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議卷九 歐陽修集
卷一百六·奏議卷十
奏議卷十一 

諫院進劄狀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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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任人之體不可疑劄子慶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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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近見淮南按察使邵飾奏,為體量知潤州席平為政不治及不教閱兵士等,朝廷以飾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體量。臣竊以轉運、提刑俱領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為轉運,其次乃提刑爾。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質於其次者而決疑,臣不知邵飾為人才與不才,可信與不可信,如不才不可信,則一路數十州事豈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為提刑者,其才與飾優劣如何?若才過於飾,尚可取信。萬一不才,於飾見事相背,卻言席平為才,邵飾合有罔上之罪矣。若反以罪飾,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舍飾與席平俱不問,則善惡不辨,是非不分。況席平曾作台官,立朝無狀,只令制勘,亦不能了,尋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罷。朝廷兩府而下,誰不識平?其才與不才,人人盡知,何必更令提刑體量,然後為定。今外議皆言執政大臣托以審慎為名,其實不肯主事而當怨,須待言事者再三陳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於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圖怨不歸己。苟誠如此,豈有念民疾苦、澄清官吏之意哉?若無此意,是好疑不決,則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為轉運使不察官吏,特出詔書,加以使名,責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稟詔書,舉其本職,又卻疑而不聽,今後朝廷命令,誰肯信之?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寧可艱於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若無賢不肖,一例疑之,則人各心闌,誰肯辦事?今邵飾言一不才顯者,所貴朝廷肯行,然後部下振竦,官吏畏服。今反為朝廷不信,卻委別人,則飾之使威,誰肯信服?飾亦慚見其下,今後見事,不若不為。不獨邵飾一人,臣竊聞諸處多有按察官吏,皆為朝廷不行,人各嗟慚,以謂任以事權,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諭也。伏望聖慈特敕其邵飾所奏,特與施行。又令今後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別官,示以不信。所貴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盡心。取進止。

【論與西賊大斤茶劄子慶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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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伏睹昨者西賊來議通和,朝廷許物數目不少,內茶一色,元計五萬斤。緣中國茶法大斤小斤不同,當初擬議之時,朝廷謀慮不審,不曾明有指定斤數。竊慮西賊通和之後,須要大斤,若五萬斤大斤,是三十萬小斤之數。如此,則金帛二十萬,茶三十萬,乃是五十萬物。真宗時,契丹大舉至澶州,只用三十萬物。三十年後,乘國家用兵之際,兩國交爭,方添及五十萬。今元昊一隅之敵,一口便與五十萬物,臣請略言為國家大患一兩事,不知為國計者何以處之?三十萬斤之茶,自南方水陸二三千里,方至西界。當今民力困乏,陛下不恥屈志就和,本為休民息力,若歲般輦不絕,只此一物,可使中國公私俱困,此大患一也。計元昊境土人民,歲得三十萬茶,其用已足。然則兩榷場舍茶之外,須至別將好物博易賊中無用之物,其大患二也。契丹常與中國為敵國,指元昊為小邦,若見元昊得物之數與彼同,則須更要增添,何以應副?不過雲茶不比銀、絹,本是粗物,則彼必須亦要十數萬大斤。中國大貨利止於茶鹽而已,今西賊一歲三十萬斤,北虜更要二三十萬,中國豈得不困?此其大患三也。昨與西賊議和之初,大臣急欲事就,不顧國家利害,惟恐許物不多。及和議將成,契丹語洩,兩府方有悔和之色,然許物已多,不可追改。今天幸有此一事,尚可罷和。臣乞陛下特召兩府大臣共議,保得久遠,供給四夷,中國不困,則雖大斤不惜。若其為患如臣所說,不至妄言,即乞早議定計。取進止。

