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第15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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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

 第一百五十二卷目錄

 詩經部總論四

  宋朱子全書一詩綱領共三十八則

經籍典第一百五十二卷

詩經部總論四 编辑

朱子全書一 编辑

《詩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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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序》言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所以析《衛》為 邶。「《鄘衛》曰《詩》,古之樂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衛》 有衛音,《鄘》有鄘音,《邶》有邶音,故《詩》有鄘音者係之鄘, 有邶音者係之邶。若《大雅》《小雅》,則亦如今之商調、宮 調,作歌曲者亦按其腔調而作耳。《大雅》《小雅》亦古作 樂之體格。按《大雅》體格作《大雅》,按《小雅》體格作《小雅》, 非是做成詩後,旋相度其辭,目為「《大雅》《小雅》」也。大抵 《國風》是民庶所作,《雅》是朝廷之詩,《頌》是宗廟之詩。又 云:「《小序》漢儒所作,有可信處絕少,《大序》好處多,然亦 有不滿人意處。」

問:「《王風》是他風,如此不是降為《國風》。」曰:「其辭語可見。 風多出於在下之人,《雅》乃士夫所作,《雅》雖有刺,而其 辭莊重,與風異。」

器之問風雅與無天子之風之義。先生舉鄭漁仲之 說,言:「出於朝廷者為《雅》,出於民俗者為風。文武之時, 周召之作者,謂之周召之風;東遷之後,王畿之民作 者,謂之《王風》。似乎大約是如此,亦不敢為斷然之說。 但古人作詩,體自不同。《雅》自是《雅》之體,風自是《風》之 體。如今人作詩曲,亦自有體製不同者,自不可亂,不 必說《雅》之降為風。今且就《詩》上理會意義,其不可曉 處不必反倒。」因說:「嘗見蔡行之舉陳君舉說《春秋》,云: 『須先看聖人所不書處,方見所書之義。見成所書者, 更自理會不得,卻又取不書者來理會,少間只是說 得奇巧』。」

詩,有是當時朝廷作者,《雅》《頌》是也。若《國風》乃採詩者, 採之民間,以見四方民情之美惡;《二南》亦是採民言 而被樂章耳。程先生必要說是周公作以教人,不知 是如何?某不敢從。若變風又多是淫亂之詩,故班固 言「男女相與歌詠,以言其情」,是也。聖人存此,亦以見 上失其教則民欲動,情勝,其弊至此,故曰:「詩可以觀 也。」且詩有六義,先儒更不曾說得明,卻因《周禮》說《豳》, 《詩》有《豳》《雅》《豳》《頌》,即于一詩之中要見六義。思之,皆不 然。蓋所謂六義者,風雅、頌乃是樂章之腔調,如言仲 呂調、大石調、越調之類。至比、興、賦,又別。直指其名,直 敘其事者,賦也。本要言其事,而虛用兩句釣起,因而 接續去者,興也;引物為況者,比也。立「此六義,非特使 人知其聲音之所當,又欲使歌者知作詩之法度也。」 問:「《豳》之所以為雅為頌者,恐是可以用雅底腔調,又 可用頌底腔調否?」曰:「恐是如此,某亦不敢如此斷。今 只說恐是亡其二。」

「舊曾有一老儒鄭漁仲,更不信《小序》,只依古本,與疊 在後面。某今亦只如此,令人虛心看正文,久之,其義 自見。蓋所謂《序》者,類多世儒之談,不解詩人本意處 甚多。且如『止乎禮義』,果能止禮義否?《桑中》之詩,禮義 在何處?」王德修曰:「他要存戒。」曰:「此正文中無戒意,只 是直述他淫亂事耳。若『鶉之奔奔,相鼠』等語,卻是譏」 罵,可以為戒。此則不然。某今看得鄭詩自《叔于田》等 語之外,如《狡童》《子衿》等篇,皆淫亂之詩,而說《詩》者誤 以為刺昭公,學校廢耳。《衛詩》尚可,猶是男子戲婦人。 鄭詩則不然,多是婦人戲男子,所以聖人尤惡鄭聲 也。《出其東門》,卻是箇識道理底人做。

林子武問「《詩》者,中聲之所止。」曰:「這只是正《風》。《雅》《頌》是 中聲,那變風不是。伯恭堅要牽合說是,然恐無此理。 今但去讀看,便自有那輕薄底意思在了。如韓愈說 數句,『其聲浮且淫』之類,這正是如此。」

