蓋神不來則濁,氣不來 則弱,情不來則泛,而不關於神,不屬於氣,不在於情 去,此外道也,似是而非也,非真所謂不濁不弱、不泛 也,非得心得髓之妙也,而後世之說,愚謂異於古者」, 此也。
《詩三百篇》之作,當時閭巷小子能之;後世之作,雖白 首鉅儒莫臻其至。豈以古人千百,於今世,遽如是哉? 必有說矣。
前人之詩未暇論,爰以國朝枚舉之。劉基起於國初, 極力師古,其詞旨能洗前代氈酪之氣,且其位置俱 在前列。僕向《集選》,故首推重樂府古調,較之新聲尤 勝。江右則劉崧擅場,彭鏞、劉永之相望,而稱作者
徐泰詩談
编辑《明詩》〈自洪武訖弘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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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劉伯溫,《鈞天廣樂》,聲容不凡。開國宗工,不在茲 乎。獨元季之作,詞多感慨。
姑蘇高啟,岱峰雄秀,瀚海渾涵,海內詩宗,豈惟吳下 楊基,天機雲錦,自然美麗,獨時出纖巧,不及高之沖 雅。潯陽張羽,吳興徐賁亞矣,《四傑敘》稱,以其才乎? 姑蘇張仲簡,「翠釜駝峰,瑤觴法醞」,時可對壘者,杜彥 正、金德儒乎?國初之詩,莫盛吳下,但未盡脫元格。至 王行、王汝玉輩,漸入清雅,然不及高、楊耳。
《古田張以寧》,「高雅俊逸,超絕畦畛。翠屏千仞,可望不 可躋。」
廬陵張昱,雄俊去元未遠,照乘之珠,見者目眩。 句容孫炎,詞氣豪邁,類其為人。「渥洼神駒,一蹴千里。 金谿危素,入我國朝。老矣!」蓋元季之虎也。臨江梁寅、 盱江黃肅,俱一時老將,嗣後有徐霖。
金華胡翰雄壯,蘇伯衡「豐腴太牢之味」,與藜藿自別。 宋景濂王子充詩亦純雅,以文名。
吉安劉崧工詩,自奔竄巖谷中來,冬嶺之松,老而愈 秀。時同省劉姓者數人,如彥昺、丞直輩,雄俊相似。 長沙劉三吾,詩不多見,「天閑老驥」,骨相自別。
臨川甘瑾工於律,矛戟森然,望之可畏。臨川揭孟同、 上饒張孟循、金陵夏允中、德興程邦民,格調相似。 新安詹同,赤色精金,與鍮鉐自別。東山趙汸根于筆 削,尤稱雅則。
山陰錢宰,《霜曉鯨音》,自然洪亮。後馬貫、王誼、王懌、毛 鉉、張燦,嗣後高廩俱清健。
《山陰唐肅謝肅》「驊騮驌驦,並馳藝苑。唐有子之淳,克 繼其躅。」
會稽劉渙,渙子績,績子師卲,金章紫綬,祖孫相傳,「三 世名家。」
嘉禾鮑恂,大雅君子;貝瓊,豪邁之士,陳秀民、陳緝、周 致堯、貝翱,俱吾鄉先哲。不及二子,亦稱名家。
