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經濟彙編/考工典/第03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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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證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經濟彙編考工典

 第三十六卷目錄

 宮室總部總論

  墨子辭過篇 節用篇

  大學衍義補宮闕之居

考工典第三十六卷

宮室總部總論 编辑

墨子 编辑

《辭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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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為宮,時就陵阜而居,穴而處 下,潤濕傷民,故聖王作為宮室。為宮室之法曰:高足 以辟潤濕,邊足以圉風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宮牆 之高足以別男女之禮,謹此則止,費財勞力,不加利 者不為也。是故聖王作為宮室,便于生,不以為觀樂 也。當今之主,其為宮室,則與此異矣,必厚作斂于百 姓,暴奪民衣食之財,以為宮室臺榭曲直之望」,青黃 刻鏤之飾。為宮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其財 不足以待凶饑,賑孤寡,故國貧而民難治也。君實欲 天下之治,而惡其亂也,當為宮室不可不節。

《節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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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宮室之時,因陵丘堀穴而處焉。 聖王慮之,以為堀穴曰:「冬可以辟風寒,建夏下潤濕, 上重烝,恐傷民之氣,于是作為宮室而利。」然則為宮 室之法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風寒,上 可以圉雪霜雨露,其中蠲潔,可以祭祀。宮牆足以為 男女之別則止,諸加費不加民利者,聖王弗為。」

大學衍義補 编辑

《宮闕之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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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 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司馬光曰:風雨,動物也。風雨動于上,棟宇建于下,《大壯》之象也。

蔡淵曰:「棟,屋脊檁也。宇,椽也。棟直承而上,故曰上棟。宇兩垂而下,故曰下宇。」 棟取四剛義,宇取二柔義。

臣按:「此人生有宮室之始。」

《詩序》曰:《定之方中》,美衛文公也。文公徙居楚丘,始建 城市而營宮室,得其時制,百姓悅之,國家殷富焉。其 首章曰:「定之方中,作于楚宮,揆之以日,作于楚室。」其 二章曰:「升彼虛矣,以望楚矣。望楚與堂,景山與京,降 觀于桑,卜云其吉,終焉允臧。」

朱熹曰:「文公徙居楚丘,營立宮室,國人悅之,而作是詩以美之。定北方之宿,營室,星也。此星昏而正中,夏正十月也,於是時可以營制宮室,故謂之營室。楚宮,楚丘之宮也。揆,度也。樹八尺之臬而度其日出入之景以定東西,又參日中之景以正南北也。」 又曰:「本其始之望景觀卜而言,以至于終而果獲其善也。」

臣按:古人作事必順天時、察地勢、審土宜,不徒盡夫人事也,而又質之鬼神焉。蓋宮室之建不免于勞民傷財,可已未嘗不已也。萬一不得已而為之,必升高以望而審其面勢之可否,降下以觀以察其土地之宜否,考之日景而驗其方向之正否,稽之卜筮而考其龜兆之吉否,曰望、曰觀、曰景、曰卜,無一而不善,然後興工動眾,蓋不暫勞則不可以久安。所以然者,非但以為人君安佚之計,亦以臣民觀瞻所繫也。或曰:「後世測景占卜之法,鮮有精者,有所營建而選日相地之法亦可用歟?」 曰:「擇其可者用之,而不泥于拘忌可也。周公《指南》之法,彷彿猶存,用之以代測景,何不可之有?惟定之為星,乃上天示人以」 營室之時,非其方中,農事未隙,不可為己之居室而廢農之耕藝也。

《大雅·綿之篇》曰:「迺立皋門,皋門有伉。迺立應門,應門 將將。」

朱熹曰:「《傳》曰:『王之郭門曰皋門,王之正門曰應門』。太王之時未有制度,特作二門,其名如此。及周有天下,遂尊以為天子之門,而諸侯不得立焉。臣按:周制,天子有五門,曰皋、曰庫、曰雉、曰應、曰路,釋者謂皋者遠也,門最在外故曰皋,庫門則有藏於此故也;雉門者取其文明也,應門者居此以應治也;路門者取其大」 也。五門各有其義,其三門者,乃周既為天子時所立,惟皋、應二門在太王時已有之,後世遂因之而不改。歟。是則雉、庫、路三者,諸侯亦得立之,惟此二者乃始祖肇基之跡,非周之正嫡嗣天子位者則不得立焉。

《禮記》:「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 後聖人有作,然後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