問:「《詩》中說興處多近比。」曰:「然。如《關雎》《麟趾》相似,皆是 興而兼比。然雖近比,其體卻只是興。且如『《關關雎鳩》』, 本是興起;到得下面說『窈窕淑女』,此方是入題說那 實事。蓋興是以一箇物事貼一箇物事說。上文『興而 起,下文便接說實事。如《麟之趾》』,下文便接『振振公子』, 一箇對一箇說。蓋公本是箇好底人,子也好,孫也好」, 《族人》也好。譬如《麟趾》也好,定也好,《角》也好。及比,則卻 不入題了。如比那一物說,便是說實事。如「《螽斯羽》,詵 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一句,便是說那人了。 下面「宜爾子孫」,依舊是就《螽斯羽》上說,更不用說實 事。此所以謂之「比。」大率詩中比興皆類此。

《比》是以一物比一物,而所指之事常在言外;興是借 彼一物以引起此事,而其事常在下句。但比意雖切而卻淺,興意雖闊而味長。

「《詩》之興」,全無巴鼻。振錄云多是假他物舉起全不取其義後人詩猶有 此體,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 遠行客」,又如「高山有涯,林木有枝,憂來無端,人莫之 知,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皆是此體。

或問《詩六義注》「三經三緯」之說。曰:「《三經》是賦、比、興是 做詩底骨子。無詩不有才,無則不成詩。蓋不是賦,便 是比;不是比,便是興。如《風》《雅》《頌》,卻是裡面橫丳底,都 有賦、比、興,故謂之『三緯』。」

器之問:「《詩傳》分別六義,有未備處。」曰:「不必又只管滯 卻許多。且看《詩》意義如何。古人一篇詩必有一篇意 思,且要理會得這箇。如《柏舟》之詩,只說到『靜言思之, 不能奮飛』。《綠衣》之詩說『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此可謂 止乎禮義。所謂『可以怨』,便是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 處。推此以觀,則子之不得于父,臣之不得于君,朋友」 之不相信,皆當以此意處之。如屈原之「懷沙赴水」,賈 誼言「歷九州而相其君,何必懷此都也」便都過當了。 古人胸中發出意思自好。看著《三百篇詩》,則後世之 詩多不足觀矣。

問:「《詩傳》說六義,以托物興辭為興,與舊說不同。」曰:「覺 舊說費力,失本指。如興體不一,或借眼前物事說將 起,或別自將一物說起,大抵只是將三四句引起。如 唐時尚有此等詩體,如『青青河畔草,青青水中蒲』,皆 是別借此物興起其辭,非必有感,有見于此物也。有 將物之無,興起自家之所有;將物之有,興起自家之 所無。」前輩都理會。這箇不分明,如何說得詩本指只 伊川也自未見得,看所說有甚廣大處。子細看,本指 卻不如此。若上蔡怕曉得詩,如云,「讀詩須先要識得 六義體面。」這是他識得要領處。

詩纔說得密,便說他不著。「國史明乎得失之跡」,這一 句也有病。《周禮》《禮記》中,史並不掌《詩》,《左傳》說自分曉。 以此見得《大序》亦未必是聖人做;《小序》更不須說。他 做《小序》不會寬說,每篇便求一箇實事填塞了。他有 尋得著底,猶自可通;不然,便與詩相礙。那解底,要就 詩,卻礙序;要就序,卻礙詩。「詩之興」,是劈頭說那沒來 由底兩句,下面方說那事,這箇如何通解?「鄭聲淫」,所 以鄭詩多是淫佚之辭,《狡童》《將仲子》之類是也。今喚 做忽,與祭仲,與詩辭全不相似。這箇只似而今閒潑 曲子。《南山有臺》等數篇,是燕饗時常用底,敘賓主相 好之意,一似今人致語。又曰:「《詩小序》不可信。而今看 《詩》,有《詩》中分明說是某人某事者,則」可知其他不曾 說者,而今但可知其說此等事而已。韓退之詩曰:「《春 秋》書王法,不誅其人身。」