吳興王蒙,詩畫兩絕不忝。文敏外孫沈夢麟亦清雅。 錫山張籌,剛勁之氣,未能全融,而金石鏘然,足洗俗 樂之耳。時周子羽、錢子正、子義浦長源,嗣是王達善、 王孟端、楊叔璣、秦廷韶、秦景美,近則卲國賢、浦文玉。 籌時武進謝應芳,江陰王逢孫大雅,俱名家。大雅後 卞榮亦秀逸。
維揚汪廣洋《瑤臺月明》,鳳笙獨奏,京口滕毅、巢縣郭 奎、全椒樂韶,俱清雅。後京口楊一清、海陵儲巏、 雲間袁凱師法少陵,格調高雅。奚止白燕、九峰、「三泖 之秀,二陸卓矣。噓其燼者,其海叟乎。」時吳子愚、陳文 東俱雅健,惟顧謹中醇雅,後則夏正夫、曹泰。惟張弼 清俊。弼明珠數顆,舉世寶之。
嶺南孫仲衍、王彥舉、黃庸之、趙伯貞、李仲修,時稱「五 傑。」惟仲衍清圓流麗,明珠走盤,不能自定。彥舉雄俊 豐麗,殆敵手也。德慶李文彬,亦時勍敵。後瓊山丘濬, 詞雖豐腴,警秀則少矣。
濟南張紳,時有吳漳,不知何許人,各僅得其一二,詞 格清健,管見一斑,知其為豹矣。
閩南林鴻師法盛唐,善臨《晉帖》,殆逼真矣,惜惟得其 貌耳。時若危德華,名亞子羽,格調秀俊。唐泰、高棅、周 元、王恭,俱清雅。又任道,不知何許人,亦秀俊。
「《海昌》,《胡虛豪邁》。」一鶚橫秋,百鳥戢翼。
錢塘錢惟善,鍾湖山之秀而發於詩,故多秀句。瞿宗 吉「組織工麗,其溫飛卿之流乎?但新聲與雅樂恐難 並奏也。」後王希範清雅,惜氣不足耳。嗣後吳吉甫醇 雅,姚綬亦清逸。
黃巖許廷慎,《天台》《鴈蕩》,雄據東南,「小杜」之稱,豈容多 讓。寧海方希直,文章大家,詩亦豪壯,非所長也。若黃 巖方行、寧海許繼,皆鐵中錚錚者。前天台王澤,天廚 之珍,自然適口;後謝鐸剛毅英華,焉用藻飾?
吉水解縉,獨駕青鸞,翱翔八極,使謫仙遇之,當懸榻 以待。金川練子寧,玉屑無多,為世所寶。
廬陵楊士奇,格律清純,實開西涯之派,文則弱矣。 閩南王偁,凌駕漢唐,見推解子。東南天柱,焉用洪達? 吉安曾棨,天馬行空,不可控御。同郡作者,莫之與敵。 四明張楷和《唐音》,所謂「服堯之服,斯堯已矣」,惜其自 作,殊不快意。餘姚楊時秀亦和《唐音》,煞有風致。國初 有桂彥良清雅,後張琦高古。
臨川聶大年俊逸,「《九轉丹》成,毛骨盡蛻。」
姑蘇劉溥及劉欽謨、沈愚、張淮,嘉禾周鼎及李孟昭、 姚綸、陳昌、陳顥、李孟璿、季衡,吳興丘吉及唐庠、唐廣、 張子靜,海昌、蘇平、蘇正,皆一時名家也。吳下詩自正 統、天順以來,調極清和。獨劉草窗之豪邁,周桐村之 雅健,丘大祐之雄俊,思致深遠,視諸家為優。桐村後 呂㦂雅有思致。我朝作者,莫盛東南,姑蘇為最,雲間、 「晉陵、嘉湖其次。」雖曰「地靈」,亦氣運使然乎?