鄭元曰:「上古之時,寒則累土,暑則聚薪柴居其上。」 陳祥道曰:「范金合土固不止於為宮室之具,而為宮室必在於范金合土之後,以其斤斧瓦甓之為當先也。」

臣按:聖人有作,因民之營窟橧巢之居而為之臺榭以登眺,為之宮室以居處,為之戶牖以啟閉,是皆以木為之者也。然非修火以范金而為之斤斧則無以成其棟宇,用水以合土而為之瓴甋則無以完其蓋藏,蓋天生五材並用之而後民賴之以安居也,今日普天之下,君臣上下所以安居而無上風旁雨之患者,可不知所以帡幪者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門。」

胡安國曰:「『『言新者有故也,言作者創始也。其曰南門』者,南非一門也,庫門天子皋門,雉門天子應門。書新作南門』,譏用民力於所不當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時制者猶書於策,以見勞民為重事,而況輕用於所不當為者乎?然僖公嘗修泮宮,復閟宮矣,傒斯董其役,史克頌其事而經不書者,宮廟以事其祖考,學校以教國之子弟。」 二者為國之先務,雖用民力,不可棄也。其垂教之意深矣。

臣按:觀《春秋》之所書及胡氏之所論,則國家修造,其前後緩急之序可見矣。

定公二年,新作雉門及兩觀。

胡安國曰:「『書《新作》』者,譏僭王制而不能革也。雉門象魏之門,其外為庫門而皋門在庫門之外,其內為應門而路門在應門之內,是天子之五門也。僖公嘗修泮宮,復閟宮,非不用民力也,而《春秋》不書『新作南門』,則獨書者,南非一門也,必有不當為者。」 劉敞曰:「魯用王禮,是以其庫門天子皋門,雉門天子應門,而設兩」 觀,僭君甚矣。習舊而不知以為非,睹變而不知以為戒,無怪乎季氏之脅其主矣。此《春秋》之微詞至意也。

臣按:天子諸侯臺門,天子外闕兩觀,諸侯外闕一觀,蓋為二臺於門外,作樓觀於上,兩觀雙植,中不為門,魯諸侯立雉門、兩觀,僭天子也。魯僭天子之禮,雉門及兩觀為天火所焚,魯復因其舊而新之,天示之變尚不知儆,聖人所以書之也。繇是以觀,凡宮殿門闕有所災變皆天示之儆也。所儆不同,天意必有所在,人君遇災,其必反己自求,所以致天怒而召天災者,其咎安在?而加省察之功,則災不為咎矣。

《左傳》:「新作南門」,書,不時也,凡啟塞從時。

杜預曰:「不時失土功之時,門戶道橋謂之啟,城郭牆塹謂之塞,皆官民之開閉,不可一日闕,故隨壞時而治之。」

臣按:國家之修造,有待時而修者,有不待時而修者。蓋居室宴游之所可以有、可以無與,雖不可無而有他所以暫代者,必須農隙之時、無事之日然後修之可也。若夫門戶以開闔、道橋以往來、城郭以衛民、牆塹以禦寇,不可一日無焉者也,苟以待時而為之,豈不至於有所損失而誤事乎?

《史記》:「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斲,茅茨不剪。」

臣按:堯時去洪濛之世未遠,故其居室簡樸如此,然堯之居雖陋而其仁則如天、其智則如神,巍乎其有成功,煥乎其有文章,蕩蕩乎不可得而名也。商紂為傾宮,世目之為獨夫,秦皇為阿房宮,世稱之為「亡道主」 ,然則人君之好尚可不謹哉?

秦始皇以咸陽人多,先王宮庭小,乃營朝宮渭南上 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 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閤道,自殿下 直抵南山,表山顛以為闕。複道渡渭屬之咸陽。隱宮 徒刑者七十餘萬人,分作阿房、驪山。關中計宮三百, 關外四百餘。因徙三萬家驪邑、五萬家雲陽。

杜牧曰:「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絃管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臣按:秦始皇於三十五年作阿房宮,至三十七年東巡而崩於沙丘,勞七十餘萬人之力、費百千萬億之財,營建始成,僅僅二期而身已下世。嗚呼,一身之微,歲月幾何,何苦勞人費財而為此無益之事,流毒四海、遺臭千載也哉!秦始皇亦愚也已矣。

考證

不知己之愚而欲愚黔首,噫,果孰愚哉?後世人主誦杜牧之賦所謂「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及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後世哀之而不鑑之」 等語,其亦知所以省悟也夫。