「《詩序》,《東漢儒林傳》分明說道是衛宏作。後來經意不 明,都是被他壞了。某又看得,亦不是衛宏一手作,多 是兩三手合成一序,愈說愈疏。」浩云:「蘇子由卻不取 《小序》。」曰:「他雖不取下面言語,留了上一句,便是病根。 伯恭專言《序》,又不免牽合。伯恭凡百長厚,不肯非毀, 前輩要出脫回護。不知道只為得箇解經人,卻不曾 為得聖人本意,是便道是,不是便道不是,方得。」 因論《詩》歷言:「《小序》大無義理,皆是後人杜撰先後增 益湊合而成;多就《詩》中採摭言語,更不能發明《詩》之 大旨;纔見『有漢之廣矣』之句,便以為德廣所及;才見 有『命彼後車』之言,便以為不能飲食;《教載》《行葦》之序; 但見『牛羊勿踐』,便謂仁及草木;但見『戚戚』」兄弟,便謂 親睦九族;見黃耇台背,便謂養老;見「以祈黃耇」,便謂 乞言;見「介爾景福」,便謂成其福祿。隨文生義,無復倫 理。《卷耳》之序,以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為后妃之 志,事固不倫矣。況詩中所謂「嗟我懷人」,其言親暱太 甚,寧后妃所得施于使臣者哉!《桃夭》之詩,謂「婚姻以 時,國無鰥民」,為后妃之所致,而不知其為文王。刑家 及國,其化固如此,豈專后妃所能致耶?其他變風諸 詩,未必是刺者,皆以為刺,未必是言此人,必傅會以 為此人。《桑中》之詩,放蕩留連,止是淫者相戲之辭,豈 有剌人之惡,而反自陷于流蕩之中?《子衿》詞意輕儇, 亦豈刺學校之辭?《有女同車》等皆以為刺忽而作。鄭 忽不娶齊女,其初亦是好底意思,但見後來失國,便 將許多詩盡為刺忽而作。考之于忽,所謂「淫昏」「暴虐」 之類,皆無其實,遂至目為「狡童」,豈詩人愛君之意!況 其所以失國,正坐柔懦闊疏,亦何狡之有!幽厲之刺 亦有不然。《甫田》諸篇,凡詩中無詆譏之意者,皆以為 傷今思古而作,其他謬誤不可勝說。後世但見《詩序》 巍然冠於篇首,不敢復議其非;至有解說不通,多為 飾辭以曲護之者,其誤後學多矣。《大序》卻好。或者謂 補湊而成,亦有此理。《書小序》亦未是。只如《堯典》《舜典》 便不能通貫一篇之意。《堯典》不獨為遜舜一事,《舜典》 到「歷試諸艱」之外,便不該通了。其他《書序》亦然。至如 《書大序》亦疑不是孔安國文字。大抵西漢文章渾厚 近古,雖董仲舒劉向之徒,言語自別。讀《書大序》便覺 軟慢無氣,未必不是後人所作也。

《詩序》實不足信。向見鄭漁仲有《詩辨妄》,力詆《詩序》其間言語太甚,以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後 來子細看一兩篇,因質之《史記》《國語》,然後知《詩序》之 果不足信。因是看《行葦》《賓之初筵》抑數篇《序》與《詩》全 不相似。以此看其他《詩序》,其不足信者煞多。以此知 人不可亂,說話便都被人看破了。詩人假物興辭,大 率將上句引下句,如《行葦》「勿踐履,戚戚兄弟,莫遠具 爾」,《行葦》是比,「兄弟」「勿」字乃興「莫」字。此詩自是飲酒會 賓之意。序者卻牽合作周家忠厚之詩,遂以《行葦》為 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黃耇」,亦是歡合之時 祝壽之意。序者遂以為養老乞言,豈知「祈」字本只是 祝頌其高壽,無乞言意也。抑詩中間「煞有好語,亦非 刺厲王。如『於乎小子』,豈是以此指其君?兼厲王是暴 虐大惡之主,詩人不應不述其事實,只說『謹言節語。 況厲王無道,謗訕者必不容武公,如何恁地指斥』?」曰: 「『《小子》』,《國語》以為武公自警之詩,卻是可信。大率古人 作詩,與今人作詩一般,其間亦自有感物道情,吟詠 情性,幾時盡是譏刺」他人。只緣序者立例,篇篇要作 美刺說,將詩人意思盡穿鑿壞了。且如今人見人纔 做事,便作一詩歌美之,或譏刺之,是甚麼道理如此? 一似里巷無知之人,胡亂稱頌諛說,把持放鵰,何以 見先王之澤,何以為性情之正!詩中數處,皆應答之 詩。如《天保》、乃與《鹿鳴》為唱,答《行葦》;與《既醉》為唱,答《蟋 蟀》;與《山有樞》為唱答。唐自是晉未改號時國名,自序 者以為刺僖公,便牽合謂此晉也,而謂之唐,乃有堯 之遺風本意,豈因此而謂之唐?是皆鑿說。但《唐風》自 是尚有勤儉之意,作詩者是一箇不敢放懷底人,說 「今我不樂,日月其除」,便又說「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到 《山有樞》是答者,便謂「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宛其死矣, 他人是愉」;「子有鐘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這是答他不能享些快活,徒恁地苦澀。《詩序》亦有一 二有憑據,如《清人》《碩人》《載馳》諸詩是也。《昊天有成命》 中說成王不敢康。成王只是成王,何須牽合作成王 業之王!《自序》者恁地附會,便謂周公「作此以告成功。」 他既作「周公告成功」,便將「成王」字穿鑿說了。又幾曾 是郊祀天地,被序者如此說,後來遂生一場事端,有 南北郊之事。此詩自說「昊天有成命」,又不曾說著地, 如何說道祭天地之詩?設使合祭,亦須幾句說及后 土。如漢諸郊祀詩,祭某神便說某事;若用以祭地,不 應只說天,不說地。《東萊詩記》卻編得子細,只是大本 已失了,更說甚麼!向嘗與之論此,如「清人《載馳》一二 《詩》可信。渠卻云:『安得許多文字證據』?」某云:「無證而可 疑者,只當闕之,不可據《序》作證。」渠又云:「只此《序》便是 證。」某因云:「『今人不以《詩》說《詩》,卻以《序》解《詩》,是以委曲 牽合,必欲如序者之意,寧失詩人之本意,不恤也』。此 是序者大害處。」