【論西賊占延州侵地劄子慶曆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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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竊聞元昊近於延州界上修築城壘,強占侵地,欲先得地,然後議和,故楊守素未來,而占地之謀先發,又聞邊將不肯力爭。此事所系利害甚大。臣料賊意,見朝廷累年用兵有敗無勝,一旦計無所出,厚以金帛買和,知我將相無人,便欲輕視中國,一面邀求賂遺,一面侵占邊疆。不惟驕賊之心難從,實亦為國之害不細。今若縱賊於侵地立起堡寨,則延州四面更無捍蔽,便為孤壘。其賊盡據要害之地,他時有事,延州不可保守。若失延州,則關中遂為賊有。以此而言,則所侵之地不可不爭。伏況西賊議和,事連北虜。今人無愚智,皆知和為不便,但患國家許物已多,難為中悔,若得別因他事,猶可絕和。何況此侵地是中國合爭之事,豈可不爭?臣謂今欲急和而不顧利害者,不過邊臣外憚於御賊,而內欲邀議和之功,以希進用耳,故不肯擊逐羌人,力爭侵地。蓋小人無識,只苟目前榮進之利,不思國家久遠之害。是國家屈就通和,只與邊臣為一時進身之利,而使社稷受無涯之患。陛下為社稷計,豈不深思!大臣為社稷謀,豈不極慮!伏望聖慈遣一使往延州,令龐籍力爭,取昊賊先侵之地,不令築城堡寨。若緣此一事得絕和議,則社稷之福也。臣仍慮西賊來人,尚有青鹽之說,此事人人皆知不可許。亦慮小人無識急於就和者,尚陳鹽利,以惑聖聰。伏望聖慈,不納浮議。取進止。