漢高祖五年,治長樂宮於長安。

呂祖謙曰:「『按《史記》,高帝六年,更命咸陽曰長安』。然《盧綰傳》云:『綰封為長安侯』,長安故咸陽也。則長安為咸陽別名久矣。是時高祖雖西入關,尚居櫟陽,方營宮室於長安,謀遷都也。」

臣按:漢建長樂宮始此。

七年帝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帝見其壯麗甚怒曰: 「天下匈匈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 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天子以四海為 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司馬光曰:「王者以仁義為麗,道德為威,未聞其以宮室鎮服天下也。天下未定,當克己節用以趨民之急,而顧以宮室為先,豈可謂知所務哉?昔禹卑宮室而桀為傾宮,創業垂統之君,躬行節儉以訓示子孫,其末流猶入于淫靡,況示之以侈乎?孝武卒以宮室罷敝天下,未必不由酇侯啟之也。」 臣按:蕭何《此對》所謂「禦人以口給」 也。說者乃謂何欲以此堅帝都長安,未必然也。當以司馬氏之言為正。

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 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 之,何以臺為?」

臣按:所貴乎人主者,以天下之事無所不知也,內而宮闈,外而朝廷,遠而至於邊徼,下而至於閭閻,人情世態無一而不知,既知之而又念之,必使無一物、無一人不得其所,然後能盡父母斯民之責。文帝欲作一臺,召工計之直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 蓋帝起自外藩,耳聞目見民間之事,非若景、武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者比也。」 故知天下之民有上中下三等,上等之人,其家固不止十金也。中人一家產僅直十金,則下者不及十金可知矣。其中甚者,乃至無一錢之儲,隔宿之食,立錐之地,枵腹而眠,賃屋而居者,比比皆是。九重之上,左右之人,乃至有一飯而費十金者,一宴而費百金者,一器「用服飾之微而費千金者,尚或以為不滿意而他求,及其有所營造,以恣遊玩,佞佛老,媚神鬼者,往往傾府庫之財,竭生民之力,略不顧惜。嗚呼!胡不思之甚邪?」 觀於此,可見文帝為三代以後絕無而有之。令主書文史冊,千載有光。後世人主其或有所營建,必先計其工用,而以文帝為法,毋為嬖倖「所欺,以多為少,以不可為可」 ,則足以盡天下之情,而成天下之治矣。

武帝元鼎二年,起柏梁臺,作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 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云可以 長生。宮室之修,自此日盛。公孫卿又言仙人好樓居, 於是上令長安、甘泉作諸臺觀,使卿持節設具而候 神人,益廣諸宮室。

臣按:人君不可多慾,慾心一萌,左右窺見其端,遂從而從臾之,因而疲勞生民,空竭府庫,天下生靈由之凋瘵,有不得所者矣。武帝冨貴已極而求長生,左右因引進方士,言有物餌之可以不死而為仙人,好樓居之說,於是隨所指教而大興工役,勞民傷財,以為無益之事。慾心既熾而置政治于不問,遂致海內虛秏,盜賊蜂起,一人之欲長其生,竟不可得,而使千萬人之速致於死,良可悲夫!

太初元年,柏梁臺災。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災,復起 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 東鳳閣,西虎圈,北太液池,中有漸臺、蓬萊、方丈、瀛洲、 壺梁,南玉堂、璧門。立神明臺、井榦樓,輦道相屬。

臣按:「武帝建柏梁臺,天火災之,是天以火而儆帝也。帝為此臺本以求神仙,神仙有靈必為之呵禁而火不得災之矣,一旦蕩然於烈焰之中,其仙之不神亦可見矣。帝於此尚不覺悟,而又大為宮室以厭勝之,帝非獨不燭理,蓋亦不畏天也。天怒于上而假火為災以警人,譬則君怒其臣而毀其所為也,其臣恬然」 不知所戒懼,又從而大其所為,比舊愈加焉,君怒之否乎?武帝苟以是反求諸己,則必兢惕戒謹以畏天怒,而不敢復有所作矣。

大始三年,趙倢伃居鉤弋宮任身,十四月而生子弗 陵,武帝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乃命門曰「堯母門。」

司馬光曰:「為人君者,動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 當是時也,皇后、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 是以姦臣逆探上意,知其奇愛少子,欲以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臣按:一宮室之門,若無甚大關係也,而國本因之。