海鹽張靖之寧,高雅清俊,得唐調;番陽童軒清雅,漷 縣岳正雄俊,皆出其下姑蘇沈周,出入宋、元,成一機軸。孫登獨嘯,和者稀矣。 「吳寬穠郁,《史鑑》清淳。」
長沙李東陽《大韶》一奏,俗樂俱廢。中興宗匠,邈焉寡 儔。獨《擬古樂府》,乃楊鐵崖之《史斷》。此體出而《古樂府》 之意微矣。
太倉張泰、孫吳之兵,奇正疊出,人莫攖其鋒;陸釴九 霄之禽,翩然高舉,莫測其意向。
海南陳獻章,根據理學,格調高古,當別具一目觀之。 江浦莊昹,同調海南江北,雙峰並秀。
莆田林俊,雄健之詞,困而不撓;剛大之氣,至老不衰。 關中李夢陽,崧高之秀,上薄青冥。龍門之派,一瀉千 里。獨其論「黃、陳不香色」,而時不免自犯其言。
信陽何景明,上追漢、魏,下薄初唐,大匠揮斤,群工斂 手,惜其立論甚高,亦未能超出蹊徑。時惟姑蘇徐禎 卿媲美,若王廷相、許宗魯、石珤之古,邊貢、鄭善夫、孟 洋之醇,孫一元之逸,林釴之奇,王寵之充蔚,皆一時 之選。獨惜鄭師杜宛然一生愁也,殊乏懽悰耳。若薛 蕙、馬驥、楊慎之俊麗,晉康樂、唐四傑,殆不是過云。我 「朝詩莫盛國初莫衰宣、正間至弘治,西涯倡之,空同、 大復繼之。自是作者森起。雖格調不同,於今為烈。」
徐禎卿談藝錄
编辑《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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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理宏淵,談何容易,究其妙用,可略而言。卿雲江水, 開《雅》《頌》之源;「烝民麥秀」,建《國風》之始。覽其事跡,興廢 如存,占彼民情,困舒在目。則知詩者,所以宣元鬱之 思,光神妙之化者也。先王協之於宮徵,被之於簧絃, 奏之於郊社,頌之於宗廟,歌之於燕會,諷之於《房中》, 蓋以之可以格天地,感鬼神,暢風教,通世情,此古詩 之大約也。漢祚鴻朗,文章作新,《安世》《楚聲》,溫純厚雅, 孝武樂府,壯麗宏奇,縉紳先生,咸從附作。雖規跡古 風,各懷剞劂,美哉歌詠,漢德雍揚,可為《雅》《頌》之嗣也。 及夫興懷觸感,民各有情,賢人逸士,呻吟於下里;棄 妻思婦,歎詠於中閨。鼓吹奏乎軍曲,童謠發於閭巷, 亦十五國風之次也。東京繼軌,大演「五言,而歌詩之 聲微矣。至於含氣布詞,質而不采,七情雜遣,並自悠 圓。」或間有微疵,終難毀玉。兩京詩法,譬之伯仲塤箎, 所以相成其音調也。魏氏文學,獨專其盛。然國運風 移,古朴易解。曹、王數子,才氣慷慨,不詭風人,而特立 之功,卒亦未至,故時與之闇化矣。嗚呼!世代推移,理 有必爾,風斯偃矣,何足論才。故特標極界,以俟君子 取焉。
夫任用無方,故情文異尚。譬如錢體為圓,鉤形為曲, 箸則尚直,屏則成方。大匠之家,器飾雜出。要其格度, 不過總心機之妙應,假刀銛以成功耳。至於眾工小 技,擅巧分門,亦自力限有涯,不可彊也。姑陳其目第 而為言郊廟之詞莊,以嚴戎兵之詞壯,以肅朝會之 詞大,以雝公讌之詞樂,而則夫其大義固如斯已。深 「瑕重絫,可得而言。崇功盛德,易夸而乏雅;華疏彩會, 易淫而去質;干戈車革,易勇而亡警;靈節韶光,易采 而成靡。蓋觀於大者,神越而心游;中無植榦,鮮不眩 移」:此宏詞之極軌也。若夫款款贈言,盡平生之篤好; 執手送遠,慰此戀戀之情。勖勵規箴,婉而不直。臨喪 挽死,痛旨深長。雜懷因感以詠言,覽「古隨方而結論。」 行旅迢遙,苦辛各異;遊遨晤賞,哀樂難常。孤孽怨思, 達人齊物;忠臣幽憤,貧士《鬱伊》:此詩家之錯變,而規 格之縱橫也。然思或朽腐而未精,情或零落而未備, 詞或罅缺而未博,氣或柔獷而未調,格或莠亂而未 葉,咸為病焉。故知驅縱靡常,城門一軌,揮斤污鼻,能 者得之。若乃訪之於遠,不下帶衽;索之以近,則在千 里。此《詩》之所以未易言也。