問:「《詩傳》多不解《詩序》,何也?」曰:「某自二十歲時,讀《詩》便 覺《小序》無意義。及去了《小序》,只翫味《詩》詞,卻又覺得 道理貫徹。當初亦嘗質問諸鄉先生,皆云《序》不可廢, 而某之疑終不能釋。後到三十歲,斷然知《小序》之出 於漢儒所作,其為謬戾有不可勝言。東萊不合只因 《序》講解,便有許多牽強處。某嘗與言之,終不肯信。《讀 詩記》中雖多說《序》,然亦有說不行處,亦廢之。某因作 《詩傳》,遂成《詩序辨說》一冊,其他謬戾,辨之頗詳。」 問:「先生說《詩》,率皆葉韻,得非詩本樂章,播諸聲詩,自 然葉韻,方諧律呂,其音節本如是耶?」曰:「固是如此。然 古人文章,亦多是葉韻。」因舉《王制》及《老子》葉韻處數 段。又曰:「《周頌》多不葉韻,疑自有和底篇『相葉。『《清廟》之 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歎」,歎即和聲也。

詩之音韻是自然如此,這箇與天通。古人音韻寬,後 人分得密,後隔開了。《離騷》注中發兩箇例在前:「朕皇 考曰伯庸」,「庚寅吾以降。」又重之以「修能。」「紉秋蘭 以為佩。」後人不曉,卻謂只此兩韻如此。某有《楚詞葉 韻》,作子厚名字,刻在漳州。

或問:吳氏《葉韻》何據?曰:「他皆有據。泉州有其書,每一 字多者引十餘證,少者亦兩三證。他說元初更多,後 刪去,姑存此耳。然猶有未盡。」因言:「『《商頌》『天命降監,下 民有嚴,不僭不濫,不敢怠遑』。吳氏云:『嚴』字恐是『莊』字, 漢人避諱,改作『嚴』字』。某後來因讀《楚辭天問》,見『嚴』字 都押入『剛』字、『方』字去,又此間鄉音『嚴』作『戶剛反』,乃知 『嚴』」字自與「遑」字葉。然吳氏豈不曾看《楚辭》,想是偶然 失之。又如「兄弟鬩于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 戎」,吳氏復疑「侮」當作「蒙」,以葉「戎」字。某卻疑古人訓「戎」 為「汝」,如以佐戎辟戎,雖小子則「戎」、「汝」音或通。後來讀 《常武》詩有云:「南仲太祖,太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 戎」,則與「汝」葉明矣。

器之問詩。曰:「古人情意溫厚寬和,道得言語自恁地 好。當時葉韻,只是要便于諷詠而已。到得後來,一向 于字韻上嚴切,卻無意思。漢不如周,魏晉不如漢,唐 不如魏晉,本朝又不如唐。如元微之、劉禹錫之徒,和 詩猶自有韻相重密。本朝和詩,便定不要一字相同, 不知卻愈壞了詩讀詩之法,且如『白華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遠,俾我 獨兮』。」蓋言白華與茅尚能相依,而我與子乃相去如 此之遠,何哉!又如「倬彼雲漢,為章于天,周王壽考,遐 不作人。」只是說雲漢恁地為章于天,周王壽考,豈不 能作人也!上兩句皆是引起下面說,略有些意思傍 著,不須深求,只此讀過便得。