而動搖,幾至亡宗社。是知人君於宮殿之創建不可輕易,則雖命一門之名,亦當熟思審處而不可輕易也。

明帝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宮,鍾離意詣闕免冠 上疏曰:「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憂念元元,降避正堂, 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應天 心邪?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邪?使人疾 邪?宮室營邪?女謁盛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竊見北 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營也。自古非苦宮室 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帝策詔報 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比上天降旱,朕 蹙然慚懼,故分日禱請。今又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 不急,庶消災譴。」詔因謝公卿百僚,遂應時澍雨焉。後 德陽殿成,百官大會。帝思意言,謂公卿曰:「鍾離尚書 若在,此殿不立。」

臣按:成湯六事之責,其一宮室營,則是脩造營建,勞民動眾,怨懟之氣上干天和,此所以不當天心而來旱熯也。鍾離意諫其君而以天心為言,其知本者歟。明帝一聞其言,遂策詔答謝,敕止作諸宮減省不急,不徒謝意而又因之以謝公卿百僚,不徒生前納其言,逮其死也,又思其言而對眾揚之,明帝好諫之誠、「思賢之切,後世所當法者也。」

靈帝中平二年,宦者張讓、趙忠說帝斂天下田畝十 錢,以脩宮室,鑄銅人。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諫曰:「昔魯 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稅而孔門非之。豈有聚 奪民銅,以營無用之物,損捨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 內倖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徵詣廷 尉。侍御史劉岱奏陳解釋,得免歸田里。又詔發州郡 材木文石,黃門侍郎輒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賣, 僅得本價十一,復貨之,中者亦不即受。材木腐積,宮 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百姓呼嗟。又令西 園騶分道督趣,恐動州郡,多受賕賂。牧守茂材、孝廉 遷除,皆責脩宮錢。當之官者皆先至西園諧價,然後 得去。鉅鹿太守司馬直以有清名,減直三百萬。直悵 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 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言吞藥自殺。書奏,為暫 絕脩宮錢。

臣按:靈帝聽嬖幸之言,斂天下錢以脩宮室,謂之脩宮錢,既取之於田畝,復取於選調,取之田畝而免樂安太守陸康取之選調而殺鉅鹿太守司馬直,二太守者皆上書以聞,靈帝既知之矣,而猶不知痛革,僅暫免焉。司馬直曰:「為民父母而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 嗚呼,太守為民父母而不忍剝割其子以稱時求。靈帝非民之大父母乎?而忍剝割其孫,曾以稱己欲,何其忍哉?且「稱時求」 繇乎人,稱己欲繇乎我。繇乎我者,進止一反掌間耳。

魏明帝太和元年,營脩宮室,王朗上疏諫曰:「昔大禹 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句踐欲 廣其禦兒之疆,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漢 之文、景欲恢弘祖業,故割意於百金之臺,昭儉於弋 綈之服。霍去病中材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 明卹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 朝會,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 願且先成象魏,脩城池,其餘一切須豐年,專以勤耕 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民充兵強而寇戎賓服矣。」

臣按:國家脩營宮室,若無預於戎備也,而王朗乃謂脩營必須豐年而兼以勤耕農、習戎備為言,夫脩營妨農則有矣,而亦謂妨於戎備,何哉?朗所謂「卹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 是也,夫泛用民力於內尚有以簡戎備於外,況專用兵力者哉?尤不可也。當夫無事之時而殫其力於無益之營造,勞其筋骨、秏其財力、廢其家計而起其怨懟之心。一旦有事用之而又欲其效死力禦強暴,豈不難哉。

明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 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 群上疏曰:「昔漢祖惟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 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 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漢明帝欲起德 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群臣 曰:「鍾離意尚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 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疑,聖聽不及意遠矣。」明帝 乃為之少有減省。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 之資,不營小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 事。況今所損者非唯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一方之 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乞罷作者,使 得就農,二方平定,復可。徐興。少府楊阜上疏曰:「堯尚 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 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紂為 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 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 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 室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明帝感其忠言,手筆 詔答。

臣按:明帝好土功而力役不已,其臣陳群、高柔、楊阜皆上疏諫之,明帝不之罪,乃為之少有減省,乃手筆詔答,雖不能盡從,其亦異乎愎諫遂非者矣。楊阜所謂「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 者也,臣愚以為非但營建宮室一事,凡恣耳目所欲如崇佛、老之居、好珍玩之物,未必於此即亡,然為之不已則「必馴致於亡」 ,有此理也。