【論凌景陽三人不宜與館職奏狀慶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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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臣今日竊聞凌景陽召試館職,外議皆以為非。臣聞聖主之以風化勵天下,不能家至戶到,但進一善人則天下勸,退一不肖則天下懼,用功至簡,其益極多。苟賞罰之過差,系朝廷之得失。伏況國家自祖宗以來,崇建館閣,本以優待賢材,至於侍從之臣、宰輔之器,皆從此出,其選非輕。如凌景陽者,粗親文學,本實凡庸。近又聞與在京酒店戶孫氏結婚,推此一節,其他可知,物論喧然,共以為醜。此豈足以當國家優待賢材之選?又聞夏有章、魏廷堅等亦皆得旨,將試館職。此二人者,皆有贓污,著在刑書,此尤不可玷辱朝化。其凌景陽今已就試,乞不與館職。有章、廷堅乞更不召試。竊以累年以來,風教廢壞,士無廉恥之節,官多冒濫之稱。當其積習因循,則不以為怪,如欲澄清治化,則宜革此風。臣謂黜此三人,則天下士人當修名節。臣職在諫諍,忝司耳目。採是非之公論,合具密陳;見選任之非人,皆當論列。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論按察官吏第二狀慶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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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臣近曾上言,為天下官吏冗濫者多,乞遣使分行按察。昨日竊睹降敕下諸路轉運使司,令兼按察使。竊以轉運使自合察舉本部官吏,今若特置使名,更加約束,則於常行之制,頗為得宜,必欲救弊於時,則未盡善。且臣初乞差按察使者,蓋欲朝廷精選強明之士,竊聞朝議以所選非人,故不遣使。今所委轉運使,豈盡得人乎?其間昏老病患者有之,懦弱不材者有之,貪贓失職者有之。此等之人自當被劾,豈可更令按察?其間縱有材能之吏,又以干運材賦有米鹽之繁,供給軍需有星火之急,既不暇遍走州縣,專心察視,則稽遲鹵莽,不得無之。故臣謂轉運使兼按察使,不材者既不能舉職,材者又不暇盡心,徒見空文,恐無實效。在於事體,不若專遣使人。伏自兵興累年,天下困弊,飢荒疲瘵既無力以賑救,調斂科率又無由而滅減,徒有愛民之意,絕無施惠之方。若但能逐去冗官,不令貪暴,選用良吏,各使撫綏,惟此一事,及民最切。苟可為人之利,何憚選使之勞?況自近年累遣安撫,豈於今日頓以為難?今必恐三丞至郎中內難得其人,即乞且依前後安撫,於侍從臣寮及台官館職中選差十數人,小處路分,兼察兩路。其侍從臣寮,仍各令自辟判官,分行採訪,用臣前來起請事件施行。其轉運兼按察使,若能精選其人,亦乞著令,為今後常行之制。臣伏思從來臣寮非不言事,朝廷非不施行,患在但著空文,不責實效。故改更雖數,號令雖煩,上下因循,了無所益。今必欲日新求治,革弊救時,則須在力行,方能濟務。臣所言者,生民之急也,天下之利也,不徒略行一二分以塞言責而已,伏望留意詳擇。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再論按察官吏狀慶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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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臣自初忝諫官,於第一次上殿日,首曾建言,方今天下凋殘,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濫者多,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病患、贓污、不材四色之人,以行澄汰,仍具陳按察之法,條目甚詳。如臣之議,蓋欲使使者四出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賞善罰惡之意,然後按文責實,甚惡者黜,有善者升,中材之人盡使警勵。凡臣所言者,乃所以救民急病、革數十年蠹弊之事,若非遭逢聖主銳意求治之時,上下力行之,不可也。奈何議者憚於作事,惟樂因循,只命諸路轉運使就兼其職。命出之日,外論皆謂諸路之中,貪贓如魏兼,老病如陳杲,穢惡如錢延年,庸常齷齪如袁抗、張可久之輩,盡為轉運使,皆自是可黜之人,必不能舉職。臣亦再具論奏,其議格而不行。按察空名,今遂寢廢,生民蠹病,日益可哀。伏見陛下聖德日新,憂心庶政,近發手詔,督勵宰輔。然天下之事,積弊已多,如治亂絲,未知頭緒。欲事事更改,則力未能周而煩擾難行;欲漸漸整頓,則困弊已極而未見速效。臣謂如欲用功少,為利博,及民速,於事切,則莫若精選明乾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如臣前所陳者而後可。臣聞治天下者如農夫之治田,不可一概也。蒿萊蕪穢久荒之地,必先力加墾辟芟除,待其成田,然後以時耘耨。冗濫之官,蕪穢天下久矣,必先力行澄汰,待其百職粗治,然後精選有司,常令糾舉。今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辟也,轉運兼按察乃以時之耘耨者耳,寬猛疾徐,各有所宜也。漢時刺舉,唐世黜陟使、考課使之類,歲歲遣出,祖宗朝亦有考課院。蓋按察升黜,古今常法,非是難行之異事也。方今言事者,多以高論見棄,或以有害難行。如臣所言,只是選十餘人明乾朝臣,察視官吏善惡,灼然有跡易見者,著之簿籍,朝廷詳之,黜其甚者耳。臣自謂於論不為甚高,行之有利無害,然尚慮議者未以為然,謹條陳冗官利害六事,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伏望聖慈,特賜裁擇,如有可採,乞早施行。

一曰去冗官,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
臣伏見兵興以來公私困弊者,不惟賦斂繁重,全由官吏為奸。每或科率一物,則貪殘之吏先於百姓而刻剝,老繆之吏恣其群下之誅求,朝廷得其一分,奸吏取其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斯。今若去此四色冗官,代以循良之吏,事隨便宜,絕去搔擾,使民專供朝廷實數科率,免卻州縣分外誅求。故臣謂於民力十分減九也。比於別圖減省細碎無益者,其利博矣。

二曰不材之人,為害深於贓吏。
國家之法,除贓吏因民告發者乃行之。其他不材之人,大者壞州,小者壞縣,皆明知而不問。臣謂凡贓吏多是強黠之人,所取在於豪富,或不及貧弱。不材之人不能馭下,雖其一身不能乞取,而恣其群下共行誅剝,更無貧富,皆被其殃,為害至深,縱而不問。故臣尤欲盡取老病繆懦者,與贓吏一例黜之。