問:「以《詩》觀之,雖千百載之遠,人之情偽只此而已,更 無兩般。」曰:「以某看來,須是別換過天地,方別換一樣 人情。釋氏之說固不足據。然其書說盡百千萬劫,其 事情亦只如此而已。況天地無終窮,人情安得有異! 今欲觀《詩》,不若且置《小序》及舊說,只將元詩虛心熟 讀,徐徐翫味,候髣髴見箇詩人本意,卻從此推尋將」 去,方有感發。如人拾得一箇無題目詩,再三熟看,亦 須辨得出來。若被舊說一局,局定,便看不出。今雖說 不用舊說,終被他先入在內,不期依舊從他去。某向 作《詩解》文字,初用《小序》,至解不行處,亦曲為之說。後 來覺得不安。第二次解者雖存《小序》,間為辨破,然終 是不見詩人本意。後來方知,只盡去《小序》,便自可通。 于是盡滌舊說,《詩》意方活。

讀詩之法,只是熟讀玩味,自然和氣從胸中流出,其 妙處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措置,務自立說,只恁平 讀著,意思自足。須是打疊得這心光蕩蕩地,不立一 箇字,只管虛心讀他,少間推來推去,自然推出那箇 道理。所以說「以此洗心」,便是以這道理盡洗出那心 裡物事,渾然都是道理。上蔡曰:「學詩須先識得六義 體面,而諷味以得之,此是讀詩之要法。看來書只是 要讀,讀得熟時,道理自見,切忌先自布置立說。」 問:「學者誦《詩》,每篇誦得幾遍?」曰:「也不曾記,只覺得熟, 便止。」曰:「便是不得。須是讀熟了,文義都曉得了,涵泳 讀取百來遍,方見得那好處;那好處方出,方見得精 怪。見公每日說得來乾燥,元來不曾熟讀。若讀到精 熟時,意思自說不得。如人下種子,既下得種子,須是 討水去灌溉他,討糞去培擁他,與他耘鋤,方是下工 夫養他處。今卻只下得箇種子了便休,都無耘治培 養工夫。如人相見,纔見了便散去,都不曾交一談,如 此何益!所以意思都不生,與自家都不相入,都恁地 乾燥。這箇貪多不得。讀得」這一篇,恨不能常熟讀此 篇,如無那第二篇,方好。而今只是貪多,讀第一篇了, 便要讀第二篇;讀第二篇了,便要讀第三篇。恁地不 成讀書,此便是大不敬。此句厲聲說須是殺了那走作底 心,方可讀書。

毛鄭所謂「山東老學究」,歐陽會文章,故詩意得之亦 多,但是不合以今人文章如他底意思去看,故皆局 促了詩意。古人文章有五七十里不回頭者,《蘇黃門 詩說》疏放,覺得好。

因言:「歐陽永叔《本義》,而曰:『理義大本復明于世』,固自 周程。然先此諸儒亦多有助。舊來儒者不越注疏而 已,至永叔原父、孫明復諸公,始自出議論,如李泰伯 文字亦自好。此是運數將開,理義漸欲復明于世故 也。蘇明允說歐陽之文處,形容得極好。近見其奏議 文字,如《回河》等劄子,皆說得盡,誠如老蘇所言,便如」 《詩本義》中辨毛、鄭處,文辭舒緩,而其說直到底,不可 移易。

問:「讀《詩記序》中《雅》鄭邪正之說未明。」曰:「向來看《詩》中 《鄭詩》《邶鄘》,《衛詩》便是鄭衛之音,其詩大段邪淫。伯恭 直以謂《詩》皆賢人所作,皆可歌之宗廟,用之賓客。此 甚不然。如《國風》中亦多有邪淫者。」又問「詩無邪」之義。 曰:「此只是三百篇可蔽以《詩》中此言。所謂『無邪』者,讀 《詩》之大體,善者可以勸,而惡者可以戒。若以為皆賢」 人所作,賢人決不肯為此。若只一鄉一里中有箇恁 地人,專一作此怨刺,恐亦不靜。至于皆欲被之絃歌, 用之宗廟,如《鄭》《衛》之詩,豈不褻瀆?用以祭幽、厲、褒姒, 可也。施之賓客燕饗,亦待好賓客,不得須《衛》《靈》《陳》《幽》 乃可耳。所謂「詩可以興」者,使人興起,有所感發,有所 懲創。可以觀者見一時之習俗如此,所以聖人存之 不盡,刪去便盡見當時風俗美惡,非謂皆賢人所作 耳。《大序》說「止乎禮義」,亦可疑;《小序》尤不可信;皆是後 人託之,仍是不識義理、不曉事。如山東學究者,皆是 取之《左傳》《史記》中所不取之君,隨其諡之美惡,有得 惡諡及《傳》中載其人之事者,凡一時惡詩,盡以歸之, 最是鄭忽可憐。凡《鄭風》中惡詩,皆以為刺之。伯恭又 欲主張小序,煆煉得鄭忽罪不勝誅。鄭忽卻不是狡, 若是狡時,他卻須結齊國之援,有以鉗制祭仲之徒, 決不至于失國也。《諡法》中如「墮覆社稷曰頃」,便將《柏 舟》一詩硬差排為衛頃公,便云「賢人不遇,小人在側」, 更無分疏處。「愿而無立曰僖」,《衡門》之詩便以譏陳僖 愿而無立志言之。如《子衿》只是淫奔之詩,豈是學校 中氣象?《褰裳》詩中「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至狂童之狂 也。且豈不是淫奔之辭?只緣《左傳》中韓宣子引豈無 他人,便將做國人思大國之正己。不知古人引詩,但 借其言以寓己意,初不理會上下文義,偶一時引之耳。伯恭只詩綱領第一條便載上蔡之說。上蔡費盡 詞說,只解得箇「怨而不怒。」纔先引此,便是先瞎了一 部文字眼目。