「情者,心之精也。」情無定位,觸感而興,既動於中,必形 於聲。故喜則為笑啞,憂則為吁戲,怒則為叱咤。然引 而成音,氣實為佐;引音成詞,文實與功。蓋因情以發 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 也。然情實眑渺,必因思以窮其奧;氣有粗弱,必因力 以奪其偏。詞難妥帖,必因才以致其極;才易飄揚,必 因質以禦其侈,此詩之流也。繇是而觀,則知詩者乃 精神之浮英,造化之祕思也。若夫妙騁心機,隨方合 節,或約旨以植義,或宏文以敘心,或緩發如朱絃,或 急張如躍楛,或始迅以中留,或既優而後促,或慷慨 以任壯,或悲悽以引泣,或因拙以得工,或發奇而似 易,此輪匠之超悟,不可得而詳也。《易》曰:「書不盡言。言 不盡意。」若乃因言求意。其亦庶乎有得與。
「魏詩門戶也,漢詩堂奧也。」入戶升堂,固其機也,而晉 氏之風,本之魏焉。然而判跡於魏者何也?故知門戶 非定程也。陸生之論《文》曰:「非知之難,行之難也。」夫既 知行之難,又安得云知之非難哉!又曰:「詩緣情而綺 靡。」則陸生之所知,固魏詩之查穢耳。嗟夫!文勝質衰, 本同末異,此聖哲所以感嘆,翟朱所以興哀者也。夫 欲拯質,必務削文;欲反本,必資去末,是固曰然,然非 通論也。玉韞於石,豈曰無文;淵珠露采,亦匪無質。由質開文,古詩所以擅巧;由文求質,晉格所以為衰。若 乃文質雜興,本末並用,此魏之失也。故繩漢之武,其 流也猶至於魏;宗晉之體,其敝也不可以悉矣。 夫情能動物,故詩足以感人。荊軻《變徵》,壯士瞋目,延 年婉歌,漢武慕歎。凡厥含生,情本一貫,所以「同憂相 瘁,同樂相傾」者也。故詩者,風也,風之所至,草必偃焉。 聖人定經,列國為風,固有以也。若乃歔欷無涕,行路 必不為之興哀;愬難不膚,聞者必不為之變色。故夫 直戅之詞,譬之無音之絃耳,何所取聞於人哉?至於 陳采以眩目,裁虛以蕩心,抑又末矣。
詩家名號,區別種種,原其大義,固自同歸。「歌聲雜而 無方,行體疏而不滯,吟以呻其鬱,曲以導其微,引以 抽其臆,詩以言其情,故名因昭象。」合是而觀,則情之 體備矣。夫情既異其形,故辭當因其勢。譬如寫物繪 色,倩盼各以其狀;隨規逐矩,圓方巧獲其則。此乃因 情立格,持守圍環之大略也。若夫神工哲匠,顛倒經 樞,思若連絲,應之杼軸,文如鑄冶,逐手而遷,從衡參 互,恆度自若。此心之伏機,不可強能也。
「朦朧萌折,情之來也;汪洋漫衍,情之沛也;連翩絡屬, 情之一也;馳軼步驟,氣之達也;簡練揣摩,思之約也; 頡頏纍貫,韻之齊也;混沌貞粹,質之檢也;明雋清圓, 詞之藻也;高才閒擬,濡筆求工;發旨立意,雖旁出多 門,未有不由斯戶者也。至於《垓下》之歌,出自流離;《煮 豆》之詩,成於草率;命辭慷慨,並自奇工。此則深情素」 氣,激而成言,詩之權例也。《傳》曰:「疾行無善跡。」乃藝家 之恆論也。昔桓譚學賦於揚雄,雄令讀《千首賦》,蓋所 以廣其資,亦得以參其變也。詩賦粗精,譬之絺綌,而 不深探研之力,宏識誦之功,何能益也?故古詩三百, 可以博其源;遺篇十九,可以約其趣;《樂府》雄高,可以 厲其氣;《離騷》深永,可以裨其思。然後法經而植旨,繩 古以崇辭。雖或未盡臻其奧,吾亦罕見其失也。嗚呼! 雕繢滿目,並已稱工;芙蓉始發,尤能擅麗。後世之惑, 宜益滋焉。夫未睹鈞天之羙,則北里為工;不詠《關雎》 之亂,則桑中為雋。故匪師涓,難為語也。