三曰內外一體,若外官不澄,則朝廷無由致治。
今朝廷雖有號令之善者降出外方,若落四色冗官之手,則或施設乖方,不如朝廷本意,反為民害;或稽滯廢失全不施行,而又無糾舉,棄作空文。若外邊去卻冗官,盡得良吏,則朝廷所下之令雖有乖錯,彼亦自能回改,或執奏更易,終不至為大害。是民之得失,不獨上賴朝廷,全系官吏善惡。以此而言,冗官豈可不去?

四曰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遣通流。
今天下官有定員,而入仕之人無定數,既不黜陟,冒濫者多,差遣不行,賢愚同滯。每有一闕,眾人爭之,爭得者無廉恥之風,不得者騰怨嗟之口。濫官之弊,近古無之。今若擇四色冗官去之,則待闕之人可無怨滯。

五曰去冗官,則中材之人可使勸懼。
今天下官吏豈必盡是不材?蓋為朝廷本無黜陟,善惡不分。今若見國家責實求治,逐一人人精別,則中材之人皆自勉強,不敢因循。雖有貪殘,亦須斂手。

六曰去冗官,則不過期月,民受其賜。
方今朝廷雖有愛念疲民之意,然上下困乏,必未有餘力廣惠及民,若但去冗官,則民受速賜。蓋臣常見外處州縣,每一繆官替去,一能者代之,不過數日,民已歌謠。今若盡去冗濫之吏,而以能吏代之,不過期月,民即受賜,此臣所謂及民速、於事切者也。

【論禁止無名子傷毀近臣狀慶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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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臣竊見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時,京師先有無名子詩一首傳於中外,尋而庠罷政事。近又風聞外有小人欲中傷三司使王堯臣者,復作無名子詩一篇,略聞其一兩句。臣自聞此詩,日夕疑駭,深思事理,不可不言。伏以陛下視聽聰明,外邊事無大小無不知者,竊恐此詩流傳漸廣,須達聖聰。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謗之言上惑天聽,合先論列,以杜奸讒。況自兵興累年,繼以災旱,民財困竭,國帑空虛,天下安危系於財用虛實,三司之職,其任非輕。近自姚仲孫罷去之後,朝廷以積年蠹弊、貧虛窘乏之三司付與堯臣,仰其辦事,乃是陛下委信責成之日,堯臣多方展效之時。臣備見從前任人,率多顧惜祿位,寧可敗事於國,不肯當怨於身。如堯臣者,領職以來,未及一月,自副使以下不才者悉請換易,足見其不避嫌怨,不徇人情,竭力救時,以身當事。今若下容讒間,上不主張,則不惟才智之臣無由展效,亦恐忠義之士自茲解體。臣思作詩者雖不知其姓名,竊慮在朝之臣有名位與堯臣相類者,嫉其任用,故欲中傷,只知爭進於一時,不思沮國之大計。伏自陛下罷去呂夷簡、夏竦之後,進用韓琦、范仲淹以來,天下欣然,皆賀聖德。君子既蒙進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務騰讒口,欲惑君聽,欲沮好人。不早絕之,恐終敗事。況今三司蠹弊已深,四方匱乏已極,堯臣必須大有更張,方能集事。未容展效,已被謗言。臣近日已聞浮議紛然,云堯臣更易官吏,專權侵政。今又造此詩語,搖惑群情,若不止之,則今後陛下無以使人,忠臣無由事主。讒言罔極,自古所患,若一啟其漸,則扇惑群小,動搖大臣,貽患朝廷,何所不至!伏望特降詔書,戒勵臣下:敢有造作言語、誣構陰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轉相傳誦,則必推究其所來,重行朝典。所貴禁止讒巧,保全善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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