李茂欽問:「先生曾與東萊辯論《淫奔》之詩,東萊謂詩 人所作,先生謂淫奔者之言,至今未曉。」其說曰:「若是 詩人所作,譏刺淫奔,則婺州人如有淫奔,東萊何不 作一詩剌之?」茂欽又引他事問難,先生曰:「未須別說, 只為我答此一句來。」茂欽辭窮,先生曰:「若人家有隱 僻事,便作詩訐其短譏刺,此乃今之輕薄子好作謔」 詞嘲鄉里之類,為一鄉所疾害者,詩人溫醇,必不如 此。如《詩》中所言「有善有惡,聖人兩存之,善可勸,惡可 戒。」

某解《詩》,多不依他《序》。縱解得不好,也不過只是得罪 于作序之人。只依《序》解,而不考本詩上下文意,則得 罪于聖賢也。以上語類三十一條

蒙別紙開示說詩之意尤詳,因得以窺一二大者,不 敢自外,敢以求于左右來教,謂「詩本為樂而作,故今 學者必以聲求之,則知其不苟作矣。」此論善矣,然愚 意有不能無疑者,蓋以《虞書》考之,則詩之作,本為言 志而已。方其詩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樂也。以 聲依永,以律和聲,則樂乃為詩而作,非詩為樂而作 也。三代之時,禮樂用于朝廷,而下達于閭巷,學者諷 誦其言,以求其志,詠其聲,執其器,舞蹈其節,以涵養 其心,則聲樂之所助于《詩》者為多,然猶曰「興於詩,成 於樂」,其求之固有序矣。是以凡聖賢之言詩,主于聲 者少,而發其義者多,仲尼所謂「思無邪」,孟子所謂「以 意逆志」者,誠以《詩》之所以作,本乎其志之所存,然後 詩可得而言也。得其志而不得其聲者有矣,未有不 得其志而能通其聲者也。就使得之,止其鐘鼓之鏗 鏘而已,豈聖人樂云樂云之意哉?況今去孔孟之時 千有餘年,古樂散亡,無復可考,而欲以聲求詩,則未 知古樂之遺聲,今人皆以推而得之乎?《三百五篇》皆 可協之音律而被之絃歌已乎?誠既得之,則所助于 《詩》多矣,然恐未得為詩之本也。況未必可得,則今之 所講,得毋有畫餅之譏乎?故愚意竊以為詩出乎志 者也,樂出乎詩者也。然則志者詩之本,而樂者其末 也。末雖亡,不害本之存,患學者不能平心和氣,從容 諷詠,以求之性情之中耳。有得乎此,然後可得而言, 顧所得之淺深如何耳。有舜、文之德,則聲為律而身 為度;《簫韶》《二南》之聲不患其不作。此雖未易言,然其 理蓋不誣也。不審以為如何,《二南》分王者諸侯之風, 《大序》之說恐未為過。其曰「聖賢淺深之辨」,則說者之 鑿也。程夫子謂《二南》猶《易》之乾坤,而龜山楊氏以為 「一體而相成」,其說當矣。試考之如何?《召南》夫人,恐是 當時諸侯夫人被文王太姒之化者。「《二南》之應」,似亦 不可專以為樂聲之應為言。蓋必有理存乎其間,豈 有無事之理,無理之事哉?惟即其理而求之,理得則 事在其中矣。答陳體仁

