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歐陽修集
卷七十六·易童子問卷一
易童子問卷二 

童子問曰:「『《乾》,元、亨、利、貞』,何謂也?」曰:「眾辭淆亂,質諸聖。《彖》者,聖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則《乾》無四德,而《文言》非聖人之書乎?」曰:「是魯穆薑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問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何謂也?」曰:「其傳久矣,而世無疑焉,吾獨疑之也。蓋聖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乾》而嫌其執於象也,則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強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易》之闕文多矣。」

童子問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謂也?」曰:「釋所以不用七八也。《乾》爻七九則變,《坤》爻八六則變,《易》用變以為占,故以名其爻也。陽過乎亢則災,數至九而必變,故曰『見群龍無首,吉』;物極則反,數窮則變,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陰柔之動,多入於邪,聖人因其變以戒之,故曰『利永貞』。」

童子問曰:「《屯》之《彖》、《象》與卦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屯》之卦辭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動乎險中,大亨貞』。動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經綸』。不往而能經綸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眾人也,治《屯》之時者,動乎險而經綸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問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謂也?」曰:「『《蒙》者』,未知所適之時也,處乎《蒙》者,果於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蒙》有時而發也,患乎不果於自修,以養其德而待也。」

童子問曰:「《象》曰『雲上於天,《需》。君子以飲食宴樂』,何謂也?」曰:「《需》須也。事有期而時將至也。雲已在天,澤將施也。君子之時將及矣,必待之焉。飲食以養其體,宴安和樂以養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問曰:「『《師》,貞丈人』,何謂也?」曰:「師正於丈人也。其《彖》曰『能以眾正,可以王矣』。」童子曰:「敢問可以王矣,孰能當之?」曰:「湯、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為毒也甚矣。然以其本於順民之欲而除其害,猶毒藥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險而順,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童子曰:「然則湯、武之師正乎?」曰:「凡師必正於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湯、武也。湯、武以應天順人為心,故孟子曰『有湯、武之心則可也』。」童子曰:「『吉,無咎』,何謂也?」曰:「為《易》之說者,謂無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補過也。嗚呼!舉師之成功,莫大於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僅得補過、無咎,以此見兵非聖王之所務,而湯、武不足貴也。」

童子問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何謂也?」曰:「王氏之傳曰『萬國以比建,諸侯以比親』,得之矣。蓋王者之於天下,不可以獨比也,故建為萬國,君以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萬國之君共比於王,則視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問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類族辨物』,何謂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類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類而同其欲。則誌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則各從其類。故君子於人則通其志。於物則類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問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何謂也?」曰:「聖人急於人事者也。天人之際罕言焉,惟《謙》之《彖》略具其說矣。聖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跡;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跡,無以異也。然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則與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問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謂也?」曰:「於此見聖人之用心矣。聖人憂以天下,樂以天下。其樂也,薦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與焉。眾人之豫,豫其身耳。聖人以天下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憂為己憂,以天下之樂為己樂。」

童子問曰:「《觀》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何謂也?」曰:「聖人處乎人上而下觀於民,各因其方,順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聖人所以順之者,此所謂神道設教也。」童子曰:「順民,先王之所難歟?」曰:「後王之不戾民者鮮矣。

童子問曰:「『《剝》,不利有攸往』。《彖》曰『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者,何謂也?」曰:「《剝》,陰剝陽也,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之時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於此時而止,與《屯》之『勿往』異矣。《屯》之世,眾人宜勿往,而君子動以經綸之時也。剝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時也。剝盡則復,否極則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虛,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順其時而止,亦有時而進也。」

童子問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者,何謂也?」曰:「天地之心見乎動,《復》也,一陽初動於下矣。天地所以生育萬物者本於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其《彖》曰『剛反,動而以順行』是矣。」童子曰:「然則《象》曰『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豈非靜乎?」曰:「至日者,陰陽初復之際也。其來甚微,聖人安靜以順其微,至其盛然後有所為也,不亦宜哉!」

童子問曰:「《大過》之卦辭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獨立不懼,遁世無悶』者,其往乎?其遁乎?」曰:「《易》非一體之書,而卦不為一人設也。《大過》者,撓敗之世可以大有為矣。當物極則反,易為之力之時,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為利而不為者矣。故居是時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獨立而無悶。」

童子問曰:「《坎》之卦曰『習坎』,其《彖》曰『習坎,重險也』者,何謂也?」

曰:「《坎》因重險之象,以戒人之慎習也。習高山者可以追猿猱,習深淵者至能泅泳出沒以為樂。夫險可習,則天下之事無不可為也。是以聖人於此戒人之習惡而不自知,誘人於習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也。」

童子問曰:「『《咸》,取女吉』,何謂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剛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則男女同類歟?」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謂各睽其類也。凡柔與柔為類,剛與剛為類。謂感必同類,則以柔應柔,以剛應剛,可以為咸乎,故必二氣交感,然後為咸也。夫物類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異類而合,然後見其感也。鐵石無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針,則雖隔物而應。《彖》曰『觀其所感,而萬物之情可見』者,謂此類也。」童子又曰:「然則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異類乎?」曰:「天下之廣,蠻夷戎狄、四海九州之類,不勝其異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為大,聖人所以為能。」

童子問曰:「『《恒》,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何謂也?」曰:「恒之為言久也,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也,久於其道者知變之謂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來,與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代謝循環而不息,故曰『四時變化而久成』。聖人者尚消息盈虛,而知進退存亡者也,故曰『聖人久於其道而化成』。」

童子問曰:「『《遁》,亨,小利貞』,何謂也?」曰:「《遁》,陰進而陽遁也。遁者,見之先也。陰進至於否,則不正利矣。《遁》者陰浸而未盛,陽能先見而遁?猶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問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何謂也?」曰:「日,君象也,而下入於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大哉!萬物各得其隨,則君子向晦而入宴息;天下暗而思明,則君子出而臨眾。商紂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發其明,故曰『用晦而明。』」童子曰:「然則,聖人貴之乎?」曰:「不貴也。聖人非武王而貴文王矣。」

童子問曰:「『《家人》,利女貞』,何謂也?其不利君子之正乎?」曰:「是何言歟!《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也?」曰:「然則,何為獨言『利女正?』」曰:「家道主於內,故女正乎內,則一家正矣。凡家人之禍,未有不始於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嗚呼!事無不利於正,未有不正而利者。聖人於卦,隨事以為言,故於《坤》則利牝馬之正,於《同人》則利君子正,於《明夷》則利艱正,於《家人》則利女正。」

童子問曰:「《睽》之《彖》與卦辭之義反,何謂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時用大矣哉』。」曰:「小事睽則吉,大事睽則凶也。凡睽於此者,必有合於彼。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則上下交而為泰,是謂小睽而大合。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則否矣。聖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萬物睽而其事類』,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異』。」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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