夫詞士輕偷,詩人忠厚,下訪漢魏,古意猶存。故蘇子 之戒愛景光,少卿之厲崇明德,規善之辭也。魏武之 悲東山,王粲之感鳴鸛,子恤之辭也。甄后致頌於延 年,劉妻取譬於唾井,繾綣之辭也。「子建言恩,何必衾 枕;文君怨嫁,願得白頭」,勸諷之辭也。究其微旨,何殊 經術。作者蹈古轍之嘉粹,刊佻靡之非經,豈直精詩, 亦可以養德也。《鹿鳴》《頍弁》之宴好,《黍離》《有蓷》之哀傷, 《氓蚩》《晨風》之悔嘆,《蟋蟀》《山樞》之感慨,《柏舟》《終風》之憤 懣,《杕杜》《葛藟》之憫恤,《葛屨》《祈父》之譏訕,《黃鳥》、二子之 痛悼,《小弁》《何人斯》之怨誹,《小宛》《雞鳴》之戒惕,《大東》《何 草不黃》之困疵,《巷伯》《鶉奔》之惡惡,《綢繆》《車舝》之歡慶, 《木瓜》《采葛》之情念,《雄雉》《伯兮》之思懷,《北山》《陟岵》之行 役,《伐檀》《七月》之勤敏,《棠棣》《蓼莪》之大義,皆曲盡情思, 婉變氣辭,哲匠縱橫,畢由斯閾也。
詩之辭氣,雖由政教,然支分條布,略有徑庭。良由人 士品殊,藝隨遷易。故宗工鉅匠,辭淳氣平;豪賢碩俠, 辭雄氣武;遷臣孽子,辭厲氣促;逸民遺老,辭元氣沈; 賢良文學,辭雅氣俊;輔臣弼士,辭尊氣嚴;閹童壼女, 辭弱氣柔;媚夫倖士,辭靡氣蕩;荒才嬌麗,辭淫氣傷。 七言沿起,咸曰《柏梁》,然甯戚、《扣牛》,已肇《南山》之篇矣。 其為則也,聲長字縱,易以成文,故蘊氣琱辭,與五言 略異。要而論之,《滄浪》擅其奇,《柏梁》弘其質,《四愁》墜其 雋,《燕歌》開其靡。他或雜見於樂篇,或援格於賦系,妍 醜之間,可以類推矣。
詩貴先合度而後工拙,縱橫格軌,各具《風》《雅》。繁欽定 情,本之鄭衛。生年不滿百,出自《唐風》;王粲從軍,得之 《二雅》。張衡同聲,亦合《關睢》。諸詩,固自有工醜,然而並 驅者,託之軌度也。
夫哲匠鴻才,固由內穎;中人承學,必自跡求。大抵《詩》 之妙軌,情若重淵,奧不可測;辭如繁露,貫而不雜;氣 如良駟,馳而不軼。由是而求,可以冥會矣。
樂府往往敘事,故與詩殊。蓋敘事辭緩,則冗不精。「翩 翩堂前燕」,疊字極促乃佳。阮瑀「駕出北郭門」,視《孤兒 行》太緩弱,不逮矣。
詩不能受瑕,工拙之間,相去無幾,頓自絕殊。如《塘上 行》云:「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 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浮萍篇》則曰:「茱萸自 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所歡。」本自倫 語,然佳不如《塘上行》。
古詩句格自質,然大入工。《唐風·山有樞》云:「何不日鼓 瑟。」《鐃歌辭》曰:「臨高臺以軒」,可以當之。又「江有香草目 以蘭,黃鵠高飛離哉翻。」絕工美,可為七言宗也。 氣本尚壯,亦忌銳逸。魏祖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 士暮年,壯心不已。」猶曖曖也。思王《野田黃雀行》,譬如 錐出囊中,大索露矣。
樂府中有「妃呼稀伊阿那」諸語,本自亡義,但補樂中 之音,亦有疊本語,如曰「賤妾與君共餔糜」,「共餔糜」之類也。
「生年不滿百」四語,《西門行》亦掇之,古人不諱重襲,若 相援爾。覽《西門》終篇,固咸自鑠古詩,然首尾語精,不 可二也。
溫裕純雅,古詩得之遒深勁絕,不若漢鐃歌、樂府詞。 樂府《烏生八九子》《東門行》等篇,如《淮南小山》之賦,氣 韻絕峻,不可與孟德道之王、劉文學、曹當內手爾。 韋仲、班、傅輩四言詩。縛不蕩,曹公《短歌行》,子建來 日大難,工堪為則矣。《白狼槃木》詩三章,亦佳,緣不受 《雅》《頌》困耳。