蘇氏「陳靈以後未嘗無詩」之說,似可取而有病。蓋先 儒所謂「無詩」者,固非謂《詩》不復作也,但謂夫子不取 耳。康節先生云自從刪後更無《詩》者,亦是此意。蘇氏 非之,亦不察之甚矣。故某于《集傳》中引蘇氏之說而 繫之曰:「愚謂伯樂之所不顧,則謂之無馬」可矣;夫子 之所不取,則謂之「無詩可矣。」正發明先儒之意。大抵 二蘇議論皆失之太快,無先儒惇實氣象。不奈咀嚼 所長,固不可廢,然亦不可不知其失也。《十五國風》次 序,恐宋必有意,而先儒及近世諸先生皆言之,故《集 傳》中不敢提起。蓋詭隨非所安,而辯論非所敢也。答范 伯崇

詩體不同,固有鋪陳其事,不加一詞而意自見者;然 必其事之猶可言者,若《清人》之詩是也。至于《桑中》《溱 洧》之篇,則雅人莊士有難言之者矣。孔子之稱「思無 邪」也,以為《詩》三百篇勸善懲惡,雖其要歸無不出於 正,然未有若此言之約而盡者耳。非以作詩之人所 思皆無邪也。今必曰「彼以無邪之思,鋪陳淫亂之事」, 而閔惜懲創之意自見于言外則曷?若曰「彼雖以有 邪之思作之,而我以無邪之思讀之」,則彼之自狀其 醜者,乃所以為吾警懼徵創之資耶?而況曲為訓說 而求其無邪于彼,不若反而得之于我之易也;巧為 辯數而歸其無邪于彼,不若反而責之于我之切也。 若夫《雅》也、《鄭》也、《衛也》,求之諸篇,固各有其目矣。《雅》則 《大雅》《小雅》若干篇是也;《鄭》則《鄭風》若干篇是也;衛則 《邶鄘》《衛風》若干篇是也;是則自衛反魯以來,未之有 改,而《風》《雅》之篇說者又有正變之別焉。至于《桑中小 序》「政散民流而不可止」之文,與《樂記》合,則是《詩》之為 《桑間》,又不為無所據者。今必曰三百篇皆雅,而《大》《小 雅》不獨為《雅》,《鄭風》不為《鄭》,《邶》《鄘》《衛》之風不為《衛》,《桑中》 不為《桑間》亡國之音,則其篇帙混亂,邪正錯糅,非復 孔子之舊矣。夫《二南》《正風》,《房中》之樂也,鄉樂也;二雅 之正,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是或見于

序義,或出于傳記,皆有可考。至于《變雅》則固已無施
考證
于事,而《變風》又特里巷之歌謠,其領在樂官者,以為

可以識時變,觀土風,而賢于四夷之樂耳。今必曰「三 百篇者,皆祭祀朝聘之所用」,則未知《桑中》《溱洧》之屬, 當以薦何等之鬼神,接何等之賓客耶?蓋古者天子 巡守,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固不問其美惡而悉陳 以觀也;既已陳之,固不問其美惡而悉存以訓也。然 其與先王《雅》《頌》之正篇帙不同,施用亦異。如前所陳, 則固不嫌于龐雜矣。今于《雅》《鄭》之實,察之既不詳,于 龐雜之名,畏之又太甚。顧乃引夫浮放之鄙詞,而文 以風刺之美說,必欲強而置諸先王《雅》《頌》之列,是乃 反為龐雜之甚,而不自知也。夫以《胡部》與鄭、衛合奏, 猶曰不可,而況強以《桑中》《溱洧》為雅樂,又欲合于《鹿 鳴》《文王清廟》之什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乎?其 以二詩為猶止于中聲者,太史公所謂孔子皆絃歌 之,以求合于《韶》《武》之音,其誤蓋亦如此。然古樂既亡, 無所考正,則吾不敢必為之說,獨以其理與其詞推 之,有以知其必不然耳。又以為近于勸百諷一,而止 乎禮義,則又信《大序》之過者。夫《子虛》《上林》侈矣,然自 「天子茫然而思」以下,猶實有所謂諷也。《漢廣》「知不可 而不求,大車,有所畏而不敢」,則猶有所謂禮義之止 也。若《桑中》《溱洧》,則吾不知其何詞之諷,而何禮義之 止乎?若曰孔子嘗欲放鄭聲矣,不當于此又收之以 備六籍也。此則曾南豐于《戰國策》,劉元城于三不足 之論,皆嘗言之,又豈俟吾言而後白也哉!