晉孝武太元二年,初,謝安欲增脩宮室。王彪之曰:「中 興之初,即東府為宮,殊為險陋。蘇峻之亂,成帝止蘭 臺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營新宮,比之漢、魏則為 儉,比之初過江則為侈矣。今寇敵方彊,豈可大興功 役,勞擾百姓耶?」安曰:「宮室弊陋,後世謂人無能。」彪之 曰:「凡任天下之重者,當保國寧家,緝熙政事,乃以脩」 宮室為能耶。

臣按:謝安謂宮室弊陋,後世謂人無能,王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當保國寧家,緝熙政事,不以脩宮室為能」 ,此就人臣言也。若夫人君冨有四海,貴為天子,何欲不遂,何求不得?凡其所以能大有興作、極其壯麗奇巧者,皆假人力為之,非天子能事也,適足以彰其無遠圖而不恤民耳。堯之土階茅茨、禹之卑宮室,可謂弊陋矣,未聞後世人有議其不能者也。彼桀之璇宮象廊,紂之「瓊居瑤臺」 ,豈所以為能哉?

劉宋孝武,奢欲無度。自晉氏渡江以來,宮室草創,朝 宴所臨,東西二堂而已。晉孝武末,始作清暑殿。宋興, 無所增改。武帝始大脩宮室,土木被錦繡,嬖倖賞賜 傾府藏。壞高祖所居陰室,於其處起玉燭殿,與群臣 觀之。床頭有土障,壁上掛葛燈籠,麻繩拂。侍中袁顗 盛稱高祖儉素之德。帝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

蔡沈曰:「昔劉裕奮農畝而取江左,一再傳後,子孫見其服用,反笑曰:『田舍翁得此已過矣。此正《無逸》所謂『昔之人無聞知』也。使成王非周公之訓,安知其不以公劉、后稷為田舍翁乎』?」

臣按:王者之宮室固不可以不嚴邃,然亦不可過為嚴邃,況吾祖、吾考立國以來皆已安之矣,何獨至我必為宏大壯麗之居乎?非夫國計有餘,內無水旱之災,外無邊防之警,不可有所作興以妨民動眾也。

北朝魏太武性儉率,服御飲膳取給而已。群臣請增 峻京城及脩宮室,曰:「《易》云:『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又蕭 何云:『天子以四海為家,不壯不麗,無以重威』。」世祖曰: 「古人有云:『在德不在險』。屈丐蒸土築城而朕滅之,豈 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須民力,土功之事,朕所不為。 蕭何之對非雅言也。」

臣按:觀世祖謂蕭何之對非雅言,誠是也,若夫《易》設險以守國之言,則有國者不可無險以守也,但不可若屈丐蒸土築城以過勞民力耳,夫守國以脩德為本,而設險亦不可無,苟徒恃險而不脩德,則險非吾有矣。

文成帝還平城,起大華殿。是時,給事中郭善明,性傾 巧,說文成大起宮室。中書侍郎高允諫曰:「太祖始建 都邑,其所營立,必因農隙。況建國已久,永安前殿足 以朝會,西堂、溫室足以宴息,紫樓足以臨望,縱有脩 廣,亦宜馴致,不可倉猝。今計所當役凡二萬人,老弱 供餉,又當倍之,期半年可畢。一夫不耕,或受之飢,況 四萬人之勞費,可勝道乎?此陛下所宜留心也。」文成 納之。

臣按:高允謂「縱有脩廣亦宜馴致,不可倉猝,馴而致之」 之一語,是誠公私造作之良方也。大凡為事以漸為之,用民力以遞休則人不勞擾,以久為之,聚財用以漸致則價不踊貴,然非甚不得已則亦不可為也。若或見有者足以居處,姑仍舊貫可也。

隋文帝開皇十五年,仁壽宮成,文帝幸之。時天暑,役 夫死者相次於道,楊素悉焚除之。文帝聞之,不悅。及 至,見制度壯麗,大怒曰:「楊素殫民力為離宮,為吾結 怨天下。」素聞之皇恐,慮獲譴,以告封德彝。德彝曰:「公 勿憂,俟皇后至,必有恩詔。」明日,果召素入對,獨孤后 勞之曰:「公知吾夫婦老,無以自娛,盛飾此宮,豈非忠 孝。賜錢百萬緡,絹三千段。」

臣按:隋文帝之怒楊素是也,而封德彝乃逆知獨孤后之意,豈后豫以告德彝哉?蓋德彝事文帝日久,知其心非誠於愛民也,使帝誠心於愛民,必不忍以役夫之暍死為娛老之地,而不能以一朝居矣,況聽后言賞素哉?