漢魏之交,文人特茂。然衰世叔運,終鮮粹才,孔融懿 名,高列諸子,視臨終詩,大類銘箴語耳。應瑒巧思逶 迤,失之靡靡,休璉百一,微能自振,然傷媚焉。仲宣流 客,慷慨有懷,西京之餘,鮮可誦者。陳琳意氣鏗鏗,非 風人度也。阮生優緩有餘,劉楨錐角重陗,割曳綴懸, 並可稱也。曹丕資近美媛,遠不逮植,然植之才,不堪 整栗,亦有憾焉。若夫重熙鴻化,蒸育叢材,金玉其相, 綽哉《有斐》,求之斯病,殆寡已夫。
古詩降魏,辭人所遺,雖蕭統簡輯,過冗而不精;劉勰 緒論,亦略而未備。況夫人懷敝帚,自過千金,《法言》懿 則,遂見委廢。至於篇句,零落雖深,猶幸有存者,可足 徵也。故著此篇,以標準的。粗方大義,誠不越茲,後之 君子,庶可以考已。
客論曰:《傳》云:「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蓋傷之也。降自桓、 靈廢而禮樂崩,晉、宋王而新聲作,古風沉滯,蓋已甚 焉。述者上緣聖則,下擿儒元,廣教化之源,崇文雅之 致,削浮華之風,敦古樸之習,誠可尚已。恐學士狎耳 目之翫,譏瑣尾之文,故序而系之,俾知所究。
何喬新本集
编辑《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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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於三代之上,當究其體製之異;論詩於三代之 下,當辨其得失之殊。蓋究其體製,則詩之源流可見, 辨其得失,則詩之高下可知矣。是故「詩言志,歌永言」, 後世倣之以為歌。一曰風,二曰賦。後世擬之以為賦, 吟詠性情,轉而為吟,故嗟歎之易而為歎。自詩變為 樂府之後,孔子作《龜山操》,伯奇作《履霜操》,即或憂或 思之詩。自詩變為《離騷》之後,賈誼之《弔湘賦》,揚雄之 《畔牢愁》,即或哀或愁之詩。凡此皆詩之體製源流也。 「振振鷺」,三言之所起。「關關雎鳩」,四言之所起。「維以不 永懷」,五言之所起。「魚麗于罶,魴鱧」,六言之所起。「交交 黃鳥止于棘」,七言之所起。「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八言 之所起。凡此皆詩之句讀源流也。《三百篇之詩多出 於婦人女子,然其為言,憂而不困,哀而不傷。如〈泉水 〉》,衛女之思歸也,而能以禮;《載馳》,許夫人之思歸也,而 能以義;《綠衣》,傷己之詩也,其言不過曰:「我思古人,俾 無訧兮。」擊鼓,怨上之詩也,其言不過曰:「土國城漕,我 獨南行。」況於士大夫哉!自已刪之後,詩雅蕭條,如蘇、 李之高妙,嵇、阮之沖澹,曹、劉之豪逸,謝、鮑之峻潔,其 詩非不工也。然嘲詠風月,無裨風教,求其有補風化 者,晉之淵明而已。觀其自晉以前皆書年號,自宋以 後惟書甲子,是豈可與刻繪者例論耶?如元微之之 雄深,韋應物之雅澹,徐陵、庾信之靡麗華藻,白樂天、 柳宗元之放蕩嘲怨,其詩非不美也。然誇耀煙雲,無 關政體,求其愛君憂國者,唐之杜甫而已。觀其《杜鵑》 之詩,忠愛之心見於言外;《北征》之詩,憂國之意見於 終篇,又豈可與浮靡者例論耶?宋之以詩名世者,固 不可一二數,如楊大年之賦朝京,有致君堯、舜之心; 歐陽修之《詠春帖》,得以詩諷諫之旨;是皆有《三百篇》 之遺意,而非後世騷人詞客所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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