大抵吾說之病,不過得罪于《桑間》《溱洧》之人,而其力 猶足以完先王之樂。彼說而善,則二詩之幸甚矣。抑 其于《溱、洧》而取范氏之說,則又似以放鄭聲者,豈理 之自然,固有不可奪耶?因讀《桑中》之說,而惜前論之 不及竟,又痛伯恭之不可作也,因書其後,以為使伯 恭生而聞此,雖未必遽以為然,亦當為我逌然而一 笑也。嗚呼悲夫。讀呂氏詩記桑中篇

《詩》自齊、魯、韓氏之說不傳,而天下之學者盡宗毛氏。 毛氏之學傳者亦眾,而王述之類今皆不存,則推衍 說者,又獨鄭氏之《箋》而已。唐初諸儒為作疏義,因譌 踵陋,百千萬言,而不能有以出乎二氏之區域。至于 本朝,劉侍讀、歐陽公、王丞相、蘇黃門、河南程氏、橫渠 張氏始用己意有所發明,雖其淺深得失有不能同, 然自是之後,《三百五篇》之微詞奧義乃可得而尋繹, 蓋不待講于齊、魯、韓氏之傳,而學者已知《詩》之不專 于毛、鄭矣。及其既久,求者益眾,說者愈多,同異紛紜, 爭立門戶,無復推讓祖述之意,則學者無所適從,而 或反以為病。今觀呂氏家塾之書,兼總眾說,巨細不 遺,挈領提綱,首尾該貫,既足以息夫「同異之爭,而其 述作之體,則雖融會通徹,渾然若出于一家之言,而 一字之訓,一事之義,亦未嘗不謹其說之所自及。其 斷以己意,雖或超然出于前人意慮之表,而謙讓退 託,未嘗敢有輕議前人之心也。」嗚呼!如伯恭父者,真 可謂有意乎溫柔敦厚之教矣。學者以是讀之,則于 「可群可怨」之旨,其庶幾乎!雖然,此書所謂朱氏者,實 某少時淺陋之說,而伯恭父誤有取焉。其後歷時既 久,自知其說有所未安,如《雅》《鄭》「邪正」之云者,或不免 有所更定,則伯恭父反不能不置疑于其間。某竊惑 之,方將相與反復其說,以求真是之歸,而伯恭父已 下世矣。嗚呼!伯恭父已矣,若某之衰頹汨沒,其勢又 安能復有所進,以獨決此論之是非乎?伯恭父之弟 子約,既以是書授其兄之友丘侯宗卿,而宗卿將為 版木以傳永久,且以書來屬某序之,某不可辭也。乃 略為之說,因并附其所疑者,以與四方同志之士共 之,而又識予之悲恨云耳。呂氏家塾讀詩記後序 「鄭康成說,《南陔》等篇遭秦而亡,其義則與眾篇之義 合編,故存。至毛公為《詁訓傳》,乃分眾篇之義,各置于 其篇端。」愚按:鄭氏謂「三篇之義本與眾篇之義合編」 者,是也。然遂以為詩與義皆出于先秦,詩亡而義猶 存,至毛公乃分眾義各置篇端,則失之矣。後漢《衛宏 傳》明言宏作《毛詩序》,則《序》豈得為與經並出而分于 毛公之手哉?然《序》之本不冠干《篇》端,則因鄭氏此說 而可見。某嘗病今之讀《詩》者知有《序》而不知有《詩》也, 故因其說而更定此本,以復于其初,猶懼覽者之惑 也,又備論于其後云。書臨漳所刊四經後

問:先生授以《詩傳》,且教誨之。曰:「須是熟讀。某嘗熟讀 一二篇,未有感發。竊謂古人教人,兼以聲歌之,漸漸 引迪,故最平易。又疑鄭衛之諸詩,皆淫聲,小學之功 未成,而遽教以淫聲,恐未能使之知戒而適以蕩其 心志否?抑其聲哀思怨怒,自能令人畏惡,故雖小子 門人亦知戒乎?某欲令弟姪輩學《詩》,尚疑此,未敢曉 以文義。」曰:「《詩》且逐篇旋讀,方能旋通訓詁,豈有不讀 而自能盡通訓詁之理乎?讀之多,翫之久,方能漸有 感發,豈有讀一二遍而便有感發之理乎?古之學《詩》 者,固有待於聲音之助,然今已亡之,無可奈何,只得 熟讀而從容諷味之耳。若疑鄭衛不可為法,即且令 學者不必深究,而于正當說道理處」,子細推詳。反復翫味。應不枉費工夫也。答朱飛卿 以上文集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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