唐太宗貞觀四年,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張元素 上書諫,以為「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非今 日之急務。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自洛陽遷長安,豈 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耶?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搆禍。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突厥之親何如? 七國豈得不先為憂,而宮室可遽興,乘輿可輕動哉? 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曾 未十年,復加營繕,何前日惡之,今日效之也?且以今 日財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民,襲亡隋之弊,恐 又甚於煬帝矣。」太宗謂元素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 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於亂耳。」太宗曰:「吾 思之不熟,乃至於是。」顧謂房元齡曰:「朕以洛陽土中, 朝貢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元素所言誠有理, 宜即為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 也。」仍賜元素綵二百匹。

臣按:唐太宗之為君也,營一行宮固未必至於亂,而張元素至比帝以隋煬帝,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加賜以旌其言賢哲之君所存所行有可為百世之法者,此類是也。後世昏君庸主,諫者之言未出口已逆惡之矣,此所以甘於為庸主而坐受亂亡之禍。

貞觀十一年,太宗作飛仙宮。魏徵上疏,以為「煬帝恃 其富強,不虞後患,窮奢極欲,使百姓困窮,以至身死 人手,社稷為墟。陛下撥亂反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 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於卑宮。若因基而增廣,襲舊 而加飾,此則以亂易亂,殃咎必至。難得易失,可不念 哉!」

臣按:魏徵諫太宗作《飛仙宮》,其言至切,世主所當深玩。

貞觀十五年,房元齡、高士廉遇少府少監竇德素於 路,問:「北門近何營繕?」德素奏之。太宗怒,讓元齡等曰: 「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門小營繕,何預君事?」元齡等拜 謝。魏徵進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責元齡等,而元齡等 亦何所謝?元齡等為陛下股肱耳目於中外,豈有不 應知者?使所營為是,當助陛下成之;為非,當請陛下 罷之。問於有司,理則宜然。不知何罪而責,亦何罪而 謝也?」太宗甚愧之。

臣按:朝廷有所營繕,不問中外大臣皆所當知,太宗責元齡等非也,元齡等謝罪亦非也,使無魏徵之言,何以起太宗之愧哉?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內愧,愧之一言,《孟子》所謂「羞惡之心」 ,人君處仁遷義之機也。由是而上,堯舜之道不外是也。

穆宗長慶四年,波斯獻沉香亭子材。左拾遺《李漢》上 言:「此何異瑤臺瓊室。」敬宗雖怒,亦優容之。

臣按:敬宗雖能優容李漢之言而未聞其罷香亭而不構,蓋其僅能不加以罪,而侈欲之心終不能遏也。

宋太祖開寶二年,詔曰:「一日必葺,昔賢之能事。如聞 諸道藩鎮、郡邑公宇及倉庫,凡有隳壞,弗即繕修,因 循歲時,以至頹毀,及僝工充役,則倍增勞費。自今節 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剌史、知州、通判等罷任,其治所 廨舍有無隳壞及所增修,著以為籍,迭相符授幕職。 州縣官受代則對書於考課之,曆損壞不全者殿一 選。修葺建置而不煩民者加一選。」

蘇軾曰:「宮室蓋有所從受而傳之無窮,非獨以自養也,今日不治,後日之費必倍,而比年以來所在務為儉陋,尤諱土木營造之功,攲側腐壞轉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義也?」

洪邁曰:「宋太祖創業方十年,而聖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於此,後之當官者少復留意以興仆植僵為務,則暗於事體,不好稱人之善者,往往指為妄作名色,盜隱官錢,至於使之束手諱避,忽傾視陋,逮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殊不思貪墨之吏欲為姦者無施不可,何必假於營造一節乎?」

臣按:官吏必有廨宇以為視事臨民之所,眾之聚集所在,下之瞻視所繫,誠不可無也。上而朝廷則有宮闕,下而官府則有廨宇,非以私奉養也,蓋上之所居必尊嚴則下不敢輕忽,上之所居有定在則下知所趨集,上之所居有統會則下有所聯束,此勢之必然,亦自然之理也。臣故附載《官吏廨宇》於宮闕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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